长安门(第一部)+番外——北战
北战  发于:2012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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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生端着酒杯,被他这么一说,心下突然一片透彻,行至这一步,又哪里有回头路可走,只有抛开情分对错,全力争胜,他仰头把酒一口干了,强压下心头的纷繁情绪。北辰笑了笑,也是一口干,喝完还把杯子翻转过来,向大家示意。众人看他们喝得爽快,一齐鼓掌起哄。

这一有人起头,其他人也纷纷上来敬酒。酒桌上的主角,通常都是灌酒的矛头所向。明生和北辰两人又在众人里辈分最低,谁敬的酒都不能推,便是酒量再好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的车轮大战。于是散席的时候这两位主角几乎都喝趴下了。

这两个人喝醉后的反应也是有趣,明生一句话不说,只是笑得灿烂无比。北辰本来就比较会说话,一喝高了更是勾着明生的脖子聒噪个不休,嘟囔着说明生你身手这么好干脆别回神户去了不如跟哥哥混吧包你吃饭有肘子出门有车子吃香喝辣还有靓女泡,说的一片舌灿莲花,把李绍康烦得一个电话召来阿标,吩咐赶快把这个噪音制造源拖走。

阿标不敢怠慢,架住北辰的胳膊就往包间外面走,北辰挣扎了几下,被拖出几步,还不忘回头,嘴里嚷嚷道:“明生,乖,跟哥哥回去。”阿标有些为难,回看一眼趴在桌子上的明生,犹豫道:“要不我一会儿再来接他?”

李绍康一摆手:“不用,光这一个你那里就照顾不来。今天我带他回去。”

阿标也不敢再说什么,架着北辰,连拖带拉的出去了。李绍康看宾客散得差不多了,招手叫来保镖把明生先送到停车场,随后关上门对留下来的几位元老说:“刚才喝酒的时候请大家留下来,是还有一件事要跟各位商量。各位都是我叔伯辈的人物,按理说我这请求有些冒昧,不过我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

荣叔开口道:“阿康,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开口就是。我们能帮到的,一定尽力。”“荣叔说的是。”“阿康,你尽管说吧。”其他人亦跟着随声附和。

李绍康站起身踱到窗口俯视外面中华街的夜景,几处流光溢彩,更多的地方却是沉沉的黑暗,做成魑魅耸动的午夜场。

“我要借五亿,买下西门街和开港街的地产。”

座中众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荣叔惊问:“阿康,你准备入手地产业?”

李绍康一笑:“荣叔,难道你以为我前阵子认捐朝阳门是做慈善事业?”他背转身,手撑窗台,“日本本土组织的经营已经企业化,中华街这种打打杀杀的野兽法则已经落伍了,重建规则是迟早的事。我们与其在色情业和赌博业跟别人争那碗剩饭,倒不如开辟新的路子……”

他见座中有人皱眉,知道这些食古不化的老头子未必能听得进去,便转了话题:“我知五亿不算小数目,各位叔伯每日在家看花养鸟,轻易也不会动用这么大数目,所以今日我只是提一下。这五亿我也不会白拿,是要利息还是入股,都可以商量。”

座中众人交头接耳的议论半晌,推了荣叔做代表答复道:“我们回去考虑下,阿康,三日后给你答复。”

步出万珍楼的时候,李绍康扯开领带,深深吸了一口气。夏夜的空气里还残留着些微白天的溽热,今晚是晕月,月亮周围还绕着一圈织锦一样的云花。所有的祭典都已经结束,街面上很安静,脚步声在路两边的墙壁间回荡,响亮而空寂。所有这一切跟十年前他重新回到中华街那一晚出奇的相似。今夜也许会成为中华街一个新时代的开端,也许不会,他想着这些,却没有一丝激动。也许是一直以来把弦绷得太紧,所以此刻有的反而只是一种完成任务后的释然。带着咸味的海岸风吹拂在身上,在酒精的双重作用下,欲望或者野心这种让人神经兴奋的字眼也被安适熨帖的感觉所包裹。

他在朝阳门外的停车场里找到自己的保时捷,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随后命令保镖:“去中区的公寓。”

车子漂浮一样在静静的街道里飞驰,路边有灯光零星闪现。明生昏睡着,发出细微的鼻息。车窗玻璃上映现出少年俊秀的轮廓,带着那个年龄所特有的脆弱和动荡不安。

汽车颠簸了一下,明生轻轻嘟囔了一句什么之后挪动身体,靠到旁边人肩膀上。李绍康身体一僵,掏烟盒的动作停住了。

虽然平时好像借来的猫一样冷淡疏离,在无意识的时候却相当亲近人。李绍康把手臂从座后伸过去,试探的轻轻揉了揉明生的头发。没有人能比他更能清楚看到这孩子眼中的野心,不会听凭命运的安排,也不会安然的沉沦于中华街的生活,荣叔说的拧劲,或许指的就是那种共同承自那些移民异国的父辈们的冲动、大胆和不安于现状的冒险心。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个孩子面前有平平铺展开来的广阔的未来和无限的可能。

李绍康的嘴角抽起一丝苦笑,怎么可能喜欢这个孩子呢?他的存在,简直是对自己所做过的那种失败的反抗和挣扎的莫大讽刺。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铺平道路或者把他拉落泥沼。李绍康收紧了手臂,把明生压进自己怀里,“到底该拿你怎么办?”他低声道。

有什么声音远远传过来……模糊的,好像隔了一层厚壁。眼睛睁不开,手也抬不起来,头部仿佛被重捶敲际一样钝痛,轻轻动一下脖子以后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翻转过来。原来这就是喝醉的感觉,真是不好受。为了一时面子过后却要吃那么大苦头,不知道值不值。明生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干涩到发不出声音。

身旁的床铺突然陷下去一点,脖子被人托起来,带着茶香味的热水流到嘴里……是谁?北辰?他可喝得比自己还要多。唇角的水迹被对方的手指轻轻拭过。那手指却未离开,而是向下移动滑进领口。耳边低沉而压抑的呼吸声,传达着隐约的欲望的味道。

一串影象被从黑暗中拉了出来,仔细看去,先是出现了一扇窗,窗外辽阔的晴空,酷热的夏天,无休止的单调蝉鸣,一样压抑而充满欲望的声音。

楼下的电话在响,隔壁的房间响起咒骂声,随即房门打开了,传来下楼的脚步。下楼的是家骏,他的脚步总是又沉又急。他打开房门探出脑袋,却意外的发现对面房间门打开来,走出只披着一件睡袍的女人,个子比他还高的女人用毫无表情和不客气的眼神打量着他,随即把嘴里的烟夹到手指间,走过来用力捏了捏他的脸。“长得比你哥可爱多了,”女人抓住他的手放到修长结实的大腿上,“玩过女人吗?”香腻鲜艳的口红和雪白的乳房在记忆中闪现出肉体的光采,而那个女人的形象却渐渐消失了。之后的一切被一种不适的感觉涂抹掉了,唯一有印象的是那个房间里所充溢着那种情交特有的气味。

当明生从沼泽一样的梦境中挣脱出来,迟钝的大脑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外面的阳光明晃晃的,床头的玻璃杯闪闪发亮,里面还残留着半杯茶水。

15.

脑袋还是很重,明生忍着一阵阵眩晕和不时袭来的恶心从床上爬下来。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都被换过了。衣服的号明显太大,T恤太长,牛仔裤的裤腰卡在胯上。他弯腰把裤脚卷了几圈,赤着脚走进客厅。

李绍康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听到脚步声,他放下报纸:“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明生的目光和他相触,一瞬间,昨夜梦境的残片从黑暗深处浮现出来,两个人对视着,谁都没有抢先移开目光,这在以往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明生的目光闪烁着,透着试探和质讯的味道。李绍康的表情却很平静,那仿佛是打量自己所有物的眼神,坦然的过分。

只是片刻目光的交错,明生看不透那平静表情背后的东西,只是觉得一夜之间,似乎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重大变故发生。

明生移开目光,说:“我吃不下。”他走到玄关,套上运动鞋,弯腰去系鞋带。

“我叫司机开车送你回去。”那低沉的声音仿佛一根钓线,勾起了某些欲望翻腾的片段。

明生的手停了一下,说“不用”。面前的光线暗了一下。手腕被人用力的抓住,“我给你去叫计程车。”

明生注视着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有某种愤怒的情绪从身体内部升起,却又夹杂着困惑和疑虑,把那只手狠狠的撞到墙壁上只要一秒钟,然后呢,他或许会知道答案,然后怎么办?随即,某种接近于野兽本能的反应取代了思考,他咬了咬嘴唇,狡猾的不动神色,任凭对方拉着自己的手走向电梯。

“明生,明生。师范喊你。”北辰的呼唤打断了他的回忆,“你没事吧。”北辰有点担心的看着他。

“没什么。”明生调整了一下正坐的姿势,仰头看向方师范。

方师范指指墙上的“心技体并行”五个大字说:“你的心在哪里?根本连最基本的武者的觉悟都没有。单手俯卧撑五十个!”

北辰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求情说:“师范,他今天身体不舒服。”

明生抬手止住他,“是我不对。不管什么理由,踏进道场就不应分神。”他站起身走到旁边,把一只手负到背上,憋住一口气,开始发力。平日里做五十个单手俯卧撑就相当吃力,更何况是在宿醉未消之下。

做到一半,明生感到太阳穴附近的血管在扑扑的跳动,眼前金星直冒,背上的冷汗刷的一下直冒出来,他咬一咬,在手上加了把力气,未料做了几个之后,手一软,险些趴倒在地。他停了动作,大口喘息着。方师范视若不见,继续向其他学员讲解动作要领。北辰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五十个单手俯卧撑一做完,明生的视线已模糊不清,道服有几处湿透了贴在背上。但对莫名危险的恐惧感让他的求胜之心却从来没有像今日一般燃烧的那么旺盛。他从地上爬起来转向方师范,双手扶地,大声说:“请师范教我如何破解踵落!”

方师范停了讲解,看了他一眼,“法无定法,式无定式,何来破解之说?”

他叫上一名弟子:“阿龙。”

阿龙也是黑带,道馆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听到师范命令便走上前去。两人互相行了礼,摆起空手道的起手式。

方师范道:“踵落。”

阿龙一点头,两人周旋片刻,阿龙猛的逼近,大喝一声,脚跟自上而下如斧般劈落,方师范身形一晃,脚步一错,那一招便落了个空。方师范耸了耸肩说:“太慢,再来。”话音才落,阿龙又一脚劈来,众人眼前一花,竟没看清他如何起脚。方师范一手护住头部,另一只手抵住脸部硬接下这一招,随即放下双手夸奖到:“速度不错,力量上还要加强。”

阿龙点点头,两人又拉开距离,片刻之后,阿龙猛的猱身扑近,那一脚单是进击的喝声已让人神夺胆落,气势更是刚猛已极。在座的诸人均是心头一惊,均想,若要是我,能不能挡得过这一招。

方师范一低头,却是不进反退,他一插进对方的攻击范围,整个人突然斜倒在地,左脚铲向阿龙支地的脚踝,右脚在他的膝盖用力反压,阿龙一脚落空,支撑腿反失了平衡,顿时扑通一声应声而倒。

弟子中有见过这一招的不由惊呼,“倒地剪腿!”方师范从地上站起来道:“不错,这是空手道中的舍身技倒地剪腿,现在大家只知这一招是空手道的招术,却不知道这一招是从中国传统武术中的剪刀腿演化而来。中国功夫中的精髓竟要靠他国武道发扬光大,说来也让人唏嘘。”

座中一片寂静,人人握拳,一时均被师范激起了豪荡奋进之意。方师范微微一笑,挥手道,“都给我好好练,别出去给中国人丢脸。”

接下来进行的是移动练习和配合对练。按照练习者的水平分为三招对练和一招对练。中午的时候,练习结束。只有高段位的练习者将在下午进行自由对练。

北辰看明生的脸色实在不好,便在午饭时把他拉到外面的川菜馆,叫了酸辣汤给他解酒。

酸辣汤加了很多醋和辣椒粉,又解腻又开胃,明生喝了好几碗,终于把那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劲儿压了下去。

北辰问他:“昨晚你在大哥那里?”

明生低着头用勺子拨弄着汤里的豆腐,嗯了一声。

北辰沉默了片刻,抓了抓头发说:“你还好吧?”

这句问的没头没脑,明生却一下子听出了对方的意有所指。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都知道了什么。对方的隐瞒让他感到愤怒。他握了握拳,挑衅的抬起眼睛看向北辰,顶了一句,“不好,会怎样?”

北辰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猛的移开目光,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粒,转了话题,“下午还有练习,你快吃吧。”

好像猛力挥出的一拳突然落空,明生觉得说不出焦躁。对方躲闪的态度更证实了他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但他却又下意识的避开了那个答案。

“我吃不下。”他摔了筷子,站起来往外面走。

北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也发狠的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操!”

下午的自由对练开始前,出了件小小的事情。几个棕带的学员看到明生绑着白带后拒绝让他进场。

“白带跑来凑什么热闹?”

“最近这些新进的学员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明生不耐烦与他们纠缠,他一腔怒火没处发泄,正渴求一战,便开口道:“我可以打八人组手,八局五胜,赢了的话就可以进去吧?”

八人组手是棕带的考核标准之一。大家议论纷纷,有人大声嘲讽道:“口气不小。”

众人曾见过师范为他演示破击“踵落”的方法,终是对这个佩白带的小子不敢轻敌。第一位被推举出来的棕带学员是这个级别的最强者,即将参加今年的黑带考核。

两人互相行礼,一声开始之后,行过礼后,明生未容他出手,猛然抢近,左脚横踢攻去,对方出腿档格,未料明生左脚落地,右脚又跟着踢了回来,砰的正中对手的太阳穴。

明生站回原来的位置,微微躬身行礼。

“一击必杀!”刚才还在为己方加油的人都被他的实力镇住了,一时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一位人高马大的黑带学员站了出来。

两人行礼后,对方突然发动,一记中段正拳挟带风声袭向明生的腹部,他身量本高,用中段正拳等于自动将头部送入了对手的攻击范围。明生也瞧出了这点,伸臂一格,攻势瞬间发动,他右脚从外侧扫回,以膝盖猛撞对手的下颚,“回转上段膝蹴!”有人惊叫。对下颚的重击让对手一下子失去了神志摔倒在地上。

接下来的两分钟内,明生又连败了两位学员。他出手毫无顾忌,也用了不少跆拳道的招式,凌空二段蹴、外摆踢,后旋踢,各种迅捷无伦的腿法看得大家眼花缭乱。

一位带头的棕带会员见势不好,赶紧叫过一个后辈:“招架不住了,你快去叫方前辈过来。”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道:“明生,你以为八人组手就这么好打么?”

场内一片寂静,明生抬脚转向,缓缓摆起起手式。

“为什么?”明生的声音冷冽,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对方。所有的信服、认同、情谊在那日关帝面前狮头掀开的一瞬间被砸得粉碎。森冷一招“踵落”划开两人之间是敌非友的立场。

“你问为什么?”敬轩反问,他的表情似笑非笑,扬起一边唇角,嘲弄道:“你我都是棋子而已,入局都是身不由已,哪里来的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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