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当天晚上格瑞自然没有再出去，我们早早洗了澡上床。可能格瑞因为今天我生日他没有在家里陪我而感到抱歉，那个晚上，他没像平时那么狂猛粗暴，而是非常非常温柔、非常非常小心的，直到我们一起达到快乐的顶点！
毕竟我和格瑞都还年轻，我们经历的人生太少，我妈那天晚上为什么会突然说那样的话，我们都没有去仔细考虑。直到过了几天，有一个晚上，忽然又接到我妈一个电话！
当时我刚吃过饭洗了澡出来，我的手机一响，我赶紧去接，我听见我妈好像很开心的问我：“小璐，吃饭了吗？”
“刚吃，妈，有什么事？”我想她突然打来应该是有事。
“也没什么，妈就想问问……妈那天说那些话，格瑞有什么反应，有没有……说妈发疯？”
“怎么会？妈！”我忍不住笑起来，“他如果那样说你，我就不理他了。”
我不是妄自尊大，不是格瑞刚对我好一点我就自以为了不起，我是真的格瑞怎么对我都行，我都会乖乖的听他教训，但是就是不能说我妈的坏话。
“你呀！”我妈笑起来，“我打电话来，就是要告诉你，你要乖一点，不要惹格瑞心烦！”
“妈，我一向是很乖呀！他那么凶，我敢不乖嘛？妈你怎么会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你把电话给格瑞，让我跟他说两句话！”
“哦！”我很奇怪那一天她都已经跟格瑞说过那样的话了，才隔了没几天，又要说什么话，不过我还是把手机拿给了格瑞。
“格瑞，我妈要跟你说话！”
格瑞正在玩游戏，听见我说，也有点奇怪，不过他还是接过了手机。
“阿姨！”我听他叫了一声，他打电话的时候我一向不会站在旁边听，所以我转身走去客厅，听见他在说：“……我知道！……是的，阿姨你放心好了，我会说到做到！”然后他叫起来，“小笨蛋，小笨蛋，快点来拿手机！”
我赶紧跑过去，他一手将手机伸长给我，一手还在忙着控制电脑，我忙接过电话。
“妈，你还有话说吗？”
“我听见他叫你小笨蛋！”我妈在电话那头儿笑。
“是啊，他说我笨，什么都不会吗！”
“妈真的放心了，你跟他相处的看来真是非常融洽！不过你还是要乖一点，尽量顺着他一点，妈看得出来，格瑞很大男人主义！”
“妈，你今天到底怎么啦？怎么说话怪怪的！”
“是吗？看来妈真是老了，好了，妈不啰嗦了！小璐，记住，你要开开心心的，你能开心，妈才能开心！”
“是的，我知道了妈！再见！”
我挂了电话。然后，我就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不对劲，我走进去问格瑞：“格瑞，我妈跟你说什么？”
“没什么呀！就说你不懂事，叫我别跟你一般见识，你看看你妈多英明！喂！你别在这儿烦我了，搞得我注意力不能集中！”
我嘟嘟嘴，转身去拿学习资料，他不让我烦，我换个方式烦。
我想如果那一晚格瑞不是忙着打游戏，他一定也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但是我好蠢！格瑞骂我笨，我实实在在是笨！我明明感觉到了不对劲，可是我却忽略在一边！如果我考虑清楚，如果我拉着格瑞商量一下，如果我跟格瑞即刻去找我妈，甚至只是再给我妈打个电话回去，如果我多做一件如果，之后所有的事情可能都不会发生，但是我什么也没做！
那天晚上，我总觉得心神不灵！躺在格瑞怀里，我却身上一阵阵发冷，连格瑞也感觉到了，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说没有。然后等到睡着，却做了一夜噩梦！
到了第二天上学，第一堂课，我仍然神不守舍！引得格瑞一次一次来摸我的额头是不是发烧，又说不行下午干脆去医院看看。
然后，到了第二节刚一上课，忽然，有人的手机声响起！
老师回过头来严厉的向声音来源处看了一眼，我也悄悄转过头去看，正看见邱玉芳手忙脚乱的在找电话！
忽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全身被一种刺骨的阴冷所笼罩！妈妈昨晚在电话中跟我说过的话，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猛地蹦起来，用手指住了邱玉芳，大叫：“快！快！快接电话！”
我叫的那么响亮，也许根本就是很凄厉！那让格瑞也吓了一跳，他也跟着站起来，握住我的手！
“怎么啦？”他皱着眉问我。
我无暇理会他，只是瞪着眼睛颤着手指着邱玉芳！邱玉芳已经找出手机，拿在手里吃惊的望着我。手机铃声一直在持续的响着，但因为老师没发话，她还没敢接！
“好！好！你接电话！”老师可能也被我的神态吓住了，慌忙说。
邱玉芳终于按了接听键，将手机凑近耳边，然后倏然之间，她脸色大变！
“什么？……是！……在哪儿？……好！”她豁的转身，用手指住了我，尖厉的大叫出来，“你们母子两个都是害人精！你妈妈……你妈妈自杀了！现在在……在××医院！”
我傻了！虽然早有预感，我还是傻了！我看着邱玉芳不可遏制的尖声大叫，我慢慢转身，茫然的看着格瑞！
“格瑞，她说……我妈……自杀了！”
然后，我感觉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把我所有的思想迅速从我脑瓜中抽离，我晃了一晃，就在倒下的一瞬间，我隐隐听见格瑞大叫了一声：“小笨蛋！”
后来从王昕口中我知道，当我晕倒的时候，格瑞一把抱住我，跳起身就往教室外边冲！教室里当然一下子全都乱了套，王昕看见格瑞冲出去，跳过来抓起格瑞和我的书包，也跟在后边往外冲。邱玉芳一边哭一边又跟在王昕后边。
格瑞抱着我一直冲到停车场，一手抱着我，一手正找车钥匙，看见王昕也冲到了跟前！
“王昕！你来开车！”格瑞说。
“我才……刚拿驾照！”
“那好，你抱着他，我来开！”
“……算了，还是我开吧！”王昕看看格瑞的脸色，接过了车钥匙。
这些话都是王昕告诉我的，当然没有这么详细，他的原话当时是这样的：“……虽然我已经知道你跟格瑞的关系，但是我始终想不通格瑞为什么要那样待你！他的女朋友那么多，他又不是同性恋，实在是没有必要对你那么好！尤其是那一天，居然会紧张你紧张成那个样子！我跟格瑞认识虽然只有一年，不过我真的从来没见他那么惊慌失措过！双手抱着你紧紧的不敢丢，好像如果你死了，他也活不成一样！我虽然刚拿驾照，也不敢让他开车，因为他那状态，如果让他开车，当天一定会出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了，因为格瑞的关系，也因为他已经看见过我不戴眼镜时的样子，那时候他已经对我非常友好！——是从内心里真正的友好，而不再是碍于格瑞的情面而流于表相！
王昕告诉我当天他开着车子，载着格瑞和我，还有邱玉芳，一路横冲直撞到了医院。幸亏路上没有出什么事情。一进医院大门，格瑞抓住一个医生就叫人家抢救我！
后来医生告诉他，我没事，只是惊吓过度。他还是不放心，还是紧紧抓住我的手不丢！
所以当我开始有意识的时候，就感觉手好痛！
“格瑞！”我恍恍惚惚看着他，还没有想起其他事情，“你……抓得我手好痛！”
然后我看见他眉头拧得紧紧的！
“格瑞，你……在生气吗？是我惹你……生气的吗？你别生气，你罚我好不好？”我可怜兮兮的央求他，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一露出可怜相，无论他再怎么生气，也不舍得对我怎么样！
然后我看见他眼睛中闪闪的，好像……好像有泪！
我真的有些害怕起来，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犯了什么大错！我伸手想去碰一碰他的脸，然后忽然之间，所有的记忆都回到了我的脑海中，我猛地睁大眼睛，猛地大叫出来：“格瑞，我妈！我要我妈！”
“好！我们现在就去看你妈！”格瑞马上回答，马上把我从病床上抱起来，“但是，我警告你，不准再晕倒，不准再吓唬我，不然，我饶不了你！”
他说的凶巴巴的，但是他说“不准再吓唬他”，那是不是说我刚才突然晕倒，已经吓唬到他了？
但是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感受格瑞的话带给我的甜蜜，我所有的思想都围绕着一个可怕的主题：我妈妈——自杀了！
格瑞把我抱进另一间病房，我不知道病房里还有谁，我只看见有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而那个人的脸上，被蒙上了床单！
格瑞把我放下地，一双带着白手套的手伸过来掀开蒙在那人脸上的床单，然后，我看见了我妈！
她静静的躺在那儿，就像睡着了一样！我松了口气，心想也许她真的就是睡着了！
我跪在床头，一直看着我妈安静的睡姿，一直看，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到格瑞从我身后摘掉我的眼镜。
“小笨蛋，哭出来！”他在我耳边恶狠狠的说，就算在那个时间，他也没有对我温柔一点！
我也想哭，可是我不敢哭，我怕一哭，我妈就真的活不过来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用手轻轻推了一推我妈！
“妈！”我小声的叫，我妈一动不动，我再推推，大点声，“妈！”我妈还是一动不动，我转过身，看着格瑞的脸，“格瑞，我妈好像……真的……死了！”
“小笨蛋，不准晕！”我听见格瑞凶狠的叫。
我也不想晕，我不想做任何格瑞不准我做的事，但是我控制不住我的思想，再一次，我晕倒在了格瑞怀里！
后来王昕告诉我：“你再一次晕倒，格瑞的脸色都吓白了！但是我已经不再奇怪格瑞为什么会对你那么好，那么紧张！因为格瑞摘掉了你脸上的眼镜，都是这幅该死的、难看到离谱的大眼镜，蒙住了所有人的眼睛！我看着你那张干干净净的脸，干净得就好像……”他考虑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好像一个坠落凡间的伤心天使！我想，面对着这样的一张脸，不光是格瑞，没有人会不紧张你，也没有人舍得不对你好！”
虽然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是在很久以后，一提起来，我仍然忍不住的想到妈妈的苦，忍不住的泪眼婆娑。
然后格瑞不知道忽然就从哪儿冒出来！
“哭？怎么又在哭？我跟你说过，一个男孩子，不准有这么多眼泪！”他教训我，然后他又回转身凶巴巴的警告王昕，“你最好别再让我看见你惹他哭，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王昕跟格瑞是最铁的哥们儿，但是为了我，格瑞已经凶过他很多次，从前王昕会很郁闷，也会因此讨厌我，但是那时候他已经觉得格瑞对我比对他这个铁哥们儿好是理所当然，而且他知道了我的身世，他也对我产生了十分的同情和爱怜，就算格瑞为了我凶他，他也不会再放在心里。
妈妈的自杀对于继父一家当然会是一种打击，继父是一种什么状态我不知道，因为我压根就不想再去看一看他的脸。老外婆就会一边哭一边跟前来送丧的亲戚不住口的数落我妈妈的不是，我明白她也不过是为了以此遮盖脸上的羞耻！
我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妈妈唯一的亲人，但是我一直昏昏沉沉，什么事情都不会想，也不会做！幸亏还有格瑞，他替我承担起了本应该由我承担的所有责任！继父一家对于我跟格瑞的关系当然已经早有怀疑，不过他们也只在心里不会说出来，因为他们对我并不真正关心，我不在他们家里住，只不过是少了一个负担、走了一个拖油瓶而已！何况格瑞有钱，这次办丧事的费用全部是格瑞拿的钱！有句话叫着“有钱能使鬼推磨”，继父一家人当然不会傻到去细致追问，而把财神爷活活赶走！也因此，妈妈的丧事办得隆重而体面！
一直到妈妈下葬的那一天，我的亲爸爸也带着我妹妹一起来了。格瑞一直抱着我，因为我根本就站不住脚！爸爸不知道格瑞跟我什么关系，但是他已经没有精神去问！
当妈妈的棺材放入土坑，亲爸爸和后爸爸，两个对我妈妈分别使用热暴力和冷暴力的男人，齐齐的跪在地上，两个大男人，都在嚎啕大哭！
也许他们都是很爱我妈妈的，很爱很爱！也许就是因为爱，所以才会要求苛刻，才会导致心理不平衡！
而当葬礼结束，格瑞抱着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亲爸爸红着眼睛拦在我们面前。
“小璐，你妈死了，你跟我……回去吧！”他的声音嘶哑，甚至仍然带着些哽咽。
“你承认我是你的亲生儿子了？”我冰冷的看着他，一辈子没有这么冰冷过，“可是妈妈已经死了，你休想让我再认你！”
“你敢跟我驳嘴？你好大胆子！”习惯性的，爸爸勃然大怒，也是习惯性的，他扬起了他的一只手！
我冷冷的瞅着他，等着他的巴掌落在我的脸上，因为，我知道他会毫不客气！就像从前一样，我顺从，我畏缩，他不会搭理我。但是只要我敢犟嘴，只要我敢稍微触碰他作为家长的权威，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教训我！
那，早就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但是，我忘了，我已经有了格瑞！
“我不管你是谁，你敢再动他一指头，我会十倍奉还！”他的绿眼睛定定的瞪着爸爸，眼光凶狠而冰冷，“除了我，谁也不准再动他！”
哦！我现在有了一个多么霸道多么凶狠多么不讲道理的保护神！他不准我爸爸动手打我，他说除了他，谁也不准再动我！可是，他虽然凶狠，虽然霸道，虽然总是凶巴巴的教训我，可他就是从来没舍得扬起手来打过我！
爸爸被他的凶狠吓住了！我不再去看爸爸一眼，把头缩进格瑞的怀里，格瑞抱着我想要走开，爸爸再次拦住他！
“请问……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他是我的儿子，为什么他要跟你走？”
“你刚才没听见他说吗？他已经不再承认你是他爸！”格瑞笑笑的挑挑眉，“至于我，他已经签了卖身契给我，谁想把他从我身边带走，都要看看有没有足够的份量跟我斗！”
爸爸目瞪口呆，还没明白过来格瑞是什么意思，格瑞已经抱着我绕开他的身体。王昕将格瑞的车子开过来，格瑞抱着我坐进去，车子从爸爸身边驶过。我从车窗中看着他呆愣愣的模样，我想，他一定已经发觉他没有分量跟格瑞斗，所以他永远失去了我这个他一直不肯承认的亲生儿子！也所以，他看起来好苍老，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我想他或许并不是不承认我是他的亲生儿子，或许他根本从来没有怀疑过我身上流的是他的血！但是他渴望得到妈妈的爱情，他却发现很难得到，那让他感到不公平，感到极度的心理失衡！所以，或许我只是他向妈妈讨要爱情、讨还公道的一个借口而已！
他想获取妈妈的爱，他却用错了方法！也因此，他只是一个一辈子得不到爱的可怜虫！他是我的亲爸爸，但是我一点也不同情他！
也是在很久以后，我才忽然明白，妈妈一到上海，其实就已经发现再次做了错误选择，也许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不想再继续活下去，但是她抛不下我，她是这个世上唯一爱我的人，如果她死了，她怕我也活不成！一直到我跟格瑞在一起，一直到妈妈发现格瑞真的对我很关心很保护，而我每次跟她见面、或是打电话，我总是充满了欢乐！这些都加速了妈妈对生的淡漠，对死的渴望！所以她才会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恳求格瑞不要抛弃我，起码在我学会承担之前，不要抛弃！而格瑞虽然答复得十分艰难，因为他喜欢女人，但是他说他永远不会让我离开，他会一辈子保护我不受人欺负！最终，妈妈选择彻底割弃牵挂，结束她悲哀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