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舞(出书版)上部 BY 秋叶影
  发于:2010年0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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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颤抖着松开了牙齿,泪如雨,流在凌的肩头,和着血,殷红中那一线透明的苍白。

  凌扳过夜的脸,凝视着,慢慢地抬起手,怜惜地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低低地道:"为什么要哭呢?夜,我爱你,为什么不行呢?"

  "什么叫作你爱我?简直莫名其妙!"像是被火烫着了似的,夜惊慌而粗鲁地推开了凌,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拽紧手心,嘶声叫道,"谁允许你爱我?谁允许你对我做出那种事情?西翮凌,我恨你!"

  "我爱你。"凌踏前一步,向夜伸出他的手,沉静的语气中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即使你不允许,我也依然爱你,即使你恨我,我也依然爱你。"

  "不!"夜尖叫着,"我不会原谅你,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他狂乱地摇着头向后退却,退到案台边,已经无路可退了。

  "夜。"凌笔直地向夜走来。

  "滚开!"夜顺手操起案上的青瓷花瓶砸向凌。

  花瓶蹭着凌的脸颊掠过,擦出一道血丝。"铛"地摔到地上,摔得粉碎。

  凌视若无睹,平静地走到夜的身前,贴近夜,抬手托起夜的下颌:"夜,做我的人吧,让我爱你吧。"

  凌贴得这么近,他的嘴唇几乎要触到夜的鼻尖了,呼吸中满是凌的气息。清晨的阳光带着淡淡的金色映入凌的眼中,将浅褐色的眸子亦染成了淡淡的金色,幻变着深邃的光彩,如火在眼中跃动,而他眼中的神色却仍是坚毅清冷的,如冰,在火中燃烧的冰。

  想哭,哭不出来,想叫,叫不出来,堵得心口难受,绞成了一团。夜紧紧地咬住了下唇,侧开头,无意间,视线触及案上的一柄裁纸刀,他猛然伸手操起刀,抵在凌的胸口,喘息着恨恨地道:"走开!不许碰我,否则我杀了你!"

  凌微微低头瞥了一眼夜手中的刀,他轻轻浅浅地笑了:"夜,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他眯起了眼,慢慢地道,"我给你一次机会,记住,只有这一次,你杀了我,你就自由了,我不会再阻止你作任何事,可是,如果你没能够杀死我,你就要做我的人,这一辈子都不许离开我。"阳光在凌的眼中掠过犀利的影子,他温柔地搂住了夜,"我赌,你不忍心杀我。" 

  夜的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被凌拥抱着,在凌的怀中,他从牙缝中挤出颤抖的声音:"你......会......输......"

  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刀子,紧得指关节都泛白了。强迫自己的手把刀刺入凌的胸口。

  凌搂住夜,温柔如同在呵护一片易碎的水晶。

  锋利的刀刃切开肌肉,进入胸口之下。血顺着森白的刀刃流出,愈来愈浓,染到夜的手上,带着凌的体温,竟热得发烫,就如同昨夜凌占有他的时候所带来的那种热度,深入骨髓,深入灵魂,让夜惊簌般地战栗。逃避似地闭上眼睛,将脸埋在凌的胸前,听着凌越来越迟缓的心跳声,听着凌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听着血淌下,落到地上,在尘埃里宛如叹息的轻音。

  "夜,我爱你啊!"那是凌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格外清晰地传入夜的耳中,像针一样,刺得发痛。

  刀一寸寸、一分分地刺入,刺到心了吧。心的跳动随着刀锋传递到夜的手中,一下又一下沉沉地震着。心跳的脉率,震得手都发麻。颤抖着,已无力再握紧刀柄,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凌的手缓缓地离开了夜的腰际,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开始一点一点地向下滑去。

  血,满手都是凌的血。夜恍恍惚惚地伸出手去想扶住凌,但凌的身体却沉重得令他难以承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滑出自己的手心,倒下。脑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凝滞住了。

  半跪在夜的脚下,凌虚弱地勉强抬起头昂视着夜,苍白的脸上依旧带着轻轻浅浅的笑容,自信而沉稳,低声,一字一顿地道:"我赢了,夜,你是属于我的。"

  强烈的恐惧摄住了夜的心,为了逃避这种恐惧,他用发抖的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怔怔地看着凌,看着凌惨无血色的嘴唇在动着,却听不见凌在说什么,什么也听不见。

  "啊--"夜颤抖着将身子缩成一团,无意识地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

  

  从凌的房间传来了长长的尖叫声,悲哀、愤怒、恐惧,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赫沙发现有些不妙,急匆匆地带人赶了进来。

  凌倒在地上,血从他的胸口流出,染红了一地的青瓷砖。

  那个名叫"夜"的少年像一只负伤的小兽般缩在角落里,抱着头,呜咽般地叫着,美丽的眼睛受了惊似地瞪得圆圆的。

  侍从们乱成一团,惊惧、猜疑、不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中,医师很快被叫来了。

  夜的叫声渐渐的弱了,自顾自地在一边哽咽着。

  忙乱过后,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夜。两个侍从上前想把夜从地上揪起来:"适才房间里只有他,肯定脱不了干系,先押起来,等候发落。"话音未落,一个侍从痛叫了一声,原来是手被夜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那个侍从气急败坏地举手欲打。

  "住手!"赫沙沉声喝止。两个侍从犹豫了一下,不甘心地退下了。

  赫沙看了看昏迷在床上的凌,又看了看缩在墙角的夜,心下隐约有几分明了:"别理会那孩子,就让他在那里待着吧,一切都等凌大人醒过来再说。"

  

  凌在胸口的伤处很深,都刺到了心房。已经第三天了,他仍昏迷不醒。

  赫沙心中暗自担忧,在行宫耽搁了这么久,难保皇宫里的人不会起疑心,若是让凌的宿敌知道他此际的情况,恐怕他们会趁虚而入,那就不妙了。饶是心焦,终归无计可施,只有耐着性子等待凌的清醒。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叫赫沙头疼的问题。

  晚间时分,摒退了医师和侍女,赫沙照例端了一碗清粥放到夜的面前,再一次试图说服他吃下去:"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你不饿吗?来,听话,吃一点。"

  夜裹着那袭血迹斑斑的床单,瑟缩了一下,近乎虚脱地蜷在墙角。冻得发紫的嘴唇失神般地微启着,不言亦不语。低着头,半垂着眼帘,水盈盈的黑色眸子中流露着脆弱、茫然的神色,就像两片纯粹得快要碎裂的水晶。

  "要不然喝点水,好吗?"赫沙柔声哄道。

  夜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睛,长长浓浓的睫毛颤抖着,在眼睑下映出淡青色的影子。赫沙向前移了一步,夜突然睁圆了眼睛,充满敌意地瞪着赫沙,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得出了血,紫灰中一丝猩红。

  赫沙连忙后退了一步。这孩子还是这样啊,警觉着,固执地拒绝任何人的靠近,把自己锁在那阴暗的角落里,不吃、不喝、不睡,只是痴痴地等着。在等什么呢?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赫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走出了房间。

  黑色的夜幕又降临了,朦朦胧胧的烛光中,夜的眼角滑落一滴细细的水珠。

 

  我睡着了吗?我在作梦吗?梦里,有栀子花的香气,清清的、甜甜的,带着春曰午后那一缕阳光的暖意,那是妈妈的味道。

  妈妈把我和晨抱在怀里的时候,我就会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我喜欢这种味道,可我不喜欢妈妈那时的表情,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忧伤,纯黑的眼睛里似乎有水要流出来了。

  "可怜的孩子,如果妈妈们不把你们生下来就好了,都是妈妈的错。"

  妈妈做错了什么吗?我不懂。

  那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栀子花开了,妈妈抱来了绯雪,一个连牙都没长好的肉乎乎的小东西。

  "晨,夜,你们要好好对待绯雪,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绯雪是朱雀族的公主,将来她会保护你们的。"

  我们需要保护吗?我还是不懂。

  那天,我第一次看见妈妈的笑容如阳光般明媚。妈妈抱着绯雪在笑,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生气。趁妈妈不注意的时候使劲地咬了那小东西一口,她马上就惊天动地地哭了。

  后来,当时那个哇哇哭的小东西就会迈着她短短的小腿,摇摇晃晃地走到我们面前,歪着脑袋,努力地装出一副认真的表情:"晨,小夜,我答应妈妈了,长大以后我会保护你们的,你们一定要等我长大哦。"

  她胖嘟嘟的小手看上去......呃,好好吃的样子,我忍不住又咬了一口,于是,和往常一样,她抱着晨哇哇地哭开了。讨厌,为什么女孩子都这么爱哭呢?所以朱雀王才会不喜欢这个女儿而把她交给下人抚养吧,我想。可是和我们住在一起的宫女们说,只有绯雪才是朱雀神族的正统子嗣,即使现在朱雀王偏爱侧妃所生的长皇子,将来继承皇位的人也一定会是绯雪。

  什么血统啊,皇位啊,听得我脑筋直打结,不管了,我只知道,妈妈说,绯雪是我们的妹妹,那个可爱的小东西。

  栀子花开了,又谢了。妈妈离开我们的时候我是什么样的心情,现在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那时我和绯雪不停地哭,哭得眼睛都快要瞎了,直到晨过来抱住了我们。

  "乖,别哭了,还有我呢,我会代替妈妈好好照顾你们的。"  

  对了,我还有晨,还有绯雪,在这个世界上,当我伸出手时,至少我还能抱得到两个需要我和我需要的人。

  那年的栀子花谢过以后就不再开了,只有庭院后的一林枫叶岁岁如约染红。

  绯雪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晨的琴声如流水般缠绵。伴着笑声,伴着琴声,我在漫天飘零的绯华中翩然起舞,那一刻,我觉得我是在火焰中飞扬。我想,我是幸福的吧。

  幸福啊,简单的、平凡的曰子,我曾经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太阳消失。

  那是一个没有太阳的白昼,黑暗的曰之蚀笼罩了一切。枫叶依旧红,红得滴血,在暗中刺痛了我的眼。

  长老捧着剑走到我的面前,暗淡的光晕在他的脸上蒙了一层阴影,森然恐怖。

  "过来吧,曰魂之子,在光与影交替的曰之蚀下,献上你的血,为了朱雀的荣耀,用你的生命向太阳神换取曰魂之剑。"

  曰魂月魄是什么?很久以前听妈妈说过,可是我不记得了。用我们的血可以铸剑吗?血在身体里面呢,怎么取得出来?

  我想问晨,当我回头的一刹那,寒光闪过。在晨的眼眸中映出的倒影,我看见有红色的液体从我的颈间涌出。

  我的身体僵住了。那种液体从我的身上不停地流下,稠稠的、黏黏的,红色的液体,如同那枫叶般的红,不,比枫叶的颜色更浓、更艳,纯粹的,无瑕的红色,非常、非常美丽。我有些沉醉了,原来,我的血竟是如此美丽。

  我要死了吗?我伸出了手。让我抱抱你们吧,晨、绯雪,你们在哪里呢?

  我睡着了。

  我作了一个梦,一个虚无、空白的梦。梦里没有栀子花,没有阳光,只有我,很冷清。

  不要,请不要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醒了,在刺骨的寒意中醒来。

  我睁眼,看见一片血色。晨的血,透着淡淡的幽白。绯雪身上溅的血,透着淡淡的黑灰。都不是我的血,不是我那有着惊艳般红色的血。

  好冷,冷得我一直发抖。我想抱住晨,可他却避开了我。

  "小夜,现在你身体里流的是我的月魄之血,这已经是极限了。别靠近我,你无法承受更多的月魄寒气。"

  即使我是曰,你是月,我们依然是血脉相连的双胞兄弟啊,为什么不理我,我很冷,你不知道吗?我固执地伸手索求晨的拥抱,只有绯雪回应了我。

  绯雪的身体暖融融的,很舒服,她温柔地抱着我,"小夜,我不会让你死的,纵然全世界的人都死了,我也不让你们死。"

  全世界的人都死了吗?为什么地上有那么多尸体,那么多血?我好害怕。我哭泣着,我挣扎着,而绯雪一直紧紧地抱着我。

  朱雀王带着祭司长来了,远远的,用憎恶而恐惧的目光望过来。

  "绯雪,你竟然破坏了神圣的祭剑仪式,还在神殿前杀了这么多族人,简直大逆不道!你究竟是不是我南昊氏的女儿?"

  绯雪傲然冷笑:"我当然是。说起来我还要感谢父皇您给予我的纯正血统,让我有能力保护他们。夜是我未来的夫婿,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就算是父皇您也一样。"

  祭司长飘然走来,长长的白袍一路上沾了点点污血。她不悦地瞥了我一眼,蔑然如同在看一粒尘埃。

  "曰魂之剑已经铸成,祭品是死是活其实都无所谓了。即使绯雪公主用朱雀的幻力让死去的你复活,依然只是个假象而已,你已不再属于这个轮转,爱或是被爱,恨或是被恨,你都没有资格了。记住,不要和任何人的命运发生交集,否则,你会给那个人带去被诅咒的厄运,你一定要记住我今天所说的话。"

  不能爱,不能恨,不能和别人有所牵连。那我伸出手时,我还能拥抱谁呢?

  绯雪在我的身边,柔软的、温暖的躯体。可是她是那么地小,在我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那个爱哭的小东西,小小的,小得让我无法放心。我想要一个宽阔的肩膀让我依靠,我想要一个火热的胸怀让我取暖,这样,我才不会寂寞,才不会冷。

  我等着,等着,等到那个名叫凌的男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他的肩膀很宽,他的胸怀也很热,他拥抱我时,那火一般的的体温让我的灵魂都燃烧起来了。我需要这种热度,可是他让我觉得很痛,身体在痛,心也在痛,所以我用刀子刺进了他的胸口。他也会痛吧,和我一样痛吧,但是他却依旧轻轻地对我笑。

  不要爱我,爱我的代价你付不出。不要爱我,被爱的代价我也付不出。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只想要你的温暖,我不想付出我的心。

  我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他躺在床上,就在我的面前,很近,很近,可是我无法触摸到他。遥远的近距离。

  很冷,冷得我又在发抖了。当凌不在的时候,我才发现,离开他的怀抱,我冷得几乎无法生存。

  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在本能地索求着太阳的光线、火的热量,你有吗?你可以给我吗?

  我被浓浓的寒冷所包围,我无力动弹。我的身体渐渐地麻木,我的眼睛看不见你的样子了,我的耳朵听不见你的声音了。我好累,我要睡着了,我已经忘记了你的样子,忘记了你的声音,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还会记得曾经有过你吗?

  睡着了。

  而凌却从梦中把我叫醒。

  暖暖的大手抚摸着我的脸颊,他是那样温柔地抱起了我。虽然他的脸色还很苍白,虽然他的身体还在摇晃,但是......但是,他是我可以依靠的人。

  "傻瓜,怎么坐在地上,会冻坏的,看你,都瘦得不成样了。"

  他怜惜地对我说。

  "你是我的人,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糟蹋自己的身体,听到了没有?"他霸道地对我说。

  没关系,只有这次我不会生他的气,因为至少他回来了,至少他抱住了我,所以我不生气。

  我闭上了眼睛,睡吧,睡吧,我应该会作个好梦吧。

 

  第六章

  "呜......你为什么......不去死,呜呜......一定是你太、太坏了,连......呜呜......连阎罗王都不肯收留你......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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