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 上----水蓝微
  发于:2010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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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您请先下去休息吧?”罗四在旁边道。大家都是刚刚经历了一天的激战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人。
  董飞峻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床上的人却有了一点轻轻的响动。
  “副将?”罗四已经靠了过去,轻轻的唤。
  “小四……?”床上的人说话的声音很微弱,感觉神志还不是很清醒,但是还是认出了面前的人。
  “感觉怎么样?”罗四半跪在床边,轻轻的问。
  床上的人很微弱的笑。“还活着。你怎么在这里?永军到了?”
  “恩,成军已经暂时退了。”董飞峻在一旁接口。
  “将军。”躺在床上几乎不能动的苏修明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别人,缓缓的道:“抱歉,有些事情不曾禀报将军,是末将失职了。”
  “副将不要多说话,好好休息吧。”董飞峻嘱咐了一句,向罗四道,“罗四,我们都出去吧,让副将好好修息。”
  罗四看了苏修明一眼,对方向他微笑表示无事,他这才站起身来,随着董飞峻一起出去了。这么多天来,虽然最后的结局不过就是“召来了永军三万人增援离城,暂时抵挡了成军的进攻”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可是对于当事的几个人来说,其中的种种担忧与猜测,其中的种种计量与布置,却宛如在刀尖上跳舞一般的小心谨慎着。不管哪里出一点错,结果可能都会全然相反。直到如今永军的三万人及时抵达,成军暂时退兵,所有的人才能暂时松一口气,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事。
  第二日的天空,依然如同此前的每一日一样,可是由于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消散了的缘故,总觉得是一个明朗的好天气。
  自成军退兵的那日开始,离城内,诸人都忙着休整。
  前一段时间的损耗实在是太巨,目前成军只是暂时退兵,却并非撤走,因此,整顿自己的军务加强防备,是当下一定要做好的事情。
  永军的援兵抵达的同时,他们的运输队所带的一部份物资也抵达了。虽然数量不多,好歹解了离城诸人的燃眉之急。而此时离城的包围解除,与其他各城之间的运输通道也恢复了。隔上几日,便渐渐有物资什么时候运送过来,一时间,围城的阴影似乎又离大家远了起来。
  董飞峻去探望苏修明的时候,对方虽依然躺上床上无法行动,可是气色却好了很多。董飞峻将手中所提的一些滋补的药品放在室内的桌案上,转过身来坐在床头。
  躺着的人见到他,微微的笑了一下,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多作客套。想来实在是伤得有些厉害。
  “副将此次大胜杨维林,恭喜了。”
  苏修明闻言,缓缓的道:“只能算是平手罢了。差点栽在那个细作身上。”顿了顿,淡然道:“三年前我以细作算他,三年后他以细作算我。这个人还真是一点儿亏也不肯吃。”
  “副将下一步将作何打算?”
  苏修明微怔了一下:“作何打算?”
  董飞峻提醒他道:“按照约定,永军进城之时,副将便接手离城防务。”
  苏修明这时才了然的轻“啊”了一声,道:“照现在这个情形,我可能还得休养一段时间。这个约定,暂时不去理它好了。”
  “副将,药煎好了。”两人谈话间,罗四端着药碗走进来。
  董飞峻从床边站起来,将喂药的位置留给罗四。他见苏修明刚才说了一阵儿话之后,脸上隐隐的出现疲态,本着不打扰病人休养的原则便起身告辞。
  回到将军府,朝廷的表彰文书等公文已经送到了。翻开来看,有国君亲手签发的敕书,对此次对战表示了很高的赞赏,除此之外,令董飞峻觉得很奇怪的是,里面还有作为先行的兵工司的援军调派与户政司的物资调派的文书。
  按照惯例,在两司进行调派的时候,的确会先以快马传讯的形式送上这些先行文书,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的态度。由“苏派”主理的兵工司与由“奉派”主理的户政司从前一段时间的不管不问,到忽然间派出不少的援兵与丰富的物资。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离城与对面的成国关川都没有什么异动。因为局势的变化,大家都面临着休养生息以及重新布置战力的场面。
  苏修明的伤好得并不算快。因为是在原本虚弱的伤体上旧伤复发,所以好起来很是费力,很多日才能下床走动。这些日子里,罗四一直照顾苏修明的起居,而那位永军的右军正也像是忽然找到了讨好主人的机会一样天天都登门嘘寒问暖,所以连着几日,董飞峻都没有去苏宅探望过。
  这一次的离城之战,其实给了董飞峻很大的震撼。
  并不是因为面临战死。
  作为一个从小兵一路升上来的将军,且不论自己父亲的势力在其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至少,那一场一场的战争,却是亲自经历过来的。经历过战争的人,又怎么会害怕战死。
  给他以震撼的,却是看到苏修明与杨维林二人的对战。
  原来所谓名将,的确有其过人的真本事。而自己虽然治军严谨,全军上下也勇不畏死,可是却终究……缺少一种灵性。
  其实这种震撼,应该来源于挫败感。
  董飞峻身为丞相府的长子,一直是丞相董伦着意培养的对象,而培养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与平、定二王府之人抗衡。平王世子如今年纪尚幼还看不出端倪,可这定王世子……
  的确是及不上的吧……
  一时间,这么多年的努力,忽然就变成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他忽然有点理解苏修明那强烈的想要跟杨维林比试的心情。
  这一日的辰间,在议事厅里听了齐肖跟丁元敏两人汇报的军务,董飞峻又跟他们探讨了一些还需要改进的地方。这次城防之战,暴露出青军在城防上的很多弱点,这也是只有面对像杨维林这种名将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的,如果忽略双方敌我的身份,把这次战斗看作一次练兵的话,对目前的青军,也算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青军的两名副将丁元敏跟齐肖的个性,跟董飞峻有接近的地方,都是重勇轻谋的。镇守离城的这许多年,因为没有碰到过像杨维林这样的人物,单凭着一鼓勇猛,倒也平安无事,只不过,在这个烽烟四起的时代,又处在这个国境边城,单只靠勇,不能不说是一种缺陷。
  离开议事厅的时候,董飞峻令卫兵准备了一些补血养气的补品去看望苏修明。
  平心而论,董飞峻并不算度量狭小之人,苏修明虽身为敌对派之人,但只要能够保住离城,他就愿意与之合作,哪怕是暂时交出离城诸军的指挥权;虽然想起那人的时候,会觉得有些挫败,但是,他并不愿迁怒或嫉妒,他更宁愿把那种挫败感转变为继续前进的动力。
  来到苏宅,仆从告知苏修明这时候已经起身了,正在后园里散步,他便将手中的补品交与仆从,自己一个人去了后园。
  这个时节,已经快入冬了,后园里并没有什么别样的景色。园内并没有种常绿的植物,因此整个园子,配合着深秋的景象,变成了满园的枝丫与满地的落叶。
  园里有一座精巧的小亭,亭中有人正负手背立。听见有人踏着地上的落叶发出的沙沙声,亭中的人转过身来,在看清了来人的脸之后招呼道:“将军?”
  董飞峻走到亭边立定:“副将的伤势可好些了?”
  苏修明微笑:“劳将军挂慰了,其实不碍事的。将军请坐。”他伸手招呼董飞峻到亭子里坐下。
  亭里有一方大理石雕凿而成的圆桌,配上几个精巧的石凳,董飞峻坐下之后,自有仆从送上两杯沏好的茶来。
  “秋冬寒重,副将还是不宜在这等湿重之地久留。”董飞峻看着对面的人坐下,并且呷了一口茶之后,开口劝道。
  苏修明笑意加深:“将军,末将并不是纸糊的人。”
  董飞峻顿了一下,方点头道:“我倒忘记副将也是从军多年的老兵了。”想了想,他还是将朝廷忽然派出不少援军、调拨大量物资的情况告知了苏修明。他见对方初听的时候,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但是立时又变得清明,像是已经明了其中的因由,不由得发声问道:“副将对此事有何见解?”
  苏修明缓缓的道:“大约……是朝廷对此次战事开始关注了吧。”
  董飞峻不相信事情会有这么简单,可是眼前苏修明不愿说也没办法,正在思索间,有仆从拿过来一把长弓。“副将,这是罗队长刚刚派人送过来的弓。”
  “放这里吧。”苏修明接过弓来,细细的验看了一遍,抬起头,才发现董飞峻正盯着他,不由得笑着解释道:“我没有趁手的弓可以用,所以才跟罗四借了他的。”
  董飞峻倒有些好奇。“副将的箭术,在我平生所见的人当中,应该是绝无仅有。有如此箭术,何以没有一把趁手的良弓?”
  苏修明犹豫了一下道:“其实说来好笑,我一直都没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弓。”
  “何以如此?”
  苏修明掂了掂手中的弓,忽然觉得这种氛围有点熟悉,话题似乎又在不经意的向私事方向滑动。“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因由,只是训练自己不会因为某种事情而执念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执起手中的弓,像是试图拉开。触到弓弦才刚使力,就觉得伤口有些微痛,果然还是有些勉强。
  “没有良弓,终究还是不趁手吧。”董飞峻道:“那日副将一箭将杨维林射伤落马,解了离城之危,本应当送一把良弓给副将作为礼物才是。”
  “那倒不用。”苏修明推拒道,他想了想,缓缓的措辞:“其实我年少的时候,也曾请名将打造过一把良弓……”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有些微顿,但是看了看董飞峻望着自己,还是说下去道:“当时对修习箭术,似乎像着了魔一般的生迷,后来就请都城里有名的匠人打造了一把弓。那倒真是把良弓。我得了此弓,很是兴奋了一段时间,到处找人比试。结果一个月之后,有一次离家外游,回来的时候,此弓竟然不知被谁折成了两段,挂在我寝房的墙上。”
  “这是为何?”董飞峻有些感兴趣的问。
  苏修明却不说话了,他半垂着眼,像是在回忆往事,半晌方抬起头来,盯着对面的人,笑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了,倒是在将军面前提起这些,失礼了。”
  董飞峻明白他不愿意说下去了,便也没有追问,转开话题道:“以副将对杨维林的了解,他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
  这话题转得生硬,但苏修明本就不想纠缠原先的话题,于是便也顺着接下去答道:“他会继续想办法进攻离城。因此,其他的城池会暂时得以平安无事。”
  董飞峻轻轻点头。他大约也能体会到杨维林的自负。
  “那人对仇恨,是一点儿也不肯忘的。此次在离城吃这么大一个亏,一定不肯善罢干休。”苏修明道:“所以离城接下来,应该还会有苦战。”
  两人就在这座小亭里讨论了一会儿军务,直到董飞峻也觉得有些微冷,忽然想起苏修明伤势未愈不能受寒,这才起身告辞,并嘱咐苏修明好生休养。
  几日之后,援军与物资渐渐的抵达离城。目前离城以及周围的辅城之内,总兵力已经达到近七万,物资也堆满了仓库,估计能够半年之用。
  援军到达之后,董飞峻便开始忙于整合这些军队。因为城内的总兵力虽然多了,但是由于他们之前分属于不同的军队,难免于各自的号令上会有不熟悉的地方。一旦开战,兵士若不熟悉将令,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援军抵达离城没多久,关川的成军渐渐开始有了动静。
  这一次他们似乎还是采用围城之法,在数里之外安营。远远望去,层层叠叠的帐顶间隙,成军的彩色军旗在随风飞舞着。
  离城内,几位官职最高的领兵之将商议之后,为了避免上次的情况,则同意苏修明的意见,派兵在离城之外扎营,并且于营外设立尖栅,以土石筑实,形成坚固的工事,并设置哨卫队,平时轮番出巡,密切注意敌军的动向。这样的布置,不仅便于防备敌军的攻击,也可以于适时候的时候出击敌军,免得总是陷入被动的局面。
  工事背后便是离城,供给方面及时,而且也相当于再给离城加了一道防线。
  与此同时,城内的青军开始制造一些守城的器具。弓弩箭矢、滚石礌木自不必说,一些以特制的火药涂制的火箭、火砖等投掷物也开始大量的制作。火箭上涂火药,射中人即烧,火砖内也藏以火药,在投掷到城下之后碰到人就会爆裂。这些准备,都是为了防备万一前一阵地失守,成军攻到离城之下而作的。
  苏修明养伤期间,成军与离城外围的青军有过几次攻防战,不过伤亡都不是很大。彼此都是为了摸清现在的形势以及对方的情况,不断的派兵去对方的营地进行袭扰。青军目前兵力物资什么的都得到补充,再加上有之前离城保卫战的经验在,对成军以及杨维林的惧意渐减。一去一来,倒也与来袭扰的成军打成了个平手。
  杨维林最近似乎没有什么新的动向。至少从未见他出现在阵前亲率成军打过仗。离城这边,苏修明失去了在成军中的钉子后,对杨维林的情况更加不了解了。
  这个人,才是成军中最危险的。经过上一次的战斗,离城内的诸人一致认定了这个道理。所以特别命令哨卫队,千方百计的从各种蛛丝马迹中寻找杨维林的线索。
  入冬之后,离城的天空开始有了一丝阴郁。
  离城的军务议事厅里,几个位高的将领们正在进行例行的军务会议。苏修明伤势渐好之后,也开始参加这样的会议。但是他大多数的时候只是坐在厅里静静的听,并不多言。董飞峻与他有过交接权力的约定,便也提议过让他来主持会议,不过依那人的意思,却并不是要浮出台面上来进行调度,而是要跟董飞峻私下里进行决议。估计是不想做得太明显而引起城中其他人员的猜议。
  这日的军务会议,也是在这样的格局下结束。将领们各自散会出厅去准备自己的事务。
  “副将的伤势,可好了?”董飞峻起身出门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回头问经过身边的苏修明。
  “差不多了。”苏修明顿了顿脚步,回答道。
  两人因为说着话,便一同走出了门。
  “副将此时可有闲暇?”像是不怎么经意的,董飞峻问了一句。
  “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怎么,将军有事?”
  董飞峻点点头,“副将无事的话,倒是想请副将过府一叙。”
  离城的将军府,坐落在城东,背山而建。此时日头刚刚升起来不久,柔和的光线,令有些微寒的冬日平白的增添了一丝暖意。
  董飞峻见苏修明虽然口中说着无事,但是行走之间依然能见脚步虚浮,想来身体还是未曾大好,便问道:“副将这几日,可是过于劳累了?”还未调养完全,便勉强自己来参加军务会议。
  苏修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这几日的军务还不算繁忙,不碍事。”
  董飞峻点点头,不再说话。
  这一段路说长不长,说短倒也不短。两个人要是走在路上一路无话,倒会觉得尴尬。于是,沉默了一会儿,由苏修明先挑起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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