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 上----水蓝微
  发于:2010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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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雨已经停了,所以树上也挂满了花灯。集会里免不了有一些走江湖卖艺的杂耍人和一些到处串场的诸如卖冰糖葫芦、糖人、面人之类的小贩穿杂其间,童子们嘻嘻哈哈的绕着腿边过,似乎一下子就被气氛拉得高了起来。
  各式各样的花灯都被点亮,宫灯、走马灯、兽头灯、鸟禽灯,甚至还有临着坊街的小湖里面闪耀着的荷花灯等等。很多花灯上面都挂着灯谜的谜面供人赏玩,猜对了的可以取下来拿到官府指定的地方去领奖。
  苏董二人并没有参加这些活动,只是随着人流走动着,间或在一些奇器的摊前停下来,拈起一两样物事来看看。
  临水国的民风,并不禁止未出嫁的闺阁少女出门,但必须要戴着帏帽,以轻纱覆面。两人一路行来,似乎总觉得有些经纱的后面连着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董飞峻才有所觉,就听得身边的苏修明意有所指的笑道:“你的仰慕者似乎很多啊。”董飞峻默然看了他一眼,心道你还不是一样,不过他没有说出口来,却被这样的事情引动了思绪,问出一句毫不相当的话题:“你家中,可曾订得有亲事?”
  “……”苏修明怔了一下,忽然笑了。“不曾。怎么,莫非要将令妹说配于我?”
  董飞峻本来是看到那群少女想起来的话题,问完了之后正自后悔,听到这人的回答,觉得找到个台阶,正要表示些什么的时候,那人已经继续说道:“不过奉淇安倒是想将他侄女说与我来着。”
  董飞峻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平王奉淇安?”
  苏修明怪异的看了他一眼道:“还能有谁?”
  董飞峻心下微震,如此看来,平王府莫非想与定王府结成同盟?
  苏修明辨了辨他的眼神,没说什么话,又转过头去看身边摊位上的小物件去了。
  董飞峻回过神来,觉得先前的兴致消了一些。成亲。为什么偏偏要去挑起这个话题呢?忽然苏修明回过头来,问道:“你呢?”董飞峻还没回答,那人又笑道:“算了,舍妹已经许了人了。我就不问你了。”董飞峻默然了一下,还是道:“我也不曾。”
  苏修明轻笑了下,顺手抬起身边根雕摊位上一块雕得极为生动的乌木佛牌,递给董飞峻道:“这个做工挺不错的,就当作定情信物吧。”
  董飞峻呼吸一窒,怔怔的问:“你说什么?”
  苏修明看他一眼,道:“我是说,你订亲的时候,可以用来送给尊夫人。这种民间的小玩意儿,也挺有意思的。”
  “……哦。”董飞峻讷讷的应了一声,方去荷包里掏钱付账。
  这样的交谈之后,两人似乎就像有了什么默契似的不再提起类似的话题,而是各自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其他什么事。还未等到这一日的灯会散场,两人就决定回小院里去休息了。因为雨势已住,苏修明便提议明日回京。
  回到居住的小院,董飞峻整理自己东西的时候,对着今夜里新买的那个乌木佛牌发了一阵呆,最后终于还是将它放进了包袱最里的那一层。
  一夜无事。
  第二日早晨,两个人很早起身,嘱咐仆从去给李德熙以及稹峪城守打声招呼后,没等他们前来送行就动身了。
  回京的路上,一切都比较顺利,因此四日后,两人已经到达京城。
  董飞峻回京之后,立刻就着相关的证据,提审了陈传葛一次,没想到那人在这样的证据面前,依然是什么也不说。董飞峻不欲动刑,便先劝了他几句,让他好好想想,才令人将他重新押回牢里去。
  “大人。”因为离京日久,因此,一回京就有亲信前来禀报一些事。董飞峻依次翻开堆积起来的一些卷宗。
  第一件事,就是住在客来居的关毅的母亲不见了。不过,似乎并不是失踪,因为客店老板跟小二都看着她提着包袱自己出的门。
  董飞峻先时一直没有将关毅的死讯告诉她,因此觉得有些奇怪。按理来说,这个妇人在没有得到儿子消息之前,应该不会自行离开吧?再加之,当初她居住的地方发生了离奇命案,这个案子也尚未结案,不管怎么看,都透着几分不一样的信息,于是,董飞峻便命人去关注一下这条线,一是看看关母去了何方,再者,看看命案那么有没有什么线索。
  第二件事,则是离城传来的消息。密线传来郑有春死前的一些情况,甚至包括罗四查到的一些情况,都令人秘密的捎了回来。董飞峻翻看着这些证据,郑有春的一些行径,果然令人生疑,几乎有八成的把握可以看出他是内奸。但是,各种秘密,到底是他从齐肖那里偷听的,还是根本就是齐肖让他如此做的,现在还无从考证。这桩斗殴杀人案,时机上出现得如此之巧,很有灭口的嫌疑。而且,两人的尸身已由齐肖火化,仵作尸检的卷宗却消失不见了,很明显,郑有春虽然死了,后面依然还有其他的人在做手脚。
  难道真是齐肖?董飞峻心下沉吟了一会儿,开始继续翻看下面的卷宗。
  下面一件,却是关于罗四的。
  记得离京之前,曾吩咐过人去查一查这个罗四,目前,所查到的结果,已经摆在了面前。董飞峻记得罗四曾说过,他父亲给公家做过一段时间的事,他哥哥曾在永军,是苏修明的部下。可是,按罗四从军时所填写的家乡去查,公家的官吏名册、杂役名册以及当地的青壮年小伙子的兵役名册上都找过了,并没有找到符合这样条件的一家。
  董飞峻皱起眉。那么,罗四,这个人又有什么问题呢?
  将所有要查的事情继续吩咐了下去,董飞峻坐在自己的桌案前揉了下眉心。果然是离京太久了,一回来就堆起来这么多的事情。
  处理完这些事情,下午依着父亲的意思,却拜会了一下病中的莆山郡王,也就是丁元敏的父亲。丁氏一族,在朝中为官已经有三代,是由丁元敏的祖父那一代发的家。虽然也有了些功业,得封莆山郡王,可是由于丁元敏的祖父是由其他地方游历过来的士子,并非此地土生土长的世家,因此,少不得在世家中受到些排挤。后来董伦拜相,朝中的势力三足鼎立之后,莆山郡王于是便离开了世家的阵营,改于依附董伦。
  虽说是依附,但毕竟是受封的郡王,董伦对丁氏一族还算尊重,如今莆山郡王病重,再加之董飞峻与丁元敏多年的交情,少不得要去拜访一下。
  董飞峻上午看过齐肖的一些情况,虽然心内有些怀疑,但是他知道齐肖与丁元敏十分交好,也不便对他提起此事。偶尔不经意间,说两句试探性的话,看丁元敏的态度,倒是十分相信齐肖。
  丁元敏比上次见的时候瘦了一圈,想来是因为自己父亲病重,休息不好的缘故,董飞峻也不忍心打扰他,只是安慰了两句便离开了。
  晚间回到家的时候,对面的院子还亮着灯。
  自从离京开始,几乎天天都与苏修明在一起,此时忽然各自分院而住,一时间倒失出些失落感来。
  虽然明白现实,但是心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些不舍的情绪。恍然间就像昨日一般两人还在十里铺的官驿里相贴而眠,还一起看花灯,言笑晏晏,再恍然一下就已经回京了。这里阵营分明,身份分明,立场分明,一下子就变成了对立的两个人。
  失落感似乎自此而始。
  董飞峻微叹口气,跨进自己的小院。
  仆从们都待在下人房内,只有自己一个人活动的正厅跟寝房忽然就染上了一丝清冷。董飞峻就着烛火,一时之间不知道做什么。
  书案上有一副上好的文房四宝,那还是上次苏修明送给他的乔迁之喜的贺礼。
  董飞峻于是决定以写字来静心。
  铺好纸,用镇纸压平,研墨、蘸墨、提笔、落笔。想象着几次见到那人认真书写时候的样子,全心投入,认真的在纸上拖动。写完了一看,居然是“定情信物”四个字。董飞峻不由得失笑,然后将纸抽出来揉作一团,扔进纸篓里。
  第二日正好又是朝日,董飞峻上朝的时候,碰见了平王奉淇安。
  按理来说,这类受过分封的王爷当在封地。不过奉淇安的兄长,也就是前任平王是在回京朝贺圣降节的时候病逝的,奉淇安当时也在京城,以兄长无子而承袭王爵,就暂时没有回到封地,而一直逗留在京。
  奉淇安年岁大约是四十出头,不苟言笑,此时两人遇见,由董飞峻拱手为礼,奉淇安点头而过。董飞峻不知道怎么的便想起他欲将侄女说配与苏修明一事,忽然觉得这个人的背影便开始有些令人生厌。
  下朝之后,董飞峻亲自到刑政院去关心客来居命案的消息。
  过了这么久,死者早已入棺,只是由仵作记画下一些伤痕留据。看样子是被人从后面一击致死。死者手里也拿着刀,也许是试图杀死关母,但却被人背后结果了。
  死者的身份也有了初步的确认,竟然是城防军内今年才入伍的一个兵丁。这样的结果有些令人谔然。城防军,是隶属于禁卫军的一部份,内禁卫值守宫城,外禁卫值守城防,因此又称为城防军。
  但既然是城防军的人,为何要起意杀死关母?这中间,何人主使?又有什么内情?
  虽然知道其中有内情,但是查案这种事情急也没用,只得慢慢的派人去查。董飞峻临走的时候,主理此案的官员极力表示尽快查清此案,他倒也没有继续催,只是点个头就离开了。
  董飞峻这几日里,于是都为这几件事情忙忙碌碌。偶尔有回父亲家陪家人共同用餐的时候,想起苏修明说过的话来,便提起陈传葛案想看看父亲的反应。只不过,董伦似乎对这个案子都了解得不是很深入,还是问过董飞峻之后,才表示了一下关心,问他是不是在这个案子里碰到什么麻烦了。
  这样看起来,又不像是父亲在里面有所动作。不知道是不是苏修明多心了。董飞峻默默的想。
  之后的几日,提审陈传葛,依然还是没什么进展,身边的亲信有建议要动刑的,董飞峻暂时还并未采纳。目前一切证据中,只差赃银的去向了,查清了这一点,就算没有陈传葛的口供,也可以因事实定罪,没有必要非得动刑。
  但赃银的去向,陈传葛咬死了不交待的话,查起来却也很难。
  按苏修明的说法,陈传葛带着金条回了稹峪,但是前一段日子,两人在稹峪盘桓了许久,于这件事情也完全没有头绪。董飞峻想着,什么时候干脆请苏修明一并过来观审,说不定陈传葛会愿意在他面前吐实。
  然而还没等到他有机会付诸行动,其他的事情又堆了过来。
  离城传回来的消息,查到一些尚未完全焚烧的纸,从残余的字迹上辨认,是齐肖的笔迹,写着一些离城的情况,而且,查探案子的人进一步的从齐肖的房内找到了那卷消失不见的仵作的尸检卷宗的残卷。由于当日尸检的仵作现下已经不知去向,而卷宗又已损毁,两人死亡的真相已经没人知晓。但是由于卷宗是在齐肖房内找到的,他却因此带上了一定的嫌疑。
  无论如何,因为这件事的关系,齐肖已经暂时不适合再任青军总将,必须先回京城接受调查。董飞峻虽然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依着既有的程序向朝廷写了奏折,陈诉请求调齐肖回京一事。离城军务,一时找不到人,便暂由罗四带理,再由朝廷正式下派。罗四这孩子在离城之战中,表现非常不错,当初朝廷表功,这孩子已经由队长升任军正,所以暂代军务,倒也不算违例。
  董飞峻写完这样的折子,令监察司职守公文管理的小吏向朝廷报送。
  虽说证据对齐肖不利,但董飞峻还是不愿意如此相信。齐肖的为人,应该不是如此。
  但出了这样的事,是否应该告知丁元敏一声呢?以三人十几年的交情,是应当告诉他一声,但是,他近日里本来就因为父亲的病忙得一塌糊涂,还是先缓上一缓,等齐肖回到京城之后,再作打算吧。
  休日的这一天,董飞峻因为前日里翻了太多的案件卷宗,觉得很疲倦,因此很难得的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他身为监察司里仅次于司正的副主事,又是当朝丞相之子,倒也没有人敢以他偶尔这样迟起为由说什么。
  反正迟了,董飞峻便也不急着去监察司点卯,而是一边令仆从烧饭,一边在院子里走动走动。打开院门的时候,对面的院门也打开着,那个据传除了上朝几乎从不出门的人果然也在家。
  两人此时的关系似乎已经比最初的时候显得更为融洽了一些,于是董飞峻想也没想,跨步过去,走进别人的院子。
  苏修明本来靠在院子的躺椅里闭目养神,像是听见脚步声,张开眼,诧异的道:“怎么是你?”
  董飞峻站在院门口,解释:“起迟了。”
  苏修明坐起身来,指了指园边的石凳道:“请坐。”
  董飞峻坐过去,斜对着园子,望着花园中开得正艳的花朵,出神的凝视了一会儿,就听得苏修明开口问道:“怎么,你心里有事?”董飞峻转过脸来,抿了抿唇道:“你觉得,齐肖……像内奸吗?”
  “不好说。”苏修明道,“我对他了解不深——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事情如何断得准。”
  “我以为我对他了解很深。”董飞峻道。十几年漫长岁月中的交情,也换不成这种时候的一个肯定。居然没有办法肯定的相信不是他。
  “有些难受?”苏修明轻轻的问。
  董飞峻沉默不言。也许是难受,但是这种感觉,似乎让人显得软弱。
  苏修明见他不答,也只是一直看着他,并不接话。
  两人就这样一直沉默着,但是这样沉默的气氛,却并不尴尬。
  似乎因为身边有人的缘故,烦闷的情绪渐渐的有些消散。没错,有些事情如果已经发生了,就算是再不能接受,也只能去接受,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我让齐肖先回京接受调查,离城的军务,暂由罗四主理。”董飞峻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这个人说起这个,似乎只是要说说话,就会觉得平复一些。
  却见苏修明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终究没说。
  董飞峻也不大在意,他先前的时候因为齐肖的事情有些烦心,似乎在这里坐一坐,找人说一说之后,要好些了。这种时候哪里还有空深究苏修明的表情,反正这个人经常都有很多事情不肯说,一是个性使然,二是好歹还有自身的立场要顾及。董飞峻在很多事情上,便也不去问他了。
  “无论如何,我总希望不要是齐肖。”也许是一场误会,是哪里巧合了。
  “我明白你的感受。”苏修明道:“不过,你也不要想太多。”
  董飞峻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挺温馨的,一时间,忽然就又生出些什么别样的感慨来。
  隔了几日,便到了四月二十九。这一天是定王的寿诞,他人虽然不在京城,但是依附于他的京官们都纷纷遣人或是亲自将贺寿的寿礼送往定王世子苏修明的小院,一时间,那小院来来往往,人声鼎沸。董飞峻不想跟定王一系的官员打什么照面,因此早早的出门,去了监察司。
  调齐肖回京的奏折朝廷已经批下来了,并且已有差吏由京城出发,走了一段时日了。董飞峻特意吩咐这些人,到了离城,对齐肖要好生相待,不可辱他。毕竟,只是暂时的怀疑。
  算算日子,如无意外,再有得十日,齐肖就可以抵京。董飞峻也希望他早日到达,好亲口问问是怎么回事。
  点过卯,董飞峻坐在自己的案前翻阅卷宗。他身为监察司司鉴,也就是副主事,除了自己所主理的陈传葛案外,其他的案件以及一些低品级官员的升迁情况也都要交给他过目。由于他刚刚接任这个职位,一些情况还不大了解,因此,杜司正派给他审阅的卷宗并不多,只是意在让他尽快的熟悉流程,好融入这个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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