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 上----水蓝微
  发于:2010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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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修明看了董飞峻一眼,转过头来对杨维林笑道:“是空城。只不过,你现在可没有机会去攻打。”他沉声对着身后跟他一起来的兵士们道:“放烟!”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这些兵士们取出干草团在火把上点着了,向成军的方向扔去。干草刚一点着,就冒出了大量的浓烟,一下子迷茫了两军之前的这条阵线。
  “走。”苏修明跟董飞峻点了下头。两人拨马回头走了。身后传来的,是成军的咳嗽声。
  “是毒火弹?” 董飞峻询问道。
  “是,加了很多狼毒和砒霜。”苏修明道。“不过,时间很紧,只好用干草作引子。”
  董飞峻哦了一声。怪不得几乎没人跟上来。这样的一道毒烟防线,为离城军突围回城争取到了大量的时间。“副将为何出城?”
  “鸣金之后,见将军久未回城,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副将这么做,也太危险了。离城现在几乎是空城。万一发生什么变故……”
  苏修明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话,又把头转回去了。董飞峻忽然觉得被他看了一眼之后,接下去的责备的话竟然说不出来了,只得咽回肚子里。
  直到回城之后,放下吊桥关闭城门,董飞峻才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不光是左肩的伤,连右手都已经因为拼斗太久而发麻,几乎持不稳刀。他稳了稳心神,勉强自己将手中的刀插回别在腰侧的刀鞘中。
  “将军受伤了?”苏修明似乎敏锐的从他迟缓的动作中发现了异状。
  “还好。”董飞峻对经过身边的一名兵士道:“请一个军医去将军府。”那兵士点头应了。董飞峻回过头来对苏修明道:“还有很多后续的事情,副将跟我一起去将军府商议一下吧。”
  “也好,那我去安排一下城防就来,将军请先回去疗伤吧。”
  两人于是策马分别。
  董飞峻回到将军府,军医已经在那里等很久了。他脱掉盔甲,身上的白色中衣已经被血染得透湿。这时候伤口尚未扎,也不方便换衣服,他干脆把被血染红的中衣全部脱掉,让军医就坐在厅里上药。
  仆人搬来火盆,放在他身边。火光渐渐的温暖了他冷得有些麻木的躯体。
  “将军,苏副将来了。”
  “请他进来。”
  苏修明进房的时候带进来一阵冷空气。董飞峻不由得微颤了一下。
  “请坐。”
  苏修明在他身上扫了一眼,转开视线,在客座上坐了下来。“还是等将军包扎完了再谈吧。”
  董飞峻知道他是介意有外人在,人多嘴杂,点了点头,低下头去看军医包扎的动作。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见苏修明的视线放在自己伤口之上,若有所思。
  “副将,怎么了?”
  “没什么。”苏修明道。可是分明可以感觉到他用了一瞬间来回神。“将军的伤势,要多久才可以恢复?”
  “将军的伤势不算重,并没有伤及筋骨。不过,至少得十天才可以动。”答话的却是一旁包扎伤口的军医。“将军,包扎好了。”
  “嗯,你下去吧。”董飞峻吩咐道。
  军医领命退下去了。
  “天气寒凉,将军请穿好衣服吧。”苏修明的视线落在董飞峻靠着的椅背上,“伤最忌寒,要是寒气入体,日后恐落下病根。”
  董飞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赤着上身,觉得有些失礼,道:“稍待。”说罢才起身去内室更衣。
  换好了衣衫回来,却见苏修明一个人坐在那里若有所思。似乎是什么为难事,因为他轻轻皱着眉。“副将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我在想今天的事,杨维林会怎么看。”
  “对了,一直没来得及问,元敏他们的确是成功的突出包围圈了?”
  “嗯,我们的探子一直候到成军追击了一段路又回来以后,才回城来报的。”
  董飞峻沉吟道:“不知道杨维林,会按照我们设想的来攻城吗?”
  “有很大的可能。”苏修明道:“目前的形势,对他来讲是绝对的优势,他会有所怀疑,但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知道元敏他们那两边怎么样。”董飞峻想了想,问道:“离城目前还有多少可用的兵力?”
  “两万五千人左右。”苏修明道:“还有一些伤兵。”
  董飞峻点点头,轻轻的用手敲击着桌面。“但愿杨维林如我们所愿的攻城。对了,苏副将,我们需要支持几日?”
  “一、两日应该就可以了。”苏修明道:“接下来的一切,全凭天命了。”
  目前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只能往前走下去了。因此现在两人需要做的安排并不多。可是,就这样枯坐在城内,想象着不知道会在哪里发生的变数,却总是觉得心下不安,有一丝不确定的惶然感。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似乎有个人坐在身边,整理一下目前的情况,会有一种共同分担的感觉。所以,虽然并没有什么安排可以布置,苏修明并未告辞,董飞峻也并未逐客。
  似乎想说点什么话来减轻心中的那一丝不安定的感觉,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两个人目前的关系,虽然谈不上敌对,可是也谈不上亲近。似乎是碍于合作的关系,有了一些共同的作战于交谈,可是,总觉得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隔膜在,有些话,反而不好谈及得过深了。
  “目前只有等待。”却是由苏修明打破这一刻的沉默。“这样的感觉,很让人不安吧。”
  董飞峻点头道:“运筹帏幄,果然需要常人所没有的耐性。”
  苏修明失笑了一下:“将军的忍耐力很不错啊。”
  董飞峻摇头道:“不怕你见笑,其实,始终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苏修明笑容加深:“其实,想些别的事情就好了。”他转了转眼,道:“不如写字吧。”
  “写字?”怎么又说到写字这上面去了。
  “是。写字。静下心来写字,其实是很锻炼心性的一个东西。”苏修明道:“完全排除杂念,只是静下心来写字,这样不安感就很容易消除的。”
  “是吗?”董飞峻将近将疑。自从来到离城投军,就很少有空闲的时候坐在那里专心写字了。只有写战报或家书的时候才摸一下笔而已。
  “将军不妨现在就试试?”苏修明看了看他的神色,提议。
  “也好。”董飞峻吩咐仆人拿来文房四宝。
  其实写字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是不简单的在于如何把脑子里面其他的杂念清空专心写字。董飞峻在桌面上铺好纸,用镇纸压平,提起笔来,却发现苏修明持着墨在专心的研。
  他研墨的动作很缓慢,可是神情却看起来很专注,似乎真是只是专注于研墨这件事。董飞峻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想起两人初见的时候,那人坐在书案前专心写字的神情。很专注,所以似乎……很神圣。
  董飞峻忽然觉得心里的不安感减轻了些。他暗自微笑了一下,在砚台上蘸了蘸墨,开始写起“永”字来。
  蘸满浓墨的笔点在纸上,开始有些微微的向外晕开。董飞峻试图让自己专心于书写之间。一时间,周围似乎也安静了下来,只听到研墨声,以及心跳声。似乎是进入了一个自己的世界,离城、成军,就连面前的这个人也似乎远了起来。
  像是回到了以前在京中的日子。当年华服美冠,锦衣玉食的日子。似乎还是在学堂里提笔描红的日子。一转眼又到了领职离京的那天,父亲握着自己的手说努力的日子。努力,努力什么呢?努力锻炼自己,以后跟奉苏两派的人对敌?
  一瞬间,思绪又回来了。回到现实中。忽然发现面前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研墨,正专注的看自己写字。
  “果然很有效。”董飞峻道。“这就是副将锻炼自己的法子?”
  苏修明并没回答他的话,倒是指着他的字道:“将军在想什么?”
  董飞峻低下头来看去,果然见最后几个字歪歪斜斜的十分难看,不由得有些微赧:“太久没动过笔,见笑了。”
  苏修明见他不答,也并不追问下去。“将军要是觉得好些,那我就告辞了。”
  董飞峻这才回过神来他像是专门留在这里开导自己的,不由得道:“你下去休息吧,我没事。”
  苏修明点点头,将手里捏着的墨条靠回砚台上,道:“将军受了伤,今日就好好休养吧,守夜的事情我来安排。对了。我那里还有一些将军上次送来的补品,待会儿我让人提过来。”
  董飞峻倒也不推辞,起身道:“那你就多费心了。”
  苏修明微笑道:“没事,将军客气了。”
  清晨的空气,比晚间清爽很多。微凉的微风拂过城墙,偶尔将城头的旗帜带起来飘动。守城的兵士们站在墙头纹丝不动。
  董飞峻早上起身之后,还是将一身的盔甲穿戴整齐,决定上城头去看看。他虽然受了伤,但是还没到妨碍行动的地步,在目前离城这样的关键时刻,这样的伤,也没有矫情到非要躺在家里休养的地步。
  城头上的守军,明显的比前几日少了很多。董飞峻才登上城墙,就看到那个人熟悉的背影。
  脚步顿了顿,还是向着那个背影走过去了。
  “将军?”像是听到了脚步,那人回过头来。“将军还是不放心这里?”
  “在家里空等,还不如过来看看。”董飞峻解释道:“你觉得,杨维林会按照我们设想的攻城么?”
  苏修明笑道:“不知道。那要看他怎么想了。”看了看董飞峻的脸色,他继续道:“我早说过,这个计划,风险很大。”
  “现在已经进行到这里,也就这样吧。”不可有什么计划可以保证百分之百成功的,只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况且,也不可能永远只做没风险的事。
  “是。将军倒是看得开。”苏修明转过头去看向成营方向。“现在就只能赌,他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他这个人如此自负,应该……”话还没说完,忽然便听到敌营方向传来的擂鼓声。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
  看来,似乎是成军的攻城信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的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你觉得,杨维林是否真的相信了我们的布置?”虽然达成了最初的目的,却似乎又来得太容易了,董飞峻不由得开口询问。
  苏修明侧着头想了想,“我不知道他猜到了哪些东西,现在没有办法判断他的想法。”
  以谋略对敌,有时候就是要面对这样的场景,你算我,我算你,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底牌。可是,要如何知道对方的动向,是中计,还是另有安排呢?自己的底牌是不是已经被对方知晓,自己的举动会不会在对方的眼中就像小丑跳梁,都无从知道。
  “应战。”董飞峻转头对身后的兵士吩咐。兵士们开始把原先存放于箭楼的一些守城器械搬出来。
  从城头上看到,已经能够看到不远处扬起的尘灰,成军已经在逼近了。
  “按原计划吧。”苏修明抿着唇。“不过,万一失败的话,离城可真的没救了。”
  “我早有这样的觉悟。”董飞峻静静的道:“现在也不能回头了。”
  成军在一柱香的时间内到达了离城。因为配合这个计划,离城外的防线也撤了回来,所以他们畅通无阻的一路前行。
  从城下黑压压的人头数来看,几乎是倾巢而出。
  不过,虽然是预料中的效果,却还是不能判断杨维林是中计还是演戏。这个人,不像常人那么容易猜测。
  对于攻击离城,双方都是交过手的了,很有经验。一开始就打得难解难分。成军的云梯、冲撞车、投石机、火炮什么的都毫无保留的通通用上了,而离城在休整的这段时间内所做的投掷用的火砖、还有专门用于攻击爬到云梯顶端敌军的悬柜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除了这些东西,以干草做引子,加上硝石、硫磺、狼毒、砒霜、草头乌、芭豆等材料填充的燃烧就会产生大量毒烟的毒火弹,因为昨日的效果很好,所以苏修明也让人连夜赶制了一批。
  清晨的宁静,一下子就被这样惨烈的场景划破了。
  撞击声、爆炸声、喊杀声、惨叫声。各种各样的声响混和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压抑着的难受的情绪。只有不去想这一切,机械的执行自己的任务,才可以暂时逃离开这种感觉。
  眼睛看到的是战友或者敌人的尸体,耳朵听到的是巨大的爆破或是喊叫的声音,鼻子闻到的是火药或是血腥的气味。这样的环境,真实的死亡与即将死亡的环境,才是每个人最难以承受的。
  董飞峻仍然坚持守在城头抗敌。他左手虽然暂时不能使力,但是在离城的关键时刻,作为主将,是必须要守在这里的。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连生死都已经不惧了,又何惧这小小的一点伤。
  苏修明在方便弓箭兵施展的箭楼内,这时候看不到他。不知道离城这样,应该坚持多久。
  成军密密麻麻的顺着墙头的云梯爬了上来。在接近城墙的时候,因为墙头青军的拼死抵抗以及身边的悬柜中刺出来的刀剑的阻隔,进展并不顺利,但是成军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在于,人多。他们只需要采一刻不停的采取疲劳战术,想信守城的青军很快就会支持不了。
  就算是一个再精壮的小伙子,可以砍人一刀,十刀,甚至一百刀,可是以后呢?不可能毫无疲累的砍上一整天吧?
  日头渐渐的从稀薄的云层中露出脸来,本来是一个难得的冬日暖阳。
  “将军,城墙裂口了!”
  “将军,第七队快守不住了!”
  “将军……”
  “将军……”
  分守各处的队长副队长们一个接一个的跑来报告情况,董飞峻一边应敌一边安排人员过去救急。成军的攻击分散于各处,所以守城的青军由于人少,好像到处都已经告急,颇有一种捉襟见肘的感觉。
  渐渐的,日头已经移到了将近中天的位置,阳光投射在离城的城墙之上,拉出长长的两军交战的混乱人影。
  混战到这个时刻,双方都有了一定的折损。
  成军开始的时候未见过悬柜这种东西,云梯上的兵士一时间被挑落下去的很多,悬柜四周都是木板,又不方便还击。可慢慢的,他们似乎是找到了对付这种东西的窍门,学会捡一些来不及点燃便丢去城下的火砖,在接近悬柜的时候点燃丢进去。
  也幸好他们本身并没有制作这样的火砖,只能捡一些来用,不然,可能死伤可能会更厉害。
  悬柜的防守线失效之后,爬上城头来的成军变得多了起来。告急的地方也更多了。董飞峻感觉到现在调度兵力已经开始吃力了。因为手上的兵力太少,而需要防守的地方如此之多。他刚刚指派了最后一个闲置的机动队去增援一处被成军打破防线的城头时后,看到苏修明从离他不远的一座箭楼里退出来,向自己这边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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