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有多远————七月
七月  发于:2010年0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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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天气正晴。

  洒浪轩是水月阆苑的藏书阁。里面不仅堆放有习武之人必备的,随处可见的入门书,也有世间无双,稀世奇珍的武功秘籍。除此外,还有不少五行八卦,木械机甲的图本。甚至连皇宫大内才有的秘藏春宫图,在洒浪轩也可以找到。

  然而,若有谁认为他在有生之年里可以将洒浪轩中的书本研读尽,那他一定是在痴人说梦。即使某个痴人真有可能将其中的书本全部看完,那些武籍中的精髓,也需要假以时日才能掌握,这样少说五六十年就这么穿眼而过,等到学成,已是风烛残年,又有何用?

  沈剑站在洒浪轩前,眉宇深锁,浓黑的剑眉下一双幽邃冷漠的眼中有些微不甚明显的怒意。

  "还在里面吗?"他沉声问道。他背后站着的,是他的四弟子黄笑和他唯一的女弟子水潇潇。潇潇此时脸颊泛着可疑的红晕,她飞快地朝沈剑看了一眼,随即颔首道:"是,是的,那个......已经有一个时辰了......""恩,如此,也算给够他逍遥的机会了,再取它性命也不冤枉。"沈剑哼了一声走入洒浪轩,两名弟子立即加紧脚速跟上。

  绕过几层楼,在第五层时他们停了下来,从楼梯口就能听见上面传来的声响---那是书架上的书被震落的动静。"太......太激烈了......"黄笑不禁瞠目结舌。"早上我和步云师姑来洒浪轩打扫时就在那里了,步云师姑受不了刺激昏过去了。"潇潇作着解释。这三人都带着暧昧不清的神色上了楼............

  一片狼藉。

  潇潇咬住了嘴唇尽量使自己保持清醒不在此时晕过去,尽管眼前的景象已经让她几近神志崩溃。另两个十多岁的少年虽未像潇潇那样情绪激动,但脸也已白了。

  看到那么珍贵的书籍被几只巨鼠咬得残破不堪,沈剑不由地大为可惜。"潇潇,你再去找一些人来!"他转身掌势正待劈出,黄笑忽然往前挡在他面前:"师父,你伤刚好,让我来!"沈剑这才想起他被穆圣医告诫过这十日内还不能轻举妄动,不仅心生恼恨。"潇潇,你先去吧!"黄笑道。

  潇潇一路冲下楼,心里只带着逃出洒浪轩的冲动。她沿着水阁回廊径直去往水红别院,不想却在漆黑一片的回廊里无意识地撞上了一个人

  "水潇潇?"闻言,潇潇一震,纵然对方的脸在黑暗中难窥分毫,她仍然依稀辩出了他的声音。"师祖教主!!"她此刻并顾不上惊谔,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她急忙对月水红道,"快!快!!师祖教主!师父和阿笑都还在洒浪轩和巨鼠缠斗,快去帮他们吧,师祖教主!!"语气充满惊惶。月水红沉默了一会儿后,淡淡地说道:"知道了。"他掠过水潇潇身畔继续自顾自地走,半字没有多说。

  以前无论何时见到月水红,他多数是温和微笑着的。现在身处黑暗,才知道看不到表情的月水红,他说出的话全是冷漠无情。

  水潇潇僵直了背脊站在水阁回廊中。许久,当她再回过神时,月水红早已离开。夜,难得地静谧。

  水红别院,灯火如昼。

  "师父还未醒?"小莲重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他作出唇形小心翼翼地问灵觉,一边不时用眼角观察端坐在厅中,仍一脸云淡风清地饮啜香茗的师祖教主。灵觉摇了摇头,清澈的眸中也难掩焦虑。锦州急得直抓脑袋,他大声叹了几口气,好几次就想这么冲到月水红面前去问个明白了,却始终还没有鼓起这包天的胆。

  今早他起得晚,一醒来就听说洒浪轩在闹鼠患,师父和阿笑已经随潇潇去了。咋听到此事他只觉有趣,也没多想。但不过六七个时辰,师父却是浑身是血地被阿笑给抬回来了,最可怕的是把平日难得一见的月水红也给带来了,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果然说得有道理,古之人不余欺也。眼下足智多谋的鬼灵精梦绵趁师父不在唆使着江云溜出水月阆苑了,不然他总能大概猜测出事情的始末。

  "大师兄你走得我头也晕了!有穆圣医在,还有四师兄和师姐的照看,师父没事的。是不是,二师兄?"莲重气呼呼地朝锦州喊停,抬起小脸希望从娴静的灵觉那里找到一些可以让人心安的勇气。

  等待,真的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每个人的心里都像着了火一样,偏又找不到可以浇熄心火的水。唯独一人从始自终冷静的,却又更加让周围几个急得冒烟的人心焦。

潇潇还在照看着受了重伤的沈剑,步云师姑受惊过度现在还在降雪楼休息,可见他们几个今日的晚餐就......唉......锦州重重地一叹,沮丧地垂下了脑袋。这个夏夜是分外令人难熬的。灵觉不时进房帮忙,然后偶尔出来告诉他们师父的情况。所有人心里都是乱糟糟的,而可能知情的阿笑却从一开始就三缄其口,月水红又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实在弄不清状况的他们也只好又饿又焦地等消息。

  惶惶不安,如是一夜。

  第二天一早,锦州,莲重,灵觉,潇潇,黄笑,全都挂上了两只匀称的黑眼圈。月水红却仍只淡定地坐在竹椅上,闭目养神。房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材纤瘦,面色苍白却不失清俊的美形少年。他轻抿着薄唇,细长的眼虽不及月水红的妩媚,却另有一番风情。"已无大碍。"

简单地说了句,他背起医箱又嘱咐道:"二十日内不能再动武,否则,武功尽废。"

  "有劳圣医了。"月水红此时才睁开眼,朝穆忆笑着道。他在笑时人已起身,纤长清瘦的身影,如今看起来,竟有些朦胧。灵觉刚将穆忆送出门去,几个年轻人就争相要挤进房间看望沈剑。锦州甚至一只脚都已经踏进去了,却因月水红一声轻咳而顿住。

  "全都退下。还嫌他被折腾得不够?"

  不愠不火的语调,从月水红口中被说出来,却直教人出冷汗。灵觉掐了锦州一把,让怔住的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急忙将脚从房间内拔出来。众人退出门外,又转到了莲池花园,大家的脚步才停下。

  "这究竟怎么回事?"锦州问黄笑。

  "是‘血蛊'。"

  血蛊?水潇潇沉吟一声:"原来如此。"除却黄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其余三人都是一头雾水。"‘血蛊'是什么?二师兄你知道吗?"莲重好奇地问灵觉,而在后者清澈的眼睛里,也只寻到一片迷茫,他又转向锦州,"大师兄你更不可能知道了对吧?""谁说的!!"纵然是事实,某些人也不愿易轻易被才七岁的小师弟看扁,"血蛊就是......就是一种毒药嘛!师父是中毒了!"潇潇噗嗤一笑:"你好聪明!""自作聪明。"黄笑无奈道。莲重更是拉着温和微笑着的灵觉的衣角乐得前仰后合。

黄笑解释:"‘血蛊'是一种从苗疆传入的东西,具体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有的人会以血喂养蛊虫。当日我捉到那几只巨鼠,它们突然间发狂,等我回过神,师父已经被咬得遍体鳞伤......幸亏师祖教主及时赶到,不然我和师父竟斗不过几只巨鼠而死于鼠口了......""这还算‘及时赶到'?"锦州气得铁拳乱挥,"潇潇分明已经告诉他了,他却姗姗去迟,纯粹是见死不救!"灵觉忽然紧扯了他一下,锦州这才发现黄笑的不对劲。

  "要不是为我,师父也不会......"他懊丧道。

  想起沈剑的伤势,众人又有瞬间的沉默。

  "那么,那几只巨鼠身内有‘血蛊'?"潇潇多想了一会儿,问,"传说以血喂蛊,蛊虫会吸收寄生体的精气运行四十九个周天。这就和中原的药蛇是一样的,高手如果以自己鲜血哺蛇,再泡以珍药,等到功成之日再饮蛇血,听说就有不可思议的奇效......莫巨鼠也是有人哺喂,用以练功之效?""潇潇说得不错。我当时感觉到它们皮下蛊虫的蠕动,估计不错的话,大约是多日未曾饮血引至血蛊发作,才会使巨鼠大闹洒浪轩。"黄笑说。

  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在洒浪轩饲养蛊鼠?大家不免生疑。"那几只老鼠呢?师祖教主有没有将它们大卸八块?"锦州问道。看着其他几人好奇的目光,黄笑也不知该不该回答:"师祖教主一来就让我去找穆圣医,等我再折回去时,是在水阁遇见他们的......""那么巨鼠岂非已是不知去向?"

  潇潇秀眉轻蹙,"果然,师祖教主就是巨鼠的饲主。"

  其他人一脸恍然,又都有了一些怨色。

  "师祖教主已经是武功盖世天下第一了,竟然还养这种东西......也太贪心了!"锦州烦躁地抓了抓头说道。

  日当中天,热。

  水红别院没有了往日的人气,仿佛回到十年前。空旷旷,寥落落。水月阆苑的气候从不会过热,然而此刻,在幻境般的水红别院,却热得非比寻常,搅得人不能入眠。明明已困得很,但怎么都敌不过环境的灼热,烫得人皮肤好似触火。

  "热......"沈剑迷糊地昏睡着,眼皮沉重。

  十年前,他面临过一次死亡。他曾经惧怕死亡,为了躲开死亡任父母将他放进冰冷的池水中。他听到了死亡的声音。他听到他最喜欢的小师妹濒死的尖叫,他也听到母亲哭喊死去的父亲时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却不能救她们,不能救自己最心爱的人们。他好恨自己的无用......好恨那个毁了名剑庄的人!那个夏天,他的眼泪在水中毫无声息地化开,耳边一遍遍地回响起那些他最重要的人们,生命最后一刻的悲鸣。

  恍忆今生泪水盈池

  再一次重逢死亡的无力感。与上回相反,周围是一片火热,没有悲伤,没有哀痛......或许,对他而言,这是一种解脱。沈剑忽然心生感激。

  "心静自然凉。"

  清冽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剑一震,迷蒙地睁开眼,一个近在咫尺,却又不甚清晰的水红身影隐约出现在眼前。"......师父......?"沈剑的思考迟钝了一会儿,神志恢复了一刹那的清明。

  月水红轻轻叹了一声,冰凉白皙的手掌覆上沈剑的额头。"还在烧。"他低声道,"看来这鼠血的效力对你而言还是太勉强了......"鼠血?对,他依稀记得自己在受伤后被逼着喝了几只巨鼠的血液。他昏迷多久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正想着这些问题,又忽然听见月水红的低喃,"这样的你,好象回到了十年前......"九年前?九年前,他除了痛,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沈剑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而在水月阆苑?他为什么会拜月水红为师?所有的疑问都交织在他的头脑中,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沉重,从头开始往四肢流淌。

  "师父......阿笑他......""已经没事了。"眼前这个十九岁的大孩子在病中还是否忘不了要保护他人,皱在一起的剑眉,汗湿的黑发,成年的骨架,带着微微的轻颤。月水红知道,这个动作,和当年那个从水池中出来的男孩子,如出一辙。

  还是这么执拗......这么,轻易撩动他人感动的情绪。

  没事了......沈剑头脑中反复徘徊着这几个字,心稍稍一宽。他喉咙疼得跟烧着似的,再想说话时,竟难发出半点声。他顿了顿,涣散的眼神渐渐产生焦点。月水红深看了他一眼,伸手将沈剑扶起。"注意运气。"话音未落,"啪""啪"两掌拍在光裸黝黑的后背上,两股真气源源不断地自月水红的掌中流入。沈剑混沌中微惊,他不敢动弹,却忍不住又用无比嘶哑破碎的声音制止:"师父......这太耗你的真气了......不,不值得......"对方笑道:"为师答应过教你最上乘的武功,现在给你最上乘的真气,也只是屡行诺言而已。"半梦半醒时的那些纷繁思绪淡去了,沈剑专心开始运转体内的真气。

  半晌,体内气息逐步行成了规律的循环,聚神自觑,沈剑发现自己的内力不知何时已是大长,已经无比醇厚。原本他已是一流高手,然而现在他的内功修为,已然是登峰造极。

  "汲取那几只巨鼠的血蛊之精,已助你突飞猛进了三十年。放眼当今武林你的内力已数一数二,可开心?"月水红脸色微显苍白,他缓缓收回手掌,小心翼翼地将沈剑放下,轻声说。

  沈剑想起自己曾经说过,要做天下第一。

  当初的自己,还真的是充满了雄心壮志。沈剑露出虚弱的笑容:"开心......开心......"黑漆漆的瞳仁里,闪过一抹淡淡的悲哀。

  沈剑病愈后,正式登上莲教副教主之位。

  翌月,天绝沈剑下了莲山。

  当时"一片云"风头正劲,几乎每日都会有新的歪诗出现在县城名山的角角落落。而最令人震惊的,是某日"一片云"的真迹出现在镇国大将军蓝若霆府上后,这下,无论是朝廷或是江湖,全都与"一片云"势不两立。华山之上,因此召开了"讨邪会",华山剑派宋无痕,衡山郭瀚风,恒山静悟神尼,嵩山岳擎天,峨嵋管明香,碧萝山的忘尘师太,武当三道子,逍遥半仙楚纭纭,乃至素被称之邪教的神龙教教主龙禊,与众弟子齐集一堂。表面上是为征讨四处散播谣言的"一片云",事实却不止如此。

  懒散坐在贵宾席上面容俊美,金色外衣,通体奇香的男子笑嘻嘻地吞下身边美人送到口边的葡萄,悠闲地将在座的人来回扫视几遍。

  "诸位英雄,近日武林各大门派屡遭无耻小贼一片云滋扰,我宋某谨代表华山剑派恳请各位英雄与宋某同心协力,共捉奸贼!"双手抱拳,华山剑派大弟宋无痕三十而立,一脸的义正辞严,他目光凌厉地扫过在座各位。群雄立即响应声一片。"那小贼辱没我庵中弟子,如今无念已投井自尽,贫尼这口恶气咽不下,一定要找出那小贼纳命来!"忘尘师太站出来,"邪佞之势力岂可助长?这次武林同道齐聚华山,不仅仅要追缉一片云,更应将武林邪教一网打尽!"她恨恨嘲神龙教主瞪了一眼,长剑出鞘,直指那名金衣的俊美男子。这个举动出乎了在场每一个人的预料,金衣男子呵呵一笑。"师太何必动怒?"他轻轻示意身边杀意顿显的侍女稍安勿躁,笑着道,"现在大家都是为了共同的目的于华山相聚,每个门派都有外人所不知的隐情,谁都不想看到自己的家丑被外扬吧?"

  "龙教主说得有理,忘尘师太,请收剑。"宋无痕冷冷地说道。见忘尘忿忿将剑收回剑鞘后,才转身对群雄道:"希望在座各位都能给宋某一个面子,前仇旧恨暂时不提,我们大家只是为一片云的目的而来,至于其它......"

  "宋大侠放心,我等又不是心胸狭隘的女流之辈,有何吩咐,你尽管开口!"底下响起了嵩山岳擎天的声音,显然是针对忘尘而言,气得她嘴唇泛白,牙也咬得咯咯响。"辣蝎子"管明香浑身一颤,倒也难得地忍下了这指桑骂槐。

  宋无痕又朝龙禊抱拳道:"龙教主见多识广,不知道龙教主认为,怎么制服一片云较为妥当?"他这么一问,无非是想缓解方才的尴尬,没想到对方沉思了一阵后,真的认真回答:"区区以为,一片云是个精明狡诈,神通广大的对手,不然上回衡山派围剿一片云也不会被他不着痕迹地逃脱了吧?"他笑着窥见郭瀚风一脸怒容,又继续说道,"一片云对我们都有所防备,还不如让一个他决对料想不到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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