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之歌 第二部 问情钟州 上————枕戈
枕戈  发于:2010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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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偷看被抓个正着,徐道子吓了一跳,连忙转脸过去,静默片刻,还是不安,又小心地回头看着对方,这回竟是五郎被他吓到了,坐直身体,帮他拢住散乱的衣襟,动作之间默默无语,徐道子只觉得脸上一阵阵的热意挥之不去。

  两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比刚才热吻的时候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了。

  第十章 香谱

  徐道子刚睁开双眼的时候,天光还不是很明亮。隔着那扇厚厚的红木窗子,就连风都不是很吹的进来,沙沙作响的声音,微薄的光线中印在纸面上的摇曳竹影,令徐道子不期然燃起一股错觉。

  似乎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他是最小最不成器的弟子,傻乎乎地憧憬着师兄流远出神入化的高深道法,却每每在师父的怒吼声中被师兄的一双大手揪回去乖乖打坐从基本做起。

  脚旁一股热乎乎的温度,徐道子有不自然地坐起,他这些天连着好吃好睡,肚子里那个小东西成长的速度比以前却快得多了。现在临近四个月,已经有些显怀,如果不穿着宽松的衣物,一眼就很容易看出他的腹部有些凸起。好在临近冬日,衣物加宽加厚也是理所当然,因此这个秘密暂时得以在少数人之间持续隐瞒。

  想想他也有些愧疚,这个孩子的成长并不顺利。且不说他的来由本就是个意外,其后知道了这个小生命的存在之后,他第一个反应是要将这个“障碍物”除去。若非那些药物对狐族并不起作用,想必这个孩子还没有见得日便夭折了吧?

  后来,基本上没有过上多少安心日子。和这孩子的生身之父之间的怪异纠葛,身陷太师府之后近乎苛刻的精神虐待,之后逃亡的时候也狼狈了一些时日。想来,根本谈不上是日常生活,什么安胎之类就更不可能了。

  对着窗户出了一会儿神,徐道子喟叹一声,坐起身来,将在脚边蜷缩一团的毛茸茸的东西抱到怀里,这些日子以来被将养的十分周到的这只已经不能被称为“小猫”,而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肥猫。他抱在手里还有些吃力,伸出手指揉揉那胖乎乎的下颔,那只肥猫舒服地呼噜了两声,徐道子摇摇头,正要放下它,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侍女绯秋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脸上笑意比外边的阳光还要璀璨三分:“公子起了?奴婢服侍您梳洗吧。”

  怀中的虎儿竖起眼睛,明明在徐道子看来是很没有精气神的样子,不痛不痒地喵了两声——还喵得很业余——可是眼前一脸笑意的小侍女在看见这只从他臂弯中探出脸来的小猫,却下意识地倒退了好几步,脸上的笑容也黯淡了很多,只有嘴角还残余着不自然的弧度:“公、公子,这、这猫还在啊?”

  “哦,”徐道子疑惑地盯着,将某只已经很有份量的毛茸茸的躯体举起,介绍道:“他叫虎儿。”

  绯秋僵立原地,小心地放好水盆,“原、原来叫虎儿?真是只可爱的猫儿……”

  “是挺可爱的。”徐道子望望手里得意的肥猫,无奈道:“虎儿,胖了。”

  某猫装模作样地又喵了一声,注意到小侍女的身躯又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徐道子善解人意地道:“虎儿很乖的,还是怕猫?”

  “奴婢、奴婢不怕猫。”小侍女嘴硬地答道,却又微不可见地往后缩了一步。

  徐道子摇摇头,“把那些东西端进来吧,然后你去外面随便走走,这里也没有事了。”

  他怎么会看不出这小姑娘怕虎儿怕的厉害,他倒是不知道这只小东西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闯了什么祸,现在人人见都躲闪。

  绯秋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绯春端着一个大托盘进来了,徐道子上前接过,放在床上一件件察看翻弄了一下,点点头:“是这些,你做的很好,谢谢你。”

  绯春抿着小嘴微微一笑,面上泛起被称赞的绯红。也不知道家公子怎么回事,明明初初来的时候看着只是个普通少年,但是与他处的久了,情不自禁地就被他身上特有的那种冲和平淡之气熏陶的份外舒服自在,只觉得能帮他做事,即使没有任何缘由,也开心得要命,更不要被他称赞一声,就觉得切苦心都值得了。

  她也是有些怵那只叫做虎儿的大猫,也不敢过于接近床沿,只站在一边忍不住好奇地往徐道子手里翻弄的东西张望,踌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您要这些东西,到底……”

  不同于绯秋,绯春心里藏不住事,疑惑的就要问出来,徐道子其实还满喜欢这种个性的,眼下却没有回答,只望着窗外微笑道:“今是十月十八吧。”

  绯春头,还要问下去,徐道子却加了一句:“你去帮忙绯秋煎药吧,要用早膳的话我会叫你们。”

  这不折不扣是委婉的逐客令,绯春只能噘着小嘴,带着满腹的好奇心退了出去。

  这间屋子已经早早烧了地龙,虽是开始进入料峭十月,室内却温暖如春。徐道子伸手抚了抚虎儿脖子后的茸毛,轻声叹道:“虎儿,一会你也一起,给他们敬几杯。”

  蓝汪汪的瞳仁注视着徐道子,半晌之后,稚嫩的声音在徐道子脑海中轻轻响起:“小衍,我想师父他们。”

  徐道子“嗯”了一声,又摸了摸他的头,径自去取了青盐漱口,小心翼翼地洁面擦手,再拿起大托盘内的衣物,仔细地穿戴起来。

  他的一举一动都谨慎而又严肃,虎儿睁着眼睛望他,懵懵懂懂的样子十分可爱,徐道子却再也没看他,仔仔细细地打理自己,这一次,丝毫都不假他人之手了。

  将衣袖放下,掸了掸外层边沿,手指轻巧地将领子顺了顺,扯开挺恬的弧度。对着铜镜将白色的巾冠和长发缠绕在处,枚木簪从中穿过固定,便穿起云履,将托盘里的其他物事端起来,径自走出房门穿过前厅,推开大门,迎面一股凛冽寒风,虽然还未到真正冷的时候,但是徐道子身上一共只穿了三件衣裳,还都是单薄的材质,自然没有御寒的效果。

  徐道子却不觉得有多冷,一来他些日子潜心修炼,修为大有增长;另一方面他为今日之事,鲜少不再压抑着郁郁之色,只觉得身上倒还不够冷,至少还不足以将他现在浑浊的大脑弄清醒。

  徐道子走到院内,举目一望,天色还是蒙蒙,日头还未高起,青灰色的晨光照得院落中唯一残存着翠色的松柏像是一个个沉默矗立的屏障。他布置好的香案就放在最大的那棵松树下方,徐道子端着托盘走到那里,将香炉、酒坛、杯盏、金铃、白幡从盘中取出放在桌面,香炉摆在正中央,金铃和白幡依次系在五棵松树之上,形成一个小小的道场,徐道子双手合十,拈香而拜。

  “你在干什么?”突兀响起的声音,并不算熟悉。

  徐道子不答,手中的香却缓缓燃起,他将它插好,便端起酒坛往杯盏内倾注,之后执起酒杯,往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各个停留片刻。说来也奇怪,他手中的酒杯只是微微倾斜,却犹如长鲸吸水般,里面的酒液涌出杯口,化作片片水雾,起先在空中凝而不散,须臾便凭空消失了。

  九月双手抱胸看了一会儿,撇嘴道:“装神弄鬼。喂,你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那一身素白的少年依旧没有理睬他,九月本来就有些不忿气,他特地大老远绕到边,可不是为了要过来被人无视还要苦等的。握了握手里的鞭子,九月大步走了过去,却在前方似乎有一面无形的屏障,他猝不及防撞了个正着,嘴里“哎哟”一声,连着倒退了好几步。

  “痛痛痛……”九月嘴里丝丝吸着气,用手摸了摸额头,什么鬼东西啊?他的头都肿了!

  脚边悠哉游哉过去一个东西,九月斜眼望去,正是那只叫他吃过闷亏的黄猫,蓝汪汪的眼睛似有意若无意地瞥了他一眼,便昂首阔步地走了过去那少年的身边,顺利得就像是一切如常,什么异常状况都没有。

  九月“腾”的一股火冒了上来。这只死猫一定是在嘲笑他!肯定是在嘲笑他!

  咬牙切齿地摸了摸额头,九月这回学乖了,先放慢脚步伸出手去,一步一步往前挪,果然在来到刚才那地方的时候,摸到一个无形的类似于罩子一样的东西,他惊疑不定,真气灌注于马鞭之上,毫不犹豫地往前挥去,真真切切地像是砸到了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上,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不信邪地掌击脚踹,又甩了好几下鞭子,无果,九月瞪着眼睛,一个可怕地猜想从他脑海中划过。

  传中以武入圣的那些绝世武林高手,听闻功力已臻化境的时候,可以将真气外放,形成一个无形的气罩,刀砍不入水火不侵。那样的事他知道不是杜撰,因为师门中就有几个样的人。但是,那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且不都是传级别的存在,光是年龄,列出来都是老怪物般的家伙。

  徐道子哪里知道他么多念想,只将杯盏重新注满,在案几上整齐地陈列了三杯,脱下云履,赤足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青石地面,一言不发地跪了好久。

  当他重新起身的时候,九月越瞧越是奇怪,那个叫做玉冥的小狐狸精怎么眼睛有红红的像是要哭了的样子,而且还一身缟素的,该不会真的是在祭奠什么人吧……

  联想起最近从宫里传来的一个情报,九月疑惑地望着他,这小狐狸不会是知道了吧?

  怎么可能?

  接下来更怪的事情出现了。

  只见那小狐狸站起身来,却轮到那大黄猫伏在他刚才跪伏的地方,一动不动的样子,也在拜着什么似的,九月瞪着它,不期然感到后背有些发凉。他早就觉得这只猫不对劲儿,偏偏王爷还严命动不得那小狐狸的任何东西,真真是每次遇到这只畜生就憋屈一次。

  徐道子却走到香案旁望着那三个杯盏,青烟缭绕中,烧到了半柱香。奇特的是,三炷香居然烧的一分不差,齐头并进,长短一致。徐道子愣了一下,拿手去挨个碰触了一下,其中一炷香居然拦腰断了下来,同时正北方位悬挂的金铃也无风自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徐道子这回是彻底愣住了。

  他烧的是仙云门的祈福香。从那个时候开始到今天,恰好是两年零四个月,算起来整整八百四十天,按仙云门律法,在羽化之后的第八百四十日烧香祈福,可使亡灵得安宁。

  他烧的是最普通的香阵,本意是想要祭奠那些死去的门人。他行事向来自在由心,也没有去弄什么果品供物,讲究什么排场哀荣。在他看来,三炷清香,三盏薄酒,与奇珍果品、山珍海味无异。再,仙云门人都是真正的方外之士,真的供了那些东西,恐怕他那师父还要从地下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跳脚大骂孽徒不守清规,贪图物欲呢。

  可是……眼下从这香谱看来……到底……

  徐道子喃喃道:“‘福祸相依,故人归来’……这到底……”

  “你们有人还活着?!”徐道子望着变得浑浊的酒液,那是香谱奏效的征兆。他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如何去面对。在已经对一切都心如死灰的人心中燃起希望的光芒固然是令人雀跃,但是如果一切都只能迎来又一次绝望的结局,那么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望见那线曙光的好。

  脑海中稚嫩的童音带着微微的哭音叫道:“小衍!还有人活着!北边的金铃刚刚响了!”  

  徐道子弯身抱起他,将头脸埋入那热乎乎的绒毛中,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这毕竟是一线希望,是几乎算是奇迹的希望!而且他和虎儿还活着——虽然他以另一个方式——但毕竟是活了下来不是吗?这就说明,按照香谱所示,就在这个正北方,有他们心心念念的幸存的门人在等待着和他们相会啊!

  徐道子这一松气,再加上祭奠已毕,刚才的结界也悄然逝去。毕竟他现在并非真正的人身,强自将巫力以道法的形式运转,从而使出仙云门的香阵结界,是比从前吃力得多了。

  九月却犯了倔脾气,见那一人一猫没有搭理自己,本来被差来做信使就不怎么高兴,要是连把个玉冥带去缀锦阁的任务都完成不了,王爷主子不一定怎么想他呢,他不可能允许么落面子的事情发生。

  真气运转之下,鞭梢居然生生挺得笔直,夹带着风雷之势朝着结界再次挥去,这一回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碰到任何障碍物,九月一愣,心里又咯噔一下子:糟了!

  只见那鞭子朝着抱着大猫背对着自己的那少年飞去,那纤薄瘦弱的身体,不消说他这一鞭下来铁定是把人不是打残就是重伤的势头!

  九月忙忙收回势子,功力回撤的时候硬生生把他弄得内息翻涌,险些一口鲜血喷将出来,但眼看着是来不及了。

  徐道子才感觉到背后风声袭来,他却不怎么紧张,回过神来的时候站起身体,果不其然,那风声倏然停顿,徐道子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来,那其势凌厉的鞭梢被稳稳抓在一个人的手里,很是轻松的样子。

  徐道子望着那人,嘴角微弯:“多谢你了,又救了我一次。”

  九月不可置信地睁着眼睛:“夏哥,你在这里干嘛?”

  正是夏长野。

  第十一章 旧事(上)

  九月正瞪着本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那个人,从一个院落的门口却轻轻巧巧经过一个竹丝软轿,停在那里,上面的人却没有下轿,只轻轻柔柔一把动听的声音响起:“九月公子。”

  轿上的女人一双温柔眉眼望过来的时候,九月也不禁微微一愣,那女人身浅红宫装,头上梳着高髻,看上去清丽中透着几分喜庆,正是高慧琴。

  露出了微微浅笑:“时辰快到了,九月公子不过去么?”

  九月玩味的目光扫了一下,高慧琴次倒没有把孩子带出来,只白玲随侍在一侧,这个高慧琴手下的头号大丫鬟平日里气焰可不低,但是这回见九月也只有缄默不语的份儿。

  他往旁边一让,眼珠子转了转,嫣红的唇角微微翘起:“你不说,你过来找夏哥起过去的么。慧琴夫人,能也来和他打招呼?”

  他一让,高慧琴终于看清一言不发站在那里的夏长野,依旧是一身暗夜般的服色,半仙半魔的面孔并没有看他,却对着那个一身缟素的少年,低声地不知道在叮嘱什么。

  高慧琴面上的浅笑多少显得有不自然,白玲在旁边看着气氛不太对,连忙解围道:“我家小姐是顺道过来带玉公子道过去缀锦阁的。”

  “主人都没话,你多什么嘴?”九月斜着眼睛瞥了她一眼,那艳丽的面容即使带着恶意的笑容也依旧漂亮得惊人,只是菱唇一张依旧没有什么好话:“旧情未了不是坏事,长情的人总是不多的,慧琴夫人,您说呢?”

  夏长野素知九月一张嘴就没有好话,也不去搭理,只低着头对着徐道子:“玉公子,现在……你情况特殊,不要再像从前那般随便轻慢身体,若是有什么问题,王爷怪罪下来,遭殃的只会是我们。”

  不知是否错觉,徐道子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朝自己的腹部溜了一圈,他抬头看看那双似笑非笑的紫眸,一言不发地只好将云履穿上。

  突如其来的祥兆令他的心重新开始活络起来,开始有心情往四周打量。

  拂了拂袖口,他抱着猫举步向前,见众人呆愣看他,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地道:“不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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