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地来了精神,伸手摸着杨轩的脸孔:“那时候,你……嗝,你还只有那么一丁点。”
杨轩将他抱在怀里,皱眉道:“你倒轻得要命。如果不好好将养,恐怕你的身体不会好转。”
他抱着小狐狸来到饭桌前,挥退随伺在侧的绯秋和朱夏,拿起筷子,亲自夹了一块已经去了鱼刺和腥味的荷叶蒸鱼,沾了一点酱料,送到了徐道子的嘴边,他第一次做这种服侍人的勾当,幸而没有人在身边窥视,也瞧不见他笨手笨脚的德行。
“徐衍,这是你以前最爱吃的荷叶蒸鱼。来尝尝王府大厨的手艺。”
徐道子怔怔看他,忽地自失一笑:“嗝……你,嗝,长大了,连师父都不愿叫了。”
他张开嘴巴含住那块鱼肉,入口鲜香滑嫩,本来是少有的绝佳味道,然而徐道子本就觉得身体隐隐不适,这一吃之下,竟觉得一股莫名腥气直透脑门,他一下子忍受不住,哗啦一下,连同之前喝下的猴儿酒,一并吐了出来,脏了杨轩的衣襟和下摆。
原本杨轩以为他酒劲发作呕吐,谁知越看越不对劲,他忽地想起前几天,这小狐狸师父也是在庭院吐得肝肠寸断,那时可绝对没有喝酒。
不会是什么隐疾吧?
杨轩沉下脸拍抚着他的背部,终于扬声喊道:“绯春绯秋,去帮本王请陈大夫过来。”
第二十章 奇事
这个陈大夫,生得却是猥琐奇异,和顾十九那样的少年俊美风度翩翩完全不一样,同样的一袭青色长衫,穿在他身上就古怪难看,叫人皱眉。
他面部特征便是左右不太对称,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此刻那只小小的绿豆眼更是眯了起来,虽说是深思的表情,但是怎么看都像是在打坏主意。
绯春绯秋站在一边,不愿多看那陈大夫的长相,只将两双妙目投在徐道子身上。她们好不容易攀得一根高枝,自然休戚相关,不敢大意。
陈大夫沉吟片刻,终于将表皮粗糙的手指从徐道子手腕上拿了下来,一双在烛火下闪着莫名光芒的眼睛直直看着徐道子,忽然道:“玉公子,你和王爷主子最后一次欢好是什么时候?”
他面不改色,可怜徐道子此时正在喝着绯秋纤纤玉手递上来的茶水,一听之下,“噗”地喷了出来,却是“咳咳”地呛到了。
杨轩却也少有地有点不自在的样子,静默片刻,他也喝了一口茶,低声道:“问这作甚?”
陈大夫眨眨老鼠眼,笑道:“无事,只是猜测玉公子可能是累着了。今天是不是还喝了酒?”
徐道子还在咳嗽,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绯秋一看,连忙代答:“是,公子喝了猴儿酒。”
“是不是还吃了鱼肉?”陈大夫问道。
“是。”
“唔,猴儿酒和鱼肉的腥气相冲。”陈大夫颔首,写了一张纸条,嘱咐道:“最近好好将养,别太劳累。最好慎行房事,明儿拿着这条子,打发人来我那里抓药吧。”
徐道子慢慢止住咳嗽,擦了擦咳得流出眼眶的泪水,心里诡异地产生了不安的感觉。
送走杨轩和陈姓大夫之后,第二天,徐道子独自一人拿了条子,叫上了不情不愿的朱夏,两人一道出发,去了陈大夫在王府内居住的一间偏院。
朱夏一路跟在徐道子背后,一直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着那个娇小少年的背影。
这几天下来,他从黑衣卫被拨到这个小男宠身边,心中本来一股怨怼之气,他向来心高气傲,自视甚高,加上少年有成,面貌姣好,即使是在竞争极其激烈的黑衣卫里,也是向来甚得众位前辈提携照顾,原本是队里副统领的最有力的继承人,可是王爷主子一声令下,他敢不从命?
朱夏探究的眼神跟随着那瘦削的背影。
他看起来似乎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用尽手段争宠的那类不男不女的妖精。非但如此,并且有时候还极度缺少常识,问出一些正常人绝对不会问的问题。
到底只是一个单纯的笨蛋,那位主子吃腻了大鱼大肉偶尔换一次的山野小菜,还是扮猪吃老虎,其实是以后邹王府内院的实权人物?
忽地徐道子转头过来,乌黑的大眼睛注视着朱夏,把他不明不白地稍稍惊到了。
徐道子指了指前面,好奇地问道:“那就是王府的药房?”
一大片园圃,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朵,中央一间小小精舍,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大夫居住的地方,更像是历代画家笔下,隐逸起来的高人雅士修仙隐居的好去处。徐道子一看之下,有点惊奇,不禁对那个丑怪的陈大夫起了一丝好感。
朱夏明白他心中所想,不禁撇嘴道:“那个花圃,里面机关处处,你只管跟着我走,他既然叫你过来找他,便不会多加为难。”
徐道子跟在他身后,每一个脚步都丝毫不乱地完全跟上,朱夏有意加快的脚步也甩不脱他,最后到达精舍院门,朱夏自己都有些气喘,可是那个明明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却生龙活虎,倒是比他这个少年高手看起来更加元气十足。
没有想到这个花圃居然是一个缩小的植物属性迎客阵法,徐道子“前生”不知道见过凡几,自己轻松地抄了近路,在那个漂亮的少年侍卫身后偷工减料,省去很多力气,只可怜他走得大气喘喘,就只是为了比自己快上那么几步,徐道子暗自摇头,少年人争强好胜的脾性,真是可爱得很。
于是他约束着自己的速度,始终落后于朱夏,走得倒也轻松愉快。
到了低头,徐道子饶有兴致地敲了敲门,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来自另一人的猜疑目光。
门应手而开,他走了进去,只见陈大夫蹲在一个火炉旁边,拿着一本书念念有词,一看他们进来,在望见徐道子的时候颔首,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自己过来似的,朝他招招手。
他站起身来,对着朱夏十分自然地嘱咐道:“你帮我看一下火,若是有异常情况,只管大喊,我会过来的。”
而后他引着徐道子进了内室,让他坐下之后,自己窸窸窣窣找了一会儿,捧出了一包药材。
徐道子闻了闻味道,微微皱起眉毛。
陈大夫也在他对面落座,表情显得十分自然,只是一对大小不均的眼睛四处乱飘,沉默一阵,咳了两声,才道:“请公子,咳咳,一日分三次煎服,两日之后,自然胎儿脱落,不再有诸多烦恼。”
徐道子狐疑地反问:“胎儿?什么胎儿?”
他心里忽地一动,还没等对方回答,早已震惊地站了起来:“你……你是说……”
“不错。”陈大夫上下打量着徐道子,只见对方直直瞪视自己,不禁嘿嘿一笑,“公子是天狐族中人吧,老夫行医多年,这点眼色,自认还是有的。”
徐道子动了动嘴唇,他脑海中忽然闪回十四年前,那个天狐族少年生产时痛苦辗转的可怕模样,大约也就是这个身体真正的生身母亲,当时似乎是血崩,整个下体血流不止,最后产下孩子的时候,也早就奄奄一息,静静走向黄泉之路。
他忽地打了一个冷战,陈大夫想起昨晚和王爷之间的对话,误以为这个玉公子是和别人有了孩子,正在担心自己告诉“戴了绿帽”的王爷,于是摇摇头,接着道:“你现在怀的胎儿只有大约一个月左右,吃药是完全可以解决问题的。你放心,老夫会帮你保密。”
徐道子咽了一口口水,低声问道:“真的吃药就可以解决?”
“怎么?你还想要这个孩子?”陈大夫有些愕然。
“不。”徐道子低头望着自己平坦的肚子,眼神闪过一丝迷茫的光芒,瞬间便转为坚定,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朝陈大夫拱拱手:“谢谢大夫。”
语气真挚无比,陈大夫呵呵笑了起来:“不客气,公子可是王爷面前红人,老夫日后,仰仗之处甚多。”
徐道子胡乱点点头,只听对方还在絮絮叨叨:“里面另外一帖药,是喝完那个落胎药之后,用来补身体的。老夫观公子体质偏寒,需要调理,因此精心选取……唉,公子,你听我说完啊,玉公子!……”
徐道子大步流星,一眨眼间便走出花圃阵法,朱夏错愕片刻,连忙跟上,陈大夫在窗边一看,不禁叹为观止,末了抚了一下下颔胡须,摇头道:“这个天狐族小公子,唉……”
徐道子早已大脑之内一片紊乱,他清楚地记得,在大约一个月前,就是五郎侵犯了这个身体,并且当时肆无忌惮,丝毫不采取任何避孕措施,事后他受伤严重,自然更加没有将那处伤口放在心里。
他虽是修道之人,但是略通医术,对于男女之间的避孕举措还是略知一二,天狐族一般男子,在孕事这方面,体质和人类女子并无二异,若果与男子行完房事且丝毫不加禁忌,那么,怀孕的可能性真是大得很。
算算时间,这个孩子是五郎的没有错。
五郎有后代,他是高兴得要命,但是,这个孩子,绝对不应该是由他生下来才对!
他大踏步进了云水阁,觉得脑袋微微有些晕眩,用手扶着头,慢慢坐了下来,绯春绯秋早已随伺一侧,给他端茶倒水,伺候得十分周到。
徐道子出神地望着桌上的那包药材,他上辈子逍遥半生,从无家累,也不知道有孩子算是怎么一回事。除了爱护五郎那孩子犹如爱护亲生一样之外,再也没有机会尝到做父亲的感觉。
只是大仇未报,事务繁多,现在的情况持续下去,可以说是拖累。
他找不到留下这个孩子的理由。
难怪那天顾十九对他欲言又止,落霞也是一脸为难,想必他们两人早已知情,单单瞒着他一人。
只是为何偏偏拖着,不给他想想法子,把孩子弄掉?
……也罢,过得今天,明日正好便去探望落霞情况,也顺便问问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虽是天狐族特性,但还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雄性怀孕的奇事,会在自己身上上演。
绯秋机灵地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公子,这药,是不是现在要煎?”
徐道子呆了一会儿,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点头:“里面有陈大夫写的条子,哪副药先煎,哪副药后煎,用量多少,火候怎样,都有具体说明,去吧,谢谢你了。”
绯秋一见马屁拍得正好,不禁眼睛闪闪发亮,立刻道:“奴婢这就去。”
“慢着。”朱夏皱眉拦下绯秋,转头望着徐道子,语气不善地道:“这是什么药?”
“普通的补药。”徐道子微笑,纯良无比地望着他,真挚地道:“你也想喝?”
朱夏犹豫了一下,他见陈大夫和这个玉冥两人在内室不知密谋什么,鬼鬼祟祟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但是对方是王爷娈宠,也许真有什么难言之隐需要避开旁人,虽然出来之后,这个玉冥面色古怪,浑然不像是得治大病的开心模样,只是,他虽是王爷心腹奉命守卫云水阁的主子,不过,不该管的事情也确实管不着。
他就愣了那么一下,绯秋便突破他的防卫线,钻了出去,走向厨房。
第二十一章 坦白
徐道子和朱夏眼神对峙,两人一言不发,朱夏忽地朝他行了一礼,朝着门外急急而行。
绯春有些错愕,却见生性沉默的朱寒守住了大门,一副来者轻易莫入的样子。
绯春叉着腰,“闷葫芦,你过来。”
朱寒望了她一眼,再度低头,半闭着眼,眼观鼻,鼻观心,他相貌不算俊俏,但是线条分明,冷冽下来的时候,倒是有一股英风飒爽的寒意。
绯春眨眨眼,她生得肌肤如雪,一张圆润的娃娃脸,煞是秀美娇俏,尤其是一双大眼睛,瞪起人来分外有一种少女特有的娇憨之气,和绯秋的伶俐可人相比,又是另一番风景。
徐道子慢悠悠地喝着茶水,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们俩,这回仔细观察,他似乎有些觉察到绯春的纯纯少女心了,这丫头,好像是看上这块冰凉的木头了。
他嘴角勾起不到一半,便又耷拉下来。
低头望着自己尚算平坦的小腹,徐道子始终还是无法置信,这里真的,已经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
他瞪着瞪着,竟然慢慢神游起来。
想了想,他朝着她招手:“绯春,过来。”
绯春恶狠狠剜了朱寒一眼,见他还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只能悻悻来到徐道子身边,露出可爱笑容:“公子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徐道子眨眨眼,“一般来说,喝药把胎儿堕掉,会出现什么症状?”
绯春惊了一下,偷偷窥视两边,才神秘兮兮地将嘴巴凑到徐道子耳边:“公子,你不是把别的姑娘肚子搞大了吧……”
徐道子摇头,很纯良地道:“我帮别人问问。”
绯春“啊”了一声,眼珠子转了转,才很有经验地轻声答道:“看是吃的什么药吧。一般需要五六天左右,才能将孩子流尽。吃了药之后,那个……下面会流血,有些人会很痛,如果看见一个白色的小团出来的话,那就是成功了。”
她是伺候内院的侍女,因此虽然年轻,但是对这类事情也是如数家珍,十分清楚,只是徐道子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类事情,他脑子里立刻幻想出下面一边流血一边等待那个可怜的未成型的胎儿出来的恐怖景象,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世界上的女人们那么多,都要受过这种苦头么?
他还在发呆,却闻到一股奇特的药味漫过鼻端,抬头一看,却是绯秋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托盘,跨过门槛进来了。
“公子,”绯秋将木托盘轻轻放在桌上,这才笑道:“这是先吃的那个药。后面那贴还在煎,好像是补药呢。”
她好奇地望了一眼那碗黑乎乎的药,倒是很机警地没有多问。
徐道子脸色有点苍白,他直勾勾盯着那碗东西,终于站了起来,自己端起托盘,身边两个女孩儿望着他,连忙道:“公子,要将药端到哪里,我们来吧。”
徐道子摇摇头,“我进去房间喝,你们别跟过来,在我叫你们之前,谁也别进来。”
两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升起不详的预感。
若果公子是女的,现在的情况就好解释了。
但是,他是男的,她们帮他洗浴过,已经十分确定性别。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两人心里犯着嘀咕的时候,不到一刻,门外大步流星地进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两人一惊,连忙撩起裙角跪倒在地:“奴婢见过王爷!”
杨轩身后还跟着朱夏,看来是他把这个主子请过来的。
杨轩面色深沉难测,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左右环顾了一下,沉声道:“你们主子呢?”
绯秋讷讷答道:“公子,在房里,刚进去。”
杨轩“嗯”了一声,立刻进了房里。
他一进去,便发觉最靠近里面的那张大床上,纱幔已经放了下来,透过那层薄薄的布料,模模糊糊见得有个人影端坐里面,杨轩大步走近,伸手一掀,撩起了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