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患了什么病?”突听他又问。
“痼疾吧。”旻枫含含糊糊地道。
“痼疾?就是那种比较难治的病了?”那孩子若有所思。
“算是吧。根本就不能治愈嘛……”旻枫微微苦笑。
“喂,你打算一直站在那里和我说话吗?”那孩子并未注意他的话,半讥诮地问,看着两人之间大约六七米的距离。
“不,我要走了。”旻枫依旧只是笑了一下。
“切,”那孩子不屑地撇撇嘴,没理他,摸摸咪咪的头:“去,带你主人过来。”旻枫稍愣了一下,即感到咪咪跳进了他怀里,咬着他的衣袖使劲地往前拽。旻枫自然明白它的意思。
“你在吃醋?”看着旻枫不怎么好的脸色,那孩子反倒笑了,黑眸一闪一闪的,灵动可爱至极。
“你太自以为是!”没有正面回答,旻枫别开脸:“捉弄我很好玩吗?”
“不,一点也不,不过看你变脸的样子很爽!”抚摩着咪咪光滑的皮毛,那孩子轻笑道。
旻枫抿唇不语,漠然地别过头。
“我叫景琰,你呢?”丝毫不介意他的态度,那孩子坦然地问。
“景琰……楚景琰?”喃喃脱口,旻枫蓦然转向他,“那么楚流岚是你的……”
“我是他收养的玩具。”楚景琰满不在乎地道。
“哦……”很久,旻枫才勉强笑了一下,低下头:“是吗?”
“不过借此扬名罢了!那种大少爷随便动动嘴皮都是功德无量……哼!”唇角的讥诮越发深了,景琰冷冷地道。
“你不喜欢他?”忽听旻枫问,声音有些奇异。
“谁会喜欢那种人!”景琰小嘴一扁,愤愤地道。听出了他的言不由衷,旻枫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哦,是这样……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一个三岁的小妹妹----景漪。”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四个字:“名义上的。”
“所以说他收养我只是闲极无聊!”景琰突然冷冷地道,像是在和谁赌气。
旻枫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插话。
“哼,那些人表面上毕恭毕敬地喊着‘少爷’,背后还不是戳着脊梁骨骂我野种……与其过那种生活,我宁可一直呆在孤儿院里!”
“那楚流岚呢?他对你不好吗?”
“切,我最讨厌他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谁不知道他只喜欢景漪!毕竟收养的哪比得上亲生的!”明明很在乎,语气却那么强硬,还真是个孩子啊!旻枫轻轻叹了口气,毕竟什么也没说。他知道,楚景琰需要的并不是同情和安慰,而只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而他也很好地扮演了这个角色。
想了想,景琰自己似乎也觉得无聊,有些百无聊赖地歪歪头,大大的猫咪般亮晶晶的的眼睛看了沉默着的旻枫一眼,将咪咪放到他膝上,“抱歉打扰你那么久,我失陪了。”
“再见。”旻枫微微一笑,说。
“不会再见了。”景琰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因为我就要死了。”淡漠地说着,仿佛事不关己。
“因为你的病?”
“切,以为我不知道吗?反正所有人都巴不得我早点死,尤其是那个我得叫她阿姨的女人……真不知道她整天在嫉妒什么!”音落,人已在十几米之外。
唇角的笑渐渐转为苦涩。无论欢乐悲伤,那都是别人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孤独的歆羡者,不再有希望的人生,苍白、灰暗,悲哀。早已无力顾及太多,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没有人会为你伤心,也没有人会为你流泪,卑微如你,只祈愿卑微的结束。
整个手术过程对旻枫来说宛如一场梦,平平淡淡、简简单单,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完全不曾有过痛的感觉,仿佛那不是在他身体里取东西,只是一堆赘疣,就像他自己,无可无不可,反正也没人会顾惜。
硬硬的金属插在手臂上,引起全身痉挛般麻木。时至半夜,自从手术结束后就再没有人来这里看过一眼,只有冷冷的液体通过长长的输液管流进他的身体。
心麻木的没有感觉,身体也没有,直到有毛茸茸的东西贴上他的脸,才恍惚抓住了一丝温暖。触到爬到他枕边的咪咪,旻枫突然有了一个任性的念头。
“咪咪,我们‘逃’吧!这里的药水味好难闻的!”嘟起唇,撒娇似地对着自己的猫咪。
“喵。”咪咪头在他脸上蹭了几下。
然后旻枫粗鲁地扯掉手臂上插的管子,血立刻流了出来。
“喵喵。”咪咪焦急地叫起来。
“没关系,一会儿就止住了。”漠然地甩了甩枯瘦的手臂,血珠便一连串地掉下来。
“喵喵。”咪咪叫了一声,跳到他怀里,毛茸茸的头紧贴着他。
“好了,走了。”旻枫说,抱着相依为命的小猫走出医院。
细雨初霁,一轮新月自乌云后钻出,清辉流转。深吸一口雨后混合着泥土香气的空气,唇角轻轻绽开了微笑。
在人世走了一遭,到头来依旧孑然一身,没沾染丝毫人气。
张爱玲说:“你笑,整个世界陪你欢乐;你哭,却只是你自己的事。”他呢?苍凉虚妄的人生,就如那样一首诗:你们为谁举杯/你们为何祈愿/那些泡沫的喧嚣及空洞的言笑/镂空的心灵无需奢求/誓言与爱情在边缘处游戏---一切的矫情以上帝为名/在神圣的纪念日/基督再次弃我们而去/圣者在高处宣告:可怜的人/苹果树上缀满了玩笑/天国是另一种磨难/这尘世的炼狱/我们活着便无处可逃……早已没有任何欢乐可言,在泪也已流尽的时刻,还有为何而祈愿?
“哭吗?”
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这一次,似乎乍然体会到了诗人写下此句时极致的悲恸。
算了,笑吧!绝世的微笑渐渐浮上暗淡的夜空,在启明星一闪后,消失。
“恭喜您,手术很成功,景琰少爷已经没事了。”李健谄笑着使劲搓手,仿佛手上粘了一层让他不舒服的东西,好奇又不敢放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被誉为“商界奇葩”的年轻的商界巨子。所谓的‘奇葩’并不只是指他惊才绝艳的手腕吧,巧夺天工的脸庞和深邃妖魅的紫眸简直让人如痴如醉。
“十万美元,我会如约付给你的。”一见他的表情,心里立刻止不住厌恶之情。流岚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虽然那笑容是低温的。
“我、我知道。谁不知道您、您是大人物,言出必行,和我这种小人物失信那、那是笑话!您、您……”抹着额上不断掉下的汗,使劲地堆起满脸谄笑,可一触及他冰冷的目光,恭维的话便冻结在了舌尖。
“您先去忙吧,我失陪了。”流岚打断了他,转身离去。
院长办公室。
“王院长,我想见见捐献者。”呷了一口绿茶,流岚径直开口。
“抱歉,楚先生,捐献者自己要求所有的资料保密,医院也有责任这么做。”王院长为难地摊开双手。
“那酬谢金呢?”
“他拒绝了,我劝了他好久的,就算拿去治病也好;可那孩子表面看起来温温顺顺的,骨子里却非常倔强。”
“他患了什么病?”流岚随口问,声音淡淡的。对于无关于己的人和事,他向来不会多付出一分感情。
“苑铃珠的‘精神感染’,即传说中的紫苑祭。以那孩子目前的状况,他估计最多还有半年时间,而且,他好像在有意糟蹋自己的身体……”王院长摇着头叹息,似乎颇感惋惜。
“那至少让我见见他。”流岚坚持着,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您说,他还是个孩子?”那就不会是旻枫吧,苑铃珠三个字却让他心惊。
“也不是啦,他说他已经26岁了,可我看他顶多二十一、二岁的样子,举手投足间十足是个孩子。”
“二十六?!”一惊乍起,恐慌不可抑制地吞噬了整个心脏,流岚几乎是痉挛着抓住王院长的手臂,“您带我去见见他好吗?就算只是偷偷看一眼也好,至少,他救了景琰。”虽然这个理由并没有说服力。
“这……”王院长迟疑着,许久,才点点头:“好吧,不过最好不要让他知道您的身份,否则那孩子肯定会怪我的,他是个善良的孩子,被(他)误会,谁都会不好受的。”
“我知道了,谢谢您!”流岚竟像个小孩子似的,激动得不能自已。
“就是这儿了。”王院长轻轻推开虚掩的门,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半瓶没输完的药液和地上凌乱的血迹,输液管垂在地上,看样子是被强行拔掉的。
“还真是任性啊!对不起,楚先生,他应该是已经离开了。”王院长苦笑着欢护士进来收拾。
“整天听他对他那只猫抱怨这里的味道要多难闻有多难闻……”
“猫?什么猫?”流岚蓦然抓住他的手臂,震惊脱口。
“一只灰色的斑纹猫啊!和那孩子一样,有一双美丽的琥珀色的大眼睛;本来医院不许带宠物,可他说他家里已经没有人可以替他照顾那只猫了……对了,叫咪咪,真是非常伶俐可爱的猫呢!”王院长话未说完,却见面前这个一贯举止优雅的男子蓦然踉踉跄跄地离去,到得最后,似乎已掩面恸哭。
窗外,又飘起了雨丝,连绵不绝染出萧条的残韵,再也没有了琥珀色双瞳的地方,仿佛那一片静静沉入海底的夕阳,消尽了余热,只有渐渐死去……
(宿命中破碎的激情和游离,精致的美丽,可是易碎,且易逝……---蓝色鸢尾)
咪咪
我是一只猫,确切地说是一只出生错了地方的野猫。在那个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地方,你们人类称之中东,每天战战兢兢地活着,不知哪一天会被一颗突如其来的炸弹撕成碎片。或许,那也是一种舒服的终结,至少,完全不会有痛的感觉。
再一次穿越满目疮痍的战场,小心翼翼地爬过无数断臂残肢的人类的死尸。月光下,泛着点点磷火的荒野看起来分外诡秘,不过,我并不害怕。猫本就是天生的夜行者,尤其是我这样的野猫。
我很脏,也很瘦,像所有的流浪猫一样经常饿得发昏。在死人堆里爬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有点沮丧,但早已习惯,毕竟这是常有的事。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国度,暴力、血腥、冲突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所有生物的生命,何况我这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可怜的流浪猫。
夜里出来的东西,多多少少是带点邪气的,有人说我们是以腐尸为食的魔物,尤其又是在这个人人信奉真主安拉的国度。人类是很讨厌看见我们这些东西的,天知道,我对人类的尸体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战场上找不到食物,我也已饿了几天,再这么下去,我想我会死的,和这些死不瞑目的士兵一般。可我不想死,我知道自己活得很没尊严,但也坦然活下去,即使终日与垃圾死人为伍。
不管怎样,冒一冒险也好。我悄悄向不远处烧焦了一半的树林跑去,那附近临时搭了几座帐篷,透出昏暗的光和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同时,我也嗅到了血的味道,不同于战场上死尸血液的腥臭,这是一种生气的味道。我不禁有点兴奋。
到处是断壁残垣,半坍的土墙和民宅,地上瓦砾、沙石,金属片……什么都有。不知是不是饿了太久,浑身乏力的我在翻墙的时候很不幸地没站稳,但是就这么直直地摔进了瓦砾堆里,浑身散架,可是没死。
“咦,这里有只猫!”两个人边走边交谈着,其中一个人惊讶地道。
“切,八成是死了。”另一个用脚踢了踢我,声音很不屑。我很想咬他一口,可惜没力气。
“应该还没有,不要小看猫,他们的生命力是很强的。”前一个人笑了笑,蹲下来,看着只剩半条命的我。
“呐,同情心泛滥可不好哦,也不看看地点!”另一个黄头发的家伙嘟哝着,似乎颇感头痛。
“小猫……”那人根本不理会同伴的牢骚,小心翼翼地抱起我,我瑟缩了一下,想挣扎,没力气。
“哎哎,我说夏旻枫你这家伙好歹看一看局势好不好!我们人都救不过来了,那还有精力管它?红十字会又不是动物保护协会!”黄头发的家伙吼道。
抱着我的人依旧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话。咫尺的距离我看到了他那一双和我一样清澈明净的琥珀色双眸,猫咪般可爱。疼痛击败了我,我晕了过去。
醒的时候,正是半夜。我发现自己已经被洗干净了,身上的伤口也都做了简单的处理。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刚一动立刻牵动身上的伤口,一个趔趄,跌回了身下软绵绵的东西上。
哦,那是人类的睡袋,我见过那种东西。一股清甜的香味包围了我,那是从被褥上散发出的---青苹果的味道。
“哎呀,总算忙完了,快累死了!”刚想环视一下四周,一个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屁股坐在简单的木登上,然后整个人就挂在上面,不动了。
我吓了一跳,这不是那个黄头发的家伙吗?他好像很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发愣。
“快别坐在那儿了,收拾一下休息吧,难得有点时间。”另一个人掀开帘子走进来说道,声音很好听。
“唉,”黄头发的家伙叹了口气,突然:“旻枫,我们下一个目标是温萨克小镇吧?”
“嗯,在特拉维夫--雅法西南部,是以色列的第二大城市。”那人心不在焉地应一声,走向我:“小猫,你醒了。”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肤色异常白皙,而且异常削瘦,但长得还不错,极其清俊的一张脸孔,配上那双黄金般的眸子,显示出不同于常人的美;不同于我经常见到的那些长袍宽袖戴着白头巾的家伙,这个人始终给人一种极其精致秀气的感觉。他应该是东方人吧,名字听起来怪怪的。
“小猫,饿了吧。”他看着我,目光温柔至极,似乎想伸出手来摸摸我的头,我立刻躲开了,我不喜欢人类的触碰。
“呵呵,真是只可爱的猫咪。”他也不介意,转身拿了一杯牛奶,“抱歉哦,小猫咪,只有这么一点。”
“你对这只猫还真上心哎!”黄头发走过来,瞪着一双蓝眼睛,看怪物似地看着我。
“鲍比斯,它不是很可爱吗?”我的主人(姑且这么称呼他)微微一笑。我小心地嗅了嗅那些白白的东西,有一股微弱的腥味,试着舔了舔:还不错哎!饿的前心贴后背的我可管不了那么多,狼吞虎咽地将盘子舔了个底朝天。
“呵呵,真是非常可爱的猫咪呢,可惜太瘦了,要肥嘟嘟的才好看。”主人琥珀色的眸子溢满笑意,一闪一闪的,和猫眼没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