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伊躺在基赛臂弯里的安详睡容，莲华不由得想起了优所说过的话——

「蓝尾人鱼是生活在主岛的一种极其珍贵的人鱼。」

所以人鱼一族才要想法设法带走伊和他的孩子吗？

「凯恩，伊尾巴的颜色……」

凯恩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他也是不久前才从薰口中知道伊是很珍贵的人鱼，此外还有另一个事实更令他吃惊。

「莲华，薰说也曾经有过人鱼和陆上兽人结合的例子，但他们无一例外，生下的都是兽人的后代。」

「怎么会，伊不就是——」

「是的，只有伊是例外。」凯恩看着伊的眼神慢慢凝重了起来。

「据薰说，人鱼和兽人结合只能生下兽人的后代。唯有蓝尾的人鱼才有可能生下人鱼。所以人鱼千百年来严格禁止族人和陆上有接触，就是怕人鱼族有一天会无法繁衍。」

「是的……但是这样太痛苦了。」薰握接过凯恩的话，苦涩地开口。

他们一代一代被困在这狭小的海域之内，即使化出了双腿出无法在陆地上尽情奔跑。他们也向往广阔的草原、峻岭的高山、开放着绚烂花朵的美丽山谷、漫天雪舞的北方林原……

很多次了，从陆上回来的同族，每晚每晚对着月亮哭泣，因为他们和挚爱的人被宽广的海洋无情地分开了……

因为种族要延续，却剥夺了他们的幸福。又有多少人能和摩萨一样，漂洋过海找到他，却也只能偷偷摸摸地隐藏在这座小岛上。

所以当他看到伊美丽的双眼中满是绝望，他就下定决心要帮助这个孩子，这个为爱苦苦抵抗命运的可怜孩子……

他知道主岛是不会罢休的，但他不后悔。所幸当他告知了族人真相，以及坦承十年来摩萨一直藏身在这个小岛之后。他的族人没有怪罪他，还是一如既往支持、追随着他。

所以一切的责任，都由他来承担吧。

「我会想办法去主岛救出宝宝，之后你们就赶快——」

「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凯恩摇了摇头，制止他将要脱口而出的话。

「让我们和你一起想办法。我们不光要带回伊和他的孩子，还要救出所有的人鱼！」

第九章

优摆着银色的尾巴，如同浮在空气中的洁白羽毛，轻悠悠的在海中飘荡——

不一会他就换了好几个姿势，翻身朝着海面，双手枕在脑后，透过蔚蓝的海水得意地看着天空不断盘旋的鹰人。

嘿嘿，抓不到我了吧……

优转了转眼珠，快速游出水面朝着天空做了个大大的鬼脸。齐奥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扑下来，顿时吓得小人鱼没命似地逃回水中，心怦怦直跳。

好快！差一点点就被他抓到了！

优喘口气歇了会儿，忿忿地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的鹰人，挥舞着拳头朝他示威，同时心里也在埋怨薰。都是哥哥不好，竟然让那些兽人留在这里！他整天和陆上的那些人待在屋子里不出来，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偏偏这个死鸟人最闲，老是紧盯着他不放，逮着机会就戏弄他！可怜他这几天都不敢上岸，只能无趣地待在水底！

小人鱼郁闷地在水中吐着泡泡：他们部落的族人本来就不是很多，而且大多数都已经能变化出双腿在路上行走，只剩下几个小家伙和他一样还不能变出双腿，算是「未成年」。

优羡慕地看着在岸上嬉闹的族人，能拥有自由奔跑的双腿，真好！他微微侧头，视线偷偷瞄向坐在浅滩上的伊——他真的好美啊！

阳光下闪耀着水晶般光泽的蓝色鱼尾，呈现出完美的流线，如同碎银一般的银色长发、散发着珍珠色泽的美丽肌肤，整个人就仿佛天上的明月一般夺目，美得不可思议……不过，听哥哥说他的尾巴不能再变成腿了，他一定很伤心吧……他变成人的时候，双腿该是多么美丽啊……

优叹了口气，这时候才真正体会到族规的残酷。

哥哥曾经说过，有很多人鱼向往陆地的生活，打破了禁忌走向陆地，到最后却只能和爱人痛苦分开。即使有一小部分人鱼能够成功躲避族人的追捕，和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却再也无法延续人鱼的血脉。但是哥哥每次提到他们却都是一脸向往的表情。哥哥说他们都是幸福的，因为能和所爱的人永远一起……

其实逼伊吃下药物的人鱼并不坏吧，优是这么想的。那人不能破坏族规，但也不想眼见伊离开他的所爱，所以才让伊吃下了那种药物。那其实是一种只在深海才有的矿石，人鱼吃下它之后，经过痛苦的蜕变过程后就会变为雄性。

从远古时代开始，人鱼一生下来就同时具有兽人的特征和生育的能力，这和陆地上兽人无法生育的情况不同。换句话说，人鱼拥有最完美的繁衍系统。然而远古的海洋里却遍布强大的凶猛鱼类，人鱼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处于弱势。直到某一天，他们的祖先偶然找到了一种矿石，服下之后会牺牲双腿，但可以变为完全的雄性，拥有成为海中王者的强大力量。但是这种矿石的数量并不多，而且仅分布在大洋深处、最危险的海沟之中，所以极其珍贵。很多人鱼成年之后前去寻找那种矿石，但是能成功的却寥寥可数。

他会努力的！优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他成年了之后，一定要采到那种矿石，成为最厉害的人鱼勇士，狠狠给那个坏蛋一顿好看！不过士气高涨的同时，优的心里也升起了一股惆怅，那不是等于再也没了双脚……

小人鱼长长叹了口气，闭上眼张开双手，随着波浪缓缓在海中飘荡。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他想变为厉害的雄性，又想拥有双脚，难道就没有一个两全的方法？

「啊——」

小人鱼被偷袭，猝不及防惨叫一声。只见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正像铁甜一般紧紧扣住他的腰。

等优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身子一晃，顿时被一股强大的蛮力拉出水面。

呜啊啊——被逮到了！

小人鱼后悔极了，明知道天上有只坏鸟在等着自己，居然怎么不小心！呜呜呜，还不知道要被这坏蛋怎么玩呢！

「这几天胆子不小嘛，居然敢躲着我。」

听着那阴狠狠的磨牙声住耳边响起，小人鱼吓得牙齿上下打架。脑袋哆嗦地往外一伸，立刻牢牢攀住了齐奥的脖子，从头抖到尾……齐奥故意抱着优飞得很高很高，双翼有力的扇动，不到一会，月牙形的小岛便成了只有芝麻那么点大。

风呼呼从耳边刮过，强劲的气流便吹干肌肤上残留水分的同时，也带走了温度。这对于体温本来就偏低的人鱼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优嘴唇发白，看着越来越小的海岛，血色一点点从脸上褪去。

「你不是说要给我好看吗？怎么现在怕了。」

齐奥戏谑地扯扯优蜷缩成虾状的尾巴，看着小鱼明明怕得要命却逞强不说话的模样，心里窜过一丝恶作剧的念头。

「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抓牢哦。」

他在优耳边邪恶地低语，紧接着抬起头，带着兴致盎然的笑容，松开了双手——

优惊喘一声，双手紧紧攀住齐奥的脖子，尾巴本能地急急甩动。然而支撑不了多久，他的双手就逐渐开始开始发麻，柔滑的鱼尾根本无法攀住任何物体，空荡荡地甩在高空中，更增加了心中的恐惧。

会死人的！这么高摔到海里就算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

小鱼布满惊恐的眼对上齐奥犀利的灰眸，毫不怀疑齐奥一定会这么做。

「怕了？」恶劣的鹰人举手负在背后，挥动有力的双翼继续向上飞，优甚至可以看到薄薄的云雾飘在他们身旁。

「怕就求我啊——求我，就放你下来。」

齐奥继续火上浇油，看着小鱼又惊又怒、快要燃烧起来的棕色大眼睛，满意地扬起嘴角，对这种恶霸行为乐此不疲。

「求……你……」

「什么？我没听见。」齐奥掏掏耳朵，故意对着优吹了口气，「说大声点，我没听见。」

淡棕色眸子猛地对上他，不肯屈服的眼神像燃着一束金黄的火焰，愤怒地仇视着眼前恶劣的鹰人。

「不说吗？」

齐奥耸了耸肩，就着这个姿势突然转了个身，坏笑着在空中转起圈来。

优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只觉得双臂好沉好沉，愤怒转变为极致的恐惧，再也承受不住哭喊出声——

「求求你！求求你！我撑不住了……呜……」

「早说嘛你！」

齐奥及时托住小鱼下坠的身体，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肩上一阵剌痛——该死的！居然还咬他！

齐奥的手伸到优的颈部，生气地想拉开他，却在这时感受到一阵湿意，沿着肩膀缓缓烫进胸口，顿时怔住了动作……

他哭了！

齐奥轻轻托起优的小脸，那倔强的小嘴仍然死死咬住自己的肩膀不肯松口，聚满水气的大眼模糊一片，却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愤怒与怨恨。

齐奥僵持着动作死盯着优，下颚一丝肌肉隐隐抽动。忽然，他冲着优高高举起了手——优猛然瞪大了眼，下一秒随即骇得立刻紧闭双目……

然而等待中的大掌并没有击上自己的身体，只是轻轻落到了背上，徐徐地来回抚摸……

齐奥抱着优慢慢飞回了海岛，沉重压抑的气氛充斥在两人之间。他的手不断握紧、松开，握紧、松开，最后什么也没说，轻柔的将小人鱼放回海中。

刚一沾到水，优就像躲避洪水猛兽一般，飞速窜进了海底消失不见身影。看着那抹银色迅速消匿在深蓝的海中，齐奥挫败地抹了抹脸，面色铁青回到了岸上。

「怎么样？」乍看到弟弟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走来，雷立刻猜到了八分。「后悔了吧。」

齐奥闻声，抬头恶狠狠地瞪了雷一会儿，最后无奈地垂下翅膀，好半晌才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我也帮不了你。」雷同情地拍拍弟弟的肩膀。感情这东西是要自己去参悟的，当年他和莲华不也一样弄得死去活来的。

「或许你可以去问问基赛，问他该怎么和人鱼相处。」

雷给弟弟指引了一条明路，心底不由得感叹。齐奥这家伙的眼光不是盖的，先不说他们和人鱼之间的阻力吧，光是想着以后带回去怎么养就已经够头疼了。难不成要在树顶鐾个水池？

齐奥眼睛一亮，张口刚要继续问，突然听见一阵喧哗从不远处的浅滩穿了过来。兄弟两相视一眼，立刻有默契地飞了过去——

伊蜷缩着身体，倒在基赛的怀里痛苦喘息，高大的兽人脸上不复平时的冷静，隐隐有些扭曲；激动得双手握拳，在沙滩上深深砸出了个大坑。

「伊……伊！」

基赛椎心地低声呼唤怀里正承受痛苦煎熬的爱人，扳开他被指甲戳得血肉模糊的双手，紧紧扣住。庞大的身躯因为不能分担他的痛苦，而禁不住颤抖。

「怎么了！」凯恩和薰也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见到伊的模样，薰难过地别开眼，伸出手缓缓拨开他后颈的头发——

深蓝色鳞甲般的物体赫然出现在伊雪白的后背，显得无比狰狞，一片一片几乎布满了整个后背！

「这是必经的过程……」薰叹了口气，沉痛地摇了摇头。

「伊的兽化，开始了。」

「兽化！究竟是怎么回事！」基赛紧紧抱着伊，狂暴的视线扫向薰，愤怒地质问：「伊怎么会兽化！为什么！」

薰黯然垂下眼帘——人鱼服下药物后很快会进入蜕变期，一旦完全变成变成雄性人鱼，就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了。带回伊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一点，可是他没有能力阻止……

「薰，难道就没有办法制止伊这种兽化吗？」

「没有……」薰看了凯恩一眼，无能为力地摇头。

他蹲下身体跪倒伊的身旁，轻轻抚模伊的鱼尾以减少他的痛苦。「伊正在全身心抗拒这种蜕变，反抗得越激烈，蜕变的过程也就越痛苦……但是无论如何，伊你一定要坚持住，不可以输在这里。」一旦放弃，就真的再也无法挽回了……

凯恩合着又手抵在下颚，眼里布满焦虑，脑中同时飞快地思考对策。

双性态变为单性，仅仅透过药物就要从内部彻底改变生命体的性征，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矿石、深海中的矿石……难道是矿石本身含有某种放射线，从而影响了人鱼身体内的细胞？很有可能，人鱼一直以为矿相当于一种药物。其实可以大胆推测，或许矿物不光是融入人鱼的身体，更催化了「鱼」这一部分基困的强化。但如果是这样，他应该一开始就能在伊的身体里检测出这种带放射物质才对。而且薰说那种矿石入口即化，他从没听说过什么放射性的物质可以入口即化的，难道是他想错了？

「薰，你们部落里还有矿石吗？只需要一点点就够了，有那种矿石，伊或许就有救了！」

一听说伊还有救，薰立刻打起了精神，但听到需要矿石的时候，他的眼眸又瞬间暗淡下去。

「没有……」薰的声音有些挫败。「族里规定，只有想要成为雄性的人鱼，才可以独自下深海去寻找那种矿石，而且不允许私自将之带出海底。」

基赛听了更加心急，抓住薰的肩膀大吼。

「在哪里？我去找！我去找那种矿石！」

「没用的……你不是人鱼，没办法下去深海，而且就算找到，也来不及了……」

「不！」基赛赤红着眼，狠狠摇晃着薰。

「我不会放弃的！告诉我在哪、那种矿石在哪！可恶，你倒是说话啊！都是你们这些该死的人鱼——」

「够了！」摩萨推开发狂边缘的基赛，搂住紧抿着唇、一语不发的爱人。「这不是薰的错。」

「不要怪我哥哥！」优突然出声大叫，将手中的沙土狠狠砸向基赛，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哥哥为你们做的够多了！就是为了你们这些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族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优抬手抹干脸上的泪水，握紧拳头，勇敢迎向盛怒中的基赛。

「你要矿石我去找，不要为难我哥哥！」

说完转身便一头扎进海中。

「优！不要！」

薰焦急大喊，冲进海里想要拦住弟弟，却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闪电般扎进了大海——

「你疯了！你知不知有多危险！」

齐奥拉着优浮出水面，狠狠摇晃着他的肩膀，恨不得剖开他的小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我怎么样不要你管！放开我！你这个坏蛋、坏蛋！」

小人鱼忿忿地一口咬上齐奥扣住他双肩的手臂，眼里的泪水哗啦一下全涌了出来。

「唔…你快松口！」

「我不要！你这个坏蛋！」

「够了！都给我住口！」凯恩猛然发出一声暴喝，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再抬眼时，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雷、摩萨和西瑞司，你们拦住基赛——莲华，你帮我按住伊——七号！」

「我明白了，少尉。」

只一个眼神，七号就知道凯恩要做什么了，立刻赶了过来。同时三个兽人也左右架住了基赛。

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白色机器人悬浮到伊身体上空，胸口射出一道红光缓缓扫过他全身。

「少尉，没有异常。」

「加强深度，用艾尔玛探测射线扫瞄。」

「少尉！」

「凯恩！」

七号和莲华同时转过头，诧异地看向凯恩。

「照着我说的去做！」

「是。」

红色的光束逐渐变深，转变为蓝绿色的光芒。凯恩深吸了口气，双手牢牢按住伊的鱼尾——到了这地步，也只有赌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