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那种命----嘉陌
  发于:2010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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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後李济鸣来找我了,这是我意料之外的。以为他就此放弃了,他却写了一脸坚持来见我。他看到我邋里邋遢的样子直摇头,问我,你就那麽喜欢林逸闻?
  是,我就这麽喜欢他。
  你还回北京吗?
  不知道。
  他有些气急败坏,让我难受,毕竟喜欢一个人本来是多麽好的事,却到头来彼此伤害。我让他回北京去,我说林逸闻也就这麽两三个月,我要陪著他走完。
  李济鸣反问我,是不是他走了,你就能真的放下了?
  不知道。
  我还是诚实的回答了他,尽管他不喜欢这个答案。
  後来我去了李济鸣的酒店,倒不是和他干什麽,而是去洗澡刮胡子,他拉我照了照镜子,我自己也觉得太邋遢了。
  洗澡出来,李济鸣一个劲儿的盯著我看。
  我本来想损他两句的,可实在是累了,话都不想说,叼了根烟抽,才觉得舒服点。这酒店的热水太烫了,烫得人直想流眼泪。
  你有时候挺像尉迟的。
  像个屁。
  我说真的。
  我给了李济鸣一下,他也就没再提这个话题了。
  第二天我照旧照顾林逸闻,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他依旧写书,一天一万字,像是赶命一样。可我劝不了他,这是他生命最後的时光,想想就觉得沮丧。他要离开我了,无论爱与不爱,他都一直存在著,而这个存在就快要消失了,我惶恐难过,胸口像是要裂开了。
  後来,林逸闻病情恶化,实在是不能写作了,他就想口述,让我一天帮他写一点。
  可医生没同意,要他少说话,多休息。
  林逸闻也就妥协了。怕是真的力不从心。
  半夜他会忽然跟我说话,他问我,小维,我还有几天了?
  我怎麽回答他这种问题,於是说,医生说你好好的。
  好不好我心里没有数吗,你过来。
  我过去,他挣扎著牵我的手,喃喃自语,我靠近也听不清楚。
  後来他就睡过去了,我蹲在地上,呜呜的哭了出来。这一样一个男人,他脆弱都成了我的致命伤,我知道林逸闻还是想活下去的,他没有那麽恬淡,即使他做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这个世界还是有许多让他牵挂的东西,比如生意比如女儿比如……我。
  我一厢情愿的这麽理解著,心里却更加难受了。
  我仿佛一下子明白了李济鸣知道了张尉迟的死时的那种感受。
  刻骨铭心。无处可逃。
  但无论如何挽留,林逸闻还是走了,他早上呼吸急促,我叫了医生,医生准备抢救,病房里很乱。我远远的看著一切,脑子里的那根弦已经断了。
  我唯一不知道的是,林逸闻死的时候想著的是什麽,是女儿还是已故的家人,是我还是张尉迟,他爱的人爱他的人,想说的话,这一切,我都什麽也不知道。
  他走了,并不算平静但也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我终於拿到了他的电脑,密码以前是尉迟的生日,现在不是了。
  我试著用了他自己的生日,他女儿的生日,都不是,我恶俗的想,不会是我的生日吧。我再输入也不对,无奈之下我问了林逸闻得妻子,她脸色苍白,也许自己的丈夫就这麽死了她还不能太接受,对人对事有些不知所措。
  最後她告诉我密码是LOST。

 


我没那种命(11)

  我用了一整天去看林逸闻得长篇。
  本来以为他会写一生的商海沈浮,结果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是写了自己从十四岁丧父到四十四岁病危的感情故事。
  他最开始喜欢的人也不是张尉迟,他喜欢自己的体育老师。
  後来他遇到了很多人,有男有女,有好有坏,而张尉迟的故事,开头非常令我吃惊。
  张尉迟是个黑道大哥的小孩儿,而且有名有份,不过後来被人陷害,又卖到了D市,家中的靠山倒台,张尉迟生无可恋,却被林逸闻带回了家。然後长长的三万字都是在些他是如何陷入了张尉迟的圈套又是如何爱得无法自拔的。
  我以前是嫉妒,後来是不怀好意中参杂一些同情,现在是震撼。
  原来他真的爱过这麽痛的一场,难怪无法再深爱我。
  书到一半,林逸闻写到我了。他写了他第一看我的感觉。他说,那个孩子眼睛贼亮,嗑了药也那麽亮,而且很像我第一次见到的尉迟。我之前找情人都避免那些身上有尉迟味道的,可是这一次我什麽都没想,只有本能让我过去,把他拉出浴缸,然後扔在冰冷的地砖上。那双眼睛让我吃了他。
  十几年前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真的,我忘记了当时那个浴室什麽样,也忘记了当时林逸闻的表情。
  那个时候的我们,不过是彼此的一夜情。
  後来林逸闻又写他做梦梦见我,那时候我才十几岁,青春焕发,他说我的背脊上有一条疤,让他著迷,那是我在修车厂时留下的。
  林逸闻的生活因为我的出现而变化了,他忘记尉迟的生日,会早上懒床,会把秘书的名字叫错。
  所以林逸闻写,他那时候很害怕,很怕爱上我。
  我心中悲喜交加,因为这些是我不知道的过往。
  林逸闻和张尉迟因为李济鸣的事情争吵,打架,张尉迟还是献出了自己的肾脏。
  後来林逸闻还是後悔了,没有去关爱被感染的尉迟,他很後悔,每天都用做爱来麻痹自己。我知道这种痛苦,因为我曾经也有过。我明白了为什麽那时候林逸闻跟我只做爱不谈心了,他的心那时候已经不在我的床上了。
  整个小说中充满了悲情的感觉,一点儿不像那个本城首富林逸闻给人的感觉。
  他的内心,我从未进去看到过。
  如今看到了,为时已晚。
  我抱著枕头哭了一整天,那种嚎啕大哭,我知道自己身体里的某个部分死去了。
  李济鸣陪同我去参加林逸闻的葬礼,他和张尉迟合葬了,也许这是他最後的心愿,终於达成。在林逸闻的自传里,他没有写结局,甚至没写到自己癌症病发,他最後的一段话是──女儿长大得很快,我打理自己的生意像是个机械的陀螺,很没意思,忽然想起尉迟和小维为了我争风吃醋的日子,简直像过了一个世纪,他们都是我的爱人,最爱我的人,我最爱的人,我常常做梦,梦见他们俩都十七八岁时,轻声的叫著我逸闻,问我爱不爱他们。
  葬礼结束在阴雨天,林逸闻的律师赵文给我打了电话,叫我带著证件去办理遗产手续。
  我有些吃惊,李济鸣已经听到了赵文的话。
  在後视镜里,我和他的眼神错了错。
  他没说话,我说,我要去一趟律师事务所。
  林逸闻把大部分的产业留给了我,把海外的房子给了Andy把自己的私人存款给了女儿妻子,而那个庞大的企业,却成了我用来一生惦念他的祭品。
  我有些绝望的签下字。
  仿佛结婚都没有这麽痛苦过。
  林逸闻没有放过我,他要我深爱他至死,他要考研我的痛苦。
  李济鸣问我,你觉得这麽有意思吗?
  我没理他,那一夜,我和他滚在同一张床上,我上了他,把所有的难受都发泄到了那具美丽的身体里,他闭起眼睛,不说话,不抽烟。
  是谁把我们彼此逼得那麽惨的?
  林逸闻?张尉迟?还是自己?
  早晨起床,我订了回北京的机票,李济鸣和我一起回去。他没有再提那次上床,因为彼此很清楚,那不过是发泄,他心甘情愿。
  在北京,我扔掉了原来那电话卡张卡,又一次丢掉自己。
  然後收拾好一切回了D市。
  李济鸣不知道什麽时候知道我接手了林逸闻的生意,他发过一封邮件给我,我却没打开看直接删除了。他也属於我的过去,我想一同扔掉。
  D市和前几年大不一样了,城市发展房价蹭蹭蹭的长,而相对有点名堂的公司都做了房地产。
  林逸闻自然靠著自己夫人家的背景也做房地产,风生水起。
  我不知道林逸闻原来这麽多的产业,他有钱,却没有想到这麽的有钱,很多秘密是我在接手了公司才知道的,他买给我的房子现在都还在,当然他还买了不少房子给别的情人。我也知道了张尉迟在做些什麽,以前林逸闻给他过多少钱。但是这些渐渐在我繁忙里的生活里变得麻木了,我不再为了他怔怔流泪,只会难过,淡淡的,像是远处的雷鸣。
  会有一些年轻人来接近我,我想起林逸闻的十五岁。
  他们不了解我,因此谈不上爱我。
  但是李济鸣不一样,他几乎知道我的全部历史,所以他把北京的生意全转手来了D市时,我觉得这块狗屁膏药我是扯不下来了。
  他的肾还是不好,我们经常吃饭喝茶打球唱K洗桑拿,但是不上床。
  仿佛到了这个年纪,我们都觉得不重要了。
  李济鸣的房子盖得不错,我在他的楼盘给自己物色了一套,他送我了,我只好回头送他一套我自己楼盘的房子。
  你来我往,我渐渐习惯身边有这麽个人了。
  但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我开始忧心,张尉迟的前车之鉴还很鲜活。
  至少,我比张尉迟好一点的是,我没爱上这个男人。

 


我没那种命(12)end

  段子巍也算是本城的房产大亨,打著香港老板的旗号,修一些高级商品楼,把楼市的价钱推向一个又一个新高。很多人都骂他,但是他照旧赚钱,赚得心安理得。李济鸣和我谈过一次这个人,他觉得这个人肯定是个威胁,但我不动声色,我觉得还不到时候。
  我们明白段子巍肯定是在建委那里拿到了绿灯,要不也不敢这麽嚣张。
  林逸闻去世之後他的公司被我经营得有些凄惨,我知道我的能力是一个问题,他以前的老人脉也不在我这里,是另一个原因。但是走到今天,我都有种很自豪的感觉,至少我延续了林逸闻还在世的一切,他的公司和他的办公室。
  秋天的时候,运营有些起色,公司的事都很顺,偏偏段子巍找上我,我只能去应酬。
  无非是些恭维的话,刀锋向内,居心叵测。
  我知道段子巍的意思,他要我跟他合作,我不置可否,但是心里打起了鼓。
  跟这个人打交道,我肯定讨不到好,但是拒绝,无疑更糟糕。最终此事不了了之,因为段子巍选择了本城地产公司中的新秀合作,那个公司的老板,是李济鸣。
  我的冷汗缩了回去,自己为自己的险度难关捏了把汗。
  李济鸣在吃饭的时候不咸不淡的跟我说起段子巍跟他合作的事,我俩虽然别的事情上没有太多默契,但是合作弄死一个地产商却来了默契。
  他句句话敲在我心头,我便应承了某些结果。
  在和李济鸣的联手里,我们都看到彼此最阴暗的一面。
  於是避之则吉。
  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李济鸣对我的感觉,这些年愈发的浓厚了。过了三十,我有些事比前几年看得透。李济鸣都追到D市来,来了开公司先跟我对著干,又合作,渐渐的千丝万缕的关系已经斩不断了,除非我们其中谁倒台。
  我跟他滚到一张床上睡,住一间房子也变成了顺理成章顺水推舟。
  爱他还是不爱他这个问题我不想他不问,我们心里都住著个别人。他不会忘记张尉迟,我不能忘记林逸闻。
  我一直以为这就是我和李济鸣的结局了。
  但是我低估了上帝对我的戏谑。
  他在我们都以为自己得到了宁静时安排了一出好戏。李济鸣父母出了车祸,双亡,他要回北京处理自己家的事,偏巧这时候肾病发作了。
  我隔岸观火又於心不忍,他的秘书给我来了个电话。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弥留。医生说肾衰竭很快就死了,不要三十秒,我吓到了。跟他住在一个屋檐下,彼此多年,我能袖手旁观吗?我自问做不到,於是狠下心来把肾换给他了。
  等我手术後醒来,才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梦,五六年前我就警告自己不要走张尉迟的老路,成为这个男人的第二个肾,但是我还是不自觉的做了,也不後悔,但是闭起眼睛我却怎麽都想不起李济鸣的样子来,这个人真的能陪我终老吗?
  事实证明,有时候人力可以挽回一些事,但是不是所有事。
  李济鸣有了我的肾之後重新生龙活虎,我被他经常搞得早上起不了床,但是随之感情也深了些,我居然能开口对他说,我爱你。
  他听过之後也惊了一跳。
  我又补充道,男人床上的话不要信。
  他笑了,含义不明。
  我把公司的事拿回来和他商量,外面很多人都知道了我和李济鸣的关系,我简直成了第二个林逸闻,却没有他本事大,在李济鸣的引荐下我认识了些关键人物,我也自然的溜须拍马,跟上层人物拉好关系,但别人眼中我无非一个跳梁小丑,那些曾经认识林逸闻的人都觉得我比他差得太远。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像张尉迟始终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
  我渐渐觉得李济鸣就是我的家人,我的爱人,我的夥伴的时候,我的身体还是走下坡,李济鸣嘱咐我去医院看,我也懒得去,自己吃了些药,但是愈发的严重,他从北京回来就把我塞进医院。省医院的医生声音冰冷,他说,你家属呢?
  我说在上班。
  医生说等家属来了,他要跟家属谈谈。
  我急了,瞪了医生一眼,问他,我是病人你跟我说就行了,我又不是十七八,一听事绝症就跳楼。
  医生冷笑了一下,转身出了病房。
  我害怕了,仿佛当年张尉迟林逸闻的老路在等著我。
  李济鸣跟医生谈过之後就神经紧张,也不去公司,我都让秘书把工作带到病房来,他却一个人呆坐著不出门去忙。
  我看他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不多说什麽。
  但是他这样,让我觉得自己的情况很不妙。
  我好转一点,年关也到了,李济鸣去北京雍和宫给我求了个平安符,我在电话那头听见他的声音,忽然有些感动。
  到这把年纪了,才有个人对自己做这些,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李济鸣爱著我,也有六七年了吧。
  我该知足了。
  真的,爱一个人,我现在只觉得疲劳。他做到了,我仰望他,感激他,有些爱他,但也无非如此,谁都拿不出十七岁爱一个人的勇气了。那时候的等待就让我苍老,如今,我真的一无所有,只能等待别人来爱。
  他回来的时候面有倦色,我问怎麽了,他说,有人在公司内部搞鬼,你那个秘书也不是个好东西。
  我摇头,说,算了吧。
  他忽然栖身吻我,吻得很用力。我被吻得发出一些呻吟。
  他放开我,冷空气一咕噜的呛进气管。我咳了几声儿。
  李济鸣,我究竟是什麽病?
  医生没确诊呢。
  你别骗著我,你要是真爱我,就别这样。
  你也爱我吧,苏维。
  嗯。
  他沈默的看著我,说,对不起。
  我一直不到死都不知道李济鸣的对不起是什麽意思,是不该要我的肾?是不该爱这一场?还是不该伤害那麽多人欲望那麽多盛?我直觉那三个字涵盖很广,像是包括了他的一生。
  但是我没机会再知道,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肾衰竭,李济鸣两次差点挂掉都是这个原因,但是没想到,我和张尉迟却替他死了两回。
  好像都心甘情愿,至少我不觉得缺憾。
  这样,我和你,两不相欠了。
  闭眼睛的时候,我只觉得累。没人亏欠我什麽,我也没亏欠人什麽。一辈子,都是这麽浑浑噩噩。爱与不爱,我都没那种命。
  再见了,我走过的三十六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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