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弟弟,千堂裕里。
抹了把脸,千里立刻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似乎是相当年轻的呼喊,像是用尽全力地要冲破雨幕的掩盖,
有一种尖锐的不祥从声音里暴露出来。
绝对发生事情了。
千里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特别是跟他的弟弟有关的时候。这让他忍不住怀疑起,这世界是不是要命的跟
他犯冲。
同样吸水的球鞋在地面快速地踩踏出乍起乍落的水花,黑发黑眼的高大青年在雨天中迈步急奔起来。
雨水不断的滑过他的眉他的脸,扎疼他的眼,那遥远一方的惊雷在塞菲洛的天空轰然作响。
彷彿有什么将要猛烈砸下。
另一边,打落的雨在自己大喊的时候呛入咽喉里,中野不禁剧烈的咳着。他的镜片糊得看不清楚,他抓下
用披肩擦了擦,又胡乱地戴上。手指好像在发抖,连双脚也似乎都想跟着一块抖。
抓走了?被抓走了?千堂他……
年轻的荣誉魔导士压抑的吸一口气,冰冷潮湿的温度总算将那股从骨子里窜出的颤抖极力地克制住,刚才
遭到冲击而散逸的理智全部再聚合。
中野知道他只需要明白一件事。
千堂被素未谋面的人给抓走了!
「这实在是……开什么玩笑啊……」中野顿时发出挫败的呻吟,顾不得浑身的湿淋可能会换来对方管家的
白眼,但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寻求古音·冯拉塞菲尔的帮助。
啊,在去之前或许他会先被古音大人杀了也说不定……
伸手扯开变得湿重的披肩,中野转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街上冯拉塞菲尔家的阶梯。
在中野要冲入屋内的前一秒,有人猛然地攫住他的手臂。
黑发黑眼、穿着怪异的青年攫住了他的手臂,然后扔出令人错愕的质问。
中野在剎时间睁大眼。
真的还假的……?
「我的弟弟,千堂裕里在哪里?」
千里一把扯住打算奔进不知名宅邸的少年手臂,他的声音有力地穿过雨幕,质问着背影乍看下容易使人混
淆的少年。
身高相似、体形相似,但转过的那张脸是前所未有的陌生,他不是裕里。
「你是……你是千堂的……」中野真的吃惊极了,他没料到千堂在另一个世界的家人会亲自找上门来,虽
然这更加证明他的推测无误,讶异的情绪显露在镜片后的双眸底。
「我是他的哥哥。裕里出了什么事吗?那小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一听闻对方果然认识自己的弟弟,千
里加重紧抓的手,他的眼神锐利得像要逼出一个事实。
「等、等一下,大哥,你这样……」你这样我很难讲话耶。还没将剩下的句尾说完,中野蓦然发觉雨怎么
没下了,不,不是雨没下,而是……
「不论怎样,都还是请两位先入内避雨吧。大人也非常想知道,外边是出了什么事。」不知何时在千里和
中野两人之间撑开一把漆黑大伞,冯拉塞菲尔家的管家平静开口。
而应该卧病于床上养病的这个家的主人,古音·冯拉塞菲尔,已经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右手紧捏着扶手。
他的脸色铁青。
「到底发生什么事?裕里呢?为什么没看见那小子?」遣退欲送上茶的管家,古音沉着脸,视线严厉的扫
向表情各异的两人。
中野才打算张嘴,但另一个不悦的声音更快一步地响起。
「小子是你叫的吗?你和我们家裕里又是什么关系?」
虽然说不上是何种原因,但千里对于面前高大的男人,反射性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不顺眼。或许是直觉使然
,他总认为这男人跟他的宝贝弟弟有某种程度上的牵扯。
有时候他的直觉实在不是普通的准,不过事后千里只想诅咒自己的烂直觉。
这个暂且不提。
蓝眼尖利的瞪视住千里,古音确定体内的高热还没连他的听觉也烧坏。
我们家裕里?那是什么意思?
魔导部的第一部长收紧手指,强烈的不悦感正从心底滋生,但更强烈的理智阻止他任何不适合此刻的发言
,他面无表情的望向似乎唯一知道一切的人。
「古音大人,这位是千堂的哥哥……」
中野马上接话,不时还得抹去滴下的水珠。
「不不不,他绝对不是咱们学院召出来之类的,你也知道我们目前根本没有足够的晶石。总之,事情有点
复杂,要解释也晚些再解释哪……大哥,这位是古音·冯拉塞菲尔大人,魔导部的第一部长……」
「谁是你大哥了?你应该只是我弟弟的朋友吧?」千里不客气地瞥了中野一眼。
「唔呃……」中野的话顿时被堵住。
无视中野一时的张口结舌,千里抱臂于胸前,他冷冷开口,语气全是不善。
「我是千堂千里。我不管你们是谁,我就直接问了,我的弟弟,千堂裕里他现在人在哪里?」
当中野用最快速度迅速解释完裕里的遭遇后,换来的是千里大怒得一把拎起他的领子,那双和裕里一点也
不相像的黑眼,像是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
中野虚弱的苦笑,这两兄弟果然是血缘遗传的,怎么激动时都爱抓着人家的衣领呀。
相较于千里剧烈的情绪波动,另一端的古音却是异常的死寂。
中野一边设法拨开勒得他呼吸稍嫌不顺的手,一边扭过脖子,窥视着更应该震怒的魔导部第一部长。
这一看,让塞菲洛最年轻的荣誉魔导士登时像给割了声音。
他咽咽口水,觉得他人给予古音·冯拉赛菲尔「冷酷至极」的称呼,确实不曾有夸大其辞。
「中野,你说带走裕里的人长得如何?」古音紧抿着唇,那一双蓝眼睛寒得像要将人凌迟到千刀万剐的地
步。他的身体整个都绷直,握成拳状的手指还能看得出来在极力压抑颤抖。
「没看过的生面孔,留有两撇小胡子。车上另外两个人,一个像是有疤,我看得不是挺真──」
剩余的句子,全教一声激烈的音响卡在喉咙里。中野吃惊似地望着男人,望着猛然一拳砸向桌面的古音·
冯拉塞菲尔。
「岂有此理!那些混帐东西竟然敢动到我的头上来!」古音愤怒的站起,青筋在他的额角跃动,他的声音
饱含着钢铁般的灼热。
「那些……」千里放开拎紧中野的力道,他的语气一凛。
「混帐东西?」中野摸着劫后余生的脖子,他怀疑地将话接下去。「古音大人,听起来你似乎认识带走千
堂的人?」
「曾经有些过节,之前我和裕里上街的那一日。修兹亚,立刻备马,我要亲自去追!」没有详细解释的意
思,古音扔下了话,下达命令的语调坚定而果断。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大衣穿上,无视管家想要上前劝阻的行为
,他只是不耐烦的一瞪。
对冯拉塞菲尔家忠心耿耿的管家于是闭上嘴,无言的退下。
屋外的雨下个不停。
是雨声突然提醒中野,这个家的主人仍然抱病在身的事实,即使从外表压根看不出来有丝毫异样。
「请先等一下,古音大人!」中野急忙的喊住已经步入雨中的古音,焦虑的叫喊和雨混杂在一块。「这样
下去你的病情只会变得更严重,就算是千堂也不希望……」
「无意义的废话可以省去,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你拖拖拉拉。」
在中野意图阻止的喊叫中,古音动作俐落地上马,他拉紧缰绳,安抚躁动的坐骑。冷淡的眼神居高临下地
瞥视急得团团转的荣誉魔导士,最后再扫向自个的管家。
「修兹亚,你多牵一匹马是什么意思?」
「大人,我认为千堂大人的兄长想必也很着急。」伫立在旁的管家恭敬地回答,另一匹栗色的牝马正嘶声
地喷着气。
古音咋着舌,像是觉得自个的管家未免多管闲事,但是眼见千里迅速的翻身坐上马背,终究没说出什么怪
罪的话。
「中野,那些家伙是朝哪边去了?」深蓝的眼睛朝着唯一看见当时情景的少年瞥去。
「看样子是东城门,他们似乎想直接到邻国波纳尔,不过也太大费周章了……」中野一边回想着,一边对
此感到疑惑。
「那是因为塞菲洛禁止贩卖人口的关系,所以那些家伙会选择最近的波纳尔也不意外。」古音立即想到真
正的原因,他的语调愈发低沉,透露出危险的味道。
「等一下,什么叫贩卖人口?」千里不敢相信的低吼,这种莫名其妙的事竟然会发生在他弟弟身上?「难
不成他们想将裕里卖掉?别开玩笑了,裕里那小子哪里值得卖啊!」
「啥啥啥?贩卖人口?大哥,那的确大大不妙。」中野慌慌张张地低叫起来。
「谁是你大哥了?」千里狠瞪。
「这种时候就别计较太多了,千堂的哥哥……唔呃,抱歉,能不能拉我一把?我对马这类的生物有点棘手
……啊,感谢。」
藉助千里的援手,总算坐在他身后的中野摘下眼镜,想办法擦去过多的水珠。
「大哥,你大概还不知道黑发黑眼的人在我们塞菲洛是非常罕见的。对,就是指黑发黑眼,像我和你一样
。如果真的让那些人逃到波纳尔去,事情会变得更麻烦,毕竟那里是他国的领地……」
「其他的以后再谈,现在先追上再说。」灰发蓝眼的男人抬手中断多余的对话,他的发贴黏着,被雨淋得
将近深黑色,谁也不知道他握住缰绳的手的皮肤,已经窜上高出一般人的热度。
但是古音·冯拉赛菲尔却不过是低喝一声,双腿夹紧马腹,毫不犹豫的在滂沱大雨中策马狂奔起来。
千里立刻追上,当初有加入马术社的决定似乎是对的。
六甲山风的合唱一直不断的在脑海内重复播放,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那种超级摇滚的版本。
耳边似乎还能听见星野监督在二○○三年说过的「为了日本的经济,非封王不可啊!」,不过其实那是刊
登在《日刊Sports》的名言。
裕里慢慢的掀开眼,不明的颠簸震得他全身发疼,骨头好像散了一样,特别是他的后脑勺……后脑勺?
不对吧,照理说怎样也轮不到自己的后脑勺吧。
所有的记忆剎时涌了上来,裕里蓦地睁大一双黑眼睛,想起有人从他的背后偷袭。
他急忙的翻身坐起,头顶却又撞上上边的木板,痛得他跌坐回去。加上后脑残留的不适感,他忍不住狠狠
的吸一口气,逼退浮上眼眶的生理性泪意。
「小子,看起来精神还挺不错的样子嘛,比我预估的还更早醒过来。」似曾相识的男性声音嗤笑地传入耳
内。
裕里在狭小的空间中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是处于一辆马车上。他瞧向坐在另一端,同时也是出声的男人
,雨水正从没有布帘遮挡的开口斜斜地打进。
还有两名男人坐在外边,冒着雨的加紧赶路。
周遭的景色已经不是裕里所熟悉的热闹城镇,而是显得人烟稀少的乡野间道路。
难不成……出了塞菲洛吗?
裕里因为这个想法感到心惊,自从来到这世界,他的生活圈子完全不曾脱离过塞菲洛的范围,更不用说身
边没有认识的人了。
喂喂,要是真的被载到别的国家去,他岂不是一辈子都用不着回日本去了吗?
……开什么玩笑!他还等着看阪神队今年称霸央联呢!
身为死忠球迷的热血在燃烧,裕里重新坐正,漆黑的双眼不甘示弱地瞪着男人。话说回来,那两撇小胡子
还真有点熟悉耶。
「安份点,别想耍什么花样,波纳尔很快就会到了。」留有两撇小胡子的男人不怀好意的笑。
「波纳尔?那又是什么地方?我在塞菲洛待得好好的,实在没有要搬家的意愿,当然回日本是另外一回事
。」
裕里越看越觉得那两撇小胡子很眼熟,可是那张脸就是想不起来。
「我告诉你,非法移民是犯法的,我身上可没有带什么护照,就连学生证也扔在书包里。快点放我下车,
就算步行回去我也不会太介意。」
「放你下车?小子,你是说梦话不成吗?你以为我会将好不容易抓到的肥羊放手吗?既然拿不回晶石,勉
强拿你充数也行,你这发色跟眸色可是值不少的价钱。」男人上下打量着裕里的黑发黑眼。
「拿不回晶石?」
裕里明明记得他只有踩碎那一次而已,别告诉他这些家伙其实是第二部门知道晶石下落的真相后,派人绑
架他的……不,看起来也不像,偏偏对方又说得他们像是见过面。
「……但是你到底是哪位啊?」
「臭小子!如果不是你,我和我的兄弟会被塞菲洛的卫兵抓起来,关个两天吗?结果连有翅族的那个小姑
娘也不见踪影!」男人闻言气得连小胡子也吹飞起。
有翅族、有翅族……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死缠不放遭到女性讨厌的小胡子!」裕里恍然大悟地一击掌,吃惊的伸指比向对
方。
「闭嘴!再多说一句小心我宰了你!」小胡子恶狠狠的威胁,并且抽出一截的佩刀让男孩知道他所言不虚
。
一记起对方是谁之后,裕里连带的也想起这三人曾经说要抓他去卖。
唔呃,不会真的要抓他去卖吧?所以说男孩子究竟是哪里好了?
莫名其妙的思绪在裕里的脑袋四处流窜,彷彿还能擦出亮白的电光,他的暂时沉默令坐在车厢内的首领以
为他总算明白安份。
马车还在不平的路上颠簸地跑着。
雨也仍在继续不停的下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裕里相当清楚,当日冲太快又不顾后果的个性果然害着了自己。但是那时候还有古
音出面救他,而现在呢?正在家中养病的男人是不可能像童话中的白马王子,选在适当的时机及时出现,不过
他也不是什么公主就是了。
他只是超平凡的日本高中生,除了暗恋对象是第三性公关,初恋对象则是男人之外。
唔,好像也不怎么平凡。
发现自己似乎又跑题的裕里连忙将心思拉回来,他抱着膝盖拼命的思考着,而眼神一边在狭小的车厢内游
移。说是车厢也不太像,倒不如说是临时拼凑的木箱还比较适当呢。
总觉得会有随时解体的不祥预戚。
宛若是呼应他的想法,墨黑的云层内部突地有银白的光闪烁,紧接着撕扯开黑云,天惩般的急坠而下。
剧烈的震动加上巨响,使得马儿高举前蹄,嘶鸣起来,刚刚那一道落雷惊着了牠。
马车跟着不安稳的晃动。
裕里必须尽全力才有办法稳住身体,不至于东倒西歪。雨和风像是把握机会,不断自车厢的间缝吹灌进来
。这同时也让他注意到,自己背部所靠的内层钉得不够牢靠,彷彿轻易就能脱落。
裕里用力瞪着,心中顿时有什么东西在成形。
「你们是搞什么鬼?连驾个车也不会吗?」同样差点摔倒的小胡子大骂着,注意力从裕里的身上移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