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显得自己好象真的很期待这封信。
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仰头往喉咙灌了好大一口,却仍然抚平不了胸中那股焦躁。
他坐到沙发上,点了一根烟,狠狠地抽了几口,然后打开电视,遥控器从转到,又转到卫视中文台的日剧啊,又是那不知重播几次的“东京爱情故事”了,他又转到其他台,从第七台按到了七十几台,却没有一台能吸引他。
他干脆关掉电视,放了一张麦可波顿的卡带,把音量开得很大声,躺到床上去。
结果,他仍然焦虑的在床上翻来覆去。
可恶!他被沙朗野制约了。
“去他的!”唐雅各突然翻身跳下床,冲去打开抽屉,拿出那封信。
唐雅各拿出一把剪刀,整齐的剪开封口,抽出信,展开。
沙朗野是写信写到睡着了吗?唐雅各看着信上歪歪斜斜的字体,微微的皱了皱眉。字体比之前的信丑了许多,虽然他的字一直都是很丑。
唐雅各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什么?他被射了一枪!
他的伤如何呢?是射中了哪个部位?要不要紧呢?
唐雅各都快把整封信翻烂了,还逐字,逐字地找,竟找不到任何有关他伤势的内容!
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写信要写重点呀?
唐雅各气得把信拽在地上。
不管他了,能够写信,表示他伤势不重,他干嘛替他担心!
唐雅各的背部突然一僵。
担心?他在担心他?他竟然在担心那个没有脑袋的笨蛋!
他转身,猛地定向冰箱,这回他不是要喝矿泉水,而是要把他的脑袋放进冰箱里冷静一下。
他的脑袋渐渐变得清明,他一手捂住脸。
可恶!他的确是在关心沙朗野。
他关上冰箱,回去把信捡起来,快速的再看一遍。
P.S.我下个月连休十天,长官要我趁休假回台湾的医院复检,我八号会回台湾。
八号?那不就是今天吗?
外岛写来的信,寄件日与收件日常常是相隔近一个月。
唐雅各神情渐渐恢复平静,他将信摺好放回信封,然后从电视柜的下头抽屉拿出一个铁盒子。一打开,里头放的都是沙朗野写来的信,而且都依旧日期做了编号。
他在信封上写了数字“SR”,然后放进铁盒里,在将盒子放回抽屉。
沙朗野在信末写着“我很高兴能认识雅各你”。
他肯定会让他后悔认识他!
唐雅各骑着他那辆豪迈二五一路飙到基隆。
这段路花了他两个小时。
到基隆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了,他在便利商店买了一包MILDSEV一瓶啤酒,又骑车上路,一路来到码头。
他找了一处角落,抽起了第一根烟,等待。
他不知道沙朗野的船什么时候会到,因为那个笨蛋只在信上写了日期,而他也太冲动了,完全没有想到也许会扑个空。见港口已经有一群人等在那里,他猜想船大概快到了吧。总之,先等等看吧。
他一口啤酒,一口烟。
夜色越来越暗,港边的灯火点点,把基隆码头点缀得像海上夜城。
当唐雅各点起第五根烟时,远远地就看到了有一艘约六层楼高的船缓缓的驶了进来。
唐雅各把烟捻熄,塞进空的啤酒罐,定定的盯着船靠岸。
船上下来的人,望眼看去都是着军装的人,岸边的人一窝蜂的迎上去,寻找自己的家人。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了唐雅各的视线里。
沙朗野!
他没什么改变,头发短短的,还是一张爱笑的蠢脸。
唐雅各离沙朗野有一小段距离,沙朗野背对着他和他的同胞们道别。唐雅各不打算去找他,他决定在心里头喊他的名字,如果他回头了,那他就上前跟他说话,如果他没回头,那他就静静的离开,当自己没来过。
沙朗野……沙朗野……沙朗野……
他才喊到第三遍,沙朗野突然猛一转身,眼神毫无偏差的向他的方向射来!
唐雅各心里一震,他站在黑暗中不动。
“雅各?”沙朗野望着黑暗里那抹身影,心跳越来越快。是他吗?他上前了几步,嘴里喊着他的名字。“雅各,是你吗?”
唐雅各静止了一下,然后走出黑暗隐蔽处,让路灯照亮了他的脸。
“雅各!”沙朗野脸上有掩藏不住的惊喜。“雅各!雅各!雅各!”沙朗野越过码头上的人,一路向他跑来。“雅各……”他站在唐雅各面前,还是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想碰触他又不敢,只得将拳头握得死紧贴在大腿上。
唐雅各皱眉。“你叫魂呀!”他啐了他一句。
“真的是你!”他眼光热烈的注视他。“天啊!我真不敢相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他们自窿田火车站一别后,将近一年,第一次见面。
“你写信告诉我你要回台湾,不就摆明了要我来接你吗?”唐雅各冷冷的看着他。
“啊?”沙朗野嘴巴张得大大的,手上的大背包掉到地上,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你真的都有在看我的信!”他情不自禁地抓住唐雅各,结果扯到手臂的枪伤,他才察觉自己的忘情,赶紧放下手。“雅各……你是来接我的?”
“嘴巴张那么大想吃蚊子啊!”唐雅各直接泼他一桶冷水。他上上下下地察看了沙朗野的外表,仍然看不出来他哪里受了伤。
“喂,你到底哪里受伤?”他粗声的问。
“哦,是我右手,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沙朗野赶紧说,要他放心。“雅各……”他还是忍不住奢想,定定的注视唐雅各。“你来……是因为你在担心我吗?”
唐雅各狠恨地瞪了他一眼,脸上有一抹狼狈的暗潮。他猛转身,走回放置机车的地方。
啊,他是不是说错话了?沙朗野望着他生气的背影,很想打自己几个巴掌。
唐雅各走到摩托车旁,一脚跨了上去,径自发动引墼,看也不看沙朗野一眼。
“你还不过来!”他像喊狗似的。
沙朗野的脸马上亮了起来,他像一条狗马上摇着尾巴奔到他眼前,只差没伴随“汪汪”两声。
“上车!”
沙朗野乖乖的坐上车。
在基隆夜市打发晚餐后,唐雅各载着沙朗野回台北的住处。
“你,你要让我在你这里过夜?”沙朗野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
“怎么?”唐雅各冷睨他一眼。“你嫌弃我住的地方啊?”语气很冲。
“不!不!我很高兴。”沙朗野笨拙的说。“那我睡哪?”他左右张望,掩饰自己紧张的心情。
“我只有一张床。”唐雅各慢条斯理的点起一根烟。
“你说睡哪呢。”
“我睡沙发好了。”虽然那张沙发只有他身高的三分之二长。
“你的手受伤了。”唐雅各讥诮的扬起嘴角。“啧,啧,而且我怎能让一个前线优秀的国军睡在沙发上呢?”
啊,意思是说要让他睡床罗。“如果我睡床。”沙朗野的搔搔头。“那、那雅各你要睡哪?”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只有一张床。”唐雅各吐出一口烟,斜睨着他。“难不成……你要教我这个主人去睡沙发,睡地板?”
他的意思是……他们要同、床、眠?
轰!一股红潮涌上沙朗野的脸。幸好他的肤色够黑,多少掩饰了他心中的汹涌与激动,他很想拒绝,却又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心里如此交战。
上床前,唐雅各突然对他下令:“把上衣脱掉。”
“脱衣服?”因为心里有事,沙朗野声音不由得大了点。
唐雅各横了他一眼发,仿佛是在怪他大惊小怪。“我要看你的伤。”
“哦。”沙朗野脱掉衣服,敞着胸膛,直挺挺的站着。
唐雅各站到他面前审视。经过几个月的军旅生活,沙朗野的身材被锻炼得更加壮硕,结实,胸前的肌肉波浪起伏,皮肤泛着褐色的光泽。眼光往上一抬,他注视沙朗野的脸,浓眉大眼,受过伤的鼻梁,见人就咧嘴而笑的阔嘴唇……组成了一张憨厚无侵略性的脸,但唐雅各看过他发怒,不管沙朗野受了多高的教育,他的身上仍难掩他祖先流传下来的野蛮气息。
唐雅各走到沙朗野的侧边,终于看见他右手臂上的伤口,那是一处有别与其它深色皮肤的粉红色凸起肉块。唐雅各不由得伸手碰触了他的伤口。
沙朗野抽了好大一口气。
“还疼?”唐雅各皱眉。
“……”沙朗野心虚的回答。他如果会痛,绝对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他的碰触。天知道,他的碰触对他而言是一种喜悦,也是一种折磨。
“自杀的那个人怎么样了?”唐雅各又问。
“被关禁闭了。”
唐雅各从鼻子里冷哼了两声。“那封信,”他抬眼注视沙朗野的眼睛。“你是用左手写的?”
沙朗野不自在的点点头。
“笨蛋!”唐雅各冷冷的啐了他一声。这解释了那些字为什么会像毛毛虫了沙朗野一迳的傻笑。
“睡觉吧。”唐雅各脱去身上的T恤,打着赤膊躺到床上,据了床的一边。
沙朗野捡起地上的衣服穿起来。
“你在干什么?”唐雅各翻了翻白眼,一副受不了的口气。
“穿,穿衣服呀。”沙朗野嗫嚅的说。
“现在已经是八月了,我这个房间很闷,没有冷气,只有电风扇,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已经够热了,你还要穿衣服睡觉?难道……”他停顿了一下语气。
“你是怕我侵犯你?”说完,还挑了挑眉毛。
“没有!”他的话让沙朗野颤了一下。相反的,他是怕自己会侵犯唐雅各。
“我,我怕着凉呀。”沙朗野随便找了个藉口。
“着凉?”唐雅各冷笑。“我记得你在某一封信上曾经说过你的体温比一般人高,就算已经十一月了,你还是打赤膊睡觉。”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呀!沙朗野心里呐喊。
“呃……那是之前,别看我壮得像无敌铁金刚,其实,自从受伤后,我的身体就变得很虚弱,很不堪一击的。”说完,他还故意咳了几声,虽然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
唐雅各注视他好一会儿,“随便你!”他背对他侧睡。
那一夜,两人躺在唐雅各的单人床上,背对着背。
沙朗野长手长脚的,塞在唐雅各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睡得极辛苦。他不知道该把手脚往哪里摆,把脚曲起来,又怕会碰到唐雅各,更怕一不小心的碰触,会让自己深藏的爱意,像地雷一样爆开,陷入一发不可收拾的处境。
沙朗野听着时钟滴答滴答的声响,听着电风扇的嘎嘎声,唐雅各就躺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且还光着上身,沙朗野根本无法入睡,脑子里充满一堆粉红色的念头。
突然间,他受不了的起身坐起,往身旁看去,唐雅各仍背对他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