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热的天,也热不过他们心底暗藏的情感。这一年的夏天,热得叫人想流泪。
开始搬离宿舍的前一天晚上,刘冬抱着两瓶酒,站在女王寝室门口,正想着该找什么借口再次灌醉女王殿下,抬头就看到了同样抱着一堆啤酒的同班同学。
刚要敲门,就有人猛地推开门,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惨叫:“□啊啊啊……”
一大一小俩身影也跟着冲了出来,一起扑到那人的身上,一阵狂舔。崔宁乐手里拿着两条狗项圈,哈哈大笑。
一次无意中提起拉比拉布,崔宁乐担心两只大狗会不会因自己长期离家而被送人,赵书言想也不想,拍着胸膛接下这个活。说着如果宿舍里不能养狗,那就在外面租一套房子的女王殿下,拉上了刘冬、傅晓春,三人分摊租金,价格实惠量又足。
既然你人走了,就拿狗来抵押,记得到期还款。赵书言当时笑嘻嘻的说着。
还什么款?抱着两只大型犬的崔宁乐一愣。
人啊,人给我还回来。赵书言凑近他,可到了二十厘米的地方又停了下来。崔宁乐失笑,主动的亲了上去。
结果主人的行动惹来宠物们的竞相模仿,拉比率先扑上来,誓要夺下此人的香吻,拉布自然不甘示弱,于是才有了刚才那失态的一幕。
男生们大笑着扛起两只半人重的大犬,抬回了房间,又将女王殿下架回来,准备开夜宴。
被高声歌唱的男生们包围的崔宁乐轻笑,拿起一瓶啤酒就喝了个精光。
此时不醉,更待何时?
崔宁乐拎着行李去机场的时候,只有赵书言送机。
刘冬本想上车送这位好友直到飞机起飞,可没等走过去,就被傅晓春拉住。“别去。别去。”说着这句话的小兔子,眼睛红了一圈。
两人看起来似乎与平常无异,甚至连嬉笑怒骂都一如往日。赵书言替崔宁乐拎了一个大行李箱,还想再拎一个提包,却被对方抢了回来。赵书言就骂对方是否把自己当成了弱不禁风的女人。骑士大人勾起嘴角嘲笑他越发纤细的腰身,一如既往的一针见血。
再寻常不过。
上车前,崔宁乐看了眼停在原地的两人,露出一抹很感谢的笑容,没再说什么。倒是向来都会说再见的家伙只是闷头上了车,似乎连后面还站了两人都忘得一干二净。
刘冬不是傻瓜,远远的看着,就酸了鼻头,直到车子扬长而去的时候,才没出息的揉了揉鼻子,一把捞过早就咬着牙皱着五官默默掉泪的舍友,一起没出息的流了一脸的盐水。
因为故意告知了错误的离开时间,因此崔宁乐的家人并不知道这孩子今天就要离开,因而能送机的,也就只有他心中最重要的那人。
前往机场的道路并不是很遥远,崔宁乐看着外面闪过的风景,想起那年为了陪伴被困滞在机场的赵书言而冒着雪赶过来的狼狈,想起那年远远看着他一边拖着行李一边打电话催促自己快来接机的模样,想起那年跟他一起上飞机回家的愉快,好多好多的回忆,都是带着让人忍不住勾起嘴角的幸福。
赵书言,别难过。
他好想跟那家伙这么说,可他不敢说,更不敢扭头去看那家伙强装出来的镇静。好像那家伙的眼睛深处只有一张薄膜,只要不小心捅破了,便是源源不绝的水分汹涌而出。
半个小时的路程中,赵书言只是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握住了两分钟,又慢慢放开。
崔宁乐多希望自己从未收过那封美国来的邮件。
抵达机场的时候,离飞机起飞还不到一小时,一阵忙碌的CHECK IN ,行李托运,随身物品检查,然后终于能静下心来互相面对面的时候,离最后登机还不到二十分钟。
崔宁乐是故意的。为了不让分离的痛苦拖延太久,干脆就掐准了所有的时刻,要BYEBYE就干脆点,时间拖的越久,心里那份遗憾只会越发折磨人。
可惜即使算得再准,现实永远是最折磨人心的大后妈。
崔宁乐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干脆的就说出再见,好像一个东西堵在嗓子眼,只要说了出来,所有过去的愉快记忆,都会化为一片空白。
面对面站着,无言以对。
等了好久,赵书言终于露出一抹笑容。“什么时候放假回来?”
“……明年吧。”他只能模糊地回答。谁都知道建筑系的课业繁重,不仅要适应新的环境还要跟上快速的节奏,崔宁乐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顺利度过第一年。
“恩。回来了记得打电话。手机号码记好了吧?”
“嗯。”
……
两人就这么看着彼此,直到登基柜台处开始催促未上机的乘客快点进舱。
崔宁乐这才后悔自己干嘛要拖到这么晚才来机场。
“宁乐,四年很短啊……”那家伙终于再次开口。
“嗯。”他笑,强忍下眼底突然要浮上来的水汽。
“所以等你四年也没关系。”赵书言说完,竟然转身就走。
崔宁乐愣了下,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也转身进了登机口。
少年默默的上了一辆的士,说了个地点后,在后座蜷成一团,全然不顾司机探视的眼神。
捂着嘴巴,哑着嗓子,过了好久,还是没能压住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的呜咽声。
“唔……唔……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眼泪还能像这样完全无法控制的从眼睛里冲流而出,原来悲伤到了极致的时候,连心脏都不会疼,连痛苦都感受不到。
好像曾经经历的一切的悲伤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哭泣而准备。
他拼命的想要擦掉眼泪,结果发现泪腺已完全不听指挥,擦了几下,竟然更加无法抑制心底的空虚,干脆抱着膝盖,开始毫无抑制的哭了出来。
再见,我们的四年。
再见,我的爱人。
第 83 章
第一个月的时候,与热恋中的情侣一般,24小时内必发一封邮件,对自己的行踪巨细无遗的进行汇报。甜蜜得叫人忍不住抱着胳膊猛抖鸡皮疙瘩。
第三个月的时候,似乎学业太过忙碌,邮件从每日封变成了隔日封。
第五个月的时候,一周才来一封信件,彼此间似乎除了最近在干什么之外,别无他言。
第八个月的时候,信中只剩只言片语。
一年以后,乏善可陈的EMAIL里,隐约透露出另有红颜的迹象。
一年半以后,赵书言盯着屏幕上的男女情侣照片,一声不吭,站起来,拿起桌上的啤酒瓶,狠狠地砸向了墙面。
骗子。
无声的眼泪掉下来,砸落在两人的合照上。
现实似乎本该如此。
时间与距离本就能拉开彼此的距离,如果无法用身体传递体温,心还能怎样传递温度?
赵书言盯着屏幕上的黑字,眉头打了七八个结,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骂道“混帐!”
以上便是崔宁乐编写出来的“消遣用剧本”,看看发件时间,还是美国时间半夜十一点。看来这家伙忙是忙,只要为了调侃自己,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
赵书言冷哼一声,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敲击出短短的一句回话:“为什么拿瓶子砸墙的那个人不可能是你?”
然后发送。
拿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女王殿下刚准备睡觉,电脑就传来接收邮件的声音。
现在明明是那家伙的上课时间,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来上网?赵书言朦胧着眼睛凑近一看,立刻瞪圆了眼。
“因为如果出墙的人是你,我绝对会冷静的寻找玉石俱焚的方法,才不会傻得自己生闷气。P,S: 今天任课老师生病了,没去上课。”似乎猜到对方的想法,崔宁乐在他提问前就做出了回答。
赵书言嘴角抽筋,刚刚爬满脑袋的瞌睡虫被赶走了一半。打开MSN,登陆,那家伙果然在上头,似乎在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那我怎么就会‘无声的掉眼泪’了?!我像是这种人嘛?!”
对方发了个闪屏。
“呐,那天我走的时候,你还是哭了的吧?”
赵书言一愣。“没有。”否认,绝对要否认。
“啧,倔强什么呢,小兔子后来偷偷跟我汇报,你那天眼睛都肿得比核桃还大。”
赵书言忽然感觉自己像是没穿内裤在街上跑,还被人发现了一般,尴尬而又恼羞成怒:“谁说的!明明是你哭了吧?”
“我哭了啊。”
被人堵住了后路。赵书言退无可退,还想说什么,可刚打出来又被自己删除,反反复复了几次后,才打出短短几个字:“……你非要把我的遮羞布都拿开?”
“你的什么我还没看过?走之前我可是把你的□都给刻到脑子里去了。”
“……我要收肖像费。老子堪比大卫的身体怎容被人剽窃!”
“不好意思,手 淫的时候,我就是拿你的身体来做模特的。”说完,他又补了句,“难道你让我用别人的身体?”
……
“睡觉!”前处男涨红了脸,骂骂咧咧的关掉了MSN。
这就是这对情侣目前的状况。
心情好的时候会视频,心情差的时候,只是语音。懒惰起来的时候,干脆只动手指,连嘴巴都懒得开。
丝毫没有什么蜜月期分居两地的思念与寂寞。或许,也是因为实在没有时间去思念。
赵书言一开学,就被抓进了某个涉及商业项目的研究小组,还没来得及研究“研究生”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的女王殿下,第一个月就入账了五千多块钱。
代价就是几乎牺牲了大半他的私人时间。
崔宁乐更是好不到哪里去。据他本人说,不但要应付老外各式各样的口音,还要适应某些人诡异的审美观,尽快与周围打成一片?。
两人的生活轨迹像两条平行线,无论伸得多长,似乎都没有交集的地方。
一个月还好,可到了第二个月,赵书言一听要进商业项目小组就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刘冬嫉妒得牙痒痒:“有多少研一生能参加商业项目组的?那可是超级肥差啊!”
赵书言冷哼一声。埋头就进了图书馆。
十二月的时候,纽约要开世界建筑双年展,赵书言的导师理所当然被列入邀请名单,还没来得及挑选一同前往观摩的学生,女王殿下就亲自送上了门。
“请让我跟您去。”他说得坚定。
导师愣愣的看着他拿出华丽的论文报告与翻译成英文的版本,只花了三秒钟犹豫,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刘冬听说后,下巴脱了臼。三个月的图书馆生活原来只为了这一目标。
“这份感情,惊天地,泣鬼神,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啊!”他扶着赵书言的肩膀,一脸惊叹。
那个漂亮的青年扬起傲慢的笑容。
纽约离崔宁乐读书的那个城市并不近,可总比横跨一个太平洋要近得多。赵书言盘算着给崔宁乐来个惊喜,但又唯恐会扑空,只能多次旁敲侧击出对方那几天的活动行程,最终确定了自己仅有的两天自由时间该如何安排。
“那几天你不会外出吧?”
“怎么了?”
“我有个移民了的朋友说要给你带些东西。”
几经周折,赵书言同学终于踏上了美国的土地,因为是以访问学者的身份,行动显然比旅游团便利得多。当然,最重要的是机票报销。
12月10号那天,赵书言终于结束了双年展的活动,空出了两天时间。跟导师告假后,匆匆都就往机场赶,企图在晚上之前到达崔宁乐的城市。
然而老天似乎就喜欢开玩笑。
刚到机场的时候,天空开始飘下鹅毛大雪,只是眨眼的时间,就覆盖了整个机场,
望着窗外的银白,赵书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显示牌上一个个航班打上DELAY的标号。
雪没有止尽。
赵书言的导师打来了电话,说组织方那边催促他们快些归队,因为纽约即将迎来一场罕见的暴风雪。
他看了看窗外,低下头,勉强勾起笑容,走到旁边的公共电话处,拨通了那个熟悉号码。
崔宁乐接到电话时的诧异表情,赵书言甚至能通过他的声音想象出来。只是他根本笑不出来。“宁乐,我就在纽约。”
“……你,你过来了?”
“宁乐。如果今天你也能像当初那样,冒着大雪来机场陪我该多好。”赵书言低下头,笑出声,可笑声里分明带着鼻音。
“你在哪个机场?我……”
“可我等不了你。飞机不飞了,我要回去了。”
“……我马上过去。我坐车……”“崔宁乐,我真的没哭……”
他打断他,笑着说,就算笑得再难看,也是在笑。
崔宁乐没有回答。
赵书言慢慢挂上电话,盯着窗外的停机坪,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咫尺天涯。
为什么思念反倒在距离最近的时候,变得最为强烈?
把耳机塞上,用最大的声音灌满耳朵,赵书言微微昂着头,走出了机场。
为什么最美好,最糟糕的记忆,都要发生在这个地方?
该死。
第 84 章
似乎纯粹是为了阻挡即将相会的牛郎和织女,暴风雪仅仅持续了一天。要回国的前一天,赵书言是被穿透过窗帘的阳光照醒的。
没有了出门的动力,即使看着外面皑皑的白雪与忙着在雪地打滚嬉戏的小孩们,赵书言也没有丝毫玩乐的兴趣。
同行的其他学生与老师早就趁着这大好的天气跑到了市中心,连多次来访纽约的导师都兴致勃勃的加入了购物团队。
现在正是圣诞季节,充满了诱惑力的打折消息完全能打消人们对刚下完暴风雪的糟糕路况的担忧。
赵书言吃过饭后,只是趴在床上,无精打采的看着电视上的游戏节目。
所以当他接到前台打来的电话时,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对方说明有客人来访后,愣了好一会的女王殿下突然像被电击了全身,连外套都忘了披,抓起房卡就往电梯冲。
从来没觉得坐电梯是那么惊心动魄的过程。赵书言的心脏跳得好厉害,短短的七层楼,就在心理数了三百个“可能?不可能?”
手心发汗,手指却冰凉。
因为外面的白雪,酒店大堂被反射得通亮。每个人身上似乎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光,就像从幻象中走出来一般。
他盯着那个比幻象更虚幻的家伙,眼睛里的水分几乎恨不得喷涌而出。
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水汽,他走过去。
那家伙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外套,蓝白条纹的围巾,黑色的头发,清秀的外貌,无论他如何在人群中藏匿,都绝对能被一眼发现。
“崔宁乐!”他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终于笑了。
那家伙也只是笑,许久未见的笑容里带着比从前更成熟的味道,赵书言盯着他,心想,在他眼里的自己,是否也这样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