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野从户外走回公寓。今天是一场少见的大雪,穿着皮靴的脚,有一半都被雪覆盖了。华野进入安装有空调的房间,虽然之前已经在门厅处就抖了大衣,但迅速扑面而来的热气却让肩胛处的残雪快速消融,化成一层水珠蒙在大衣的表面。华野将半湿的大衣挂在客厅的衣架上,之后就扭亮灯走进室内。
显得十分空旷的室内一看就知道是给单身男人住的,华野把公事包放下,从床边的抽屉里取出香烟点燃,然后向后倒在有些凌乱的床上。虽然明天就是周末,但今天华野还是加了班,连续工作后的自己总是很疲倦,饭也不想吃地只想快点躺在家里的床上抽支烟。边抽烟边放松神经的华野伸手扯开领带,把紧束在喉咙的衬衫领口散开。
看着眼前的烟线像一条直线一样袅袅上升,升到顶端后又四处飘散,华野眯起眼睛注视自己手里的香烟,快燃到尽头时就把它按灭在床头柜子上。就算烟灰缸就在不远处华野也懒得伸手去够,哧哧的声音过后桌面上留下小小的白色烫痕。自从上个月起有了抽烟的习惯后华野就开始随处乱弹烟灰,乱扔烟头有一次还差点酿成火灾,新买来才一年多的公寓没几天就被自己搞得面目全非。虽然看了后也觉得心疼,但每次想打扫的时候自己却都累得全身无力什么也不愿意做,到最后也只有放任过去。
最近一段时间总感觉身体特别的疲乏,华野想这大概是与自己每天几乎都在加班和大量抽烟有关。不过华野目前还无意改变现状,幸好一个星期总有一天女朋友云茜会来做客,同时也兼给自己打扫房间,不过今天也算是周末之夜,不知为何云茜却没来。
华野在床上发了好半天呆才想起云茜没有过来的原因。
门铃就在这时突然响了,尽管华野不想去理它,它却执拗地响个不停。最后华野只好向它的坚持投降,从床上极度艰难地爬起来后,华野一边用手挠着头发一边拉开门,门外站着的年青男人穿着某个名牌裁衣店的服务生制服。
“您好,请问华野先生住在这里吗?”
“是我。”
刚处在发呆中的脑子还不十分清醒,华野粗着嗓子回答。
“找我什么事?”
“这是您定做的礼服,因为上次按照您从前留下的尺寸做好后好象肥了一些,所以我们拿回去修改了一下,因为师傅家里有急事今天才完成,请您试穿一下好吗?虽说明天就要穿,不过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话我们会连夜赶工为您做好的。”
华野这才注意到青年店员手里捧着的大纸盒。
“啊,麻烦你们啦,请进来吧。”
走进客厅华野才想起来公寓的房间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有打扫过了,就这样让人进来未免失礼。不过年轻男人的脸上却未显出一丝一毫的鄙视神态,也许是训练有素吧,他很镇静地从满地乱扔的衬衫、袜子之间跟随华野绕进卧室。
“对不起,房间里很乱,因为……我刚下班回来还没来得及打扫。”
华野有些抱歉地对男人说。
“你进来的时候绕来绕去一定很麻烦吧。”
男店员的回答出人意料。
“没关系啊,反正我也习惯了。”
“习惯……”
“是啊,因为店里的师傅为了赶制西装也经常随便乱扔那些布角衣料什么的,比起这里这点只会多不会少哦。”
华野想到房间里到处都是布料的情景,不禁微笑起来。
“全都是布料碎片啊,那岂不是很恐怖,好象战地医院一样吧。”
男店员也爽快地笑起来。
“差不多吧,是很恐怖啊,其实店面的整齐只是为了招徕顾客摆摆样子而已,后面的工作间里根本就凌乱不堪,害得我们每天都要象老鼠一样穿行。”
“哟,对了。”男人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请别把我的话对我的老板讲啊,不然我铁定要卷铺盖的。”
边说边同时觉得好笑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男店员的直率和亲和力让华野不自觉对他颇有好感。两个人一边试西装一边聊天,不知不觉话题也从一般的西装款式质地的讨论而转到个人身上。
“你在店里是做什么的?”
“我只是个学徒工而已。”
男人抓了抓脑袋又说,“离自己开工还有很远,每天只能做一些快送和粗笨的活,所以总免不了被师傅臭骂。”
“谁刚刚做也都是一样辛苦啊。”
男店员不好意思地点头,忽然间他的眼睛瞪圆了般直盯住华野,嘴里惊呼起来。
“好漂亮,果然您的身材是所有我所见过的客人里最棒的,人长得又帅气,这套西服简直太适合您了。”
华野走到穿衣镜前伫立,穿着一套极其合身的黑色笔挺西装的自己的样子出现在眼前。还没等自己说什么,后面的店员已经拍起手来。
“真的好帅哦。”
有外人这么评价自己当然很得意,华野却不好说什么。镜子里的自己身材笔直,在细心缝制的西装衬托下显得帅气十足,只是自己的脸颊看起来要瘦了些,不过这也丝毫无损于自己的英俊形象。身上穿的这套西装本是一个月之前就定制好的,不过因为店里的师傅是按照自己从前留下的身材尺码制作,所以一试之下才发现比实际的人要肥大一些。虽然当时立刻脱下来请师傅拿回去修改,但因为这家西装店在全国也非常有名,即使价钱昂贵每天也接到不少的定单,而且正赶上为华野做西装的师傅又有事回了一趟老家,因此直到今天才改好。不过,穿上后华野也觉得十分满意,反正只要明天穿一天就可以换下了所以他也没有着急。
华野试穿觉得满意后就取出身份证为男店员写下回执,在这期间年轻的男店员一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
“先生明天有重要的派对吗?”
对这个问题并不想回答的华野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是啊”,没想到却惹来好奇的追问。
“是什么样的派对啊?该不会是结婚吧。”
华野哈哈地笑起来,只不过那笑声中有些苦涩。
“当然不是,不过也差不多吧,明天是我的订婚仪式。”
“怪不得。”
男店员心有戚戚地点头。
“这么昂贵的西装不是重大的日子不会穿啊,订婚仪式都搞得这么隆重的话,那女方是不是不得了的人物呢?”
“是豪门千金啊,所以我决定做倒插门的女婿了。”
华野看见男店员吃惊地瞪大眼睛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骗你的啦。”
“吓了我一跳啊,虽说做乘龙快婿是挺吸引人的,不过倒插门的话好象会没什么地位。”
“那也不一定吧。”
看到华野露出不快的表情,男店员自知失言地吐了一下舌头后就乖乖地低头不语。华野将写好的回执交给他,他赶快换上恭敬的语气说,“希望您再次光临本店”之后便没再说什么地走了。
空空的房间里又仅剩下华野一个人。想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想点事情的华野开始脱下这套昂贵的“行头”,全部脱掉后自己也不穿上睡衣裤就直接半裸着身体与西装一起摊在床上。虽然说明天就要订婚了但华野却好象没什么真实感似的,他举起左手观赏自己的手指,对什么装饰都有兴趣的自己却惟独不喜欢带戒指,因为睡觉时会觉得手指被紧箍的异样所以华野的十指一直是光光的。在中指的指关节处反复摩挲的华野想象着明天就要有一个硬硬的圈子箍在上面的感觉,虽说是早有了心理准备但感觉上却依旧不舒服。
电话铃响了,华野用左手伸向床头抓起电话分机。分机也是一个月前才安好的,因为那个时候自己虽然不打电话却每天都在盼望着能够接到电话,结果到现在期待中的电话没来自己反而过得越来越懒散。
打电话来的是云茜,看来她是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单独呆在家而特地打电话过来。客套了没两句后就开始一连串的叮嘱,从工作累不累到晚饭吃了没有,华野真怀疑她是不是患了订婚前忧郁症。
“这么担心我的话,明天之后你就住过来啊。”
华野打趣地说。
那边一下子就没了动静。华野猜想云茜是不愿意,毕竟每次过来时云茜都要带来大量的食物填满自己的冰箱,然后就是收拾打扫被自己糟蹋了一个礼拜的房间。如果是像从前那样只是玩乐当然舒服,不过像现在这样每次来都要干活谁也不会乐意吧。华野也考虑过要不要请人过来打扫房间,但被云茜以“这点事我还能做”为理由坚持阻挡下来。
为了宽云茜的心,华野故意说,
“你放心住过来啦,家事我会找人做的,毕竟不能让亲爱的老婆大人受累嘛。”
谁知云茜一下就着急起来,
“你是不是担心我做不好?”
“不是啊,我只是怕你受累而已。没听见你的回答,还以为你是不愿意搬过来住呢。”
云茜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起来,
“我当然愿意啦。”
“那你为什么不回答。”
“我是太高兴了,我以为你只是礼节性地邀请我一下。”
华野哭笑不得地握着话筒。
“我没那么傻吧,家事当然还是未来的老婆做才好啊。”
“我还以为……你不会希望我住过去,不过,现在我不担心了。”
云茜的声音显得很兴奋,
“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小姐,明天我们就订婚了,你还在问这种傻问题。”
华野也笑了。
“不嘛,我……就是想听你亲口说。”
“当然爱啊。”
云茜在电话那头的傻笑中仍然挂有一丝担心,华野想不出她在担心什么。
“对了,明天要穿的西装送过来了吗?”
“刚刚送过来。”
华野偏过头看看与自己并排躺在床上的西装,然后对着话筒说,
“就躺在我身边呢,你要不要过来看看我穿它。”
“不用了,我明天再看就好。”
云茜的声音羞羞的,“想也知道你穿上它的模样一定很帅。”
“是最帅的帅哥吧。”
被华野这么一问云茜又笑起来。
“少来啦,感觉那么良好……”
两个人又东拉西扯地聊了半天,华野想云茜对婚姻生活的想法还真的蛮多的,这也是大多数富家小姐的通病吧。一切都得到最大的满足对婚姻总报着公主般的幻想,其实这样一想,能够每个礼拜都过来为自己做家事的云茜也可算是脚踏实地了。
“我爸请了好多客人过来。”
“多少人?”
“大概总有一百多人吧,这个还是我叮嘱他不要太夸张后才缩减的名单。”
华野这才感觉到未来岳父的势力,这么一比之下,自己那方的人数可算是少得不能再少了。
“小野,你会不会感到有压力啊?”
云茜担心自己问道。
其实华野已经在暗自擦汗,不过为了宽慰云茜他还是竭力装出轻松的语气。
“没什么压力啊,人多一点会更热闹嘛。”
提起订婚的人数华野想起母亲今天早晨打来的电话,不禁有些沮丧,但这种事情不事先通知一下云茜的话……就算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华野还是勉强张嘴。
“我说……我家可能来不了那么多人,大概,十个人就不错了。”
“是吗?不过你家的亲戚听说不是都住得很远?那也是没办法啊。”
云茜不知道自己下面要说什么而依然声音爽朗。
“而且……我父母好象……也来不了的样子。”
“咦,为什么?”
“今天早晨我妈打电话过来,说我爸那老头子终于从手脚架上掉下来了。”
“嘎?”
云茜的声音听起来是真的大吃一惊。
“伯父吗?要不要紧,有没有送去医院,我爸爸认识一些有名的外科医生,要不然你先回家去看看他,我们订婚的事情不急可以往后拖的。”
“没关系的,幸好老头子命大,没受什么重伤,手脚架下不是支着很多塑料棚子吗,那东西挡住了冲劲,所以只是脚踝有点扭伤,需要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而已。不过这也给那个不要命的老头上了一课,他吓得以后都再不敢进工地了。”
“不要这么说你的爸爸……”
云茜放低声音说。
“你不用担心啦,那老头现在比我还精神呢,只是身体不便来参加订婚仪式感到有点对不起我,好象也有在忏悔的样子。我妈要照顾他也来不了了,所以我想订婚时我家那边的人可要大大地少了,会不会给你爸丢脸啊。”
“那倒不会,我爸爸也是通情达理的。”
云茜想了想又继续问,
“那……华文大哥会不会过来啊,我只听伯母说他最近好象很忙,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过来呢?”
华野握着话筒的手抖了一下。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我们很长时间都没联系了……不过听我妈说他最近刚重新上班的样子,工作大概会比较忙,而且又谈了女朋友,恐怕也快订婚了吧。我想……他不会过来了。”
“唔……”
云茜没再问什么,两个人又漫话般地聊了一会儿别的话题后,云茜说着‘请代我向伯父问好’而挂了电话。
明明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地打鼓了,可华野还是提不起做饭的精神。放下电话后的自己就维持着头枕着胳膊的姿势躺在床上,华野目光注视着对面墙上的石英钟的指针不紧不慢地细细爬着格子。华野眼尖地看见钟面上停着一只小小的苍蝇,当指针一点点挪动到它占据的那一格时,虽然是伏在玻璃罩外,但它还是受惊了似地振翅飞得无影无踪。
这么冷的冬天居然还会有苍蝇存活下来,华野虽然感慨但也明白是自己的房间空调温度太高的缘故,还有乱扔在房间里懒得收拾的垃圾,这种东西在温暖的环境下最容易滋生出飞虫。不过从方便考虑,自己也没想过调整空调的温度,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像现在这样赤裸地躺在床上而不觉得寒冷。而且因为刚才与云茜的通话中无意之下提及了久违的那个人的名字,现在的身体正慢慢地发热而觉得欲望横生。
大概云茜也觉查出自己越来越心不在焉而觉得无聊才放下电话吧,没办法,只要想起那个人想叫自己不产生生理反应也难。华野还在想是不是因为从前敞开双腿做得实在是太肆无忌惮而搞成现在这样只对名字也敏感得不得了。不过当那个理由被否定掉时心底只觉得陷入无底深渊般地悲哀难忍。
“华文……”
好象这样呼唤那个已经离开自己的人就会再次出现似的,自己低低呼唤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而将手放在已经抬头的欲望上。
刚开始那段时间那种想念到难以自拔的急骤心痛已经渐渐淡去,要不是云茜及时出现在自己眼前,自己说不定就会就此崩溃掉。幸而总算从低谷中走出,现在再想起华文,那刻的怀念也变得源远流长,疼痛已经变成淡淡的忧郁,浸透自己生活中的每一部分,华野好痛恨自己的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