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远勿见----吉生
  发于:2010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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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艰难地看向杭晨,对方却只是淡淡地看著手里的杯子不再说话,半天才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
那笑让季正冬心里一阵内疚。他依稀记起小时候有一次杭晨因为和他在湖边玩耍而生了重病,他站在杭晨的床前看著他烧得通红的脸颊时心里的难受劲儿。现在的心情和当时一样,他觉得自己又一次成了罪人。只是那时伤害的是杭晨的身体,这次是灵魂。
……
之後的日子,季正冬开始频频约杭晨见面。
这其中愧疚或是想弥补的心理占了很大的原因。毕竟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无法挽回,所以他觉得他能做的,只是尽量像个兄长一样去多照顾杭晨一些,让只身在上海的他能多少感到些温暖。
那次之後,杭晨再度改口叫回的小冬哥也让他想起了太多被掩埋的童年记忆,他们本来就曾是形影不离的玩伴,只是被时间空间疏远了。
这些是季正冬每次见杭晨前为自己找的理由。还有一个,是他心里隐隐感觉到,却没有和上述理由列在一起的。
因为杭晨说他也是。
那之後,季正冬没有去试图纠正杭晨的这个关於他也是的说法。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自私。因为杭晨也是,於是他们是同类,同类之间的相处让他可以放下太多包袱,不用去掩饰,不用担心被鄙夷,某种孤独感在无形中被消化,那种轻松远远超过愧疚。此前他也有一帮“圈”内朋友,事实上,他那个行当里从来都不缺这种“伴”,但做戏或填补欲望的成分太多,久了就让人觉得更加地空虚。另一方面,和他在一起时,对於之前的事,杭晨也表现得淡然,淡到就好象他只是说出了一个既存事实,这事实在那里了就是在那里了,他只是发现了它,并没有对他的生活产生实质影响。季正冬的角色,只是帮助他发现了它。至於杭晨要用多大的勇气去接受这个事实,那个晚上的事情会对杭晨的生活产生什麽样的改变,那是季正冬无从知道也没有认真去考虑过的。
简单说,季正冬就是觉得和杭晨在一起干净、自在,没有负担。又或者,还有一个原因,但那是他不愿去想起的。
从九月到十月,他们重逢已经整整一个月,而真正的相处,似乎从这时才开始。
像童年好友那样地相处。
比如季正冬会约杭晨去老房子聊聊天,聊小时候的事,聊杭晨学校里的事,聊他在秀场的事。偶尔他也会叫杭晨去看他的秀,如果那秀勉强还能上点档次的话。
或者他们也会去上海的南昌菜馆吃饭,当然这是季正冬的本事,一来上海的南昌菜馆本来就不好找,过去连杨浦区都没出过的杭晨是绝没这个能力的,二来,杭晨觉得下馆子是奢侈,自己做的话成本三分之一都不到。
於是这天,季正冬叫了杭晨到他家来“勤俭”一下,意思是让杭晨亲自下厨。
关於杭晨的厨艺究竟到什麽水平,季正冬其实是不知道的。他所认识的八岁的小杭晨还并不会做菜。他只看过他“斗炉子”,其实就是普通话里的生煤炉。先把木屑点著放到炉子里当引火,然後慢慢放进一些柴火,等火渐渐烧起来後再把一整个的煤球用火钳夹进去。生煤炉是为了烧开水和煮饭,在杭晨妈妈三班倒碰上白班的日子,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杭晨的身上。对於八岁的孩子来说,这绝不简单,季正冬现在还记得那时杭晨拿了把镰刀,真的是镰刀,慢慢地劈小木块的样子。这件事很长一段时间都被他的父母用来教育他,那时候,他的家庭尚未分裂。
所以,“斗炉子”这件事让季正冬对杭晨的厨艺非常有信心,他甚至还亲自陪杭晨到菜场买了菜,那菜场是他在这里租房子住了两年都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他跟在杭晨後面,看他一样一样买齐需要的东西,恍惚间觉得杭晨真不像是该出现在这种画面中的人。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眉目清秀,竟一手拿了一堆红的绿的塑料袋,里面葱啊蒜啊的一堆,一手还捡起旁边摊头的一个土豆端详,然後转过头来朝他笑笑,再很有礼貌地去问小贩“这土豆多少钱一斤”。
那一瞬间季正冬忽然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为什麽总忍不住想和杭晨在一起。那麽多理由都只是理由,真正的原因是他足够真实。
真实到能把他从某段矫情的悲伤中拉拔出来。
“小冬哥,我今天给你做条酸菜鱼吧,我的拿手菜。”比如现在,杭晨一句话又把他给拉了回来。
“好啊,那得去买条鱼。”季正冬赞同地点了点头,“你倒是连酸菜鱼都会做。”
杭晨耸肩笑著没说话,往鱼摊走去。
在摊前看了半天,他最後挑了条中等个儿的黑鱼,“师傅,给我这条。”
鱼贩忙把那鱼从水里捞了出来,嘴上还说著,“你可真会挑,就属这条最活!”然後猛地把鱼往地上一摔。
季正冬被那动作吓到。
那一摔可是真的狠,鱼的腮被摔得和身体裂开,原本活蹦乱跳的鱼很快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身体一抽一抽地痉挛。
季正冬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真残忍。”
“杀鱼是这样的……”杭晨在一边小声地说了句,然後低下头,好象这杀鱼的规矩是他定下的一样,他为自己的“残忍”抬不起头来。
那表情让季正冬心里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脑子里依稀又出现杭晨小时候拿著火钳拱煤球炉的情景。他上前揽了揽杭晨,没再说什麽。
那天回家後,季正冬主动请缨要帮杭晨一起下厨。
杭晨开始推笑著说不用,他只要等著吃就好,後来看他实在无聊,於是就分了些拣菜的活给他。
季正冬拣了半天嫌这活没挑战性,又想著要干点更厉害的。找了半天,决定在那条身鱼身上下手,他要切鱼。杭晨忙摇头说这活他干不来,於是他就更来了劲。杭晨无奈,只得由著他。
可是一拿到那鱼,季正冬就有点後悔了,那真叫一个滑。不仅滑,黑鱼身上还有一种粘腻的液体,弄得他手上像涂了一层油膏一样,死鱼也变得像活鱼般在他手下一个劲的溜动,一会儿滑出砧板,一会儿掉到地上,杭晨没办法,也放了手里的活帮他抓鱼。一时间厨房里热闹成一团。
然後,门铃响了。
季正冬松了一口气似的把厨房里抓鱼的差事丢给杭晨,自己擦了擦手就去开门。好一会儿却不见回来,於是杭晨双手抱著艰难抓住的鱼跑到客厅喊“小冬哥”。
却看见季正冬站在门口没动,而门外的人,是徐凌。
长远勿见(二十)
徐凌站在门外,脸色有些苍白,穿著的竟然是套医院的病号服,蓝白相间的竖条棉布衫松松地罩在身上,越发显得他单薄,而脚上则是双拖鞋,连袜子都没穿。很显然是直接从医院跑出来的。
他微微喘著气,和季正冬面对面地站著,也不说话,但那双看向季正冬的眼睛里却有太多内容,无法尽述。他就那样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似乎在等著季正冬的反应。直到杭晨跑了过来。
徐凌的眼中迅速闪过不可置信的惊讶,这回是真的整个人僵在了门外。
杭晨有些尴尬,抱著鱼站在两人旁边觉得无所适从。
然後,季正冬终於开了口,“干吗不好好待在医院?”语气中没有质问责备,只透著无奈。
徐凌没接他的话,目光扫了眼杭晨和他手上抱著的鱼,很久,脸上才突然划过一个笑,“我本来以为是你不坚持,原来,只是你变了。”
季正冬眉头紧皱,看著笑得惨然的徐凌,并不做任何反驳。杭晨想要辩解,却被季正冬拦住。他伸出手把杭晨挡在了一边,搭住徐凌的肩头,叹了口气说,“其实你早该看清楚。回医院去吧。”
徐凌冷冷地看了眼季正冬,挥手甩开了他,慢慢转身往楼下走。杭晨看向那背影,心里一阵说不清的滋味,也许是那背影太落寂,徐凌甚至连电梯都忘了坐,只是一步一步地往下走,然後越走越快。
季正冬也是直直地看向那背影,直到它消失在楼梯的转角,才转过身往房里走,开著的门也不去理会。杭晨跟在他身後,觉得周围气压异常沈闷。
就在杭晨开口想打破沈默的时候,季正冬却突然转过身,说了句“我出去一下”就冲出了门。
杭晨怔了会儿,直到外面再也听不见脚步声才回过神来。他仍然是抱著鱼,手背上原本粘腻的鱼渍已经干了,感觉那里的皮肤有些紧绷。他默默走进厨房,原本因为抓鱼而弄得狼籍一片的地方此时透著些残败的气息。
那天杭晨等了很久,季正冬也没有回来。
杭晨一个人把买来的菜都做好。然後,酸菜鱼也凉了,腥了。杭晨想著如果季正冬再要吃的话,可能味道就没有刚出锅时的好了。
傍晚时,杭晨回了学校。他是有些担心季正冬的,但他知道季正冬应该是去追徐凌去了。这两人之间的纠葛,大概是他不能了解的。而他现在也不想去深究,深究令他更加茫然。
到寝室後,他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没吃东西,肚子很滑稽地发出咕咕的胀气声。於是,他拎起两个热水瓶,去打开水,打开水泡方便面。因为这个时候食堂基本上没什麽东西了。
水房在离寝室楼不远的地方,出了楼他才发现天已经全黑了。外面微微起了些风,十月过了大半,天气开始往冷的那个方向发展。此时已经过了打开水的高峰期,稀稀落落地几个人站在水池边,热水从龙头里冒出来哗哗作响,周边腾满蒸气。
杭晨看著源源不断地水流渐渐出了神。
“不是你家水不心疼啊!这麽浪费!”突然有个声音挺洪亮地在杭晨耳边响起,他下意识地忙去关水龙头,慌乱中手却撞翻了装满了水的热水瓶,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那热水瓶直接爆了。
杭晨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重重推开,溅起的水花在他身边飞过。
“你在干吗呢!”一旁拉住自己的人又大叫了声,杭晨转过头,这才发现,这人是邵俊。
“没事吧?吓死我了。”邵俊身後,一个穿短裙的女孩拍著胸惊魂甫定地说。
“没烫到吧?”邵俊也皱著眉头问杭晨。旁边的女生是他的女朋友,上次从苏州回来後确定的关系。以前,在他还是单身的时候,打开水都是和杭晨一起,只是这段时间他们似乎疏远了许多。倒不是因为十一旅游的事的不愉快,事实上那次之後,还是邵俊先主动和杭晨搭的话,但他直觉杭晨似乎不怎麽积极,像是有意回避著自己似的。邵俊想了想也觉得挺无趣,何必热脸贴冷屁股。於是索性也就这麽和杭晨生疏著,反正他们也各自有各自忙著的事情,杭晨是常常往校外跑,他则和所有有了女友的男生一样,天天和对方粘著。他倒没觉得有多甜蜜,就想著当打发时间吧,反正大家都这样。
这次是他陪著女朋友来打开水,刚到水房,就看见杭晨站在水池边发呆,没魂似的,水都装满了也不去关。於是叫了他一声,没想到这一声惊天地泣鬼神,连热水瓶都爆了。
“没事,我没事。”杭晨忙摇头,接著又说了声“谢谢你啊。”
邵俊瞪了他一眼,谢谢,这哪里像是一个寝室的人说的话,要知道他们整个大一都是赖在一起的,算是形影不离的哥儿们了。这大概就是南方人吧。邵俊在心里忿忿地想,混再熟都亲不到一块儿,他把这当成地区差异。
杭晨走到池边去扶倒下的热水瓶,水池里刚刚爆裂的瓶胆散了一池,杭晨伸手要去捡它们。邵俊这才发现,那手还是被开水溅到了,手背上红了一片。
“还说没事,你这都快成红酥手了!”邵俊说著抓住了杭晨的手腕,把他拉到了一边。“这池子保洁会来收拾的,您给我回去歇著吧!”说完,他转身对身边的女友很有气魄地说了句,“你先回去!”然後拎起杭晨身边另一只没爆的水瓶,拉著他就走。
杭晨没法,被拉著只得抱歉地看了眼被丢在一边的女生,然後跟上邵俊的步伐。那女生倒是极懂事,深谙北方男人要面子的脾气,甚至还在他们身後喊了句,“我那儿有烧伤药要吗?”
邵俊只拉了杭晨向寝室楼走,叫了声“我也有。”
杭晨原本没觉得被烫的手有多疼,倒是这麽被邵俊死拽著,手腕的骨头一阵阵发酸。
“邵俊,我没事。”杭晨试图甩开邵俊的手,“你把女朋友一个人丢在那儿不好。”
“放心,她不会吃男人的醋。”邵俊仍是头也不回。
“你不用拉著我,我自己能走。”杭晨被邵俊拉得有些尴尬,邵俊气势汹汹的样子,不知道的还当他们要去单挑。
杭晨也是手上用了力,勉强算是让邵俊停了下来。
“我是怕药上的晚了待会手上起泡。”邵俊有些生气杭晨这麽推三推四的,别扭的紧。
“我没那麽严重,你别紧张成这样。”杭晨忙说。
邵俊看向杭晨的手,的确只是微微泛著些红。他想想也是,这麽紧张干吗,又没疼在自己身上。於是放开了杭晨,但心里这麽多天来的不爽却还没消,干脆说了出来,“好吧,手是没事,不过我看你人最近是有问题吧?整天丢了魂似的,国庆过後就没正常过,还当不当我是哥们呢?”
“我……没事啊……”杭晨有些语塞,要说邵俊的确是他读大学以来最好的朋友。只是有些事,他完全没办法开口对别人说。
这时不远处响起了摩托车的马达声,杭晨条件反射似地朝前面望去,看见来的人果然是季正冬。
邵俊也跟著转头,听见杭晨叫了声,“小冬哥。”
摩托车停在了他们身边,季正冬没有戴头盔,有些疲惫的眼径直看向杭晨,“有空吗?”他问。一旁的邵俊直接被他无视了。
杭晨点了点头,季正冬的样子让他有些担心。
邵俊在一旁冷哼了声,转身就往寝室楼里走。杭晨无奈,把注意力转回季正冬身上,问了他句,“怎麽样了?”
长远勿见(二十一)
还是操场边,季正冬颓然地用手撸著头发,地上已经积了好几个烟头。杭晨坐在他身边,刚刚被烫过的手隐隐有些灼热地刺痛。
季正冬又点了根烟,“今天不好意思,叫你来做菜,却没吃上。”他後来回去,看见了桌上的四菜一汤。
杭晨轻轻摇头,然後问到,“徐凌他没事吧?”
季正冬猛吸了口烟,烟头一阵火红,他没有回答杭晨的问题,却说,“杭晨,帮我个忙。”
“什麽?”杭晨疑惑。
“如果,下次碰到徐凌,或者是他来找你……我是说如果,你帮我跟他说,我们俩在一起。”
“恩?”杭晨一时没理解“在一起”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让他相信我是你‘男朋友’。”季正冬抽著烟,在说到男朋友时停了停。他不知道这麽要求杭晨算不算无理,但他现在没有其他办法。
“啊。”杭晨轻轻应了声。
“对不起,这麽要求你。”季正冬心里有些愧疚,“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再来找你。”
杭晨点头,“我知道该怎麽做,放心。”
季正冬叹了口气,感激地看向杭晨,握了握他放在膝头的双手。杭晨觉得被握住的地方滚滚发著烫。
“小冬哥,徐凌病著吧?这麽做他会不会……很难受?”
“总比以後一直难受好。”
“为什麽这样?你们以前不是……在一起的吗?”杭晨想起季正冬那天口中说的“第一次”。
“在一起过就要永远在一起吗?”季正冬用手指弹了弹手上的烟灰,脸上笑得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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