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雪经纶 卷二————太阴玄武
太阴玄武  发于:2010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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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莫少侠么,怎得会在此处神思?”把莫问书的思绪拉回来的,是一个听过却又不算太熟的声音。他定了神仔细一看,果然是魅影书生的天枢立在他面前,展了那把扇子一副悠然风流的样子慢慢的摇着。

莫问书是领教过天枢的嘴上功夫的,心里只觉得对这个人还是多多避开的好。然而如今在这北辰宫里,除了他竟也是没人愿意同他讲话,弄的他好不郁闷,暗自思量着是不是该向天枢询问飞雪的事,这人又会对他做出些什么嘲讽来,耳里却听得天枢极其平淡的向一边的侍女确认着:“少宫主怎得是这样回来的?身上的毒又发作了么?”而后又听那侍女小心地答道:“是。天乙和天璇大人已经跟了进去。”

“啧,奇了怪了。这才过了重阳,怎得就发作了呢?”听天枢的口气,说的很是轻松,莫问书只觉得心里一阵邪火。谈飞雪面色苍白的样子在眼前忽得闪过,那触目惊心的血红让他冷静不下来。他咬着牙强憋自己的怒意,冷声道:“你竟说这样的风凉话!”说着垂手按住了腰间的经纶,只待天枢再出口说些什么谈笑一样的风言风语,他就即刻出剑。

天枢见了他这样子,只觉得好笑,也就不客气的笑了出来。然而抬眼对上莫问书那双真的含怒写满忧虑的眼睛时,倒也是顿了一顿,“莫少侠,你倒是当真担心我们少宫主。”莫问书听了这话极不顺耳,正待发作,就见到里面的使女急急忙忙地奔了出来,不一会又拿了什么东西跑了回去,他一瞬的就失了发作的心情,全副心思又记挂上了被天乙抱了进去的谈飞雪。

“我问你,飞雪……飞雪他,究竟是怎么了!”莫问书忽得觉得有些丧气,这话他一路陪来问了很多次,没有一个人愿意答他。可他还是想问。他本以为谈飞雪已经好了,过不了几日便能听他亲口说,可如今这样的状况……或许只能盼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也算有半分相熟的魅影书生可以答他。

天枢原本还是想讥笑他几句的,听得莫问书突然这样问话,又见他连先前的戾气都跑得没影了,心里倒是真的一阵感慨。虽说北辰宫里也不是没有人会这样担忧谈飞雪,只是眼前站着的这个,怎么说也是叫少宫主取笑玩乐了一番的对家,却是当真在为少宫主的事情忧心,只凭着这一点,他也不想再为难于他,便收起了先前那副调笑的样子,叹道:“莫少侠你也不必太挂心,少宫主这毒,每年都会发作一次。”见莫问书听了这话之后看向他的眼色里全是震惊,不禁有些无奈地叹道,“这情形我每年看一次,每每多看一次却也是爱莫能助,十三年下来,都已经惯了。莫少侠你也要快快适应了才好。”

第二十七回 一笑仙姿

莫问书听了天枢的话,只觉得眼前一黑,脑里全是金星,他深深吸了口气,张了嘴怒道:“荒唐!这样的事情岂是该习惯的!”只是他声音略略颤抖,竟是少了些愤怒,倒像是恐惧的感觉多了些。

天枢听他这样讲话,却也不恼怒,只见他合了扇一挥手,边上的几个使女就小心地退开了些距离。天枢转头望向谈飞雪的寝殿,嘴角竟是攀上了丝无奈的笑意,低声道,“莫少侠,你可想知道少宫主中的是什么毒?”天枢见莫问书听了自己的话虽未点头,眼里却已渡上焦急盼望的神色,便以扇指了那廊路道,“我同你边走边说吧。”见莫问书没有马上跟来,天枢也不回头,只是停了步子道,“我带你去见少宫主,只是天乙让不让你进得那门,不是我能管得的。”

莫问书同天枢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微小的距离走着,带路的天枢走的极慢,莫问书也不好催他。如今是丰收待望的秋季,这北辰宫里谈飞雪的殿前却盖着层薄霜,植物虽然苍绿,却很是寂寞,莫问书的心里突的就生出几番苍凉悲哀来。

天枢走了一段,忽然停了步子在一株粗杆的松树下,“莫少侠以为这天下最狠的毒,是什么?”

莫问书全然没有答他话的心思,可见到天枢一副你若不答,我也不再说下去的表情,只能皱了眉丢出了句,“鹤顶红。七步断肠散。”

似乎莫问书的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天枢微微一笑,这笑几分无奈几分苍凉更是带着些许理当如此,“那些都是极猛烈的毒药,却是很好的毒。”他见莫问书用不解的表情看他,便又继续道,“中了那些毒的人,死的痛快,也无后顾之苦,岂不是比起少宫主来,要好的多?”

天枢也不等莫问书再做什么反映,提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肩,自顾自道:“你若是深知自己中了种阴狠的奇毒,每年的正月里都会发作,心里会是怎的一番滋味?”他也不回头看莫问书,更不给他做答的时间,“这毒一旦发作便是一月之久,你又如何去想?”

莫问书听了天枢的话,只觉得耳里嗡嗡直响。他真正未曾料到谈飞雪身上带了这样的毒,平日里见他谈笑风生,活的很是自在的样子,竟是半点中毒的迹象也没。他又想起飞雪双目紧闭痛苦不堪的神色,心里一阵发紧,只觉得天枢口中所说这毒实在阴狠,你便说一个年头里只有十二个月,谈飞雪竟是每一年都在那剩下的十一个月里等着那整整三十天的痛苦的么?他正这样心痛着,天枢却是转过了身来,伸出三根手指对他道,“这毒发的一月里,却也是有三急三缓的。”

“三急三缓?”

“三日。五日。七日。”天枢收了手,一脸的惨然,“你便是等来了那种苦难,再去忍得煎熬。再去等,再来熬。反复三次。”

莫问书显然是听不明白的,可他只觉得从脚底窜进身体里一阵阵的寒意,似乎有什么是他已经知道了却不愿意去承认的在脑里蔓延开来。天枢见他的样子,即知他所想,微微摇了摇头道,“莫少侠也不用如此,你心里所想,天枢也是曾经有过的。”说着又引了路往里走去,“头上的三日,只伤心肺,若说痛苦,不过是些普通的疼痛罢了,呕出些血来都是正常的。”天枢的话说的轻松,其中的凶险却是各自了然的。他静了一会,又说道,“痛三日,便歇三日。之后便是第二回,那一次,就是五日之苦了。”

“痛得五日,再歇得五日……么?”莫问书强做了镇定,却还是盼着天枢能驳回他的想法。

天枢看了他一眼,不摇头也不点头,却是说得莫问书希望全无,“之后的七日毒发,亦是如此。只是一次痛过一次,少宫主为了这个,也不是没有起过寻死的念头的。”

莫问书瞳孔骤缩,谈飞雪是何等自傲潇洒之人,竟也会想要寻死,若不是痛极,又何来的这般想法!想到这世上也会有一种事物让那个眼角眉梢全是悠然寻乐的飞雪也痛的只想一死了之,莫问书只觉得若不是个极恨了他的人,又怎会如此折磨于他?

“人人盼的都是希望,等的全是解脱和舒畅。只有少宫主身上这毒,等来的全只有绝望,倒不若说,等到了,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了。”

“什么人……”莫问书想问的话却是哽在喉咙里不再能发出来,他只觉得自己连手都有些微颤起来,声音像是叫人夺了去一样。

“下毒的人自然是极恨少宫主的。”天枢却并不答他所想知道的,“连这毒的名字,也是特意为少宫主起的。”说着他以扇代笔,俯了身在地上写下三个字,笑仙姿。

笑仙姿!仙姿不受凡眼污,风敛天香瘴烟里……本是那尘世绝不该碰触,却是生生的被讽了去。这笑的究竟是施毒的人,亦或是讽了飞雪?!莫问书只觉得连这名字都带尽了恨意,他却不知十三年,若果真是谈飞雪伤了什么人的心,为何却是在他五岁的时候就恨的如此之深!又有什么人,竟会对一个只有五岁的孩童就施了这样的毒手,起了这样的歹念。“为什么不想法子解毒……”莫问书自然觉得自己这话问的白目,却仍是抱着希望的。只可惜笑仙姿带给谈飞雪的全是绝望,便是叫他身边的人也一起看不到了希望。

“莫少侠,若果此毒有解,天枢或这北辰宫中任何一人自当赴汤蹈火也要为少宫主去了这毒才是,又何来的习惯一说!”天枢说着,却又展了扇,“即便少宫主那一个月是极痛苦的,倒也是有十一个月的快活的。”天枢这话虽显淡然,也是无可奈何的了。“莫少侠,你既已来了北辰宫,想来也不会轻易离了少宫主,天枢劝你看开一些,莫要成日里这副愁苦面孔,扰了少宫主那仅有的快活。”

“我……”

“你大可以多想着少宫主笑的样子。这毒即叫了笑仙姿,倒不若都应了这个名,少宫主也会高兴的。”说着,天枢就强换回了有些感怀也淡然的表情,指了远处升着烟雾的地方给莫问书看,“少宫主是极喜欢那处地方的,小的时候还在那里按过秋千。”像是想起了谈飞雪儿时的温暖回忆,天枢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那时候少宫主只有这般高,宫主也并不苛责于他,成日里就是宠着,都是我和开阳带着玩的。”天枢说着还比了个五岁孩童一样的身高给莫问书看,“那一年少宫主是笑的极多的,宫主命我们做尽天下可做之事只求让少宫主欢喜起来,好叫他忘了亲眼见他娘杀了他爹的情形。五岁的孩子,倒也是真的擅忘的。”

第二十八回 执子之手

莫问书先前听天枢说得温馨,只略略放松了心情,忽然又听到剑雪山庄灭门之事,心里又是一阵发紧。这莫不就是苦中作乐?莫问书闭了眼深吸了口气,脑里闪过谈飞雪的笑,下一刻又映出了那些惨痛。飞雪……你竟是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单纯的拿来开心的么?

谈飞雪的寝殿,连入口垂着的帘子都是翠玉珠子窜成的,挂着的牌匾却是一片漆黑,没有写上任何字。天枢指了绿珠帘子道,“进去再走一段便是少宫主歇息的地方了,我却不方便再往里走了。”才这样说着,天乙的身影就闪了出来,见到天枢的时候只是一愣,又看见莫问书时,便很快的皱了眉,“你带他进来做什么。”

“少宫主如何了?”天枢也不答他的话,只顾自己问道。

天乙却是拧的眉头更深了,“不太好。倒有些三年之前的征兆。”

天枢听了,也是一惊,全未想过谈飞雪此次毒发竟不若往日那般,当下就有撩了帘子进去看一看的冲动。天乙看出他心中所想,抬手挡了,“天璇在里面施针,我都退了出来,你还进去做什么!”听得日常随身侍奉的天乙这样说,天枢也不好再动作,转了头对莫问书道,“莫少侠,看来你要见少宫主,现下也不是时候了,还得等得。”

莫问书显然不似他们两个这样习惯,却又不好冲进去,心里发急也做不得任何事情。天乙看了只觉得心里更多的烦躁,回头对天枢道,“你同我一起到黯玄池走一趟,这一回怕还是得借着那些毒物熬上一熬了。”说着又似先前闪出时一样奔了出去,身法极快。天枢听了,也要跟上,忽然回头对莫问书道,“莫少侠就一同来吧,也算是为少宫主做些事了。”说着指了刚才给他看的那处升烟飘雾的方向。

莫问书当然是第一次见这黯玄池,还不等他慢慢体味这名字同这地方究竟有什么关联,天乙已经奔到了池边,散了些饵料一样的东西到池子里,而后就见他放下了个竹篓子,自己却退开了几步。莫问书正在奇怪,只见得一条碧绿青翠的长蛇自池中浮了出来,游走了一段,像箭一样滑进了那篓里。跟着等了一会,才又看到池边的草里爬出条通体赤红,蛇冠艳黄的细长小蛇也跟进了那篓子里。那小蛇一进到里面,篓子的盖便腾的放下了,成了个闭合的器物。天乙走过去,提起了那小篓。天枢看到跟来的莫问书满脸全是不解之色,就好心的介绍道:“这一处养的多是猛禽野兽,毒虫毒蛇,是少宫主……顶喜欢的。”

“喜欢?”莫问书的眉拧成个疙瘩。怎么可能会喜欢!飞雪小时候虽然淘气,却是个连见了比绿豆大上一倍的苍蝇都会哇哇大哭的人,更不要谈这些……毒蛇什么的。莫问书即便是不熟这爬行之物,也是知道越鲜艳的东西毒性越高。现在看天乙徒手接近那会跑出此等东西的池子,更是觉得奇怪。

天枢见他这样,摇了摇头,“不喜欢,那也是以前的事了。现下是真的顶喜欢的。”收了篓子走过来的天乙听见天枢说这话,愣了一下便反映过来他是在和莫问书说少宫的主,忍不住瞧了他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的跑了。天枢无奈一笑,一手搭上莫问书的肩,抓着他的衣服一提,“莫少侠,少宫主现在的情形,就让天枢领你去看一看吧。走!”说着脚上踩了轻功跟上在前面跑的天乙。莫问书自知功夫不差,只是现下被天枢提着走,倒是叫他不得不感叹,这魅影书生的轻功果然了得,自己却是万万不可比的,随即他又想起谈飞雪也会这飞絮神功,他却是没亲眼见过的。飞雪……就这样想着,竟然已经被带回了那绿珠帘外,天乙簇着眉犹豫了一下,还是撩了帘子让他们进去了。

这居室内漫着股淡淡的香烟,味道颇有些古怪。他们几人进到里间的时候,天璇已经收了针,谈飞雪也似乎是醒了,半张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瞄着泪痕都还没擦干的天璇,想来是谈飞雪一醒就又说了什么惹人发急或是调笑的话,弄的天璇只会掉金豆子了。

“飞雪!”还不等天乙上前,莫问书已是扑了过去。谈飞雪仍是面白如纸,唇上却不似先前那般苍白,只是如今隐隐泛了些紫色。

听得有人大声叫自己的名字,谈飞雪懒懒的张了眼睛,盯着莫问书看了好一会,却是没讲话。

“你莫要再说我为什么在这里的话。”莫问书见他即便是现在这副德行,眼珠子仍有些不安分的转了,就抢先压了他的话头,说着还拉了谈飞雪的手摆到自己胸前,“我一直在你边上,飞雪。”

“一直?那我早先张眼见的人,怎么是天璇?”谈飞雪提了口气,说的慢悠悠的,却很不饶人。莫问书被他说的一呆,脸上瞬的就尴尬起来,这表情引得天璇忍不住的就噗笑了出来,天枢也抬了扇微遮住自己的唇不再去看他二人。

“你又这样说。”莫问书撇了嘴只觉得谈飞雪这五日毒发的第一轮大约是熬过去了,才想再说些什么,天乙提着那篓子走了过来,话也不说半句,拉开竹门,反手一倒,就听得啪的一声,碧绿的长蛇同那赤身黄顶的细蛇缠绕在一起,落到了谈飞雪的身上。莫问书一惊,本能之下就要退开,手上却是被谈飞雪反握住了。谈飞雪如今使不上什么力气,也不过是轻轻一扯,莫问书就僵了身体,顿了一小会,又僵着俯回了他身边。谈飞雪见莫问书那面色,忍不住勾了唇,淡笑道,“不是说不离了我身边么?现在又想跑?”说着还故意引了被莫问书握着的那只手往两条蛇的方向去。莫问书又是自然的一缩,带得谈飞雪的手也退开了那蛇几分,见到天乙一脸鄙夷的神色投过来,又看到谈飞雪显然等着看他自己放手的那种表情,终是硬着头皮不再后退,由得谈飞雪拉了他的手放到了那双蛇身上。赤青二蛇感觉到高于自己的体温,瞬间就绕了上来,将两人的手缠了个死紧。莫问书心里害怕,手上经不住一抖,这样一来,倒是被那尾青蛇缠的越发死了,没过多久,莫问书的手就变得半截纸白,半截紫红,那青蛇纠得他仍是毫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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