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能有多少情 中————梵菲
梵菲  发于:2010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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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能有多少情 中

第十六章

  在源源不绝的泪水刺得我的眼睛差点没瞎掉之前,我小心翼翼地把门上的纸条掰下来,对折好,然后放在荷包的暗阁。它会成为我的护身符。我知道。正如之乐五岁的时候我对他说的那番话一样,都是应该被重视的。

  为了确保明天还能睁开眼睛,所以我必须用冰敷。我用手撑着眼皮打开房间的冰箱一看,别说冰,里面连水也没一瓶。于是我只能到厨房去拿。

  我经过雅浩的房间时,发现门开着,柔弱的灯光从门隙中透出了一些,我知道他还没睡。其实我当时明明是要自己走的,但不知为什么我下一秒就推门把头探进去看。但其实这也没什么,谁知我死不死门一推,就不知碰到了些什么东西发出了轻轻的响声,我来不及撤退,坐在阳台石栏上喝酒的他就转过身来,与我四目相望。

  我们就在这么尴尬的情况下被定格了。

  既然事迹败露,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我大方地推门进去,但还是磨蹭了半天才能开口说话,"我......我原本是想到厨房拿些冰敷眼的,看到你没关门,所以来看一下。呃......我......我还是先去厨房拿冰了。"说着,我就急急忙忙想往后退。

  "我这有。"他叫住我,用手中的红酒指指房间的冰箱。

  我撤退不成,只能三步当两步走那样冲到冰箱前想着拿了冰块就马上走。但当我一手捧着冰块想要转身走的时候,他一直没离开过我的幽幽目光让我僵在原地。我们又是这样对望着,最后我也不知撞了什么邪,竟把手中的冰块往冰箱一扔,拿过一瓶啤酒走到他身旁。

  他似乎一直等着我做出这样的举动,当我站在他身旁的时候,他笑着用酒瓶敲敲我的啤酒,然后喝了一口。我也轻笑跟着喝了一口。

  "呃......谢谢你。"还是我率先开口,因为我知道他很能沉默,要是我不说话,他可以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到天光。

  "谢谢我什么?"他居高临下,疑惑着低头看我的样子没有压迫感却很是可爱。

  "刚才的酒会上,在阿光面前,你帮了我。"

  他听了一笑,"还谢?要不是我,你也不用站在那人面前。"

  我也笑,"也不是,这些事迟早都要面对,是我一个劲儿在逃避,你让我面对现实。"

  说着,我向他举举手中的酒,又喝了一口。

  他很难理解,"你这么喜欢他吗?"

  我点点头,接着又笑,"你觉得很难理解吧?"

  他点点头。

  我轻呼一口气,眼望向前方无尽的黑夜,忍不住唏嘘,"其实我也很难理解自己为什么可以坚持十年,我很多次都想着要放弃,但不知为什么又继续。呵。我真是一个难理解的人。"

  旁边没有声音,于是我继续自顾自地说,"我认识他的时候是在升高中的那个暑假,那时生活艰苦,我每天晚上都要去打工。有一次我在一间酒吧的后巷拣啤酒瓶的时候,听到前面有人打架。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还是救了他。因为他的眼睛。"

  "因为他的眼睛?"

  "嗯。"我点点头,"和我母亲一样的眼睛,坚强倔强。那时侯几个小混混围着他一个打,但他还是不认输,眼神越挫越勇。所以我救了他。我冲过去,撞开所有的人,拉着他就跑。我们为了避开追上来的小混混,紧紧的抱在一起躲在垃圾箱里,度过一劫。"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当时紧密的肌肤之亲的触感。

  "事后我说送他回家,可是他大发脾气,朝我嚷嚷,说叫我别多管闲事,最后竟还动起手来,我就这样被他打的头破血流地回家,而且还损失了两个星期的工钱。"

  "啊?"雅浩瞠目结舌。

  我失笑,"对。我第一天认识他的时候就搞成这个样子,或者那时候上帝已经暗示我命途坎坷,只是我懵然不知。我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吓了一跳,可是她并没有多追问。她温柔地摸摸的我头,叫我做事要有分寸。我突然想着,阿光可能也是一个和妈妈一样既坚强又温柔的人。我知道那是很一相情愿的想法,但当时就是那么的认为。"

  我拨拨被风吹乱的头发,喝了一口酒继续说,"我没有想过我们还会见面,但谁知我们孽缘很深,高中开学我发现原来我们是同一个班。我和他的十年就是在那个时候打下基石。之后的相处,我发觉我越来越喜欢他,那已经不是友情的喜欢。我知道这很不正常,但我根本没有办法抑制。我很害怕让他知道,但我又心存侥辛地想着他可能会接受我。我就这样患得患失过了三年,直到高三那年和他表白。"

  "他骂你骂的很凶?"雅浩已经能猜到结果。

  我苦笑,"岂止一个凶字就能形容,我当时觉得天就快要塌下来了。那时侯我妈妈刚去不久,我觉得我这世界上我最重要的人就是他和之乐。我一边忙着办理妈妈的身后事,一边忙着应付高考,后来还要苦苦哀求他原谅我。呵呵,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厉害,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自嘲地摇摇头,眼睛忽然一痛,我马上伸手想要捂眼阻挡掉下来的眼泪。然而旁边的雅浩竟快我一步把手伸过来捧着我的脸,用拇指轻轻抹去我眼中的水气。

  他的举动令我惊讶得整个人呆了,他却不以为然。他收回捧着我脸额的手,问,"之后呢?"

  我回过神来,眼继续看着前方,"之后?之后我足足哀求了他一个月,他终于肯和我说话。再之后就是在患得患失,小心翼翼,心里喜欢他却要当他为朋友那种情况下度过。再之后就是你看到的现在这个状况。其实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他根本不用偷,他明明知道,只要他开口,我什么东西都会给他,但他从不要我给他什么。我到此时此刻都不相信他对我完完全全没有任何感觉,但我更加清楚地知道,他一直视我为死敌。"

  "他一直都输给你,很不甘心?"雅浩问。

  我苦笑地点点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但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阿光他很好胜。他家也是单亲家庭,他也很恨他爸爸。这让我觉得我们之间很贴近,我一直想着怎么样我们才能互相安慰,我到底能给他什么?但原来,我能够安慰他的,就是我让他踩着我的肩膀向上爬,我能够给他的,也只是一张设计图。每年的奖学金,都是个个穷苦学生为之挣破头的时候,当时有实力拿一等奖学金的人来来去去只有三人。我,他,和一个同学。虽然我也很需要那笔奖学金,但我还是跟他说我绝对不会和他争点什么,于是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对付那同学身上。他每天深夜帮妈妈摆完地摊回家时,都会特意绕去那同学家,然后往他窗户砸石头,让他老是睡不好。阿光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最后考试结果出来,哼!任谁也猜不到是这种结果。"

  "你拿了第一名?"可能结局太好猜了,雅浩脸上一派了然。

  我点点头,猛然往口里灌了一口酒。"我特意做错两题,但还是比他高一分。就是因为这一分,他对我的敌意持续到现在。高中,大学,甚至出来工作,我都用尽所有办法暗地里帮他,我知道这样只会让他更加敌视我,但我真的没有办法忍受他受到挫折后躲在天台欲哭无泪的沮丧样子。"

  "你对他真的很好。"雅浩看着我说。

  我笑,"他也这样说过。十年来,很多次我都想放弃,但每次,他的言语间又让我觉得我快有机会了。我妈妈离世的那一年,我咬紧牙关勒住眼泪上考场,在考完最后一科后,我冲到天台上放声大哭,身边陪着我的是他。他一直细心地陪着我让我觉得我有机会,但我的表白他又表现得很不齿,我哀求他一个月未果后,我想着放弃,但他又在我家门口等了我整天,告诉我只要以后都当他普通朋友他就原谅我。他妈妈再婚他不高兴第一个找我,他问我曾经说过会一直保护他是不是真的。我点头,他在笑,但我知道他是想扑过来抱着我。我根本无法相信他对我丝毫没有感情,但我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因为你对他太好了。"雅浩看着我,眼中的真诚我前所未见,"你对他太好了,他不相信。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样面对你。或者他也感觉到不安。"

  我抬头把目光投进漆黑的苍穹,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或者是,又或者不是。我不知道。不过算了,一切都结束了。"

  耳边响起轻笑,然后就是喝酒的咕噜声。

  我把头垂下来,又自个儿喝了一口酒,忽然想起什么,用手中的啤酒敲敲他的红酒,笑说,"祝你生日快乐。"

  他楞了一下,也笑,"我都不记得多少年没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了。"

  "那总有女孩跟你说白色情人节快乐吧。"

  他这倒是眉飞色舞,"这当然。"

  我作势要推他一把,"去!嚣张成这样子!"

  他哈哈的笑起来,我也跟着笑。

  笑过后,雅浩大大的叹了一口气。他低头迎风,看着自己踢动空气的脚的样子,显得天真惹人怜爱,"我以前,很讨厌自己的生日。"

  "我知道。"

  "你知道?"雅浩看着我。

  "怎么也能猜到一点,李婶告诉过我一些。"我坦白的说出来。

  雅浩无所谓的笑笑,继续说,"我妈妈,很漂亮。"

  "我也知道。"

  "你怎么知道?"雅浩比刚才更疑惑。

  我笑的有点轻佻,"看你就知道。"

  雅浩白了我一眼,又忍不住一笑,继续说,"小时候和她住一起,都不知是我太乖了,还是她真的很忙,她经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出去了,然后把我留在家里让工人看管。我那时无所事事就整天在家看电视,电视里面每天上演着破碎家庭的故事,戏里说要是一个家庭没有爸爸,那么妈妈一定是受了很多很多的委屈。所以我虽然很奇怪爸爸去了哪,但我从来都不问。我记得我五岁生日的那一年,妈妈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于是我乖乖地跟着她走。她把我带到爸爸面前,然后换了一张支票就走。我当时大声哭,我喊着要跟她回家,爸爸叫工人拿了一块蛋糕给我,于是我没有哭。蛋糕吃完的时候,我丢下刀叉就往外跑。很多次被人抓回来,但更多的是被妈妈带回来,我还记得当时我抱着大门哭着说不走,但还是抵不过她的力气。我每一次都很生气地骂她说以后也不见她,但我每一次我一有机会就往外跑。电视里面的妈妈,不要自己的孩子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苦衷,孩子长大后还痛恨母亲为什么不要他,然后在母亲病逝后知道那是迫不得已的做法。我一直告诉自己妈妈这样做是有原因的,我告诉自己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但最后并非如此。"

  雅浩猛灌一口酒,脸上的悲伤让我心痛,"我有一次偷跑回家,在门口就听到她跟男人鬼混的声音。我那时才知道她只是爸爸的情妇,生我下来是为了能跟正室争名分,但她打错了如意算盘,最后不但挣不到什么好处还要烦恼于如何安置我。所以爸爸要把我带回家对她来说是千年难得的机会。她是如此急于摆脱我。我什么都明白了,于是我自己回家。以后我再也没有出走。"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眼波里泛起往事不堪回首的涟漪,傻乎乎地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沉默过后,我将趴在石栏的姿势换成背靠着的姿势,然后一伸懒腰,一脸轻松自豪的说,"我妈妈,也很漂亮。"

  他不解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看我笑得灿若桃花,不紧皱眉。我知道,他以为我是会安慰他的。

  "我妈妈很漂亮。我们离开鲁家之后,她一个女人撑起一头家,从来没有向我们发过一次脾气。虽然生活艰苦,但她从来不让我们受任何委屈。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我又自豪地朝他一笑。

  雅浩面有愠色,"你这是向我炫耀吗?"

  我又笑,悲哀地。"但她年纪轻轻就病死了。"

  雅浩一楞。我继续说,"你妈妈不爱你,可是她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妈妈很爱我,但她走的时候我连一个灵位也买不起给她。或者不能相对而论,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我都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惨的人。要让自己活的轻松一点,就要对任何事情都宽容一点。你就对过去......宽容一点吧。"

  他楞楞地看着我,眼中涌现着我看不明白的色彩。他正色地问,"你之前说,把遗产全给我,是不是真的?"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里面有70亿。"雅浩又说。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

  他这次真的整个人都怔楞了,接着莫名其妙就笑了起来。他笑的有点自嘲有点无奈又有点看透,更有心悦诚服。他看着我,一个甘拜下风的样子,"鲁之信,你总有能力让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很无聊。"

  我眨眨眼睛,洗耳恭听。

  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似的,雅浩大松一口气,"第一次,我在酒吧让你难堪,事后我还不服气,折回去想要在暗巷里再痛打你一顿,结果我看见你坐在石阶上哭。当时你明明很委屈,但又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的样子,让我想起当年我知道母亲不要我的真相时,蹲在街上哭得很无助,我忽然间觉得自己很无耻。"

  "于是你在我昏了之后送我去医院?"我问。这个问题奇怪了我好久,想不到谜底是如此。

  他点点头,眼依然望向前,"刚才酒会也是如此,想不到现在遗产也是如此。我总觉得......我在和你争一些你不在乎的东西。"

  我轻笑,"我不在乎有什么所谓,最重要是你在乎。其实你也不用想太多,老头子把遗产给我可能是怕你太辛苦,或者他是在保护你。"

  许是我把偏袒的话说的太坦白,他看我的眼闪过惊诧,"你不是很恨他吗?"

  我笑,"再恨也是一个死人。活着的人好就行。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要对过去宽容一点吗?"

  "你可以?"他质疑。

  "你说呢?"我反问。

  他哼笑一声,别过脸表示鄙视。但过了一会,他又仿佛有点肯定,"或者......或者你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很难理解的人。"他看着我,说,"鲁之信,我一直找不到一个适合的词来形容你。你仿佛是我的世界里一个突兀的存在。你既清高又世俗,既纯真又色情,既聪明又愚蠢,既斯文又暴力。在你身上可以看到南北两极。"

  "是吗?"我笑,"我从不剖释自己,因为那是个血淋淋的场面,我并不钟情。我一直认为,潜在的我,可能是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可怕的人。"

  "为什么?"

  "呵呵。"我笑笑,"拒绝回答。"

  他看着我,不生气,但也不甘心。我装作没看到,眼看前方继续喝酒。

  我以前很怕蟑螂,但现在不。因为一次深夜时分,我独自一人,一手拿着电筒,一手拿着筷子,活捉了几十只蟑螂,然后用胶袋装起来。第二天上学,我把它偷偷的塞进了一个同学书包。当他打开书包,一群蟑螂从他书包窜出来的时候,全班吓的鸡飞狗走。班主任严查每一个人,惟独放过我。阿光在放学的时候买汽水让我定惊,问我有没有吓倒。因为任何一个人都知道,我怕蟑螂,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怀疑我。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我在抓蟑螂时,如何艰难才忍下了巨大的呕吐感,也是如何大的仇恨,让我面目狰狞地面对这种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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