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溟月站起身来,让莹然为他固定腰间的佩饰,叹了口气,“原来红儿嫌我模样不够好看……”还未说完,红袖便急得脸都红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怎么敢嫌弃主子呢,奴婢是……”
“行了,殿下逗你呢,瞧你急的。”莹然替祁溟月整了衣袍,笑着拿出了帕子,不料却被他伸手拿了去,只见他踮起脚拉红袖坐下,拿着那方绣帕轻轻抹去红袖脸上着急的泪水,轻声戏谑,“惹得美人垂泪,倒是溟月的错了。”
红袖怔怔的坐在那儿,一时间也忘了掉眼泪,脸颊莫名绯红起来,心道主子小小年纪已如此了得,长大了更不知会变得怎么样,莹然在一旁也暗叹这位主子实在厉害,虽才五岁稚龄,整个人已透着皇族的贵气,举手投足莫不悠然有度,对手下宫人的管束也赏罚分明,小小人儿一个,已招来众宫女的爱宠照拂之心,只怕已有人怨自己为何早生了几年吧。
看看外间的天色,莹然连忙提醒,“殿下,时辰已经不早了。”
祁溟月点了点头,“不用叫人跟着了。”说完便走了出去。
红袖和莹然躬身相送,她们知道只要殿下吩咐了,便只有照办,他虽待她们极好,但也容不得她们放肆。
殿下经常与她们笑闹,却仍让她俩有种发自心底的敬畏,当他浅笑不语的望着你的时候,那种压迫感竟让人错觉站在陛下面前。
想起五年前国师留下的话,她们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也决定了,无论殿下是不是异星降世,都要好好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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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祁诩天命两位皇子移居紫霞宫,祁溟月已在其中的月霞阁住了五年,祁慕晟住在不远的紫央阁。但众人知道,两位皇子几乎是被软禁,尽管吃穿用度一无所缺,但五岁之前不容踏出紫霞宫一步,直到上太学读书的这一日为止。
可他们不知道,这一命令实是祁诩天为隐瞒祁溟月的与众不同,有意为之。祁溟月百日开口之后便不愿再喝奶娘的奶水,要求祁诩天为他准备新鲜的牛奶,又调回红袖和莹然,在他无聊的时候替他读诵书上的内容,虽然此处语言与他前世的母语相似,但文字上却略有不同,若非身子太过幼小,他早就开始学写字了。祁诩天本想要他住在炫天殿内,却被祁溟月以于礼不合的理由拒绝了,皇子怎能住皇上的寝宫,若他真无缘无故的搬进去,岂不是摆明了自己的身份特殊?
而紫霞宫就位于炫天殿西侧,算是离祁诩天最近的住处了,也方便他偶尔去探视。只是为防人多眼杂,去得次数不多,五年内也只去了寥寥的几次。于是宫内更传两位皇子已遭皇上的嫌弃,为那异星之说,只可怜了不知是哪一个,反倒拖累了那个无辜的。
无论别人怎么议论,祁溟月只管收集身边的情报,巴不得他们说得多点才好。五年来,祁诩天又纳了几个妃子,让他直叹身为帝王果然艳福不浅,又听人说肖妃和林妃分别生了一名皇子和皇女,皇子名为涟朔,皇女名凝露,都比他小半岁,却甚得皇上的欢心,与紫霞宫内的两位比起来可谓天壤之别云云。听着这些闲言碎语,他摆弄着父皇命人悄悄送来的各种名器巧件,玉石金玩,挑眉轻笑。
这些年来,虽然见面不多,祁溟月已发觉父皇对他确是真的善待,吃穿用度方面似乎比皇子的待遇更好,差不多祁诩天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命人送来,若有他喜欢的便留着,不喜的再退回去。被人如此善待,他不禁真心开始信任他的父皇了,若说他对人的态度因人而异,那祁诩天绝对是他心中特别的存在。
这边祁溟月才踏出月霞阁,就见不远处站着一群人,此处是通往太学院的路径,莫非也是往那里而去的?他心中思量着,不紧不慢的继续往前走。
只见一名同他差不多年岁的女孩正站在那里流泪不止,周围的一群侍女侍卫一个个满脸紧张和为难。见他走来,一名侍卫警戒的向前一步,看他穿着不凡,却不知什么身份,不由又踌躇起来,“不知小公子你……”
“溟月。”淡然的说出自己的名字,他脚步不停,依旧朝前走去。
“二殿下?!”在场众人都愣住了,百日之后从未出过紫霞宫的二皇子竟然就站在他们面前,虽说不被皇上所喜,可论身份也是皇子,于是连忙向他行礼。
“起来吧。”祁溟月淡淡点了下头,不打算和他们多说,正经过那女童身旁,忽然被一只小手拉住了衣摆,“你就是那个被父皇讨厌的二皇兄吗?还有大皇兄呢?你们不是被关在一起的吗?”
女孩娇嫩的话音一落,周遭的宫女侍卫不由一阵尴尬,却见祁溟月站定下来,拉开她的小手,朝她露出一个微笑,“你是凝露?”
女孩见了他的笑脸,呆呆的点了个头,眨着大眼,连哭都忘了,撅起小嘴问道:“二皇兄真好看,父皇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是不想别人看到你吗?”
众人只见二皇子伸出手,轻抚着公主的小脸,为她擦去泪水,喃喃说了一句,“真是个露水般清透的人儿,可惜了……生在皇宫。”然后拿指尖在她额头轻轻一弹,留下一个浅浅的红印,“以后要记得,有些话是说不得的啊。”
祁溟月说完,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微微转过头来,“你们记得传话给林妃娘娘,那些多嘴的,该治治了。”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众人仍站在那里,凝露甚至连自己为什么哭都忘了,只觉得她这位而皇兄是天底下最好看最亲切的人,摸摸额头,她开心的笑了,“二皇兄也是去太院读书吧!凝露也要去!”
一旁的侍女想起来,刚才公主殿下就是为了读书的事哭闹,这回见了二殿下,竟更为坚决了,不禁和众侍卫相视苦笑,太院岂是女儿家能去的地方?看来还是即刻去请林妃娘娘吧。
却说祁溟月一路寻到太学院,已经是迟了,他镇定自若的走了进去,“学生来迟了,请夫子责罚。”
进了太学院,不论你是什么身份,必须以太院夫子为尊,林慕容见他虽然迟到,但神情态度无不得体,心中倒也满意,嘴上却说道:“还不去你的位置上坐下,第一次来太学院便迟了许久,罚你抄写书诀。”说着拿起一本说厚不厚,说薄却也不薄的书册,放在他面前。
祁溟月接过书册,寻到他的座位,按照身份排列,他的座位正在大皇子身旁,前排正中坐得便是祁慕晟,祁溟月是第一次见他,略扫了一眼,见他面貌俊秀,倒像华淑妃多了点,只是目光怯弱,闪躲的眼神倒似做了什么坏事,做贼心虚一般,凭的多了一丝畏缩无用之感。
翻开所谓的书诀,祁溟月发现原是一本学字写文的口诀,看来是入门必读,和他所知的三字经内容不同,用字也更多,让一个才五岁,未曾识字更谈不上会写字的孩子抄写这个,看来林慕容是有意刁难。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不喜欢两位皇子,好容易满了五岁能进太学院,大家也是第一次见他二人,后面坐的都是些皇亲贵戚的孩子,也有几个是特别请奏,获得许可后进入学习的王侯将相的子孙。他们对祁溟月和祁慕晟的地位早有耳闻,自然对两人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就差没有冷嘲热讽了。
祁慕晟默不吭声,只一个劲的把脑袋低下去看书,祁溟月则若无其事,只管拿笔抄写书诀,就当学写字了,听见林慕容在那里摇头晃脑的诵读书文,不由有些不耐,这些书上的东西对他来说完全是无用之物。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喧闹,声音直往这里而来,大家不由疑惑的朝门前望去,只见一个女孩在众多侍女的拉扯之下哭闹着向里面跑来。
“二皇兄!”她一头扎进祁溟月的怀里,抬头向他哭诉,“凝露也想进太院读书!”
他何时与她熟到此种程度了?拉开凝露,祁溟月有些头疼,“皇妹该去和父皇说,他若答应,你才可前来学习。”
“母妃说女孩儿不能进太院学习,所以父皇不会答应的。”凝露满脸委屈。
“你自然要学读书写字,只是不在太学院罢了,能不能进这里学习又有什么差别?不要闹了,快回去吧。”祁溟月见周围的人都如看戏一般,不出言阻止,心中明了这是有意想看他的热闹,偏偏凝露又是来找他的,这戏还就只能让别人继续看下去,不由愈加的不耐烦了。
“母妃不许我出来和大家玩,凝露一个人在屋子里实在太无聊了,所以才想来太学院和皇兄一起读书嘛……而且二皇兄也来这里,我就更高兴了!二皇兄让凝露一起吧……”说着一脸委屈的模样,还直掉眼泪。
祁溟月叹了口气,沉声向林慕容说道:“看来夫子不打算说什么了?”
林慕容这才施施然走来,向凝露轻声说道:“你这孩子,怎可在此放肆,快些回去。”
听见他的话,祁溟月想起林妃便是这位夫子的女儿,那么他该是凝露的外公了,怪不得虽然坏了太学院的规矩,林慕容也未曾苛责。
显然凝露并不怕他,还是不停叫喊,“不要!我要在这里读书!我要和二皇兄一起读书!凝露不走!凝露不走!”
一边叫着,一旁的侍女已一齐拉住她,直往门口拖,凝露不停挣扎,手脚胡乱挥动,不知踢到了什么,一件硬物直直飞了出去,正巧对着祁溟月而来。
祁溟月早看见那块飞来的砚台,周围也有人看到,却并不拉开他。他是知道该如何躲开,可身体却不够灵活,勉强侧开,仍是被砸中了额角,顿时鲜血直流。
正在这时,响起了祁诩天的声音,“怎么回事?为何如此吵闹?”足音响起,只见他晃着一柄扇子漫不经心的走了进来,到了门口,看见众人围着满脸泪痕的凝露堵在门口,“哟,谁惹朕的小公主哭了?”脸上的表情似乎觉得这一幕颇为有趣。
所有人连忙跪下行礼,只剩下祁溟月直直的站在当中,摸着额头的血,不满的皱眉。
祁诩天忽然见他满头鲜血立在当场,顿时心头火气,一脚踢开脚下的人,急忙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捂住伤口,“疼不疼?父皇带你回去诊治!”
“小伤罢了。”祁溟月想起自己当年受训和执行任务时受得伤,觉得祁诩天有些大惊小怪。
祁诩天瞪了他一眼,又见跪在地上的人一个个惊讶的看着他的举动,丝毫没有别的反应,不由更为恼火,冲着所有人怒吼,“你们还跪着做什么?没看见溟儿受伤了吗?还不快去轻太医!”
刘易这时站出身来,不慌不忙的说道:“陛下,臣已吩咐人去请了,太医即刻就来。”
祁诩天看着怀中脸色已有些发白的祁溟月,亲了亲他的小脸,低声抱怨,“你明知道自己受伤父皇会心疼,怎还如此不小心?谁伤的你,朕绝对会让他后悔活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句话轻柔极了,也阴冷极了,听得众人心中直颤。
随着这句话,祁诩天冰寒的目光开始在人群中打量,一阵让人窒息的压迫感逼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纷纷在心中嘀咕,谁说皇上厌恶二皇子了,这分明是宠爱的不得了啊,乱说话的真是该死,连带的把自己也连累了。
凝露跪在地上直打颤,她知道是自己闯祸了,“是……是我……”说完吓得又哭出声来。
祁溟月顿时觉得脑袋一阵晕眩,还伴着阵阵抽疼,拍拍祁诩天的肩,“父皇,她很吵。”
祁诩天皱眉,朝凝露一挥手,直接点了穴,冷着脸吩咐随侍一旁的宫女,“交给林妃好好管教,半年之内不可踏出房中半步,林妃教导无方,今年岁银用度减半,至于你们……未曾看好公主,责仗二十!下去吧!”
挥退了他们,见太医还没来,祁诩天抱紧了祁溟月,“父皇带你回炫天殿,那里有白芙,可以凝血。”说完急匆匆的走了。
跪了一地的人听到皇上要用“白芙”为二皇子疗伤,心中一惊,“白芙”乃是莲彤女皇赠送的御药,即使在莲彤那也是极为贵重的,陛下竟宠爱二皇子到如此地步,实在叫人意外。
互望了一眼,看来只有二皇子才是陛下真正在意的皇子,如此说来那个异星……莫非就是大皇子?一起看过去,只见祁慕晟依旧坐在那里,低着头,神情木然。
第五章 疑问
王太医气喘吁吁的从太学院赶过来,见了寝宫门前的刘易,想到听说皇帝陛下震怒,不由得心中忐忑,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刘总管,老臣来迟了,陛下没有不高兴吧?”
刘易摇了摇头,“陛下没有不高兴……”没等王太医松口气,他又接着说道:“我认为,陛下是非常生气,不知你现在进去,能不能免去责罚。”
王太医顿时又把一颗心悬了起来,连忙点了头,轻手轻脚的快步走进去。寝宫内侍女都被遣了下去,帘子后的龙床上隐约能看见两个人影,王太医小心走近了,“陛下,老臣赶到太学院已迟了,请陛下恕罪。”
“王太医看来是年事已高,腿脚不听使唤了,朕帮你废了它可好?”
帘子后,祁诩天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丝毫起伏,抱着怀中已止了血正昏睡过去的祁溟月,他轻抚着他的脸颊,原本红嫩的脸上已不见血色,“还是算了,朕见你没有了腿,怕心里会过意不去,还是直接让你消失吧,那么也就眼不见为净了,你说怎么样?”
王太医隔着帘子,还是能感觉到那落在自己身上,冰一般眼神,和若有若无的嗜血杀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请陛下饶恕臣这一次吧,老臣……”
“父皇……”祁溟月软软的童音突然响起,还带着被吵醒的迷蒙,“这么吵,什么事?”
这句话一落音,王太医顿时觉得身上的寒意更重了,顾不得这些,继续开口求情,“陛下,实在是太医院距太学院颇有距离,老臣也确实年事已高,腿脚不甚灵活,请陛下看在老臣在宫里多年……”
祁溟月看着怀抱自己的男人,“为了这点事你就要杀人?”
“何谓这点事?父皇可为你心疼死了,你看,流了那么多血,还有额上的伤,也不知什么时候疤才会淡去,”祁诩天说着语气转冷,“如果王太医的腿能再有用些,溟儿就可以少受些苦,父皇也就可以少为溟儿心疼一些,所以说,王太医这罪名可不轻呢,溟儿又怎么能说是这是小事?”
“行了,”听了他一长串的话,祁溟月觉得头有要开始晕了,重新趴回他身上,“我没事了,让他下去吧。”
王太医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只听祁诩天说道:“既然溟儿要你活着你便活着吧,还不过来看看伤口!”
祁溟月听他这么一说,无奈的准备坐起身来,他没打算费力气在这事上争辩,祁诩天却已将他抱着坐了起来,让他躺在自己怀中给王太医诊治。
王太医挑起帘子,只见龙床上皇帝陛下他松了衣襟正斜靠在床边,怀中抱着二皇子,二皇子虽然脸色苍白,却丝毫不见病弱,散着黑发,狭长的眼半眯着,见他进来,淡淡瞥了一眼,王太医被那一眼扫过,顿时错觉见到了年幼时的陛下,不觉心中赞叹二皇子的气度不凡,怪不得皇上如此喜欢,手中却也不慢,小心的拨开他额前的发,看那伤口,“殿下的伤口已止了血,只是皮肉伤,看来没有大碍,只是失血过多,殿下又年幼,需药食一起调养,每日除了汤药之外,还得佐以补血的膳食,如此三月过后,才算是基本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