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连江 下+番外————薄荷酒
薄荷酒  发于:2010年0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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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斐盯着站在我身后的权宁,眼中倏然掠过一抹凌厉之极的杀气。

      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已经动手。

      然而杀气一闪即逝,他的目光移回我身上,渐渐缓和下来,象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又似乎想看清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他什么也看不出来,因为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一会,他终于冷冷一晒,排众而去。

      走得非常迅速,衣袂微扬间人已不在厅内,连脚步声都远了。

      和元月初六时相比,唐斐确实有些古怪。

 

      我回过身来,对着堂下数十人众逐一看去,只觉得熟悉又陌生。唐仪、唐昭、唐靖、唐崴……位份较低的弟子应该还有数百人,然而门中的精华人物已尽在此间。

      恍忽间想起当日数百弟子簇拥在议事厅外的情形,那时唐殷等人的身份还没有揭穿,唐斐站在众人之前,顾盼飞扬。

      只要人还在,总有机会重新开始,哪个门派不曾有过盛衰荣辱。

      吉凶相倚,月满盈亏,唐门如是,左家当也如是。

      疑团和困难都还很多,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什么时候。然而毋庸质疑的是,此时此刻,这里就是我的责任。

      开口问道:“方才的事情,还有谁不同意?”

      堂下一片静默,有人口唇微张,却终于没有出声。

      我缓缓道:“唐梦为左益州所杀,唐门与左家从此誓不两立。事态紧急,你们对我若有还不服之处不妨现在说出来,否则,过了今日便再也休提。自今而后,唐悠令出必行,不从者,均以门规论处。”

 


      亲自送权宁出唐家堡时,权宁一声不吭,却不住侧过头看我。我注意到他脸色发白,掌心里全是汗水,连脚步也有些不稳。

      早就告诉他唐门危险,想来是受惊不浅了,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肯乖乖回去。

      转过山坳,马车依然远远地停在那里,赶车的汉子坐在车辕上漫声哼着小曲。

      我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蜀中现在很乱,跟在你表哥身边,不要到处乱跑了。”想起以后也许相见无期,口气不觉放柔了许多。

      权宁向我凝望了一会儿,手一时拉紧一时放松,终于慢慢松开。他朝马车走了两步,突然返身跑回来,牢牢抱住我,低声道:“秋哥……你还是秋哥对不对?”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在他没有等我回答,继续说了下去:“秋哥,我这就回去了,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他拉过我的手,我觉得掌心一沉,手中多了本尤带体温的薄薄书册。拿起来端详了一下,黑暗中看不清内容,里面似乎有一些图式,纸页相当破旧,而且没有封皮。

      凭我的经验,十拿九稳是一本武功图谱。

      忍不住笑了:“权宁,唐门的功夫已经多得练不完,你还是拿回去,我不会用左家的武学去对付左家。”

      权宁摇摇头,定定地看着我:“这个,不是给你的;给刚才那个想把我扣留住的人,他内功练得有些不妥,正好需要这本书。”

      我怔住了,这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你是说……唐斐?”

      “我前些天一直跟着姑夫,他到处在拜访老朋友,全是帮主掌门之类的人物。他虽然疼我,但和那些人说话时从来不让我呆在旁边,说知道太多不好。”权宁思索着,说话的声音跟着变慢了:“但我知道他想对付唐门,所以尝试过几次去偷听。”


      “因为怕被发现,每次都听得零零碎碎,他们好象想在元月十五动手,但是又有顾虑。最后一次时,我听见姑夫说,他试过前任掌门唐斐的功夫,发现他内力盛而不纯,且连日来似是心神大乱,已有走火入魔之像。而你……”他偷偷看了我一眼:“有重病在身,而且独木难支……”


      “我今早把这件事告诉表哥,表哥考虑了一下,说他与唐斐曾交手一招,当时就察觉他的内力与这本书上所传应当相同,只是练得似乎大有欠缺,一直心存疑窦;又说这本秘籍原本不属左家,当年拿到时里面就缺了中间几页,或许机缘巧合落入了唐斐手中。他也不太肯定,让我索性把书交给你,或许能帮上一些忙。”


      我沉默地听着,听到最后,忍不住问道:“这是左回风的意思?他……为什么不当面交给我?”

      “如果他今天早上交给你,你肯定不会收的。我对表哥说,不如让我跟来看看那个唐斐的情况再作决定,他同意了。”权宁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抱住我的手也放开了:“秋哥,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不肯相信我吗?”


      山风清冷地刮过身边,直到方才还吓得脸色发白的少年倔强地站在我面前,眼神居然很稳重:“因为我是左家的人,因为唐门与左家从此誓不两立,是吗?那么你刚才何必要回护我,把我留下不是更有利?”


      夜色幽邃而澄澈,权宁静静地等着我说话。

      虽然还不满十五岁,他确实已是大人了,不能再把他当作孩子看待。

      “我是说过唐门与左家势不两立;可是也说过你是唐梦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对他微笑了一下:“我当然信你。”

      随即把那本薄薄的书册重新放回他的手心里:“只是我与左回风如今虽未反目,却已为敌,这样东西我受不起,你还是带回去。无论唐斐生病还是内息不稳,我都会医好他。”


      “你果然还是不肯要。”权宁端详着我的神色,居然不再纠缠,径自上了马车吩咐道:“走罢。”

      笔直的鞭梢在空中划出一道曼长的弧线,车子缓缓动了。

      我略略松了口气,站在原地目送,突然间劲风飒然,一件黑沉沉的东西朝我直飞而来,来势既疾且稳。

      一眼就看出正是那本书,权宁的花样是越来越多了,而且还是用暗器手法。我哭笑不得,抬手卷在袖中,正想运巧劲掷回去,赶车的汉子突然呼哨一声,车前两匹骏马齐齐长嘶应和,猛然发力疾驰而去。


      这点伎俩对我来说还算不了什么,正要紧追几步,权宁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秋哥,不要追了,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声音中带了几分顽皮,像是在为小小算计了我一次而开心。

      我一怔之间,马车已越走越快,越去越远,急忙提声问道:“你说什么?”

      蹄声错落,渐渐隐没。沉静的夜色里,权宁清亮的声音远远传来:“雁云林氏之物,从此物归原主。”

 

      第二十八章、无中生有

 

      夜幕沉沉,唐门内外一片寂静,只有议事厅中明烛高照,济济一堂。

      我坐在上首听几名弟子逐次说明情况。

 

      己未年元月六日夜,一百零八外系弟子叛离。

      天盟四川分舵率大小门派十三家围唐门,围而不攻,是为困。

      是夜困处唐家堡,嫡系外系弟子冲撞激烈,因双方力量悬殊,渐成火并之势,幸经弹压未成大祸,嫡系伤二人,外系伤三人,死二人。

 

      元月七日,三名外系弟子欲偷离唐门,为天盟协同无极门狙杀,尸体送回堡内。嫡系弟子以唐靖唐崴为首面陈唐斐,要求暂囚外系弟子于后山九老洞并与左家交锋,未得应允。


      元月八日,唐斐下令所有外系弟子不得擅离住处,在议事厅召集一众嫡系弟子,阐明止息干戈、暂忍一时以留存实力之意,当众受笞八十以示自惩。

      然后是元月九日,唐梦黎明时分独自离堡,在临近四川分舵之处,死于左益州之手。

      天盟依前约三更率众撤离,唐仪唐昭于后半夜护送唐梦的灵柩归来,举门皆惊……

 

      所有的事情,唐靖都说得非常简略,但其中的肃杀之意并没有因此稍减。提到我时只是轻轻带过,我这才知道,除了唐仪唐昭以及当时在场的几名弟子之外,门中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在那天晚上和左回风交手时失手遭擒,被“请”到左家做客了。


      有些出乎意料,这应该是唐斐的授意。尽管彼此关系已经僵到无法再僵的地步,他还是尽可能地为我留下重回门中的余地,没有把任何责任推到我身上。

      如此一来,一时间倒也无人敢问我在天盟的经历,生怕引得掌门人恼羞成怒。

      唐靖报告完毕就躬身退回自己的座位,厅中于是一片寂静。

      烛影轻轻晃动,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明暗不定。我发现许多人的呼吸都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再次回顾这些无疑也是一种屈辱,更何况一切远没有过去,只是刚刚开始。


      唐氏的血脉已经绵延了数百年,也曾历经不少严重的危机,但像眼下这般来势汹汹还是第一次。

      最重要的是,敢于挑衅的对手永远需要付出更加高昂尊贵的代价,从没有哪个帮派可以陷唐门于如此狼狈的境地后轻易地全身而退。数百年来,近乎冷酷的骄傲与毒药暗器共同成为了唐氏一族血液中的一部分,与生俱来,不会允许任何人藐视摧折。


      我的亲生父母都不姓唐,曾经的骄傲冷酷也渐渐沉淀在岁月里,所以,已经很久不曾感受过此刻这种掺杂着冰冷恨意的怒火……

 

      “四周的帮派确实已经全数撤走了?”

      “天盟统领的包围是昨夜四更时分开始撤去的,四川分舵走得最早,各个小帮派随后,还算秩序井然;只是从刚刚送到的情报来看……”唐靖低头看了看手中薄薄的纸卷:“无极门不甘此行功败垂成,好象与天盟闹了些纠纷,行动相当迟缓,现在还没有离开峨嵋北麓。”


      整个峨嵋北麓都是唐门的势力范围,如此正合我意。我逐次扫视下首一干弟子:“列位心中有何想法,不妨直抒己见。”

      厅中一阵轻微的骚动,逐渐响起低低的嗡嗡声。

      过了片刻,唐昭站起身来:“本门被围之事近日已轰传江湖,驻在各地分处的弟子心思浮动,许多人甚至已准备赶回蜀中。眼下亟需重立声威,”他冷然道:“无极门既然舍不得此地,我看就不必让他们回去江阴了。”


      我点了点头,心中盘算着派谁去办这件事。

      见我点头首肯,气氛开始活跃起来,几个人当即上前请命。

      唐靖一直没有说话,此刻突然冷笑道:“依我看还是算了,一干叛徒都在左家掌握之中,铲平小小的无极门又有何用?”

      唐昭脸上微现恙怒:“事有轻重缓急,倘若容许无极门轻离此地,本门必然声名扫地!”

      话说到这里就顿住了,我看到唐仪朝他使了一个制止的眼色。

      唐靖的话虽然逆耳,却是实情。门中弟子叛离之事虽然还没有传扬开,在被围困了三天三夜束手无策后,唐门距离声名扫地实在已不算很远。

      “只要这些人还活着,本门便毫无胜算,更不用说除去左益州以雪前耻。”唐靖像没听到唐昭的话一般,他的眼睛始终冷冷地盯着我:“我等连日来已竭尽全力查访,只苦于毫无线索,终归无从查起。此事还望掌门示下。”


      那双眼睛里,一瞬间尽是不甘的阴霾。

      这个问题,来得好快。

      权宁离去时清亮的声音犹在耳际,怀里薄薄的书册突然变得有些发烫。雁云林氏,雁云林氏是遥远如前世的名字,就像峨嵋山麓里渺远的回声,反反复复,回荡至今。

      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问过自己,当雁云与唐门不能两全时,究竟要怎样抉择,才算最好。

 

      抬起左手,示意堂下轻微骚动的众弟子安静,我迎着质询的眼神,缓缓道:“你二人无需争执,该做的事一样也不能漏掉。唐靖下去准备一下,带上两个人即刻出发,往天山一路搜索,有任何动向马上回报。”


      见他双手接过了令牌,心里还是颤抖了一下,忍不住加重语气:“兹事体大,绝不可擅自行动。”

      唐靖扬起眉毛,似乎又有话说;然而与我眼神一对,猛地打了个寒噤,默然退了出去。

      我把目光移到唐昭身上:“无极门的事情就交给你,不可和他们直接交手,也不必留下活口,需要几个人才能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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