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连江 下+番外————薄荷酒
薄荷酒  发于:2010年0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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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悠悠道:“明天的比武,你和我爹的性命和安全,我自己的解药,样样都是正事。”

      我定了定神,低声道:“我届时会告诉你解药在哪里,但是不会放过左益州。”

      左回风凝视着我,眼神里渐渐现出一丝矛盾,“天下皆知你想杀他,不用再重复了。我今天来找你,是要让你知道我的想法。另外,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我只说一次,你听了以后自己作决定。”


      我没有出声,权作默许。

      “这些天我一直留意你的动向。你在我身上做了手脚,这步棋算是功过各半,他暂时接管了天盟的调度权,明天会如期到峨嵋与你一会。但你也应当明白不是他的对手,况且还有丘妙风和宗干;如果不准备倾唐门之力与天盟当场硬碰硬的话,就只有靠奇招取胜。”


      “我虽然不确定你会怎么做,不过想来离不开用毒一途,而且……”他的口气中满是冰冷的嘲谑,“如果我想的不错,多半打算同归于尽,你对自己才是真的心狠手辣。”


      “左益州是我的父亲,无论他做了什么,我不会允许别人取他的性命,即使是你也一样;但是这件事自始就是他挑起来的,我也不能容忍他伤害你。”他的声音很淡却稳若盘石:“所以说,无论明天情况如何发展,如果最终他死在你手上,我不准备找你报仇,但是你不用给我解药,我不会要,只当左家把欠你的一切就此还清;如果你死了,而我还活着,那么不管我爹生死如何,我发誓有生之年必要杀尽唐门最后一个人,第一个就是唐斐。”


      最后几句话是贴在耳边徐徐道来的,声音不大却沉稳得异乎寻常,仿佛只要说出口就意味着成为现实,即使内容本身几近荒谬绝伦。

      本来就有些晕的头更晕了,好不容易才理清头绪,我想象平常一样冷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疯了吗?一股寒意慢慢从脚下升起,跟着是无从遏制的怒气:“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杀了他,就等于杀了你;如果他杀了我,我最好拉着你陪葬……?你凭什么这样威胁我,别忘记格杀令已经下了;杀之后快,不死不休,唐门不会罢手,我更加不会。”


      胡乱挣了几下,被他更紧地抱住,我狠狠瞪着他,心里一阵发凉,他竟然不顾身份,连这种死缠烂打的无赖手法都使出来。脑中各种思绪如飞略过,转眼间纠缠成一团。要怎样重新安排,才能确保杀死左益州后,不连累唐门也不连累他;还是根本当作没听过这番匪夷所思的话……


      唐仪的担忧是对的,明天就要比武了,我根本不该听他说这些,根本就不该见他。

      左回风神色淡然:“我说的自然是真的,本没指望能威胁你什么。在你眼里,一个死了的唐梦,比起活着的人可重要多了。要知道无论是格杀令还是其它寻仇的人,左家都可以应付,我真正不放心的是你。每天都要发愁你不知又会干出什么,你以为我心里好受?


      “至于罢手么……”他突然微微一笑:“秋,即使你想罢手,我也不打算就此罢手,因为我这几天发现了一处关键所在。”

      “什么关键?”

      是错觉吗?他的笑容竟有些伤感:“我发现用不着旁人插手,唐梦自然能为自己报仇。”

 

      第三十一章、风云际会

 

      左回风停留的时间不算很久,又谈了一个时辰就离开了。由于唐斐破天荒没有出现,他的来与去都还算顺利。

      元月十四的傍晚,按照预定的安排,门中弟子以无色无味的天蚕帛封住了唐家堡四周,只留正门进出。

 

      元月十五上午,我带着门中弟子到祖祠焚香,这是门中代代相传的规矩。这一次,包括唐仪和唐靖在内,共十名弟子随我同往;其中五人清早就上峰了。

      我带着另外五个人走出祠堂时,唐斐站在门口,恰恰挡住了去路:“唐仪留下,我和你同去。”

      他逆光而立,无从看清表情,但声音笃定异常,显然不容反对;和左回风昨天的口气居然十分相象。

      昨晚遍寻不着,此刻却临时冒出来,还真像他的作风。

      如果这番话是昨天说的,我绝不会同意,但是现在……有些事情,唐斐是有权知道的。我略一思忖:“你可以来,但是先要答应我两件事。”

      唐斐没有接话,示意我说下去。

      “第一,你之前只字不提,现在却突然执意要去;把目的说清楚。”

      唐斐的声音里顿时多了几分不快:“我的伤已经无碍出手,唐梦毕竟跟我一场,你当真不明白我的目的?”

      我点了点头:“第二,平时我尽量不约束你什么,但今天情形不同,你必须听令行事,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唐斐略迟疑了一下,也许因为大战在即无意争执,还是同意了。于是,唐仪不情不愿地被留下来坐镇唐门。

      我并不认为唐斐会在乎我是否翻脸,但有话在先多少会顾忌几分。几天来彼此都很冷淡,除了为他治伤治病外,两个人说话不多,昨晚本想好好谈一次,却找不到人。

      算了,反正,已经不再盼望能与他和好如初,能守住对唐梦的承诺就谢天谢地了。

 

      峨嵋九仞,曲径通幽。

      沿路上武林人士络绎不绝,在蜿蜒的山路上联成一线。时时有轻功高明者嫌走得太慢,提气从前面的人头顶跃过,引起几声叫骂。山路虽挤,却少有人靠近我们一行人。我看到不少介于熟悉与陌生之间的面孔,丐帮的九袋长老何其名,九宫门的门主廉至维,独行大盗孙阐……大多对我或唐斐略略点首致意,却不过来搭话。


      唐昭平素交游广阔,左顾右盼打了几次招呼后,赶到我身边低声道:“不少人眼神闪烁,心中必然有鬼;今日之战,只怕有诈。”

      我示意他继续留意,倒也不觉紧张,没有圈套是不可能的,若是半点端倪都看不出来才叫糟糕。

 

      这一次比武的地点定在金顶,与位处万佛顶的峨嵋寺院不过十数里之遥,峨嵋派占了地利之便,索性命专人在沿路设下若干茶亭兼岗哨。

      到达山巅时红日已将西斜,山势尽处现出大片的旷地,远远看去黑压压一片尽是人头。峨嵋掌门丘妙风显然早已得到消息,陪着一位须眉皆白的老僧站在山路尽头相迎。


      这就是名门正派的无奈之处了,即使马上要厮杀个你死我活,在人前还得彬彬有礼作足表面功夫,谁让比武的本意是为了三派言和。

      双方叙礼时,我得知面前神色静穆的老僧是少林的缘持方丈。

      少林派是武林泰斗,从以往的惯例来讲,为了令天下信服,白道比武的公证通常会请少林的某位高僧担任。然而,缘持方丈在武林地位尊崇,已经十余年未曾踏出寺门,此番居然不辞长途跋涉来到这里。


      左益州这一次还真是准备充分。

 

      来观战兼看热闹的人加起来总有数千之众,日前见到的数十个木棚里都坐满了各门各派的习武之士;人数多的门派独占一棚,人数少些的则几派合坐一棚;坐不下的或是独自来的人便在棚外或坐或站,把整个场地围得密不透风。好在场中留出的空地极大,足够数十人捉对比试了。


      属于唐门的木棚里人最少,只有打前站的三名弟子,另有两名留在来路上把风巡视;加之众人纷纷避让,无论找起来还是走过去都毫不费力。左家所在之处在场地正东,也同样好找,因为坐在里面的人虽然不是最多,却来来去去川流不息。


      这是我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左益州。五十许的年纪,五官轮廓与左回风有几分相似,多了三绺长髯和几丝皱纹;神态则完全不同,目中光华内敛,气定神闲,行止间一派儒雅持重;比之于左回风的沈稳冷峻,更令人油然而起亲近信任之意。我盯着他看了许久,始终找不出意想中的狠戾无情,连一丝也没有。


      站立一旁和他说话的是个年龄相若的道人,身材矮胖,双眉上挑,再加上一只通红的酒糟鼻,正是青城掌门宗干。

      稍稍移目,左回风在他左首靠后的地方,正侧过身说着什么,神情冷肃一如既往。

      看到他的瞬间,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近乎疼痛的温暖,他的眼睛没有朝向这边,可我知道,他看见我了。

 

      该到的人全部到齐了。

      又过了一刻,大约是等得不耐烦了,围拢的人群开始轻微地鼓噪起来。

      缘持在纷攘的嘈杂声里缓步行至场地中心,双掌合十,口宣佛号:“众位施主请了,今日峨嵋、唐门、青城三派比武,大家既然到此,想必知道其中缘故。蜀地动荡已久,三位掌门宅心仁厚,愿止息干戈,化敌为友,老衲缘持便是证人。诸位适逢其会,便请一同作个见证。”


      他声音苍老,却极是平和清晰,四周立时静了下来。

      缘持停了停又道:“依照当初订约时议定之法,便请唐掌门下场先与丘掌门比试;一个时辰后,再由宗掌门赐教,各位施主可有异议?”

      这一问不过是例行公事,东南边却有人大声道:“且慢,我有话说。”

      左家的地盘里站起一人,三十出头的年纪,满脸精悍,对缘持拱了拱手,扬声道:“方丈大师可曾听说我家少主身中风影至毒之事?”

      缘持颔首:“略有耳闻。”

      那人冷笑道:“在下劭祺,不过是天盟中一只末位小卒。几位大掌门要比划,原也轮不到区区插口。只是听说当年至毒榜上排名前十的毒药统统无药可解,想那风影自也不例外,就算唐掌门毒术高明制了解药出来,怕也只有一颗半颗,不知偷偷收藏在哪里。比武时刀剑无眼,你唐掌门有个三长两短不打紧,倘若解药就此没了着落,算起帐来时不要说唐门,怕是青城峨嵋也脱不了干系!”


      唐昭在我耳边低声道:“此人是天盟云南分舵的舵主,艺成于点苍门下,当年左回风闯荡江湖时曾帮他洗雪冤屈,故此最是忠心不过。”

      想套出解药的下落吗?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果然,缘持还未及开口,宗干轻咳一声,接口道:“青城派今日到此是为了却宿怨;可不是来结仇的;唐掌门,解药现在何处便请见示,否则贫道和丘道友与你动手时心有挂碍,只怕有失公允。”


      这几句话似恭实倨,大有胜算在握的嘲讽之意,最后的“有失公允”四字自然是说给缘持听的。

      唐斐一直坐在我身边,闻言倏然长身而起,也不见他迈步抬腿,人已站在场中,冷笑道:“姓宗的,你两派车轮战我唐门一人不说,你宗老道都五十多岁了,还缩在峨嵋派一介女流后面等着捡现成便宜,还敢提公允二字,羞也不羞。”


      他名气之大远过于我,又兼人才出众,甫一开口便引得人人注目。

      这一番奚落着实不留情面,加之以内力远远传出,山谷回声传来,一遍遍都是“羞也不羞”。

      我看见宗干也站了起来,他本来气血就旺,此刻更是满脸发红,酒糟鼻子红得发紫,显见是业已大怒:“唐斐,三派死伤累累皆由你而起,算你便宜找了个替死鬼,本座今日不能亲手收拾你。”他往地上重重唾了一口:“无胆小辈,徒逞口舌之快,还是躲到唐悠身后去罢,这里轮不上你说话!”


      唐斐笑容一敛,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异常:“正好,本人看你不顺眼也早非一天两天。既是如此,宗掌门,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便由唐斐代本派掌门与你过上几招,你敢是不敢?”


      我吃了一惊,他的内力还未完全恢复,对上宗干这等高手只怕会吃亏;急忙喝道:“唐斐,你给我回来!”

      与此同时,宗干傲然道:“有何不敢,一言为定!”

      邵祺叫道:“且慢,解药现在何处?”

      三个声音撞在一起,接着是场外纷纷的议论声。

      缘持合十道:“阿弥陀佛。”他的声音虽不高,却盖住了满场喧哗,“唐掌门连战二人,确有吃力之处,老衲本已深自不安;唐施主既是前任掌门,想来代为接战亦无不可。”


      跟着转向我:“老衲不便插手唐门左氏两家的私事,然邵施主与宗掌门所虑确有道理,为求公平起见,还望唐掌门见告解药所在。”

      他判断精准,言语入情入理,再者神色慈和中自有一股威严气象,剑拔弩张的场面顿时缓了下来。

      邵祺和宗干不再说话,唐斐缓步回到我身边,神色自若地坐了下来。

      他代我接下了一个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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