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知道背对着我的这个男人，已经失去了正眼面对我的勇气。
「唉……」人生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总是有人付出得特别多，有人什么也不需要去做。
而他就像是沙漏的另一端，正用尽自己的一切，来填满空虚的我。
「正杰。」我终于忍不住呼喊他的名字，看见他肩膀一震，似乎正努力调适自己的情绪。
「……」
「我想吃米糕、糖葫芦、沙茶羊肉、粉圆冰跟大肠包小肠，可是我只带一百元出门。」
「……你这是什么意思？」
「借我钱，我们去夜市。」
「借？」
「嗯，明天我还你。」
我的声音里现在一定正充满了笑意，是在笑他的愚蠢，更是在笑我的自私。
过了很久，久到我们从高贵的餐厅外那狭窄的逃生梯，踢着重重的皮鞋、踏着阶梯板走出大楼后，正杰才回答我：「十分利。」
「什么十分利？」我漫不经心地问他，是因为我已确信他不会拒绝我任何要求。
「跟我借钱的利息啊，你不会以为我这么大方吧？」他终于又回复到我最早认识他的那个样子，一副戏谑的模样。
「这么贵，你放高利贷啊！」
「我没算你油钱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说是吧，我亲爱的小唷？」
「啧，」他的笑脸还真是碍眼，「我明天就会还你，别这么没良心。」
「好，明天还算三分利，我们就到港口那的夜是去吧，那里有很好吃的沙茶羊肉。」
「很远耶！」
他把车钥匙在手上转了一圈，然后按下电动所打开车门，「当司机的是我，你只要放心享受就好了。」
这就是长得高的好处，随便一个pose就能显现出男人特有的帅气。
我羡幕他，也许也有点嫉妒他，那种又涩又酸的味道，我不知道是从胸膛中哪个器官泛出来的。于是我怀抱着复杂的心情坐上他的车，将自己未来的自由人声，赌在他的选择上……
我相信他，却不相信自己。
他爱我，我却不爱他。
我是不愿意去爱他，还是不能够去爱他，我已经分辨不清楚了。只知道他的视线一直注意着前方的路况，完全没有侧过头看看坐在他旁边的我。
「呼……」这让我觉得安心，他已经彻底地放弃我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觉得失望，我的寂寞，已被渴望自由的灵魂取代，一点也不空虚。
「到夜市还要多久？」我望着窗外迷蒙的夜景，灯火交织出来的，式多么闪亮的一番景色。
「别这么猴急。」
「真的有好吃的沙茶羊肉唷？」心情一旦放松下来，胃就开始疼了，想必是饿到极致被胃酸给侵蚀了。
「当然，我可没兴趣骗你。」
「谁知道你那个脑袋里在想什么肮脏事……」
「嘎──」一声巨响后，受到惯性定律的作用，我的额头敲上了车窗台，之差没撞破一个疤。
「你搞什么鬼啊！」他突然踩下剎车，也不管危不危险，就把车大剌剌地停在马路中。
「别再怀疑我，我只说这么一次。」他终于肯面向我，严肃地对我道：「我不会强迫你喜欢我，但你不能阻止我的心情，我再也不会不经过你的同意碰你，所以，就算我再爱你，也不能允许人格被你污辱。」
「你、你……我……」我讶异地说不出话来了，只能震慑在他的认真之下。
然后，他就笑了，是那个又痞又恶劣的笑容，「怎么，被我唬住了吧？看来我可以改行去当演员了。」
「你骗我！」我只觉得生气，却没有将视线离开他的嘴角。
「是你自己太呆。」
「我可不觉得好笑！」
「我也是。」他撇过头，重新发动车子，终究是不肯再多看我第二眼。
究竟是他骗了我，还是我激怒了他？
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热闹，而答案，早已无所谓了……
我坐着他的车子，摇啊摇地摇到了夜市。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一间一间地寻找卖米糕、糖葫芦、沙茶羊肉、粉圆冰跟大肠包小肠的店。
直到用他的钱吃饱喝足踏上归途，我们两仍保持着沉重的低气压，没在开口。
所以，当他送我回学校，让我自己开门下车时，我只能给了他这么一句话。
「沙茶羊肉很好吃，谢谢你。」
「谢谢你。」
「啊？小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三八了？还会跟我说谢谢！」
「少啰唆，我谢谢你罩了我昨天跟今天的考试不行唷！」
「喔，那个啊，也没什么啦，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以交到像小公主这样的女朋友呢？」
立德喜孜孜地趴在阶梯教室的课桌上，显得异常碍眼。
现在的场景是刚考完试的某大学综合教室内，带着解脱脱后兴奋心情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教室。
只有我摆了一章臭脸……当然不是因为考得太烂，我向来不太关心自己的成绩，反正能毕业就好，趁着年轻的时候好好享受自由，才是我游戏人间的重点，所以我实在不能理解立德那种甘心被束缚的心情。
「阿德，你现在很幸福嘛。」我戳着他的肩膀，软软肉肉的，不像正杰那么结实。
「嘿嘿，还好啦，小公主还是有点不信任我……」
「你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啊？」
「嗯……她一直不肯告诉我……」
「这怎么可以！」我有点讶异，「你这样还算她的男朋友？」
立德仰起脖子闷哼了一声，「谁说一定要知道她叫什么才可以做她男朋友的？你也从来没搞清楚以前那堆床伴的名字吧！」
「拜托，你自己都说了，那是床伴，可不是女朋友。」
「好啦，我知道了啦……」立德又将脸埋回桌上，「反正我现在能够牵到她的手、陪她一起吃饭逛街，就很幸福了。」
「你这样就满足啰？」我有点不敢相信，立德虽然纯情，但毕竟是个正值冲动年龄的男孩子啊。
「谁叫我这么喜欢她，只要她不肯，我什么也不敢做。」
「……」立德的话，冲进了我的胸口，刺得我胃涨涨的。
因为我不肯，所以正杰才会选择站在那个角落吗？
从那天吃了宵夜回来后，我第二天就把钱送到他的补习班给他了，我总共跟他借了一百五十元，再加三分利刚好是一百九十五元，五元就当小费也不用他找了。
当他拿着两张大红色的钞票，露出漂亮的牙齿时，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就要到此结束。
不管他还爱不爱我，他都已经选择了站在那个我看不到的角落，继续啃蚀他自己的心。
然后我离开了补习班，他也没再挽留我，接下来兵荒马乱的高中期中考周，更没有人能将心思多放一点在爱不到的人身上。
所以当一切的科目都考完后，我才惊觉到，已经有一个礼拜又三天没有看到正杰。
突然觉得有一些......落寞……
「阿德，我问你一个问题。」
立德连个白眼都懒得赏给我，从喉咙发出的咕哝声，模糊地传进我耳朵里：「喔，你说啊。」
「你是怎么知道你喜欢小公主的？」
「噗滋──」他把口水喷到了前坐的椅子上，还好没有被我以外的人看见。
「你实在很恶心耶。」
「还不都是你害的！」
「干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吐口水。」
「要不是你问了我那么奇怪的问题，我也不会一时紧张嘛。」
「你在小公主面前就不会这样。」原来谈了恋爱的男人都会有两张脸，一张是对女朋友用的，一张是对死党用的。
不知道正杰是用哪张脸来对我？
「唉……」我竟无自觉地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都考完了还摆出这张死鱼脸，我不是都罩你那么多科了，还怕被二一吗？」
「谁说我在烦恼这个的？」
「不然呢？」
「先回答我的问题。」
立德抱着自己的头，挨进我的肚子，把原本靠着桌子的那副蠢样子用在我身上。
「吼，我又不是你的床，起来啦！」我抗议着，当然得不到什么效果。
「你懂什么，你这个小白脸，恋爱这个问题现在我可是比你清楚多了呢。」他埋在我的膝盖上，轻轻喉咙学着系上教授的口音：「你问我为什么喜欢小公主？这当然是因为我对她一见钟情啊！她柔软飘逸的头发、纤细优雅的身段、甜美可人的笑容……」
「够了！讲重点。」
「重点就是这样咩。」
我老实不客气地将巴掌打在他的后脑杓上，「靠，你就承认你是因为小公主长得够正才喜欢她的。」
「讲这么难听，第一印象本来就很重要！」
「好吧……」太阳穴在隐隐作痛，八成是被立德气到的，「如果现在出现一个长得比小公主更正、更可爱的女人，你会不会变心？」
立德不甘示弱地借机偷袭我的小腹，再趁我痛得哀嚎时大声宣布：「你当我是谁？我又不是只爱小公主的外表！」
「一开始不就是因为这样吗？」我回瞪他。
「那是一开始，现在我已经认识小公主了，我知道她生气时会嘟嘴、难过时会不说话、高兴时会拉着我的袖子笑，她的优点跟她的缺点我都喜欢，这些是其它女人完全比不上的！」
「我不懂。」我是真的不懂。
既然一开始爱的是她的外表，那为什么有更好的条件的人出现时，不会变心呢？
「不会吧！」立德突然一声惨叫。
「耳朵都被你喊聋了啦！」
「小佑，你不会长到这么大都还没谈过恋爱吧？」
「怎么可能，我当然有！你不是还老爱念我女人缘太好吗？」
恋爱？恋爱跟做爱有什么不同？跟和我那些「爱人」们出去吃饭约会有什么不同？
谁说我没谈过恋爱的？我每天都在谈恋爱啊！
没想到立德装模作样地装出哭腔，「可怜唷、可怜唷，你这个女友换不断的万人迷，居然连恋爱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又没有说我不知道！」
「哈哈，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啦。」
我气得想要再揍立德一拳，却被他先溜了。
这小子明明看起来一脸蠢样，动作倒是挺利落的嘛。
我追着他跑，在学生已经散尽的阶梯教室里，玩起官兵捉强盗的游戏。
刺耳的尖叫声与笑声传遍了整个校园，这是只属于学生的权利，以及坚定友情的证明。
我和立德，是无话不谈、无事不吵的好朋友。
而那个一直待在我看不见角落的男人，是否正懊悔这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
正杰一定很后悔当初选择了跟我告白吧？其实他只要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成为我的好朋友了，这样就算他要请我吃几百顿大餐我都不会拒绝的。
感情，是要慢慢培养的嘛，电视上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他却选择了最直接的一条路，艰辛，又看不见希望。
「小佑啊……」玩累了，立德神秘兮兮地趴在我被挤，一古脑地将重量压在我纤弱的身体上。
「很重耶。」我抱怨，却没有推开他。
「那个正杰，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我吃了一惊，用最快的速度掩饰住眼里的慌张，「我很久没看到他了。」
「可是我天天看到他耶。」立德若有所思地道，眼神越过我的肩膀瞟向教室的后门，「他是来找你的吧？」
「我怎么没看到……」我嘟囔着，却深知正杰是刻意躲开我，却又让立德发现他的存在的。
「心机真重。」我又补了一句。
「怎么，他真的对你做了什么啊？」
「少胡说，我只是跟他借了一百五十元却还了他两百元。」
「哇靠，还要算利息的唷？」
「当然，这样才比较不会欠他情。」
立德沉默了一回，下巴软趴趴地顶在我的后颈上，有够难过的。
「小佑啊、小佑啊、小佑啊……」
「靠，你叫魂唷！」
「没啦，我只是想告诉你，他在瞪我了耶。」
「啥？」我没好气地弯着腰，深知立德口中的「他」是谁，而那个「他」，现在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久的可能性，正在教室外偷窥我们！
立德明知道这一点还突然搂住我的胸口，在我耳后吐出温热的气息。
「妈啦，立德你在干什么！」我受到严重惊吓，一个挺背将立德从我的身后摔下。
「我只是想要做个实验而已。」
「什么鬼？」
「看他会不会冲进来吃了我。」
「…….」我感受到小腹一阵寒冷，鸡皮疙瘩从手臂蔓延到全身，立德正在地板上装模作样地鬼叫着，摆明着就是想看好戏。
「这一点也不好笑。」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紧闭的眼又酸又涩，像熬了三天三夜。
「他是同性恋，喜欢你，他正在追你，这些我都知道了。」
「喔。」
「所以，小佑你要拒绝他吗？」
「我已经拒绝了。」这样才能安心考试啊。
「嘿，为什么？」立德竟一脸失望地拉住我的脚，跟个乞丐没两样。
「你这样很难看耶。」
「为什么、为什么？正杰是个很棒的人，又认真、又帅气、又温柔还很痴情，比你以前的交往对象都还要好耶！」
「靠，这些话是你打哪听来的？不会都是小公主说的吧！」我瞪着立德闪着星光的眼睛，想必这个感情良好的死党，已经彻底被女朋友洗脑了。
「嘿嘿，你不要那么生气嘛，我看那个正杰除了是男人这点之外，实在也没什么缺点啊。」
「是男人这点就是最大的缺点了！谁想要跟一个大男人一起去吃蛋糕吃到饱，或吃法国料理！这样很没面子耶。」
「原来你拒绝他的理由就是这个唷……真没劲……」立德突然从地上爬起，拍拍自己沾满灰尘的牛仔裤，转身又道：「走吧，咱们这两个大男人一起去吃阳春面。」
「喂，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
立德背着我收拾自己的包包，懒洋洋地道：「你以前选女朋友的条件，就只是带出去有面子而已吗？」
「……没有……」大概吧，被立德这么一问，我自己也迷惑了。
我的确是喜欢享受带着美艳大姐姐去吃饭时所受到的注目礼，当然也更喜欢她们会帮我结帐的贴心举动。
我坚信这个社会早就落实男女平等了，所以说让女生付账，也应该要成为天经地义的事。
我不怕人说我吃软饭，因为我享受这种嫉妒又羡慕的眼光，要是没有一点本事怎么有资格做小白脸呢？
「小佑，恋爱不是这样子的。」立德打断我的思考，语重心长地说：「一旦你喜欢上他后，你就会觉得其它的东西都不再重要了，只要他能陪你，而你能靠近他，这样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