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小九放下手臂睁眼，黑夜、人潮、花灯。

“我回来了。”猫小九对自己说，兴奋的眼睛中带着略微的空洞。回到过去，是走进希望的第一步。

他站在桥下，眺望船上的宫如修和自己。他们一人船头一人船尾，都蹲在桥上，把船放入河里。

哎呀！赶快！猫小九跳起变成苍蝇，瞅准了宫如修的灯船，朝那里飞去。

小小的烛火于此时的猫小九来说便是熊熊篝火，接近灯船，烛火距离猫小九不如一公分，热的他恨不得把翅膀折下放进口袋里以防燃烧。

猫小九挥动前爪擦汗，变化蝇身的角度去看灯船小的小字，被烛火遮住的字渐渐开始清晰。与药瓶上同出一辙的字一个一个的蹦出，猫小九顺着念下——猫、小、九。

风，不期然的吹过，吹散了烛火。猫小九隔着黄晕的烛火盯着船底自己的名字。似曾相识的黄晕自猫小九眼前浮现，耳畔响起了陌生又熟悉的温柔声音。

他说：“我问你，那灯船上你写的是谁？”

他说：“猫小九。”

他说：“你怎么不写你师傅？”

说熟悉，是因为那声音曾天天飘进自己的耳里。说陌生，是因为那几句话印象模糊。

黄晕逐渐被宫如修真挚的凝视取代：“九兄弟，难道你看不出我喜欢你吗？”

哄，猫小九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塌陷了，他离开灯船飞向宫如修，无声的道歉：对不起，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猫小九落在船上，站在宫如修身后。时隔多日终于再见，激动的泪水伴随着灿烂的笑容一起出现在脸上。他展开双臂抱住宫如修：“原谅我才想起来。”

手臂穿过宫如修，又回到自己胸前，猫小九目瞪口呆的注视着宫如修侧过脸关心的对船头上的人：“九兄弟，小心别掉下去了。”

他叫的是他的名字，却又不是他的名字。

他看见的是他，不是自己。

猫小九垂头丧气，刚好瞄到河中的灯船摇摇晃晃的驶进桥洞，精神大作，即使知道宫如修）听不到，也要和他，说一句：“欠你的我定要还。”然后头也不回的飞向桥洞。

灯船上的蜡烛消失殆尽，猫小九伸直手想要助它一臂之力，可脚上却有股不知名的力量把他往后脱离，猫小九使出全身力气与之抗衡，眼见就有碰到船尾。

“嘶啦。”蜡烛燃尽，火光缠上了小船。

只差一步，命中注定，无法挽回。

猫小九失望的放弃煽动翅膀，眼睁睁的让自己变成人形，掉入水中。

“不好啦~~~有人掉进河里了~~~”岸上传来呼叫声。

河水不停的灌入鼻腔，猫小九放任自流，自嘲道：“死了更好。”一开口，水仿佛找到了洞口，放了疯的往他嘴里灌。猫小九意识开始迷糊，他看到自己嘴里叼着根草无忧无虑的枕着脑袋装睡，宫如修站在身边无奈的摇头，但仍是温柔的叫他：“九兄弟……”

第四十五章

路过的百姓把刚被救上来躺在河边的猫小九团团围住，叽叽喳喳的相互推搡道：“这人死了没？”

“一掉下去就有人救了，不会这么简单就淹死了吧。”

“嗬，好像是自己跳下去的，啧啧，才多大点儿岁数学啥不好，学跳河。”

猫小九的眼睛猛地一睁，圆呼呼的还滴溜溜转，吓坏了旁边围着的一圈看热闹的人。吵嚷着：“哎呦妈呀，咋就突然睁眼了。”

胆大的凑上前去一探，嚷道：“没事没事儿，这人醒了，大家散了吧。”人们见跳河之人已经无恙，可能是受了惊还有点呆呆的，便纷纷散去。

只留下猫小九呈大字型的躺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的目睹一个个脑袋逐渐离开，看着太阳光照射进来，晃得眼睛有些疼才闭上。

白天了，猫小九想。

我没死，猫小九拧了下自己的大腿，痛！证明不是做梦。

天上几只小鸟飞过，屁股一撅，扔下不明物体若干，正中猫小九的脑门。猫小九伸手一摸，热的，放在眼前一瞧，黄的，仔细闻闻，臭的。

“哈哈哈哈哈~~~”猫小九歪嘴大笑。想死死不掉，还被鸟屎砸中，唉，猫小九啊猫小九，你还真是‘幸运’呐。

少数好事的三姑六婆还没散开，困惑的盯着猫小九，猜测这人是不是脑子进水，对着那黄不拉叽的鸟屎笑个啥劲。

笑累的猫小九，打了个滚去河边洗手。他趴在河边，脖子一伸，河水中便倒影出另一个自己。猫小九把手放进水里，水里的那个自己立刻被打碎了，随着水波的摆动支离破碎。等洗净拿出手后，水波恢复平静，再次拼凑出新的自己。

镜花水月，过眼云烟，猫小九一拍掌，顿悟了。不就是一条船嘛，一条过不了，我就叠上十条百条，仍是过不去我就叠上千条万条。天不从我，我自己成就自己。

猫小九腾空翻了个跟头，立在看热闹的人前。

“哎呦哟，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三姑被他的行为吓了一惊。

“你会叠纸船吗？”猫小九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不会不会！”三姑抚摸自己的胸口转头就走，抱怨道，“这么一吓至少得少活半年。”

猫小九全身湿答答的窜上街，见一人就问一句：“你会叠纸船吗？”

还没近身，路人纷纷饶头说不会。

猫小九苦闷，停在一间客栈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自己的头发：“我又没有毒，用得着避我如毒蝎吗！这江州城难道连个会叠纸船的人都没有？”

“我……我会。”甜甜软软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一个团子头的小孩儿趴在门后回答。

“真的！”猫小九激动的大叫。

“哇呜呜呜呜~~~”团子头被猫小九吓哭。

猫小九脸部抽搐，用手使劲挤挤捏捏。

一突一突的嘴巴，让泪水挂在眼里将出未出的团子头笑了。她勇敢的伸出细小的手指，对着猫小九的嘴巴，戳，戳。

猫小九逗他，张开嘴巴说：“啊呜，哪里来的香甜小竹笋，本大仙正好饿了。”团子头急忙缩手，猫小九吃了个空，他揉着自己的下巴，假装道：“哎呦，好痛啊~~~”

“嘻嘻嘻~~”团子头大胆的从门口跑出来，老大人似的说，“痛了就去找大夫瞧瞧呗。”

猫小九愁眉苦脸的说：“大夫可治不好我这病。”边说还不忘揉下巴。

“那怎么办？”

猫小九变出几张纸，递给团子头，道：“谁要能教会我叠纸船啊……”

团子头眼神跟着纸走。

“我的病就自然好啦！”

团子头抓过纸：“我会！”

猫小九衣兜里塞了数十条纸船，这是他一下午的成果。把腰间小包里的鱼片全给了团子头之后，拿上毛笔蜡烛火急火燎的来到桥洞。

在船底并排的写下两人的名字，点燃蜡烛，依次放入河里。

第一条摇摇曳曳的在水中前进，眼见就要钻过桥洞，一阵风刮过，吹翻的灯船。猫小九垂头丧气，却又迅速恢复，把希望寄托于第二条。

第二条灯船颤颤巍巍的过了，紧接着第三条、第四条……全部通过。猫小九兴奋的欢呼，当下决定要去清远观寻找宫如修，告诉他船过了，厮守终身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

可道观的小道士回忆了许久才说：“宫师兄修炼多年，至今未归。”

猫小九灰心丧气，他不知除了清远观宫如修还能去哪。天大地大，我去哪儿才能寻到你？

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回常青山九灵洞，离老远就看到洞口趴着什么灰色动物。以为自己的窝被人霸占，加上找不到宫如修，两团火一起升起，健步如飞得跑过去。

灰色动物正梦着捡到大骨头，张嘴欲啃，猫小九踏着土地的咚咚声把它惊醒。骨头没了，灰色动物站起，冲着猫小九狂吠：“汪汪汪！！！”

妈呀，哪里来的狗，我怕。猫小九腿脚发软。

“小灰叫什么呢？”

洞中传来的熟悉声音让猫小九打消了逃跑的动作。他后退几步，与小狗保持一定距离。

洞口的身影清晰起来，风吹乱了发丝飘在猫小九的面前，也挡不住他脸上露出的淡淡的笑：“宫如修。”他叫他。

宫如修略一愣神，只是一瞬间便恢复过来，他抱起地上的小狗，抚摸它的脑袋，看也不看猫小九一眼，回他：“我不认识你。”

第四十六章

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宫如修的声音在猫小九耳内无限循环。

“骗人！”猫小九疾步走到宫如修面前，掐住他的肩膀，鼻子一皱一皱的。

汪汪汪！汪汪汪！小灰抬起头，不满的盯住猫小九的手恶狠狠的叫，颇有咬他一口的冲动。

猫小九吓得脸色一白立刻撒手，与宫如修和小灰保持距离。

宫如修顺顺小灰背上的毛，毫无感情的说：“我什么要骗你？”

“因为……因为……”猫小九越说越小声，吱呜了半天才鼓足勇气说出来，“你说要相忘彼此，我也知道你肯定没有忘记我。现在我下凡来和你道歉，你就别跟我这只蠢猫怄气了。”

“这位公子为何要说自己是猫？”宫如修疑惑的语气真真实实的飘了过来。

猫小九呆若木鸡的看他：“你真不认识我？”

宫如修挑眉，轻嗯一声。

“那你姓甚名谁？”猫小九问他。

“宫如修。”

“你一直住在这里？”猫小九追问。

“不，只是前几年才到此。”

“你还不承认？”猫小九想上前撕掉宫如修脸上的面具，却惧于那条小狗，是的，我们的猫小九怕狗，即使他是条很小很小的狗。

“我承认什么？”宫如修费解。

“你明明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宫如修！”猫小九急得直跳脚，“要不然为什么在被贬之后住在我的九灵洞？”

“小九！你又下凡了？”一道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

“师傅？”猫小九赶紧抓住他指着宫如修，道：“师傅师傅你快看啊，他怎么说他不认识我了。”

“哦？”一念望向宫如修，宫如修乘猫小九不注意，对一念暗示性的眨了下眼，而后带着小灰一起走进九灵洞中。

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一念捋着长长的胡子肯定，他质问自己徒弟：“你在天上都干了啥破事，宫如修下凡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呃……”面对面目有些狰狞的师傅猫小九胆惧了。

“呃什么呃，噎着了？不老实回答小心我一巴掌把你打回原形！”

猫小九嘴巴动了又动，就是没有发出声音。一念抬起手作势要打他，猫小九急忙躲开，捂着自己半边脸，道：“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三炷香过去。

猫小九瞅着一念脸色不太对，试探的叫了声：“师傅？”

一念勃然大怒，一巴掌打在猫小九后背上：“好一个孽徒，看我不打死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被你折腾的被贬下凡？”

猫小九吃痛，抱头逃窜：“我这不是知道错了吗，我这次下凡就是来跟他道歉的。”

“道歉有用吗？道歉了宫如修就能回天宫？”一念紧追不舍，“看我今天不打的你哭天喊地，我就不是你师傅，我就对不起人家宫如修！”

乖乖，这不逃岂不真得被打个半死，猫小九思忖要不还是先回天上去，等哪天师傅不再来再回来。可是又怕宫如修搬走，心里想不出个对策来。

偏偏一个不小心被石头绊倒，跌倒在地。猫小九捶地，怎么连石头也跟我作对！

一念的怒斥声越来越近，猫小九就连爬起来的躲避的心情都没有了。他盘起腿坐在地上，对一念嚷嚷道：“你打吧你打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一念眼睛一瞪，头发竖起：“混蛋玩意！我养了你两百年，你说死就死？”

猫小九果真不反抗了，一动不动的坐在一念跟前。可把一念给气着了，一个个清脆的巴掌结结实实的落在猫小九背上。

猫小九一声不吭的承受着。自从宫如修被贬，他心里就不好受，身边少了个熟悉的人关心他、陪着他、让他撒娇，他就控制不住的焦躁空虚。原本猫小九闹不明白这是为何，直到那根猴毛带他回到过去，掀开被掩埋遗忘的一角，他才幡然醒悟。原来早就喜欢上他了，所以才会如此。想到自己在天牢中的选择，无疑是对宫如修最大的打击。

他悔……所以他来和宫如修道歉，想让两个人释然，恢复到以前的模样。可宫如修不记得他了，师傅也要打死他。

猫小九倔强的忍者身上的痛，委屈而又真挚的对着一念吼：“师傅你干脆点儿，直接一掌把我给劈了吧！我喜欢的人都不记得我了，天宫我也待不下去，活着也是浪费还不如死了清闲。”

“嗯？”一念抓住了四个关键字，喜欢的人？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踢猫小九一脚，猫小九抬头仰视他，一念指指九灵洞，两眼放光的问，“你喜欢里面的那人？”

猫小九点点头。

“那他喜欢你吗？”

猫小九揉着背上的痛楚，快速回答：“当然也喜欢了。”

一念仔细的瞅了眼九灵洞，确定没人，才猫着腰，凑在猫小九耳边三八的问道：“你们那个了没？”

耳朵被一念吹的痒兮兮，猫小九用力搓了下，不解的问：“哪个？”

“就是……”

“猫小九你给我进来！”九灵洞里传来宫如修的命令声，打断了师傅二人的对话。

宫如修终于叫我名字了，说明他原谅我了！猫小九激动从地上爬起，随便拍拍身上的灰尘，扔下师傅，一溜烟的蹿进洞里。

一念费解的看着这一幕，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个满意的答案来——原来就是这就是传说中的小两口吵架了。

第四十七章

“啊~~~狗啊~~~”刚进洞的猫小九就发出凄惨的叫声。

“小灰不咬人！”宫如修轻轻的把小灰放在自己脚下，小灰打个哈气，换个姿势，把头搭在宫如修脚面上打盹。

我缩我缩我缩缩，能远离这狗多远就多远。

“哎呦！痛死我了！”被暴打的后背碰到岩壁，猫小九再次发出惨叫。

“九兄弟没事儿吧？”宫如修紧张的叫他，再看到猫小九得逞了的表情后，收回脸上的着急，平淡的说，“痛死活该！”

猫小九听到久违的称呼，刚露笑脸又见冰山，耳朵机灵的一动，他捂着后背，故意痛呼：“痛死人喽，痛死人喽！”

宫如修刚才在洞中听到一念打猫小九的声音，想必一念手下也没留情，加上猫小九皱着的脸蛋，姣好的五官都纠结在一起，面无表情的脸上略显关心，对他招招手：“过来，脱了衣服给我瞧瞧。”

猫小九心里乐开了花，想去却不敢，他俯视小灰，声音闻不可闻：“我怕。”

唉……宫如修叹气，叫醒小灰让他去洞口待会儿。

小灰郁闷的垂着耳朵，拖着尾巴，不情不愿的去了洞口。猫小九对它摆了个鬼脸：跟我斗！宫如修可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