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烫————虞南
虞南  发于:2010年0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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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儿……你的声音真好听。”季秋远吻住他的嘴,堵住不时渗出的声响,身下的动作凶猛而激烈,柳原被顶的只能哀哀的叫,不多时,长身一挺,季秋远的小腹上被喷溅上一片白浊。

季秋远见他累极,又缓慢摩到射出,柳原内里紧缩了一下,呜咽两声就径自睡了过去。

浮生若梦,他和他并肩睡着,屋内燃着潺潺的香,忘却日常与浮杂,忽略地位的牵绊,两个人互相汲取着体温,也终于不过是寻常相爱的一对人。

温清明的信件一日一封,柳原这天披着衣服读他的信,犹染着些墨香,于是情不自禁凑到鼻子边贪婪的闻。

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身边跟着几个侍卫,但已不是帝王。

他终于只是常年居住在落英皇朝的一个外邦贵客,为了柳原,舍弃一身荣华,征战不再,俊朗的眉目却必定依然豪情满怀。

柳原拿着笔要写回信,良久却未动,他不知道要写什么。

些许文字已不再能恰当而准确的表达感情。他能写些什么呢?你为什么要为了我付出这么多你到底是看上我哪一点好你离开了家乡会不会想念我有时间了陪你一起回去踏那茵茵绿草看那广阔而辽壮的草原好不好你能不能现在就回到我身边这么多天我很想你恨不得现在就扑到你的怀里可是我怕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你明不明白?

他叹了口沉沉的气,终于只落下两个字,“盼归”。

极目远眺也是宫墙,云彩一朵一朵,阳光却顺着其中的罅隙撒了下来,也顺势滑进屋子里,照的他头发上一片金光。

忘了是谁说过的话,天空又愁惨又美,好像个大祭坛,笼罩着每个人的一生。

这天柳原早早醒来,季秋远早已经离开,偏过头习惯性的往桌上看,平日里那里总摆着温清明的信,一日一封,从不间断,如今却空空如也。柳原顾不上只穿着里衣,赤了脚就跳下床去高呼晓风的名字。

进来应答的却是魏寒。

“魏寒,今日里晓风没有带信过来吗?”柳原站在屋子中央,看着魏寒的眸子眨也不眨,嘴里弯着丝凑出来的笑。

魏寒不看他的眼睛,只上前来轻轻拉住柳原的手走回床榻前柔软的皮毛上。“主子,天凉,您要多穿两件衣裳。”说着招手唤来小丫鬟帮他洗漱结发。“阿茜阿碧也不知道跑哪里去玩了,等着回来我可要好好教训她们一顿!”柳原不再问,任由小丫鬟绷着神经紧张兮兮的帮他束发,一个不小心,竟然狠狠揪痛了他。

“罢了,我来吧。”魏寒挥退了浑身打着颤的丫鬟,自己拿了玉梳,慢慢梳理手中银白似雪的发丝。镜子里的柳原苍白着面孔,脸上淡然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睫毛盖住了眼神,端端正正的坐着任他打扮。“魏寒”,柳原开口唤他,“你哭过了?为什么哭?”不等魏寒答话,他又径自说下去,“魏寒,等过了几年,或者十几年,季秋远的孩子长大了,我们就离开这里,租一处田园,清明和秋远还有我,三个人一起安安静静的生活,你说好不好?”他揪出魏寒松手间漏下的一绺白发慢慢把玩,“一个小园儿,两三亩地。花竹随宜旋装缀。槿篱茅舍,便有山家风味。等闲池上饮,林间醉。都为自家,胸中无事。风景争来趁游戏。称心如意。剩活人间几岁。洞天谁道在,尘寰外。”

柳原抬起静静的眼睑,从镜子里看着魏寒,又像是看着其他地方,“这词好不好?我就盼望着这样的生活。咦?魏寒……你哭了,你为什么哭?”

柳原从椅子上跳起来,瞪着魏寒,倒像是魏寒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你为什么要哭?你哭什么!你哭什么!”他吼的歇斯底里,一双眼里却干涸的利害,“你出去!出去!”

魏寒跪了下来,平日里淡然的脸孔如今全是痛苦,“主子……您不要这样。”他弯下腰双手撑地,低着头不看那张盛怒的脸,“主子……”

门被推了开来,季秋远的声音打断了他,“罢了……还是我来告诉他吧。”他慢慢跺到突然静止下来的柳原面前,伸手去抚摸那一片冰凉的脸。魏寒从地上踉跄爬起,倒退着出了去,带进一股呼啸的寒风。

柳原收回了目光,做出个笑脸来看他,“你回来了?”他拉着季秋远坐下,自己跑去倒茶,又去收拾桌上乱扔的笔纸杂物,像是想把自己深深埋藏与忙乱中,从此便不必再理那尘间万事。

“原儿……”季秋远伸手握住他的手,却引来柳原猛然的一个寒战。“原儿……”他拉了柳原到身边来,试图温暖他冰凉的手,“原儿……”他又叫他,梗在喉头的话憋得生疼,想吐出来,却不得不一再重复的咽下去。

“秋远,”柳原抬头看他,似往日一般平静无波,“清明就要回来了,对不对?”他微侧着秀气的脸看他,看他的唇,像是等他的回答,可等那视线里的唇齿轻启,又立刻拿出些无关紧要的话堵住——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只是不想听到有关温清明的一切。

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柳原拿唇掩上季秋远的,辗转的亲吻,像是这样就能永远的封住他不愿面对的一切。

“他死了——”

谁死了?柳原不理他,动作越发激烈,季秋远的嘴唇被咬得流下鲜红的血。

“原儿……他死了。”

谁?是谁?谁死了?为什么要死?为什么?

“原儿……温清明死了。”

柳原狠狠推开了他,跳的远远的,冷冷的看着季秋远的脸。

“他在路上被刺客截击,我的暗卫来报,说是亲眼看到了他的尸体。只是又被他几个属下把尸体从刺客手中劫了回去,如今不知所踪。”季秋远从怀里掏出一张沾了暗红血迹的纸,“柳原,这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柳原不知道自己怎么接过的那片纸,红色的黑色的白色的,掺染在一起,“畏途方万里,生涯近百年;不知将白首,何处入黄泉。”他记得温清明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笑盈盈的瞅着他,那天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一片温暖,他把他的诗揣到怀里,以为柳原没有发现。

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呢?柳原的心脏砰砰的跳,他大概是从那时候就喜欢上了他,所以看他喜欢自己的诗,连带着自己也泛起一片温柔的欢快。

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呢?怎么会就此死了呢?为什么呢?

柳原把那张纸重复着叠好,珍重的放在自己胸前的衣裳里。

他抬起头看季秋远,一双眸子染着水色,漾起层层叠叠似光非光的波纹。“他没有死——我不信。”柳原朝前踏了一步,“他——没——有——死!”他说着眼里泛上泪来,“季秋远……你告诉我,他没有死……对不对?”

可他心里却又像是妥协了,嘴里喊着不信的话,胸口却泛上一阵堪比一阵的痛。

他的温清明……他的清明……清明……死了?

第四十一章

死亡就是,你再也见不到他,再也听不到他,再也感觉不到他。

就是你再想念他,他也不会再知道。

就是你有多么歉疚,多么不舍,道一万次歉说一万句对不起,或者一万万遍我爱你,他也不再会回来。

死亡是虚空,生生扯断所有的希望,让你的心里永远住着一个大洞,外表笑得再欢快,那洞也会越来越大,折磨着你。

明天就是年关,和柳原原先预想的有莫大的不同。他每天漫无目的的在宫中闲逛,生活如同往日,这期间静妃产子,柳原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仔细的看,温柔的抚弄。

“柳原……你知道他不可能是他。”静妃躺在床上,目光缱绻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语气却坚定不移,“他死了,你莫非期盼这在这世上万千婴孩中寻找他的声影么?柳原……”静妃看着柳原突然红了的眼眶,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她确实说了重话,如今连季秋远在柳原面前都不会再提他的。

柳原把孩子轻轻放回静妃怀里,“我只是来看看他,你先歇着吧,我回了。”

“柳原……”静妃在身后歉疚的叫他,柳原没回头,“你放心,孩子我能照料的地方必定会照顾到,季秋远怕是下了朝,我先回去了。”他出了门,霜风苍劲,耳边犹如有人悄语。他听不清那些句子,只是依稀记得那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神态,熟悉的温柔。可那是谁呢?

柳原只盼望自己将往昔忘个干净,可他又不太舍得。秀气的眉毛打了个皱,慢慢又被无奈的抚平。季秋远原来到了这里迎他。两人坐了轿子回去,柳原怕冷,季秋远就把他的手一直放在自己的手里捂着。冬天那么长,即便裹着保暖的皮裘,柳原还是忍不住从心里往外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快到了中午,阿茜来问两人想要吃些什么。季秋远在一边读着奏章,眉头拧的紧紧的,柳原忙把阿茜拉到自己这边。吃些什么呢?“粉蒸羊肉?桂花糖粥?酱酥桃仁?”柳原偏过头,温清明喜欢吃什么呢?他连这个都不知道。可如今就算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阿茜晕头晕脑的出了门,看着手上记下的各样菜式叹了口气,她还是自己决定今日的菜式吧,反正柳原如今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秋远,察到了什么消息了么?”柳原蹭到季秋远身边,舔着嘴唇不安的问。季秋远抬起眼盯了他片刻,没有答话,又垂下去看他的奏折。“秋远……”柳原缩了缩嘴角鼓起勇气,“秋远……他……”

季秋远把朱笔狠狠甩到面前的奏折上,在那片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纸上滚出一道长长的红色。“柳原!他已经死了!你每天脑子里心里都是他……你知道每天晚上你睡着了你都喊了些什么?”

柳原矗在原地,不可思议般的僵了面色,“我以为你知道……你明明知道,他……对我。”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可知道身为一国之主还要跟别人分享一个男人的我的心里的想法?!温清明也算是一国之主,可他如今不是了,我为什么还要和他一起拥有你?”季秋远拉住一直后退的柳原,“原儿……你是我的……”狠狠的把他抱在怀里,仿佛想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是我的……”

柳原呆呆的楞在季秋远怀里,抬头不敢相信般的看他,“你这么说……莫非是你杀的他?竟然是你派人杀的他!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他猛的挣脱季秋远,后退几步浑身颤抖的看着他,“你杀的他……”

季秋远没有解释。他不知如何解释。刚刚他说过的话,只是盛怒之下的胡乱说辞,可为什么柳原从来没有相信过自己?他静静的看着柳原,满眼寂寞的不解,雪鸟悲鸣,弦歌满地,他明明欠柳原一个解释,可他不想给他。岁徒壮,心将零,若为情,有泪如倾。那泪不在脸上,却流在心里。

季秋远上前想拉住他,却被柳原胡乱挣脱开,“你出去!”

季秋远寒着脸,竟不再劝他,连外套也不罩,就推门出了去。

柳原坐在床上听着外面公公追着要季秋远多穿件衣服,听见他恨恨的踢倒不知道的什么摆设,听见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听见乌鸦寒声,听见铁鸣鞘声,听见往日温柔如今成空。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到了如今的局面,该怪谁呢?柳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如今自己有话难说,有泪难流,有心难收。

闭上眼睛就是一天,柳原竟然睡到午后才醒来,侧头不见季秋远熟悉的身影,唤了人进来洗漱,又罩上精美的衣裳。今日年关国宴,后宫也是要出席的。以前他曾倚在季秋远怀里商量过今日定下的歌舞酒菜,答应过两人偎依一同过年,也不知道如今还算不算数。柳原叹了口气,他最近越发像个女人般爱叹气,头发梳的有些紧,绷的发迹生疼,柳原懒得抱怨,只拿了梳子自己松了松,便出了宫门。晓风和魏寒在身后陪着他,两人都静静跟随,破例的沉默一路。

还未天黑,大殿里就灯火通明,柳原已算是迟到,看了看四周,只得挑了个角落里坐下。抬头看见季秋远坐在那高高皇位上,妩媚的脸上带着笑意,却不能到达心里。柳原如今不知道以何种心情面对他……看到季秋远,温清明往日的样子就浮在心里,扎的他心里一跳一跳的痛。

柳原正发着呆,站在后面的晓风推了推他,抬起头才看见季秋远正在唤他。

“原儿……到这边来。”柳原抿了唇站起身,衣服的后摆拖着地,他拾级而上,越发近了,就被季秋远搂在怀里。

台下众人脸色不一,柳原没心思一一观察,知道的,只是季秋远搂着他的手臂轻轻颤抖。

“不是我……”沉重的呵气声贴近耳朵,卷着凌乱的温热,“原儿,信我!”

柳原将头埋进季秋远怀里,他是说过自己会信他的……万点灯火映色,抬起脸只剩下笑如春风。

“秋远……今日过年,一岁节序,此为之首,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

两人相视而笑,多余的话再不多说,只是赏歌舞,共饮酒菜。谈笑间洗尽古今愁苦,柳原吃的酒多了,就歪倒在季秋远身上望着众人的模样挨个的笑过去。外面隐隐听见炮竹的响声,于是季秋远也唤宫人点了炮仗,噼里啪啦的声音一片,席间喧嚣嘈杂,万千声音终于归成一片。

柳原低了头掰着手指,如今算来,自己入宫也快满了一年,可才区区一年而已,就竟然觉得岁月已老,年少不再。

待到夜浓,两人也不顾众人,一个携着一个的手先退了席,宫里都挂满了灯笼,走过一个就浸入一片阴影,然后再走近另一片光。

“原儿……”季秋远走在前面,拉着柳原的手却拽的紧。

“我信你。”

季秋远停住脚步,身后柳原的声音又说了一遍,他才轻轻点头,复抬起脚往前。

记得以前他也曾背着柳原走过一片雪地,季秋远嘴角泛起微微甜蜜,衣襟在清风中扬起,看着浓墨般的天空中点缀的闪亮,也觉得开心。

前面急匆匆走来几个公公,到了近处,才看清是往日里常跟在季秋远身边的人。

“皇上。”领头的人佝偻着腰,声音却依然尖细,“皇上,初墨大人带人觐见。”

柳原在后面听到初墨,不由走近两步,那宫人又继续说下去,“一同来的还有温清明温大人……”

天上刚刚冲上一片五色焰火,柳原眼前亮了亮,腿一软,就倒进了季秋远怀里。

第四十二章

柳原从来不知道一条路竟然这样漫长。

季秋远把他的手攥的很紧,柳原跟着他茫茫然的往前走。

——直到他复又站到了温清明的面前。

温润如玉的目光盯着他瞧,光华流转间夺走了柳原的呼吸。

他绽出一个笑,转而又嚎啕大哭。

那些枯萎在心底的话,藏在心底的内疚,还有没有归宿的思念。

他还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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