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星纪 下+番外————不曾相识
不曾相识  发于:2010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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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榛没有抬头,低声道:“我从来没求过你,请你答应我这一回,我保证,只要他能逃得性命,我以後都不会见他,再也不提离开你的事。”

国荃听得这话,竟是痴了。怔怔地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惚如梦呓般说道:“我要一个没有心的躯壳留在身边何用?”

他低下头,看著脚旁跪著的人,继续著他的梦呓。

“为了爱你,我背叛了我的宗族、放弃了所有的骄傲,甚至还死过一回!这一切,在你的眼里,就那麽的一钱不值?我爱了你十几年,竟敌不过杜芬一个名字?为什麽只一听到他的名字,你就已经神魂颠倒,什麽都不顾,连自尊都可以放弃?”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在神志彻底丧失之前,他奔出了门,一路上,碍事的卫兵们挨了他好些鞭子。

铅灰色的云头压得很低,朔风呼啸著卷过枯黄的草叶,原野上看去一片萧瑟。

国荃勒住马首,看看身後,已经不见了下属追来的踪迹。

眼前的情景让他回想起六年前为了挽回王榛而在风雨中对他表白的那一瞬间。

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的自己,还是太过年轻、太过天真,竟然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以为会有那麽一天,小榛会被自己的痴情所感动,也会全心全意爱上自己。

而事实给他的教训却是:有时候单恋永远是单恋,不一定会得到回应!

杜芬---那个精灵古怪的家夥,他凭什麽占据了小榛的心?他为小榛做过什麽?爱情,为什麽会如此毫无道理可言?

曾国荃,你枉自统兵百万、号令群雄,却是一个十足的情场败将!再多将士,再多计谋,可以助你攻城掠地,却无法让你得到爱人的心!

突然爆发的狂笑声惊飞了原上枯树枝头几只乌鸦,这几只传说中的不祥之鸟哇哇叫著,在高空盘旋。

69

回营时已是傍晚,国荃铁青著脸一路闯将进去,吓得值守的兵士们一个个东倒西歪,不知如何是好。

推开房门,他大大松了一口气:那个瘦弱的身影还静静地伫立在窗前,并未离开。

片断柔情在眼里转瞬即逝,国荃慢慢走到那人身後,冷冷问道:“怎麽?又不想走了?”

王榛回过头,国荃吃惊地发现他的脸色异常平静。

也许,是自己太不了解这个跟在身边十几年的爱人,他的韧性,早已经超出自己所能理解的范围。

怒火腾地一下又燃烧起来,国荃粗暴地握住那张苍白的小脸,喝道:“是为了他留下来的罢?嗯?”

王榛微微皱眉道:“你弄痛我了。”

国荃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掐得更用力了,狞笑著道:“你会怕痛?贱货,从前你还给人玩得少了?什麽样手段你没经过?只怕是我一向对你太好,没弄痛过你,你才会这麽不在乎我!”猛然间抬手,恶狠狠一个耳光摔过去,将王榛打得仆倒在地!

看著白皙的肌肤上五个鲜红的指印,国荃的心尖都在发颤,口中却冷冷道:“滋味如何?是否合你的口味呢?”硬了硬心肠,靴尖踢出,给了王榛下腹两脚。

王榛整个人卷成一团,闭著眼不看国荃。这更进一步激起了国荃的怒火。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麽时候!”

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之间,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滚烫的手指在王榛线条优美的白净颈项间滑过,探进衣领中,突然发力,“嗤”的一声,衣裳应声而裂,裸露出细滑的平坦胸肌和纤细的腰腹。

王榛本能地抬手护住自己裸裎的身体,又被甩了两个耳光。

“贱货,少跟我装模作样!”

身下的男性被突然紧紧握住,王榛又惊又痛,不由得叫了起来,换来的是更重的两记耳光,两边脸颊都红肿起来,渗出了血丝。

纵然这样,也听不到你的一句软话。除了为杜芬求情,你竟是一点都不肯在我面前示弱!

国荃的理智已经完全被妒火烧得荡然无存,眼角扫到旁边书案上燃烧著的蜡烛,随手就拿了过来,伸向身下人小腹上那丛柔软的毛发。

这一夜,漫天的星光无知无觉地闪烁著,它们听不见人心里绝望的呼号,看不到凡间爱恨纠缠的苦痛挣扎。

天色早已大亮,折腾了几乎整夜的国荃才从迷梦中醒来,看看房间里的西洋挂锺,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叫道:“糟了!前天就跟浙江巡抚约好了见面的!”忙忙地自己穿了内衣,又高声叫道:“伴鹤!伴鹤!”

他的贴身亲兵在外头答道:“大帅,奴才在。”

国荃扯过锦被盖住身旁王榛的身子,才道:“叫眠云进来帮我梳洗!你去跟苏将军说一声,让他先去府衙陪著蒋大人!就说我有点事,很快就到!”

伴鹤答应著去了,国荃低了头看著闭目不语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眠的王榛,还没来得及说什麽,门扇“吱呀”一声,眠云已经进来了。

该死的奴才!平日里一个个慢赛乌龟,这会儿倒勤快起来了!国荃心中暗骂,不情不愿地正要起身下地,衣袖被人拉住了。回头看时,正对上那双点漆似的黑睛,心头扑地一跳,故意淡然问道:“什麽事?”

王榛的脸兀自红肿著,眼中却毫无怨怼之色,低声道:“我求你,求你原谅我。”

国荃先是大惑,继而心头大痛,哑声道:“为什麽要求我原谅?你还是想叫我饶了你的芬儿麽?”

70

王榛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不会饶了芬儿的。”

国荃冷笑一声,泪水却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他恨自己的软弱,怎麽也想不通能够统领万千将士的自己,为什麽偏偏会被眼前看似荏弱的人牵绊得完全束手无措?

怕被人看到自己的失态,国荃逃也似离开了府邸。

来到新建的总督府,他的部属苏士铖将军已经陪著浙江巡抚蒋益谳等待多时了。

国荃连称得罪,蒋益谳自然是满口道著无妨无妨。

眠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王榛清晨从九帅房里出来了,但这次王榛那异常苍白的脸色还是把他给吓了一跳,忙道:“王先生,您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王榛反应迟缓地看著他,好半天才回答道:“不,我不要紧。”抬头眯了眼睛看著灰红色的天空,低声道:“大概要下雪了---最後一场大雪---”

眠云竖起耳朵吃力地听著他说的话,全听见了,却是全不明白,小心地问道:“王先生,您---真的不要紧罢?”

王榛转头看著他,蓦然一笑,薄薄的嘴唇边现出两颗米粒般大的酒涡,眠云的心跳都几乎要停顿了!

“谢谢你,我不要紧。”

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步履虽然略显艰难,背却挺得很直。

眠云近乎贪婪地盯著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哪怕再多看一眼也好,就仿佛是在怕再也看不到了。

看守特号牢房的人姓田,与王榛原是旧识,说话间客气得紧,却是怎麽也不答应他想进去看望朋友的要求。

王榛叹口气,看看左右无人,从袖间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他的手里道:“老田,我知道你为难,可是,我这位朋友就快要处斩了,我总不能连最後一面都不见他。求你了,你若不放心,可以把我和他一块锁在里头,你也知道的,我不会什麽武功,就算要劫狱,光凭我也劫不成啊!”

田狱卒掂了掂银子的分量,假做沈吟了片刻,方松口道:“那好吧,可是要快点,长话短说,看了他就出来,不然被大帅知道了可不得了!”

王榛随口道:“你放心,他绝不会离开这里。”

进到光线昏暗的囚室,王榛眯了眯眼睛,一时还不太适应这里面的环境,只听见身後狱卒锁门的哗啷声。

墙角有东西动了一下,有个声音问道:“谁?”

王榛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搁下,走到几已不复人形的杜芬跟前跪下,手掌在他削瘦的脸颊抚过,泪水潸然而下。

杜芬以手覆住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笑了起来,道:“哭什麽?我是求仁得仁,就是马上给砍了头,也算不了什麽!”略停了一刻又道:“只可惜我没来得及杀了那可恶的韦承之!”

王榛低声道:“韦承之,他已经,被荃少爷拿剑给刺死了。”

杜芬略微一楞,旋即道:“便宜了他!死得这般容易!”

王榛有些意外地抬头看著杜芬,奇怪他为何不问荃少爷杀死自己亲哥哥的原因。

杜芬却朝他淡淡一笑,雪白的牙齿在昏暗中如电光一闪。

“你的荃少爷如今可谓是少年得志了,他对你还好罢?”

王榛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低头道:“他,他也不是我的什麽荃少爷。”

杜芬长叹一声,将王榛的手从自己脸颊处拉下,合在掌心里,道:“好好跟著他罢,他虽然有些少爷脾气,终归还算是个好人,比起韦承之那一类心狠手辣的,要好得多了。”

71

“算了,不说他们了,我带了你最爱喝的花雕来。”

王榛回转身,打开食盒,拿出一只青润如玉的酒壶、两只相配的酒杯和两碟下酒的小菜。

杜芬清瘦的脸上重又露出孩子气的笑容,道:“你倒还记得我的口味。”

王榛攥著酒壶把的手微微一颤,强笑道:“我当然记得。”斟好了两杯酒,端到杜芬跟前道:“芬儿,别说这个,就连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说帮你饮马,你拿那双大眼睛瞪贼似地直瞪著我的样子,我都还记得。”

杜芬接过酒杯,把玩著,笑道:“真的啊?我可不记得了。我倒还记得,那晚你拿了个死面疙瘩给我吃,被我给扔了。”

王榛看著那顽皮的笑厣,依稀仍是孩提时模样,不知觉间已经湿了眼眶,口里却道:“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什麽叫死面疙瘩,那是我特特地省了给你吃的馒头!”

杜芬大笑,搂过王榛肩头,在他脸颊上“叭”地亲一口,道:“我知道,你从小就暗恋我,对不对?”

在他是玩话,却教王榛涨红了脸,想说什麽,被他的手指给堵住了嘴。

“小榛,你放心,你对我的好,我心里全明白,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玉成,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一声长长的叹息,他转头看著窄小的狱窗外冉冉升起的一轮圆月。

“不知玉成在那边,是不是等得急了?”

王榛也抬眼看著那淡蓝色的月亮,好半天,才低声道:“喝酒罢。”

杜芬应了声“好”,话音未落,已是手起杯倾,酒入喉内,长长的眼睫毛似蝴蝶的羽翅般抖动了一下,喃喃道:“好困---”就闭上了眼睛。

王榛扶住他倾斜的身体,将他揽在怀中,低低的声音说道:“芬儿,我知道,你最爱的人,永远都不会是我。可是,我爱你,这辈子,我只能爱你,就算为此辜负了太多,也只能认命了。”

低头看著那张苍白的脸,手指在上面轻轻抚过,温柔如和风吹过莲瓣。

“这些话,你活著的时候,我不敢对你说,怕你会怪我自作多情。现在,我终於可以说了,芬儿,我从来不指望你能回应我的爱,我只想能在你身边,能经常看看你,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上天连这样的心愿都不肯满足我,让我们分开了这麽久,再见时,却是这样的情形!”

端起另一只酒杯,看著里面瑚珀色的液体,王榛微微一笑道:“醉花阴,好药!”仰头饮干了杯中之物。

“芬儿---”

清冷的月光从窗外射入囚室,照在相拥而卧的两个人形上,给它们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芒,就象是两座雕像。

不知什麽地方,隐约传来曲声:“---却原来!紫嫣红开遍,都付予断墙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72(大结局)

原来他是为了要永远离开我才道歉!

回想著早晨王榛对自己说的话,国荃止不住的一阵阵牙关打战,谁能想到那竟是我们的最後一面!

国荃突然暴怒起来,冲上去一把揪住王榛的衣领,摇晃著那个毫无知觉的身体,吼道:“不,这不是真的,你给我起来!”

苏仕铖从後面抱著他的腰,试图制止他的疯狂举动。

“九帅,九帅你冷静一点---”

国荃全然不知他在说什麽,低下头看著怀中人苍白的脸道:“小榛,你不要再生我气了,好吗?我保证,再也不会弄痛你了,真的,我真的不是成心的,不要离开我,小榛---”

狱卒老田在一旁劝道:“大帅,人死不能复生,你──”

他的话就此结束,不能置信地看著心口上插著的剑柄。苏仕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主帅骤然暴起杀人於瞬间,深知外表温文的曾国荃在这一点上颇得乃兄真传,不敢再说什麽,只煞白著脸站在一边。

国荃将剑柄一收,冷笑一声道:“若不是你放他进来,他怎麽会、怎麽会---哼哼!”森冷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圈人等。

苏仕铖打了一个寒战,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声道:“九帅请息怒---”

他这一跪,一圈人呼啦全都跪下了。

国荃环视众人,满腔的怒火要待发作,却不知从何开始,一时只觉心里郁闷到了极点,狂呼一声“不──”野兽般的吼声在监狱围墙之内来回盘旋,仿佛他们无法突破禁锢的命运。

一年之後,曾国荃抑郁而终,曾国藩心伤幼弟的英年早逝,加之位高权重、忧讥畏谗,托病在家长达半年。

复仕之时,他让湘军部下大部分解甲归田,至此,清代末年雄霸一时的两支队伍:太平军和湘军,都已作风云散。

容天宏化名逃出清政府的搜捕,东渡至扶桑,历年搜罗的财宝让他根本不用为生计犯愁,悠悠然做了富家翁,平日以开国学馆教授学生为乐。

1881年,他认识了一个年轻人,双方一见如故,倾尽平生所学,与之形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後来这个年轻人立志“天下为公”,建立了反清同盟组织,容天宏以全部财力支持之,致贫病而亡。

三十年後,这个年轻人推翻了延续数千年的封建帝制,建立了共和制度。他的名字,叫做孙文。

THE END

双星纪 番外 爱比死更痛

我第一次见到何欢,是在做内务府总管的四叔府里。天下著雨,他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独自站在走廊里,扬起尖尖的下颌,一滴滴数著从屋檐漏下的雨点。

那一刻,仿佛有一只小手,轻轻触到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这个小孩,他一定是和我一样的寂寞吧?

醇亲王家的这个老三,看上去不声不响的,其实威得慌,任谁都不敢在他面前轻言调笑的。

这是六婶对我的评价,得到了亲戚们的一致赞同。

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麽吓人的地方,只不过我不爱笑。

生命是如此无聊,人性是如此卑污,又什麽值得展颜而笑的?

何欢却是爱笑的。不然他为什麽在见到雨地里的我之後,脸上的忧郁一扫而空,露出了欢快的表情?

我慢慢走过去,低声问他道:“你就是四婶娘家的那个小外甥?”

他点点头,道:“我叫何欢,是我娘给我起的名字。”

我除下头上的髹漆雨冠,淡然道:“好名字!生亦何欢,死亦何悲。”

他显然没听懂,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著我,带几分迷茫,又带几分崇敬。这麽个小毛孩眼里,自然会觉得我这样的大人很神秘吧。

虽然,那年我也就十四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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