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赶来的上古秋神喘气站在身後,望著那个站在峭壁边缘的人儿,陷入掌心的指尖仍在微微颤抖,那张一向挂笑温和的脸也敛光了所有笑容,剩下的只是难见的哀伤和恐慌:“合欢,我是蓐收。”
闭著的眼又缓缓睁了开来,欲坠的身子慢慢转了回来,然後是摄人心魂的笑:“蓐收。”
蓐收暗呼了一口气,挪腿踏近了一步,然後伸出颤抖不止的手轻声道:“合欢,过来这儿,我们回去。”
合欢没动,只是笑笑摇头。
“合欢!”声音有了战栗,蓐收很快勾起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合欢,月老还等著你,过来吧,我说了要带你过天西的,忘了吗?”
还是摇头,然後是垂下眼睫,白唇轻启:“我此生只欠了他!天西,恐怕去不了了!”
“合欢!”
“……”
长久的沈默,蓐收再也笑不出,摇头沈痛道:“为何会疼得如此深?竟然选择灭魂!”
合欢侧头冥想,然後又是一抹淡笑:“是孽吧!没姻缘,却喜欢上了,不是孽又是如何?”
“合欢,他不好!”
“嗯,他不好。”
蓐收又踏出一步,合欢望著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摇头:“不要过来了。”然後缓缓转身,重新面对那噬魂黑洞。一瞬间青丝飘散,衣衫翻飞,绝丽的脸弥散了所有表情,飘渺空荡的嗓音一字一句重重击在上古秋神的心脏上:“他不好,可是却喜欢上了他,你教我如何?”
“我动了心,用了情,他不喜欢我,那又如何?”
“此生不是我负他,也不是他负我。只是,我一切皆逆天,惟有这样,才可解脱!”
“合欢,回来!我保证从此以後,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蓐收沙哑出声,握紧了拳,一颗心发怵发冷已到极限。
“蓐收,”
“合欢!”
“谢谢。只是,我太累了!”短短的一瞬,没再有任何回头,没再有任何语言,更没再给任何机会,瘦弱的身子便俯冲而下,决绝又冷情,直直地落入等待已久的灭魂台,尔後迅速消失,瞬间便见更多的浓雾涌出,随之是点点星光如烟火般灿烂迸射!
“合欢……”痛呼声响起,蓐收飞身扑去,可终究仍是慢了一步,伸出的手抓不住一片衣角,抓不住一丝挽留,抓住的唯有一把浓雾,汹涌入眼!
“合欢!”好久,悲苦的凄喊在阴山响荡,久久不绝!惹动林鸟惊飞,阴风四起,树枝狂猛摇荡,吱呀吱呀作响,像吼兽凄厉哭泣。
上古秋神还是崩溃了,万年来仅有的一次,为了一个揪心的人儿!
很短很短很短的光景,弹指一瞬,阴山之上,毁灭之魂,只是让从此以後,天上人间再也没有了那个有著三界罕见的绝美容颜,那个小小年纪却一脸清冷的人儿,再也没有了一个被人捧在手心上又疼又爱的人儿,再也没有那个浅浅的一抹笑就能勾起别人满腔热度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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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仙被灭魂之事,天界很快传了过遍。
不久後,天界发生一场万年未遇的大战,对战两方是两位万年上古神君,春秋二神。消息传遍了三界,然而惊闻消息的众神却面色大变,惊恐会祸及人间,造成人间灾难,同时也纷纷猜测二人为何而战。然而真正原因只有少数人得知,每每被问起却只是叹气摇头。
战争之地是在昆仑山之巅,远避人间。可战况却大出所有人意料,秋神蓐收全然不顾兄弟情面,发了狠狂打,更是用上伤魂之术。可春神句芒却只是被动挨打,从始至终,未曾做过任何抵抗,最後以致元神大伤,昏迷了整整一百年。一百年後苏醒,所做第一件事便是尽毁凌霄殿,冷笑邪魅的样子让所有在场的神仙不寒而栗,毁神手段更是不留任何情面,玉帝和王母伤至元神,惊动佛祖出面,才平息了此事。
然後春神句芒消失了,据说是下凡间、闯冥府,踏遍三界,只为寻找一样丢失了的宝贵物事。
很久很久後,有神仙传言,曾在凡间熙熙攘攘的街头上,似曾看到一位貌似春神句芒的人,只是那人满头华发,左边耳钉黯淡无色,神色惘然疲惫,看见有婴儿孩童便欢喜地跑过去细细瞧看,尔後便是满脸怅然若失。传言流传了几百年,不信者只是居多。然後又是几千年,但最终被淹没在众多的新鲜奇闻异事之中!连几千年前发生的震动天界的灭魂之事,也逐渐被人淡忘了,偶尔说起,总会冥想很久,然後是沈叹一声:“那个小仙惨啊!”
花开花落,月缺月圆,斗转星移,一年又一年,光年不留人,还是过了几个千年!
人间千年,沧海桑田,而天上千年,白驹过隙却又仿如隔世!有人匆匆来了有人急急去了,有人消失有人重生,轮回道也转了千年,可是,那入骨的相思仍不知何处放。
几千年的寻觅,几千年的等候,繁华街头,幽暗之境,仍旧是寻不到那个让人眷顾的身影。
合欢 第三十三章
三千年後,阴山之巅,再一次有人站在同一个位置。
依旧是夺目的绛青色,依旧是俊逸非凡的面容,却是令人惊异的满头华发,丝丝及腰,胜过寒冬白雪。幽暗深沈的眼眸,眼底深处是大片赤裸裸的疲惫落寞,瞬也不瞬地俯看著悬崖峭壁旁旋转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阴黑之台。衣袂随风拨动,在蛮荒之巅上,紧绷的身躯也似乎浸染了深深的倦意,孓然一身的孤寂!
毁过它,可始终坚固如初,一如当年他冷硬残忍的心。当年,当年如果懂得一点,只要一点,或许就不用这样了,这样疲累,这样牵挂!真的是错了啊,他早已认了!只是,到底什麽时候才能寻到人啊?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一定会寻下去,亦一定会寻到人!
不知过了多久,有神人踏云而来,正是上古秋神,飘逸如昨日,清冷如今朝,缓缓落在华发之人身旁。他低头凝望著那个让神仙妖怪同样无比痛恨的黑暗之洞,沈叹一声,幽幽道:“寻了他三千年之久,无半点转世迹象,恐怕最後一魂……”打住了话,即使敢想也不愿说出来,那些让人绝望的猜测。曾几何时,他就变得如此揪心了!
闻言,满头华发的人敛眉肃色,挺直了身躯,不悦又淡然的高傲:“不,他肯定在!本神说过,即使轮回千年,他也只属於本神一个人,生生世世也逃不掉!”
蓐收定定望著那头白得刺眼的发丝,沈声道:“你对他只是单纯的占有吗?三千年了,你究竟有没有弄懂你自己的心意?”
静默片刻,句芒垂眼回身,不发一语便要离去。
蓐收没动,只是举目遥看阴山之巅蛮荒之境,脸上的冷漠一如三千年前:“大哥,告诉你自己,你喜欢他吗?”
句芒脚步一顿,站住了,面色深沈依旧。冷风扑来,那一头白发凌乱飞散,如同空中零落的雪飘!两大上古神君沈默无语,直到许久,一人飞身离去。
“嗯。”
有风携字而来,静候答案的蓐收猛然回首,却见那个背影渐去渐远,被淹没在一层一层的浮云之中。
“喜欢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收回目光,他微微叹气,低喃:“若你能早三千年明白自己的心意,那就不用这般寻寻觅觅了。”
凡间街头,他匿身看见,青衣白发之人,不顾凡人怪异目光,踏尽山村小镇,踩遍大街小巷,细细寻看婴儿孩童,只为那张绝美容颜,不停的满脸希望又满脸失望。他暗忖: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大哥吗?真的是那个高傲的春神吗?他又想,若是再生之人是一个老头儿呢?纵使寻多几个千年那有如何?
他又看到,冥府里,他去了一遍又一遍,也问了一遍又一遍,被询问之人大到冥府之主,小到地狱小卒,甚至包括徘徊在黄泉路上的死灵!他堂堂万年春神,众仙敬仰,如今却为一人放低身份,声声询问,声声追问!
他叹,若这人能早些明了自己的心意,何须如此?
他寻,他也寻,只是踏遍了三界,连鬼怪神魔罕至之地也去了几番,仍是不见那人。三千年过去了,从天至地,仍是没一个人放弃寻找。
蓐收负手而立,一个人站在空旷孤寂的阴山之巅,想起那人决绝跳下的一幕,那一幕印在脑海里整整三千年,每每从梦中惊醒他都是又悔又痛,他始终忘不了,忘不了!
眼里一点点哀伤覆盖。
三千年了!
都已经三千年了,合欢,你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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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路,黄泉道,两边是大批大批的血红铺砌,起伏的血色花海,从根至顶,仅有的血色花朵,晃动翻滚。类似於女人低低的哭泣声从中遍遍回响:“要走了吗?……要走了吗?……”声音凄惨哀怨,诡异飘荡,过往的鬼魂听了脚步莫不一滞,然後急急匆匆往前离去!
两边的花海翻腾,如忘川河里的水,一波接一波汹涌澎湃!无边无际的血红,像要扑身而来,恨不得要把整条长长的黄泉路彻底覆盖,把那些灵魂紧紧缚住!
翻滚的血色花海深处,花浪起伏间,赫然蜷伏著一个瘦小的身子,沈睡的脸,紧闭的眼,大朵大朵的彼岸花在旁垂首摇曳,声声哭泣:“要走了吗……”
“要走了吗……”
“要走了吗……”
慢慢地,似被惊醒般,那个睡了过久的身子动了动,然而花海翻腾得更厉害了,惹来更凄怨的呼唤:“要走了吗……”
“要走了吗……”
“要走了吗……”
那双紧闭的眼最终还是缓缓地睁了开来,一双狭长凤眸,眼底深处黯淡无光,迷茫空洞!然後,瘦弱的少年坐了起来,倚靠身後高大的彼岸花,茫然环顾四周。有彼岸花伏身而下,如龙爪般的花朵妖冶美丽,紧紧贴著那张绝美容颜:“要走了吗……”花瓣上血色点点渗出,划染过脸庞,落在污黑的沼土上,瞬间化为乌有!
“要走了吗……”大片大片的彼岸花伏了过来,更多的血泪渗出,浓浓的一片,更为凄厉呼唤:“陪陪我啊,陪陪我啊……”
少年空洞的眼眨了眨,伸手揩下脸上的血珠,望了望,却是呆滞的眼神,一无所知!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身子,少年一步一步地往那道长长的黄泉路走去!
有花枝缠身,卷倒了人,又是一声声哭泣拷问:“要走了吗……要走了吗……”
痴傻的少年不发一言,艰难地爬起来,扯掉身上花枝,又一步一步往前走。
“陪陪我……陪陪我……”翻滚而来的彼岸花声声哀求,阻断了路。
少年歪头不动,眼神仍不见半点清明。
血红的彼岸花齐齐围拢,少年被牢牢圈住,动弹不得。硕大妖豔的花朵汹涌而出火红血珠:“不要走……不要走……”哀求之声响彻了黄泉路!
静静地站了好久,少年苍白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傻傻地地看著一滴一滴渗出的血泪。可是很快,空洞的凤眸也跟著有晶莹泪珠滚滚而下,一串又一串,滴溅在沼黑泥土里。
大片集聚的彼岸花猛地惊散开来,中间敞开了一条路,可朵朵血花却摇头哀哀呼唤:“真的要走吗……陪陪我啊……陪陪我啊……”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哀凄!
少年又动了,颤抖的身躯,虚浮的步伐。
身後两旁有彼岸花紧紧跟随,遍遍哀求:“不要走……不要走……”
终於上了黄泉路,两旁的彼岸花仍在痛苦鸣咽:“陪陪我啊……陪陪我啊……陪陪我啊……”
少年像被引导般过了黄泉路,来到了那一条忘川河岸上。身後的哭泣哀求声越来越小,最终化为断断续续的凄鸣!
忘川河处处是翻滚的腥秽黑浪,浪中孤魂野鬼虫蛇怪物嚎吼嘶叫,白骨利爪撕扑狂抓,卷起阵阵腥风扑面,令人毛骨悚然!而少年只是站著不动,呆呆地看著,空洞的眼眸没半分情绪。
“到这儿来!”很快,有妇人冷冰的声音传来,少年傻傻侧头,不远处横贯忘川河的青石桥上,一妇人佝偻驼背,满脸褶皱,如老树皮般的手捧著一只缺角的瓷碗等候著。
少年像听了不容抗拒的命令般,颤抖著走了过去,踏上了桥。
妇人半眯起一双看似混浊却如电般犀利的眼细细观看少年,半晌,把汤一递:“喝下去!”
少年没意识地接过,却是茫然地看著那碗暗黑的液体不动。
妇人冷冷道:“只剩下一魂,喝不喝也没用!”伸手拿过少年手里的那碗液体,另一只手一指桥的一端:“走过去!”
少年傻傻抬眼,呆滞地一步一步往桥的一端走去,青石桥下波浪翻滚,有白骨漂浮,鬼爪长伸,少年无悲无喜无忧无怕,颤颤抖抖,一步步过了桥,下了石阶,很快便没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身後妇人望著桥那边的黑暗冷哼:“迟了三千年的孤魂,竟然没有魂飞魄散尽,算你侥幸了!”说话间,妇人忽然转头,蹙眉遥望远处大片大片不安滚动的血红,很快又是一脸冷笑:“原来是花精,哼,难怪寻魂不著!”
三千年前,有神伫立奈何桥上,冷声询问:“可有一孤魂经过?只有一魂!”
孟婆冷冷答:“没有!”
两千多年前,有神冷声询问:“可有一魂经过?”
孟婆冷冷答:“没有!”
一千多年前,有另一神降临,细声询问:“孟婆可曾让一个痴呆孤魂喝过汤水?那个痴呆孤魂七魄已被打散,两魂已被毁灭,只剩下了最後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