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雨南黯然,梦想早在朵娜看到自己一身伤痕时就已经破灭了,如今是彻底死心而已。
“公主,很多事身不由己的……”
朵娜哼了一声,“你不守信诺,好,我也可以告诉慕容翼飞你想离开皇宫,大家都走不成!”
方雨南大急,“公主,你千万不能说。”
朵娜调皮地笑道:“要我不说,就带我一起走。”
真是一个头胀成两个大,这个任性的小公主较上了劲,拿她一点办法没有。方雨南无可奈何,“好好,我答应你还不成?你千万别说出去。”
“我们一起走,我当然不会说……”
话音未落,只见福全一阵风似的奔来,急得直跳脚,“我的小祖宗,一会儿没看到,你就给我闯祸。皇上被刺这祸刚惹下,你就敢私相约见公主?怕宫中的流言不够多是不是?一个私会皇后、秽乱宫闱的罪名,就能让你方雨南灭族!快跟我走。”
拉着方雨南走出几步,福全又回过头,喝道:“你们都看到了,公主一个人在湖边散心,并无外人前来。要是日后让我听到什么不三不四的话,你们一个个自个儿割了脖子罢。”
吓得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回总管,奴婢们什么也没看见……”
福全又骂:“没用的奴才,这么三更半夜,还让公主在湖边吹风?平时怎么教你们服侍的?快扶公主回去歇息!”
众人也知事情厉害,要是牵连开来,人人难逃,慌忙簇拥着朵娜便走,快得朵娜想说声“再见”也没来得及。
月亮不知何时已隐没不见,四周一片漆黑,冷风疾吹,方雨南惕然心悸,喃喃道:“宫里真是太可怕了……”
福全没好气地训道:“这么点小事就觉得可怕了?那些杀人害命的事你还没碰上过,到时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扯着方雨南飞奔,只求上苍仁慈些,这一切千万不要是别人设下的陷阱……
斗然间,几十盏灯笼火把亮起,太监和侍卫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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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全眼光一甩,隐约看到几盏灯笼上写着“庆”字,立知不妙,心念电转,低声道:“快躲!”一头便钻入了假山丛中。
方雨南怎及福全这般见机快?刚一怔,未及躲闪,早被庆贵妃一头撞上,只听一声娇喝:“拿下!”
刹时间七八名侍卫扑上,将方雨南生生擒下,强压着跪在庆贵妃面前。
方雨南挣扎着叫道:“为什么抓我……”
庆贵妃冷笑一声,“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不知廉耻勾引皇上还不够,居然还敢半夜三更私会皇后,秽乱宫闱,死有余辜……”
太监侍卫早沿着凝碧湖搜查了一遍,不见丝毫动静,只得回来禀报。
庆贵妃没想到朵娜已然离开,原先设下的计划落了个空,抓不到真凭实据,要整治这方雨南岂不没了借口?
正犹豫间,那万寿凑过来低声道:“娘娘,方雨南私带皇上出宫,致使皇上险遭不测,颇有嫌疑啊……”
庆贵妃大悟,“方雨南,你心怀不轨,勾结刺客,妄图谋刺皇上,罪在不赦。奉太后懿旨,将方雨南立刻处死!”
方雨南惊得魂飞天外,叫道:“冤枉,我没有,我……”话未落已被人堵住了口。
那万寿又道:“娘娘心地仁慈,看在方雨南服侍过皇上的份上,就赏他个全尸吧。”
“好,用桑皮纸,动作快点。”庆贵妃心下忐忑,恨不能方雨南马上便呜呼了帐。
方雨南被死死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觉人生大冤莫过于此,连辩白的机会也没有,就要命赴黄泉了。
宫中的暗无天日与残酷,今天算是亲身体会到了。
浸了水的一层桑皮纸糊住了口鼻,气为之窒,眼前金星乱冒……
真的要死了吗?他没有对不起君青哥,可以去见他,从此在天上团聚了……
突然,小不点不知从哪儿疯了似的冲上,狂吠着,狠狠一口,咬得那正在贴桑皮纸的侍卫直跳起来。他又不敢叫,怕惊动了人,便一脚踢去。可是小不点十分灵活,东蹿西跳,见人就咬,众人竟抓它不住。
凄惨尖厉的狗吠声在皇宫上空回荡。
庆贵妃怒道:“一群蠢材,别管那条狗,先闷死方雨南再说。”
众人回过神,几个人去抓狗,其他人继续去糊纸,只要糊到七层,谁也难逃一死。
便在此时,凝碧湖的另一端急奔来几人,叫道:“什么人在此喧哗?”
庆贵妃一瞧领头之人竟是罗文琪,脸色大变,忙道:“快糊快糊!”慕容翼飞为了方雨南几次让她蒙羞,心中恨极了这小侍卫,她生在将军府,向来骄纵已惯,残忍暴戾,立意要先杀了方雨南。就算慕容翼飞大发雷霆,仗着太后和父亲崔实,料来也不敢对她怎样。过些日子,皇帝又有了新宠,将方雨南忘到脑后,再去曲意讨好,不怕挽不回帝心。
罗文琪冲到近前,却见小不点狂奔乱咬,地上的人正在挣扎,顿时大惊失色,飞身而起,双腿如风疾扫,一瞬间,围住方雨南的太监侍卫无不被踢中,纷纷跌开。
庆贵妃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心下一急,喝道:“罗文琪,你敢抗命不成?”
罗文琪顾不上回答,抢上前一把扯下了方雨南脸上的桑皮纸。
一股新鲜的空气冲进肺里,方雨南立时大咳,脸色已灰白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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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文琪抱住方雨南,咬牙道:“请问贵妃娘娘,方雨南所犯何罪,娘娘竟要闷死他?”
庆贵妃知道罗文琪精细过人,不易瞒哄,只一口咬定:“方雨南勾结刺客,意图不轨,我是奉太后懿旨,你赶快退开,不然,你与他同罪!”
罗文琪怒极反笑,“谁不知道方雨南力救皇上,这救驾之功,到娘娘口中怎么竟成了视同谋反?他是御书房的侍卫,要处死也该由皇上下旨,太后掌管后宫,又几时干政,管上朝廷之事了?”
庆贵妃恼羞成怒,“你的意思是我假传懿旨了?好大的胆子,你帮着方雨南,也罪同谋逆,给我拿下!”
罗文琪知道庆贵妃已一意要置方雨南于死地,对方人多势众,不能硬拼,只有先逃走再说。
他俯身抱起方雨南,叫道:“快来帮忙。”
陪他巡视的三个侍卫一起冲上,双方立时混战在一起。
罗文琪才跑了几步,就被侍卫团团包围,他武功不错,左冲右突,又势同拼命,众人忌他是慕容翼飞的心腹,不敢当真下狠手,一时居然拦不住。
他瞅准了机会,一个移形滑步,自人丛中闪出,只要冲出御花园,到了前宫,那里的侍卫都是他的手下,就再也不怕庆贵妃的人了。
才奔出一丈来远,忽觉身后劲风作响,一股巨力呼啸而至,力道刚猛已极,情急无奈,抱着方雨南着地一滚,刚一抬头,寒光一闪,躲避不及,左肩一痛,手臂立时酸软无力。
“呼”的一下,一双手夺过了方雨南向后一甩,侍卫们急上前接住,按在地上。
罗文琪心知中了暗器,不顾伤痛,翻身想扑过去再救,早被几个侍卫抓住,强行押在一边。
万寿一见偷袭得手,微微冷笑,不再逗留,转身隐入黑暗之中。
罗文琪眼见那三个侍卫寡不敌众,同时被抓,急得大叫:“你们谁敢动方雨南一根毫毛,皇上一定诛他的满门!”
众人一听,动作立时便迟疑了。宫中最大的就是皇帝,要是真的追究下来,庆贵妃或许动不了,那天子之怒还不全发在他们这些小人物头上?
庆贵妃心下着恼,“堵住罗文琪的口,免得他胡言乱语。”
罗文琪空有一身武功,中了暗算,血流如注,却挣扎不脱,严严地被堵住了口。
方雨南喘过一口气,心知不免,低声道:“罗大哥,别管我了,我只求你把我葬在邵君青的坟边,让我们在地下也有个伴。皇上就……”
一语未完,一层潮湿的桑皮纸便蒙住了脸。
罗文琪心如刀绞,方雨南命在旦夕,偏偏自己无法营救,眼看一层层纸飞速糊上,人渐渐不再挣扎,一颗心直似沉入了冰水,浑身寒彻骨髓。
不,方雨南,你不能死……
罗文琪无声地狂呼,拼死猛挣,四五个人都按他不住。
鲜红的血洒落下来,染红了地面。
适才的混乱之中,小不点被狠狠踢了一脚,躺在地上动转不得,一声声凄厉长吠,犹似受了伤的野兽,只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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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夜空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喝:“皇上驾到……”
恍如晴天霹雳,人人惊得目瞪口呆。
福全狂奔而来,撞开一众太监侍卫,扑上去猛力一撕方雨南脸上的桑皮纸,伸手一探鼻端,竟无一丝气息,顿时大骇。
庆贵妃见势不妙,正欲溜走,一转身,却见四周无数侍卫悄无声息围上来,困了个水泄不通。
“南儿……”撕心裂肺的长呼声骤然在夜空中响起。
火光映射出慕容翼飞近乎疯狂的的身影,一下子已扑到方雨南身前,抱起他软绵绵的身子,“不可以,你不可以死,你醒醒……我们才刚刚开始,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我?不可以,不可以……”一声声的凄厉的叫喊渐渐变为呜咽,仿佛垂死的野兽的挣扎。
罗文琪踉跄着扑来,不顾伤势,用力一上一下按压方雨南的胸口,同时拼命输送真气。
慕容翼飞脑中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只觉心仿佛被生生切开,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难道我喜欢你就是杀你,不是的,不是的,如果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不应该落在你身上……你睁眼,你睁眼看看我,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离开我……不管上天要什么代价,只要你可以活过来,我都愿意……愿意……”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如此绝望,第一次觉得,只有死亡才能结束这巨大的痛苦……
如果小人儿就此离开,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可值得留恋了……
罗文琪按了十几下,忽觉方雨南的心口微微有点弹动,这一下宛如死中求活,心中狂喜,“皇上,快给方雨南渡气!”
慕容翼飞只是呆呆地搂着方雨南,一动也不动。
急得罗文琪怒吼:“皇上,听到没有?渡气!!!”
慕容翼飞被吼得打了个冷战,这才清醒过来,忙捏开方雨南的口,深吸一口气,渡将过去。
连渡几口,罗文琪又加紧输运真气,方雨南忽然口唇微微一动,一缕如游丝般的气息吐出。
那一丝丝气息颤颤巍巍,若断若续,犹如风雨中的一线蛛丝,随时会被风暴吹断。
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这一丝气息乱跳,如果万一不幸那气息突然断绝,只怕宫中立刻就会掀起血雨腥风。
因为慕容翼飞的杀气已被唤醒,腾腾扑上天空,血红的眼睛直如狂暴的雄狮,随时欲噬人。
刹时间,喷着怒焰的眼神笼罩住了庆贵妃,吓得她“啊呀”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浑身如筛糠一样乱抖。
看见方雨南艰难地呼吸着,时顿时续,几次都险些停断,罗文琪再也忍耐不住,失声而哭:“雨南,不要放弃,求你了……”
慕容翼飞心如油煎,焦灼得几欲爆烈,如果救不了南儿,他一定会让所有害了南儿的人陪葬!
突然,一点灵光闪过脑海。
“福全,快去慈安宫,向太后要鹤龄丸!快!”
立刻福全便如猴子一样连蹿带蹦飞奔而去。
慕容翼飞和罗文琪四只手抱持着方雨南无力的身子,那微弱的呼吸几近感觉不到,每一刻都那么漫长,异常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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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过了一会儿,福全又飞速奔回,手中高举着一个小玉瓶,“鹤龄丸来了……”
罗文琪果断地扶住方雨南的头部,“皇上,雨南现在自己根本不能吞药,你用口喂!”
慕容翼飞一言不发,拿过药含在口中,撬开那曾经深吻过的小口,用舌尖将药丸顶入他咽喉深处。
福全及时递上一杯水,慕容翼飞含了一口,度入方雨南口中。
“咕嘟”一声轻响,药丸随着水流滑了下去。
抚摸着方雨南惨白的脸庞,“南儿,你那么坚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每一道目光都集中在了方雨南脸上,人人均知,要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谁也不用活了。
似乎过了千年那么漫长,方雨南的呼吸慢慢变得稳定绵长,脸上也褪去了那死灰的颜色。
鹤龄丸果然灵效如神啊……
在场的人如逢大赦,全部松了口气。
慕容翼飞两腿发软,冷汗濡湿了衣裳。
什么叫死里逃生,他总算体会到了。
哪儿来的鲜红刺目?
慕容翼飞一转头,忽见罗文琪半截身子都被血染红了,鲜血犹自不停地从他肩头伤口处汩汩流出,连他的衣裳也染湿了。
“文琪,你受伤了?”
他终于看见自己了……
淡然一笑,缓缓摇头,“别管我,我没事。”
“伤成这样还说没事?是为了救南儿受的伤?”慕容翼飞不知怎地心一痛,罗文琪凝视的目光如此坦白和深情,竟令他升起一丝羞惭。
从前不知道爱是什么,如今知道了,却又受尽相思苦。以己度人,方知罗文琪六年来的不易,强颜欢笑的背后,点点滴滴的悲伤与痛楚,全是一刻一分一秒熬过来的。
是他辜负了这一片似海深的情意……
“快拿金创药替文琪上药!”
柳星忙找出随身带的药,手忙脚乱地撕开罗文琪的衣裳,露出雪白的肩头。慕容翼飞眉头一皱,轻轻放平方雨南,夺过柳星手里的药,拭去罗文琪伤处的血迹,亲手替他包扎裹伤。
“皇上……”罗文琪不知所措,慌忙拦住,“我自己来。”
“不要动。”慕容翼飞按下他手,小心地涂上药膏,接过福全送上的白纱,一道道仔细缠紧。
罗文琪心中激荡,低下头,突然泪水便直涌上来,扑簌簌地滴落。
几年来,一直梦想着会有这么一天,慕容翼飞视自己如情人般疼爱怜惜,而不仅是帝王对侍卫的恩宠……
今天,他的梦想实现了,可是,皇帝的眼中却充满了歉疚……
这样的关怀与怜爱不是给心上人的,他得不得到又有什么分别?
爱一个人,真的很苦……
慕容翼飞抬起罗文琪尖巧的下巴,注视着他秀丽绝伦的面容,擦去那晶莹的泪珠,“朕的文琪善良又温柔,聪明又能干,只可惜,朕知道得太晚了……”
俯身抱起方雨南,大步向前走去,经过庆贵妃的身边,眼中冷酷的光芒一闪,“来人,将崔庆儿送入天牢候审,其余人等押入死牢,等候秋后处决!”
花丛中的静贵妃听完了万寿的禀报,娇媚动人的脸上浮了起愉快的微笑,“崔庆儿已经彻底完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了,我的朵娜公主。”纤手用力一捻,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便碎成了无数片,飘散在清晨的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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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南儿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不,你不能走,回来,南儿,朕不准你走,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