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阳光 上————小模小样
小模小样  发于:2010年03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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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布看着他,眼神里有了些厌恶,修长的手指在茶盏上绕了绕,不动声色地缓解了怒火,还不至于跟一个小自己三四岁的人动怒。不过,卫援喝得是铁观音。

卫未一的眼神跟着他修长干净的手指转来转去,“你的手真漂亮,你会弹吉他吗?”

“你到底想说还是不想……”季布看到了卫未一威胁的眼神,愠怒转为一笑,肩膀一松, “只会一点点,刚入个门。”

卫未一故作老城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你现在在跟我合作,不要装成一副成熟男人的冷面孔对我,他在心里冲季布比了个中指,然而季布恰到好处地给了他一个轻蔑的微笑,他的气焰第二次没有抖起来。

他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模样更加讨人厌,“我讨厌老头子,我不希望他那么得意,所以我愿意跟你说几句实话。”

卫未一停下来嗤笑了一下,不知道在笑谁,“老头子有钱以后就没消停过,我妈也知道他在外边的事,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她就是一个工人出身家庭妇女,只知道在家洗衣服做饭,她还能怎么办?”

季布对这个疑问句自动忽略过去,他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好在卫未一也并没指望他能回答,他接着说,“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老头子包养了一个女大学生,叫姜姗姗。你也看出来了,老头子就好那口。我妈装聋作哑,早就习惯了,她总跟我说老头子不会跟她离婚,因为她生了我这么个儿子。有儿子在她就不怕什么。”

卫未一的眼里有了些伤感,眼皮垂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触碰了季布的心事,还是季布对这个脏兮兮的小混混有了些同情,尽量忽略掉他粗鄙的叙述,
      “后来卫先生跟你妈妈离婚了?”

“本来老头子倒也没有要把二奶娶回家的意思,只不过后来这个姜姗姗上了心思,三天两头地来我家里闹,叫我妈滚蛋。说我妈是半老什么娘,占位不能司职之类的,我想她可能说的是站着茅坑不拉屎的意思吧。”卫未一说,没有理会季布低头咳嗽,季布正在喝茶水,一口茶水就呛进鼻子。卫未一继续说,“开始老头子还劝那个姜姗姗,后来他也叫我妈离婚,我妈不答应,用自杀威胁他,后来有一次不知道是怎么就弄真了,我妈从十楼跳下去摔死了。老头子跟那个姜姗姗结了婚,不过一年就离了,那女的甩了他,跟一个外国人跑了。”卫未一趴在桌子上,头埋在胳膊里一动不动了。

季布对于自己母亲离婚的情景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母亲甚至拒绝谈这件事,季布也并不在意。不过离婚的家庭多多少少也就是那么几件事,想也想得出来。母亲那种高雅得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不大可能跟父亲死缠烂打,有可能一知道父亲有了女人就带着自己离开了那个家,但是被欺骗的女人感受大多都是相同的吧,她当初也一定很难受。虽然他也不理解,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像卫未一的母亲那样,麻木到那种程度。

卫未一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他以为季布会走开,没有想到沉默了一会,季布说,声音有点干,“你马上就可以成年离开家了吧。不知道你以前的生活是怎样的,不过未来总是要更好些的。”

卫未一抬起头呆呆地看了季布一分钟才转开视线,不确定地说,“我怎么会有未来,我又不是你。”只不过语气里止不住羡慕。忍不住回头又看了季布一眼,仿佛想确定他是不是还在那儿,然后又迅速转开了视线。

作为男人,有这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德行,是很讨季布嫌的。季布有同情别人和安慰别人的反射性行动,但是,那只是一种教养的外在表现。

他不太关心眼前这个癞蛤蟆的好歹和未来,他只关心他的母亲。卫援正抖开母亲的外套,绅士地帮助她穿上。卫未一也随着季布的视线望过去,然后他发现他跟季布的关联到此为止,季布跟着母亲离开了,他本能地跟了几步,似乎想叫住季布。季布回过头来向老头子道别,就如同开始时一样,视线从他的脸上滑过去,丝毫没有停留。

车门在季布的身后关上,卫未一有种飘忽的意识,觉得季布再也不可能跟他有交集,他摸摸心口,有点疼痛。

3

季布跟着母亲回到家里,母亲的书房里,淡淡墨香,紫檀案上陈设着一只小巧的唐代玉雕海东青。季慕晗微笑着拿起来,“漂亮吗?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它。”

“这不是我那只。”季布接过来看了看,他很熟悉这些东西,他小时候有一只,那时候他大概七岁,不太懂事,想要爸爸,希望把它送给父亲,母亲为了他只好照办了,但是父亲为了显示跟母亲已经断绝关系,就摔残了它。“我听说我那只已经碎了。”

“被你爸爸打碎了,”季慕晗点点头,不过兴致好像没有被打扰,“我跟卫先生说起过这事,他记在心里,费了不知道多大的力气,淘换来了这只,虽然不是你那只,但是形状年代都是近似的。季布,我们不能因为拘泥在某些细节上,就拒绝一件美好的东西。”

“你爱卫先生吗?”季布转身把玉雕放进多宝槅上,背对着母亲问她。季慕晗知道季布没有接受这件礼物,轻微地叹了口气。

“以前我希望找到一个像你父亲那样,才华横溢、魅力四射的人,”季慕晗说,“但是我用了差不多一辈子才发现,人啊,其实最终都会回归朴素平淡。一个能使自己开心地笑的人,一个虽然笨拙却想尽办法用心了解自己所想的人,也许才是重要的。他也许不那么有才华,不太儒雅,但是他很真诚,在我眼里这就足够有魅力了。”

季布没有想到母亲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转过身来,刚要说什么,季慕晗打开一只黑色的首饰盒,从里面拿出一枚小巧的戒指,不是一件老东西。一黑一白两朵雅致的山茶花依偎在一起,淡雅高贵。它并不昂贵,也不奢华,却有着一个暴发户对一个特立独行的女人的尊重与倾慕,用这个来取悦既传统又时尚,对自我有高度认知的母亲,那简直太聪明了。这该死的卫援。

“订婚戒指?”季布轻声问,低下眼睛,他真希望母亲没有把它拿出来。

季慕晗点点头,季布尴尬地发现母亲似乎有些脸红,有点小女孩的羞涩与期待。季布下了几次决心,都没能把口里的话说出来。

“说说你对卫先生的看法吧,虽然你已经成年了,多一个继父对你的生活影响不会很大,但是母亲不可能不顾及儿子的想法,你不喜欢他吗?”不知道季慕晗到底有没有留意到季布的反常表情,或者她仅仅就是觉得自己必须要跟儿子好好谈谈。那么为什么不能在决定订婚之前先跟我谈谈呢,妈妈,季布抬起头,有点恼火地咬着下唇,思索着自己到底应该如何说。

最后季布在书房窗口的绣墩上坐下,向前倾着身子,胳膊撑在两条大腿上,双手交叉,眼睛向着地面,“妈妈,你没有留意到卫未一吗?能教养出那种儿子的父亲本身会有什么优秀的品格吗?我希望妈能再想想。”

“季布,孩子的错不能完全怪罪在父母的身上。卫先生很忙,没有时间照顾孩子,他又是个男人,可能不会像女人一样懂得教育。”季慕晗用一种坦率的态度说着自己的观点,看起来更像一个小女孩,至多只有高中生大小。

即使你是女人,可是你也并没教育过我,季布心里有点阴郁地想到了这句冒犯的话,随即又想到,也许教育并没有屁大点用处,什么样的种子发出什么样的芽来,溯因推断回去,也如此。

“好吧,”季布的手分开,然后又重新交叉在一起,“你是我的妈妈,我不在乎你嫁给谁,但是我必须确定这个人能给你幸福,至少不能带来痛苦。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季布,怎么了?”也许是季布的态度吓着了季慕晗,她在椅子上坐下的时候有点不安,他从没见过季布这种成年人的稳健姿态,她也从没用这么正式的谈话方式跟他谈过,更不好的感觉是,他的模样让她想起了他的爸爸,自己的前夫。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布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她就迁怒在了季布的身上,所以不愿意待在家里,陪伴这个自己唯一的儿子。

季布没有保留,把卫未一的话告诉了母亲,“我想卫未一有可能在有些事上夸张了一些,说了对他母亲有利的话。像卫未一那样的孩子,他的母亲一定是个泼妇,也许他的父亲是因为无法忍受她才有外遇,但是那不是对婚姻不忠诚的理由。”

季慕晗低头沉默了良久,她的嗓子发出一个声音,似乎在忍住一声哽咽,他给了季布一个仓促的微笑,把那枚戒指放回了盒子里,“你说的对,季布,那不是对婚姻不忠诚的理由。”

季布站起身走到季慕晗身边,“妈妈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你不必顾及我,你应该给自己找个合适的男人,结婚,甚至应该早点再生个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季慕晗拉住季布的手,勉强忍住眼泪,但是却说,“孩子,谢谢你,但是我想自己静一静。”

“好吧,”季布最后说了一句,转身离开妈妈的书房。他在门口停留了一会,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栋建筑里目前为止,唯一一间现代化风格的卧室,他躺在大床上,快捷键拨通了一个号码。这种时候,他想听听女人的声音,即使他不是个跟女人诉苦的那种男人,他也想要在女人那里寻找安慰。

有一种感觉,从儿时就缠绕着他,那就是——母亲并不爱他。在所有人的眼里,他都是母亲的唯一和骄傲,他们是成功母亲和优秀儿子的典范,即使母亲对他“偶有”疏忽,那也是因为母亲作为一个成功人士必须在工作上分配大量时间和精力的缘故。是的,没有人会怀疑母亲对孩子的爱,尤其是这样一个几近完美的女性。但是季布觉得,母亲透过他的脸,看到的是那个欺骗她的男人,自己只是一场诈骗行为的衍生物。他本来以为这种荒唐的感觉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逝,但是实际上,他发现,虽然成年人更会逃避,但是永远不会真正遗忘。

他微笑着听手机里陆安说话,听她用撒娇的语气抱怨生活,抱怨工作,抱怨同事,抱怨天气,抱怨交通,抱怨陌生人……是不是就是说,人们需要依赖你,所以就永远不会离开你,你也有了足够的重要性和存在性?

4

第二天季布在房间里一直呆到了下午才出门,他本来想去书房看看母亲,可是路过楼下起居室的时候随意一撇,便硬生生站住。卫援正在里面跟母亲坐在一起,他看起来异常憔悴,仅存不多的头发凌乱着,眼睛都熬红了,一下子比昨天晚上至少苍老了十岁,待在母亲身边,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学生。看见季布的时候他很拘谨,显得越发衰老迟缓,他似乎要跟季布解释,两只粗大的双手拧在一起,嘴唇有些哆嗦,“季布,我……”

母亲站了起来,卫援看了看她没有再继续说话,季慕晗走到季布身边,“我们谈谈,季布。”

季布没有挪动脚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他不想换地方,季慕晗只好也停下脚步,他们就站在起居室门口,季慕晗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季布的视线漂移开,他几乎已经知道会听见什么,所以他有点希望自己能跳过这一段,但是最后季慕晗还是说了,“季布,我没有想到昨天你会给卫先生打电话,你怎么会这么没有礼貌?你怎么会……像你父亲一样冲动呢?如果卫先生没有做那些事,你对他说的话就可以算是出言侮辱跟毁谤了。你没有想过,会不会是你年纪还小,还不能完全明辨是非,尤其是,你还不能够理解……我们这个年纪人的爱情。”

季布微微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感觉脸上有些烧红,跟大部分母亲的儿子不同,他没有被母亲批评的经验,奇特的羞耻感蚀咬着他的心脏。被母亲这样和缓的说,就跟被当众辱骂一样羞耻得他心底深处一阵烦躁,他低声说,“妈,我是不是没听懂你说的话,还是,你就是在说你已经原谅了卫先生,而我在多管闲事。”

“季布,你已经几岁了?”季慕晗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点,少见地发火,“你已经这么大了还不懂得,凡事要三思而后行,捕风捉影的事情不要做吗?”

季布仿佛的被煽了一个耳光,只觉得耳鼓里咚咚作响,“对不起,妈妈,”他低声说,撇了卫援一眼转身就往外走。他怎么这么蠢,到了这个时候才想明白,卫未一这个人到底有几分靠谱,如果像他说的卫援是个浅薄恶心愿意跟年轻女人乱搞的暴发户,他又怎么可能会想要跟已经四十五岁的母亲在一起?可是自己对卫援有先入为主的不良印象,所以卫未一的话一说他便确信无疑,说话办事都急了。

哈,他压抑不住怒火,也许不怪卫未一小小年纪谎话连天,而是自己太蠢。母亲说的对,自己没有想过四五十岁人的爱情如何,激情退却,青春不在,那个爱情图的是什么。

他在距离自己家五个路口的一家酒吧角落里找到卫未一,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季布就揪住卫未一的衣服,“我他妈真想揍你。”

卫未一笑得毫不在意,季布忽然觉得他的笑脸变形的很恶心,他一把拎起卫未一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他的脸,他的左脸肿得高了起来。卫未一看到季布惊讶地松了手,于是咧了咧嘴挤给季布一个笑,毫不在意地解释,“老头子知道了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就打了我。”

“煽了你多少个耳光,才能打成这样?”季布彻底松开他,在旁边椅子上坐下,用纯学术口吻的冷漠口气跟他探讨。

“一二十个吧,我本来希望他能均匀点打在我的两边脸上。”卫未一给他一杯酒,“我太瘦了,要是两边脸都打圆还能喜庆点。你喜欢瘦的还是胖的?”

季布没接受卫未一的酒,又点了一杯自己常喝的,抽出一根烟来,这一次卫未一取出ZIPPO帮他点燃。

“真可惜,我本来以为喝完这杯酒你就能跟我上床呢?”卫未一把刚才递给季布的酒倒掉,“你为什么这么防备我,”他停顿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你知道我是同性恋?”

“我好像特别吸引这个群体,被搭讪多了,看你的眼睛就知道。”季布的怒火压抑得很不明显,他安静地吸烟,对于卫未一本身他好像自始至终就没有什么惊讶,卫未一差点忘记了,季布本质里跟他一样,在无人管束的环境里长大,他不可能仅仅拥有一个大三学生的生活。

季布吁了口气,“只不过这个群体里大多数人都还不错,虽然不好打发但是都很好拒绝,没有你那种恶心的感觉。不过那都与我无关,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撒谎?”

卫未一递给季布一张打印出来的纸,上面有几张照片,下边还有连篇累牍的报道,季布扫了一眼,“这些都是我妈捐给博物馆的掐丝珐琅器,你可别跟我说你想敲诈我这个东西?”

卫未一撇撇嘴,“我拿它当尿壶吗?它对我一钱不值。但是我查了一下,单件估价在一千万,妈的我听说你家里还有不知道多少个这种东西。”

季布看着他,猜测他想说什么,想要什么,一个高中生,不缺吃不缺穿,到底跟他起哄个什么劲儿?

他的话题却转了,“你知道老头子有多厌恶我,他根本就不拿我当儿子看,可是我知道他有多期待这场婚姻,他天天都乐得合不拢嘴,呵,我一点都不快乐,凭什么别人那么快乐?凭什么啊?”他阴郁地看着手里的打火机,烦躁地打出火来再关掉,再重复打火。他没有看见季布冷冷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心理畸形的怪胎,他又接着说,“本来我就想拆开他们,再加上那天一见到你,我就想要你,要是老头子娶了你妈,我对你下手太容易被老头子发现。老实说,我本来想要了结了老头的婚事,再来找你,我还想着你妈要是个贪财的女人,你也一定跟我看上的其他男人一样可以想办法用钱买,”卫未一就在季布面前舔了舔嘴唇,顺着季布解开的衣领口向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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