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霸扔掉毯子，默不作声开始收拾行李。

“你干什么？”

“回家去，下个月再来上班。”

“下个月再来？也好。”

“？”唐小霸警惕的盯着老板，那一脸无害的笑仿佛狼外婆在对小红帽招手说别怕别怕。

“等你再来的时候，麻烦多带点钱来，否则我怕你不够交旷工的罚款。”

“！你……”铁公鸡三个字到底还是咽下肚去，免得侮辱了铁公鸡。唐小霸如是想。

一条薄被披上唐小霸的肩头，却等不及他感动，老板就破坏了温馨的气氛：“你知道你刚刚弄湿的那条毯子是阿拉伯一千零一夜公司出品的吗？全球限量两百万条，好贵的，我都没让你赔……”

长叹：“多少日元？”

“日元？我没换算过。两个月前是用津巴布韦钱买的，好几百块。”

“……老板，津巴布韦现在是通货膨胀的厉害，钱已经和纸没什么区别了。”

逸生很是惊讶：“啊？？？？纸已经这么昂贵了？？？唐小霸，咱俩赶紧收拾一下，去津巴布韦卖纸。”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挡在门口：“老板，你们该不会是找不出我那起事故的背后真相，打算溜吧？”

唐小霸火上浇油：“你怎么可以这样诋毁我家老板？！告诉你，我们不是打算溜，我们是打算走，正大光明的走……”话音未落，老板已经阴惨惨伸出一只手来捂住唐小霸的唯恐天下不乱的一泄私愤的嘴：“唐小霸，你好有才，之前我太委屈你了。”

女鬼站在门厅声嘶力竭的喊：“谁都不准走！！查不出我的死因，我就把你们的阳气通通吸光，让你们生不如死！”

逸生听出她不是玩笑，骤然冷了颜色，把唐小霸往身后一拽，毫不客气反驳道：“你最好不要存这样的想法，否则第一个魂飞魄散的一定是你！解卿卿！！”

解卿卿一怔，明显犹豫了一会：“只要你们不偷偷溜走……我一定会好好答谢的，我说到做到。”

唐小霸藏在老板身后，因为不必正面面对解卿卿，头脑倒也清楚多了，整理一个接一个问题丢过去。譬如“你和李老师燕老师什么关系”，“你们有没有过节”，“什么过节”，“关于钱还是关于情仇”等等等等。引得解卿卿轻蔑回应：“我竟不知道阴阳者雇了个管家男，比我过世多年的外婆还啰嗦。你们不是会占卜吗？算不出来吗？”一句话提醒了唐小霸，对呀，他不会占卜只能傻乎乎的蛮干，可逸生不同，他是真正的阴阳者，好比电视剧里常常一闪而过的重要的算命瞎子，神神在在，摇头晃脑，但几乎没算错过。

撇开解卿卿的事，唐小霸想到了另一层：逸生既然会算，为何不干干脆脆算个彩票头等奖来，至少也要算出一栋房子来，至少不能委屈在这两室一厅里。他可是正牌阴阳者，和电视里那些上不了档次的半仙神棍兼职骗子绝对绝对不能同日而语。

似乎专门要腾给唐小霸提问的时间，逸生三言两语请走了女鬼，回过头一指厨房：“给我泡杯茶来。”

唐小霸奔进厨房火速端来一杯白开水：“老板，咱们公司仓库里只剩了一根茶叶棒，您还需要吗？”

“下楼去买。”

“我可以顺便买张彩票吗？”受不得逸生颇有深意的斜睨，唐小霸又违心的加了一句，“替咱们公司谋点财路。”

抿了口白开水，逸生招招手示意唐小霸坐回办公桌：“我们不能因为一己私欲丢失了行业美德。”

“那我们行业美德是什么？”

“有雇主要求去做的时候，才可以付诸实践。否则，会损阴德，会折阳寿，会殃及后代，会危害社会，会不利人类进步……”

“……老板你的意思是，需要替死鬼、垫背的？”

逸生假装没听见，手指敲了敲桌子，自言自语：“解卿卿，你为什么不肯说内幕？”

叮叮叮，细小的敲门声伴着粗重喘息，极不和谐的亮相。唐小霸警觉起来：“谁？”

逸生则笑：“邻居。”

挤进门来的是住楼下八层的一个圆柱形的胖太太，早春料峭寒冷的天里，居然穿着单薄的旗袍，围着一条毛茸茸的貂尾披肩。满脸堆笑，极尽谄媚：“逸生啊，我已经打听来了，你要我查的解卿卿。她呀……”逸生指了指书房，胖太太随即闭口，一扭一扭跟着逸生走了进去。

唐小霸则被关在客厅里。

一撇嘴，哼，有什么了不起，我才不乐意听。心里这样想着，脚底却不由自主靠近书房，人也整个贴在杨木门上，恨不得和门融成一体。无奈黄杨木的门太厚重，竖着耳朵听了半个小时，唐小霸一无所获。

两个钟头之后，门开。胖太太口干舌燥，不停抚着胸口喘息，似乎是犯喘病了：“逸生啊……呼呼，逸生……该给，给我了吧？”

逸生轻微点头道了声谢，并没有如唐小霸所料给胖太太什么药品。

可一句谢就让胖太太欢喜的一阵旋风似的跑下楼，速度绝对赶得上波音747。惊呆的唐小霸嘴巴嘬成个O形：“真是，人不可貌相。”

话又说回来，身为占卜行家，为何还要遣个邻居去查前因后果？

逸生坦白：“不是哪个阴阳者都可以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占卜多少、准确与否，主要和个人所处环境有关，和年龄有关，和性别有关，和助手有关，和早上有没有吃饭有关……”

唐小霸听懂了：“你的意思是你功力不到家吗？”

逸生一把抓住唐小霸的手，相见恨晚：“如果我现在能吃到可口的早饭……唔，似乎已经十一点了，那就午餐吧，我就能恢复七成法力，我就能想到晚上怎么应付解卿卿。”

唐小霸突然想起来什么：“你的意思是现在是白天了吗？那么刚才解卿卿怎么会出现？”

逸生以‘你越来越聪明’的眼神夸奖助手：“你觉得呢？”

“解卿卿……不会是她根本就没离开这栋楼吧？”

“她为什么不走呢？”

被问住到发呆的唐小霸，托着下巴冥思苦想。

又喝了一大口白开水，逸生忽然觉得有丝丝甜味在其中：“你忘记她答应过我什么？”

“你……你在利用她做某件事？”

“不是利用，是等价交换，我委托她查一个人。”

“谁？”

“你。”

唐小霸手一晃，下巴差点被自己搓掉：“啊？？？啊！！！”

【之五 毒复】

老板突然善心大发亲自下厨做了西餐——两份意大利面，外加甜点。唐小霸盯着手里的一根粘玉米棒，又看看老板盘子里容颜姣好的美型西点：“老板你的蛋糕做的样子真漂亮。”

“这叫慕斯。”

“上面爬的一条一条白白的好像在爬的是毛毛虫吗？”

“……那是奶油。”

“那毛毛虫爬过的好像解卿卿头上凝住的血块一样的是什么？”

“……”逸生刚吞下的一块慕斯已经生生卡在咽喉，上不去下不来，“那是巧克力。”

“听说甜食吃多会得糖尿病，老板，这么大一块算不算多？”

“……我能消受。”

“那么老板，”唐小霸突然紧张的问，“你有买医疗保险吗？糖尿病可是要花好多钱治疗的。”

把慕斯毫不客气的丢进垃圾桶，回头对上唐小霸一脸惋惜到痛的表情，逸生笑的优雅：“多谢提醒，你也要注意哦，不能靠甜食太近。”话音刚落，已经狼扑上来，抢走了唐小霸刚啃两个粒的澄黄饱满的玉米棒。三下五除二，解决干净：“劳动有益于延年益寿，我把这个难得的机会让给你，唐小霸，去洗碗。”

唐小霸恼恨着刚刚没往玉米上做点手脚，悔的肠子都青了。咬牙切齿的去刷碗洗碟，一口气摔碎了三分之二强。如果不是老板及时冲进厨房，威胁说再打碎一样，无论是什么都要百倍赔偿，就从薪水直接扣，唐小霸的手抖症估计到下个月都好不了。

晚上，解卿卿果然准时到来。开门见山劈头就一问：“谁害了我？”

“你自以为最好的两个姐妹。”

“不可能！”解卿卿尖叫着，“全世界都可能背叛我，唯独她俩不可能！”

“你肯定？”

“……你到底查出什么来了？”

唐小霸很不合时宜的扑哧一声笑出来，为那外强中干的所谓‘友谊’。

解卿卿长长的手指甲毫不客气，又伸了过来。逸生突然也笑出来：“李疆你也来了？”

女鬼惊得立时回头，轻飘飘的身体差点因为甩的惯性而飞出去。但身后，她身后什么都没有：“你骗我！”解卿卿暴怒，一双露着白骨的手朝着逸生扑来。逸生也不躲，只在她即将得手的一刻说了半句话：“他也拜托过我……”

解卿卿愣了，怔怔的看着逸生，原本惨白的脸颊更加慎人，手慢慢缩回。过了好一会，双眼才开始湿润，轻轻眨动，掉落一地血珠：“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和他闹脾气说分手，他来求和解时我又刁难……”

手颤巍巍的捂住眼，解卿卿呜咽着再说不出话。那一幕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情景又浮回记忆——老实巴交的男孩子，雨中捧着玫瑰站在马路对面，没有打伞，全身淋得透湿，但看到她出现时，一下就恢复了活力，蹦跳着从对面冲过来……刺耳的刹车声，戛然而止的卡车，吓到呆滞的司机和她，眼睁睁看着鲜活的生命鲜红的流去……男孩却顽强的爬起来，依旧微笑着走到她面前，递上败落的玫瑰，用他残余的半边身体半张口鼻说爱她……

逸生和唐小霸也不问也不劝，只是静静的听解卿卿痛苦的抽泣，原来幸福曾那么临近，原来幸福和希望永不同步。

解卿卿哭的累了，终于抹了最后一把血珠，向逸生深深一鞠：“谢谢你。我不想查我的死因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办。”

逸生点点头，指指窗外：“每次雷电都是一个机会，可以把你带进人类肉眼不可见的范围内，当然那个世界也在我们中间，只不过去了就看不到我们，我们同样也感受不到你。无论清醒或者梦境，我们都不再有相遇的机会。”

解卿卿笑了，非常潇洒的摆手准备离去。唐小霸第一次觉得她笑起来还挺好看的：“李老师和燕老师因为和李疆的亲戚关系，已经被警方怀疑了，上回偷看他们的刑侦档案我知道的……”

逸生转向他，凶神恶煞：“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这你不还是知道了吗？唐小霸不敢说出来，面上打哈哈装傻，企图蒙骗过关。逸生本来已经伸出禄山之爪，无奈解卿卿硬要唐小霸送自己下楼，说什么一见如故说什么相见恨晚：“多帅的小唐啊，要是我还活着一定倒追你。”唐小霸吓得直往逸生身后躲，却被无良的老板拎着脖领丢出：“送你了，但一定要留下聘礼。规格么，参照比尔盖茨。”

唐小霸欲哭无泪。倒是老板心情大快，一路欢歌进了厨房，去准备第二天的甜点。

解卿卿这边早收了玩笑的表情，专注的盯着唐小霸好一会，盯得唐小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才问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老板李老师他们的事。他们已经受到良心谴责，惶惶不可终日，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你不想我或者你老板替我再苦苦追究。”解卿卿肿的高高的眼流出几滴液体，楼道太昏暗，唐小霸看不清那是泪还是血，“我真羡慕你，唐小霸。”

“我？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你觉得幸福是怎样的呢？唐小霸。”解卿卿意有所指的指指逸生的门。

“这个、这个……”唐小霸左顾右盼，抓耳挠腮，脸上留下不知是由里到外还是由外到里的一层微红。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在我走之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放心，我不告诉别人。”

“我……我叫唐小霸。”略一迟疑，少年回答的极为坚定。

女鬼颔首苦笑，无可奈何。

解卿卿虽然不再追究，但法律还是严惩了两个自以为替天行道的李疆的亲友。一个是他的亲姐姐，一个是暗恋他多年的发小。据说，李老师还是因为反复梦见李疆的尸身才去投案自首的。

但逸生肯定的说，李疆不是解卿卿，他不会纠缠，他离开的时候很快乐。

唐小霸明白他的意思——一个人能对心仪之人亲口将爱道明，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逸生说：“人其实并不贪婪，一种幸福就够回味一生。甚至到死都可以释然。”

唐小霸对此不置可否。但有谁知晓，他内里却藏着一个类似饕餮一样胃口大到连沧海桑田都意图吞下的心，幸福要怎样大才够填满？

(待续)

【之六 卜歌】

咚咚咚，好像接头暗号似的闷闷的敲门声，无情的摧残着在客厅打地铺的下属的耳膜。唐小霸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朦胧间好像看到窗外似乎天色将亮未亮。恨恨的去开门，连来人是谁都不看，唐小霸就丢给人家一句“扰人清梦，图财害命，你是私了还是公了？”

“咦？是你？！”来人一上来就久别重逢的口气引得唐小霸侧目。

来者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白底黄边的休闲外套一看便知是法国名牌，发型似乎是韩国大师的手笔，与韩剧里的男主角们有些雷同，金丝银框的美国近视镜架在中国原产的高鼻梁上。

“你谁？”唐小霸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最后结论——不认识。

“你忘记了？上次我撞的你。”

唐小霸的哈欠刚打了一半，闻言戛然而止：“你？前两天我上班时是你撞的我？！！”

青年男子文质彬彬的点头：“对不起，我那天就想找你，可你跑的太快……”

“你想怎么样？！”唐小霸警惕的望着来人，他依稀还记得当初自己爬起来的时候恶狠狠的踹了两脚高级轿车，大概会掉一层漆吧，这人不会是来索赔的吧？

“我？我是来道歉的。请问……”

“别糊弄我！”谁会为了一句道歉特地找上门来？唐小霸再幼稚也不信这么天真的理由。

“你刚刚不是说可以私了公了什么的？我以为咱们说的是一回事。”

咦？这人的手伸到包里在掏什么？是手铐？是绳索？预备把他五花大绑回去，强行赔款吗？“呜哇！”唐小霸装了弹簧一样一蹦老远，几乎是用整个身体砸开的逸生的卧室门：“老板啊，救命！”

“他的确是来道歉的。”老板居然一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继续裹着被子睡觉，“我朋友，无意中知道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