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这句话说来简单,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能体会那种说不出的压抑。
沙沙沙沙……
风吹过,树丛诡异地交头接耳。
楼映臣忽然感到一股寒意,背后的毛抖了抖,他警惕的抬头,张望四周。
有很陌生的气味混进来。
虽然他的行动不是很敏捷,但是鼻子很敏锐。
变大的风扰乱了气味的来源,楼映臣惴惴不安的将警戒从大脑一直传递到爪子尖,连尾巴都是静止戒备的,他一动不动的仰着头,等待着对方出现。
簌簌……簌簌……
声音变大,可是,楼映臣越加不安的原地张望,依旧分不清是哪一个方向传来的声音,这种情况突然让他想到了最后的任务,死亡的预感顿时充斥了整个大脑,背后一道冷冷的倏动,他回头,只见那漆黑的林木间,两颗殷红硕大的眼睛,阴冷地散发着杀气。
那是……什么……
不等他看清楚,腰间突然间一紧,下意识的低头,就看到桶粗的物体卷起了他的身体,楼映臣嗷的发出一声惨叫,被猛地拎甩到了半空中,然后又像猫玩老鼠似的被啪的狠狠砸到了隐藏在黑暗中的树上,顿时,原本就晕眩的大脑被撞得差一点脑震荡。那物似乎已经把他当作了宵夜,又摔了几下,只管往嘴边送去,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楼映臣愕然,近距离才看清:
那是一头巨蟒。
该死的……
为什么这么巨大!
求生的信念让楼映臣不遗余力地疯狂划动爪子企图在蟒蛇的鳞片上划出伤痕,吱吱的声音仿佛是指甲划过钢化玻璃时候的音效,更加刺痛着脑神经,蟒蛇见他如此,反倒是按兵不动起来,用一种很是诡异的目光盯着他,半响,伸出紫黑色的信子在他的颈上扫了扫。顿时,一股恶寒席卷楼映臣的全身。
他知道蟒蛇进食的方法,将猎物整个吞下去,据说到达他的胃带的时候,猎物还不会死,在那里,慢慢的被窒息以及腐蚀一起折磨……说实话,与其让他被蛇吞下去,楼映臣更想选择被活活咬死。
他讨厌窒息的感觉。
蟒蛇玩味的打量着他的猎物,一头狼,没什么特征,只是身上的味道让他有一点点的怀念,尽管只有轻微的一点——是赤寐果的味道。那种生长在东域的甜果,整株灌木上会接很多果子,但是却分有毒无毒,只有他们蛇族才能分辨其中能吃得果实,所以除了蛇,没有其他动物会去碰它,为什么这头狼身上会有那果子的甜味呢?
而且,还是一头不起眼的灰色杂种。
算了,与他无关。
没有再多想,已经延迟进餐时间的蟒蛇将尾巴卷紧,紧到楼映臣都以为自己的肋骨要给挤碎,然后,就看到一张黑洞洞的入口出现在眼前,只不过洞口是通往死亡的地狱。
没有谁会来救他。
和上一次死亡一样——不会有谁来的……
视线渐渐黑下来,鼻子口腔里都充斥着那股浓重的腥味,只觉得周围一阵湿润,楼映臣知道,他的死刑开始了。
知道为什么鸟可以扑食到水中的鱼吗?
它是在鱼跃到水面扑食小虫的时候飞扑过去,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道理。大多数的动物在进食的时候都是防守最弱的时候,所以,隐藏在暗处的另一个猎人展开了行动。
他幽灵般的匍匐到蟒蛇的后方,静静的等待着,眼睛在漆黑的空间里面散发着淡淡的幽蓝,忽然见那抬头吞咽的蟒蛇弯下头去,他知道,这是把猎物挤压到食道里的过程,于是不再隐藏,离弓之箭一般飞扑了上去,张开血盆大口,直咬向那蟒蛇的头部。蟒蛇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他袭击而来时候的风声,没有愣神的时间,就已经被压弯了头颅,他吃力地甩着脑袋希望能够把那东西晃下去,谁知道刚抬头,眼睛骤然一痛,锋利的牙齿划碎了他的眼球。
暗色的鲜血裹着腥臭味随着他垂死的挣扎四下撒播,尖锐的嘶鸣声响彻了夜空,没多时,他身体周围的土地竟然没有一块是原来颜色。
时机差不多了……
猎手想着,脱离开蛇头,吊身扑向蛇的心脏部位,那一方从背后很难扣出,但是他全然不予理会,一个猛劲下去,再一扯,竟然连带着蛇的心脏与蛇皮一同撕下来。
巨蟒轰然倒地,不必说,赢家是那后来居上者。
他潇洒地甩了甩浑身的皮毛,将一些沾染上的血珠洒下来,然后打量着那头巨大的蟒蛇,伸出爪子将那蛇皮划开,在蛇腹鼓鼓的地方,一头差一点窒息而死的灰狼狼狈的滚了出来。
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楼映臣此刻只剩下半口气,他虚弱的抬头望了望。
月光下,一头银色的狼,正用浅蓝色的眸子,冷冷的盯着他。
意识已经支持不住,终于,缓缓沉入了黑暗。
第十章
夜晚将暗色的火焰一路燃烧下去,直到天际。
噗通——
身体突然被浸入冰冷的水中,楼映臣猛地从浑浑噩噩的半昏迷状态给激醒过来,他扑腾着往上爬水,才发觉那落水的地方并不深,站立起来以后刚好没到脖子。
岸上,一头浑身都是纯银色毛发的狼戏谑的看着他:
“呦,你活过来了?被蛇吞吃入腹的小子。”
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楼映臣甚是尴尬,只是抬眼望去时候不小心撞到那一片眸子里面,不觉怔了……那是——冰蓝色。
呆在水里仰着脖子一时间忘了爬上岸,那银色的狼忽然玩兴大起,凑近过来,几乎贴上他的鼻子问:“我有那么奇怪?”这头狼的反应让他很是新鲜,以往哪头兽见了他不躲得远远的,即使是接近,也是警备与敌视,或者畏惧。
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清澈的眼神。
而且,那是很罕见的紫黑色眸子。
“不,……没什么——”
楼映臣支吾了一下,见银狼给他让开了空间,赶忙跳出水面,跑到了岸上,夜风一吹,湿漉漉纠结在一起的毛发被掀起来,寒意直达皮肤里面,他哆嗦了一下,稍微远离了银狼一点,然后使劲地甩起毛来。
可是,还是觉得冷,冷到骨头里面。
糟糕,不会是病了吧……感觉颈部的骨头隐隐作痛。
“最好赶快把毛弄干,否则……这夜风可是会要命的——”突然出现的声音因为太近,把楼映臣吓了一跳,转头就看到银狼依旧戏谑的眼神,心里叹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再想那个人,然后漫步走到一方岩石下面躺卧下,开始清理湿漉漉的皮毛。舌头舔上去,有一股被水冲淡的腥味。好在不会太恶心。
银狼跟了过来,七分好奇地表情:“你是第一个见到我没有想要逃离的。”
“哎?”楼映臣疑惑的抬头,望着那冰色眸子,不自觉地就开口问,“为什么要逃离你?”
至少现在,他还没有理由逃离一个暂时对他没有敌意的狼。
银狼似乎又意外了一番,三角形的耳朵呼扇了一下,好一会儿,却主动抛开了话题,坐到楼映臣旁边:“可以让我帮忙吗?”不等楼映臣回应,就伸出舌头在他的后背上轻轻的舔着。
完全是身体的第一反应,楼映臣抽身以一个有点诡异的动作将身体甩到一边,警惕疏远地盯着银狼,在对方的眼睛里面看到了异样的诧异,猛地意识到,方才自己竟然用了以前的动作。
怎么回事?是……无意识状态下的巧合?
还是说……这个身体在逐渐适应配合他原有的记忆?
思索着自身的事情,大脑却在下一刻传递来危险的指令,楼映臣抬头,愕然的发现,银狼退却原本的平静,换上了一脸嗜血的表情,而且……那原本是冰蓝色的眼眸,此刻竟然变成了他熟悉的颜色——
冷金色。
冷金色……
记忆忽然开始混乱开来。他又记起最初记忆的那个夜晚。月明星稀,树影婆娑,鸟兽四散,然后,那个异常冷漠的眼神。
那时候的那头狼……是狼王?还是……
“……真是奇怪……”
银狼微微露出的獠牙,在月色下闪烁着森冷的白光。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咬断你的脖子……你的血,应该很美味吧……”
狼王在洞穴附近的时候就停住了脚步,他嗅到了洞内没有楼映臣的气味儿。
出去了?
该死,这里的夜晚有多危险他到底知不知道!
一阵怒火顿时从心底涌上来,他暴躁的刨了刨爪子,纯金色眼眸突然间就加深了颜色,仿佛要融化黑暗一般,他仰头,在风里分辨了一点气味,转身向着一个方向好不迟疑的冲刺了过去。
“嗷呜————”
狼嚎响彻天地,惊起一群夜鸟。
牙齿刺穿了脖子,鼻子里充斥了铁锈味。
楼映臣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又会遇到这么些奇怪的事情。或许,弱肉强食是这里的最真实的体现,他早就该知道,无论如何,一切都该只相信自己。
妄图依靠他人,下场只有一个。
死。
银狼的牙齿没有深咬下去,他的耳朵晃了一下,从远处吹来的风中,他听到了王者的怒吼。或者他觉得脚下的那头一下子就被击倒的狼没有威胁他的资本,或者他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可以轻易的制服任何一个突发状况,所以,他的牙齿退出了楼映臣的脖子。也只是那一瞬间,楼映臣的暴虐性子发动,没有任何征兆地腾的跃起了上半身,血盆大口直接咬在了银狼的颈子上。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一向是他的宗旨。
当嘴里充斥了血的味道的时候,楼映臣在心里笑了。果然,自己不会安于现状。
银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愕然地发觉时候,已经被那大得惊人的力道咬穿了脖子上的提肌下侧。没有伤及气管,这是万幸的,但是任凭他如何甩动,那头灰狼都不为所动地咬合着牙齿。而且那提肌作用是提升肩胛骨,这样一来他根本不能抬高爪子,也当然没有办法
危险的荧光开始聚集,银狼冷冷盯着挂在身上那半死不活的生物。
或许,该给他一个了断呢……
虽然不能抬高爪子,但是奔跑是没有问题的。银狼望了眼不远处的水潭,毫不犹豫纵身就跳了下去。
第十一章
当狼王找到楼映臣的时候,后者正躺在水里一起一伏。但是所幸还有一口气在,狼王没有时间多想,跳下水,轻轻含住他的脖颈,将他从水里拖了出来,冰冷的水温让狼王皱起了眉头,再看看那几乎快要踏进鬼门关的某只,没有选择的将他带回了洞穴,亲自为他舔舐干净毛发,那消瘦躯体上新增的伤疤让他极度的不愉快。只是舔食着那紧闭的双眼的时候,他却突然间陷入了深思。
依照残留在现场以及楼映臣身上的味道,他大约可以清楚这次的入侵者是什么样的强敌。
但是——
望着呼吸微弱却也均匀的楼映臣,狼王有一种危机感。
他不清楚当时的战况,但是从楼映臣身上的伤看来,他可以说,在某些方面,这头狼在未来有能力威胁自己的地位。
作为一头狼王,他应该在对方还没有强悍到威胁自己的时候就将其扼杀,消除一切威胁自己地位的隐患。所谓的宽容不是用在自己的群落以外的狼身上,所以,他的仁慈在此刻应该变成君王的自觉。
但是另一方面的思虑,也在因为惜才而制止他:眼下的他没有那么强的实力,观察一段时间又有什么关系?到时候可以把它收拢到自己的旗下……
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反叛?
不同的思想混杂在一起,狼王的金色眸子有些浮闪不定。
杀,或者不杀,全在一念之间。
此刻的楼映臣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已然悬在了风口浪尖。
他的思绪,回放在了从前。
他记得小时候,曾经有一个很喜欢去的公园,梦境里,他牵着自己最喜欢的小狗,欢快地跑在那条碎石小路上。围绕着他的宠物不时叫着,摇着尾巴,好像一只蝴蝶。
世界是一片灰白,唯一的彩色是宠物的眼睛颜色,纯净的蓝。
然后,一个撑着阳伞的女人从身边走过。
追跑的楼映臣停了下来,疑惑地回头,似乎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那女人也慢慢地转身,一张很美的脸,苍白色,唯一一柄伞是清浅的蓝色。
她张开口,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楼映臣怔怔地立着,直到那女人的微笑变成狰狞的冷笑,他慌忙回身逃跑,转身才发现,自己的小狗不知道何时倒在一片血泊中,细小的身体上面,踩着一只巨大的爪子。那是狼的爪子。
一头硕大的狼高傲地抬着头颅,藐视着他,尖锐的爪子轻轻一踩,将脚下的尸体踩成了泥浆,然后长啸一声,闪电般向着楼映臣扑了过来。
记忆的最后,是一个女人的疯狂的笑,以及那猩红的舌头,腐臭的味道。
猛然间从噩梦中惊醒,楼映臣怔怔的望着近在咫尺的狼王,好半天才从喉咙里面挤出一点声音,却是“咳”的一声,他的脑中一片混乱,记忆在最初开始的那个时候盘旋,他开始疑惑,当初杀死这具身体的到底是谁?
虽然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就是很在意。
或者说是这具身体逼迫他去在意。
狼王一直在思考是否要留下这个隐患,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头似乎很痛苦地沉溺在梦魇中的同类,平时的果断竟然在此刻起不了一点的作用。
应该直接了当的用自己的牙齿刺穿那满是伤口的脖颈,然后,撕咬,将那颗头颅整个扯下来……
一想到这个,狼王就有一种惘然若失的惆怅,
不想杀他——
或者,不杀他又不让他威胁到自己地位的方法,是存在的……
他走过去,在那被血染透成了绯红的皮毛上重复舔着,一面观察着这头来路不明的灰狼,狼王很疑惑,他不清楚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吸引了,而这种吸引恰恰说明了楼映臣的潜在强大。
明明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杂种……
眼见那微弱的挣扎增大,狼王知道他要醒来了,果不其然,刚想到就见楼映臣猛地睁开了眼睛,只是那目光让他很是意外。
从来没有见过的脆弱,以及惊恐。
“你怎么了?”
他凑过去,小心的问,
楼映臣用陌生的眼神望着他,好一会儿,大梦初醒一般甩了甩头,眼睛眯起来,才记起来脖子上有伤,这一甩,伤口又开始痛起来。他无奈地叹道:“不……没什么……”然后调转整个脖子向四下小幅度地张望,似乎刚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原来的住处,狼王看着那几乎扫在眼上的耳朵呼扇了好几下,然后耳朵的主人转过脸来,“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深紫色的眼眸里映照着自己的神情。他们几乎贴到一起。
近,不仅仅是身体。
只注意到环境的楼映臣一不小心把鼻子撞到了狼王的脸上,这才发现他们的距离似乎有些过于亲昵的嫌疑,顿时,一阵尴尬。
而且,他在狼王眼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欲望。
只是……为什么……
下意识的后退,却见狼王扭身往洞外走去,没有什么变化的口吻说道:“我去弄些吃的。”说完,已经没有了踪影。
……
楼映臣松了一口气,心里只给自己一个看错了的理由,也不再多想什么,便趴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