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之一 青风伴狐眠(出书版)by 林佩
  发于:2010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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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阴历初八、初九,月缺不明,一道清灵的白色身影出现在弯弯曲曲的廊道之中,走了几层院落,穿过高高低低的楼台,最后来到灯火犹明,后院西间二当家的书房。

  也不叩门,直接推门进入,摇曳不定的烛光明灭在不速之客的脸上,当下平凡的书房充斥着异色的妖氛,来人正是魔娆与仙凝的综合体─白狐。

  看见房里的人精神犹振,似乎早知道自己会来的样子,白狐也不讶异,毕竟他与玉狐的身分太过惊世骇俗,不应该也不适宜在人前提及,尤其是在飞花面前。

  流着玉狐一半血的她,迟早要让她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只要找到恰当的时机......

  走向前,白狐微微倾身,好奇于二当家正聚精会神看着的东西。

  一幅粗略的山水图摊开在书桌上,二当家抬头,问:「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青丘山势图。」白狐不假思索地道出那个关键词:「玉狐的手稿。」添上一句。

  长叹一声,二当家至此终于卸下心防,道:「你果然就是媚娘娘的哥哥白狐。」

  「媚娘娘?你指的是玉狐吗?」白狐紧锁双眉,问:「她人到底在哪里?飞花又是她的谁?」

  二当家以手示意请他坐下,后者仍旧心事重重的样子,随意找了个檀木椅坐下,瞠眼静待二当家─廿年后唯一能给予自己玉狐消息的人─回复他的问题。

  「十七年前,身为皇帝第一宠妃的媚娘娘为奸人所害......」二当家说。

  「慢着,你说玉狐死了?」白狐有些愕然,打断了他的话,眉拢得更紧了些,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

  二当家点点头,闭上眼,思绪回到十九年前初见媚娘娘时......

  当时身为皇城禁卫军统领的自己,少年得志,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却被皇上以特命派到夏日打猎的行宫处,专职保卫行宫内媚娘娘的安全。

  心中挺不以为然的,想他一个堂堂禁军统领,不让他校练军队、训范卫士,却大才小用地来保护一介女子。

  更何况,整座京城都流传着媚娘娘是狐媚子的传言,说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个当今天子迷惑得再也不亲近后宫,一有空闲就往夏季猎场的行宫与之厮混。

  正因为各种谣言漫天飞起,几位原本受宠的妃子及皇后也蠢蠢欲动,打算联合自己娘家原有的势力,对媚娘娘不利─听说连杀手都找了好几个。

  皇帝不是笨蛋,为了保护宠妃,将自己的禁卫军拨派给媚娘娘,更钦命宫内第一高手杨临深随侍身侧,不让杀手有任何可乘之机。

  君命不敢不从,对于那位从未见过面的宠妃,他一开始就认定对方不过是个狐媚事主的妖女,心想只要忍耐一段时间,再恳请圣上将自己调回正职,以免枉费苦练多年的一身好武艺。

  只是,一见媚娘娘,他就迷惑了─若古代的褒姒真有此种惊人的艳丽,那么即使再怎么骄傲的美女,都值得君王为之撕彩帛为千丝万缕、燃烽火做游戏,好搏取佳人的一笑回眸。

  更何况这媚娘娘既不矫情也不造作,反而天真烂漫毫无心机,对待自己有若兄长一般,让这位禁卫军统领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态度,转而认真地注意夏宫周围的风吹草动,时时刻刻担心媚娘娘的安危。

  两年之后,媚娘娘怀了龙种。

  只可惜当时北方边境有强寇作乱,为安定人心,皇帝御驾亲征,临行前只嘱咐信任的杨统领,媚娘娘即将临盆,若是生出皇子,只怕会引起后宫意欲掌权的妃子不安,要特别加强行宫四周的安全。

  杨临深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以自己的性命护卫娘娘平安。

  生产之后,媚娘娘的身体变得极为虚弱,不过哺养照护小儿的工作她从不假手他人,自己一股劲儿做得勤快。

  当襁褓中的小儿三个月大时的某个傍晚,行宫外突然来了一位身穿蓝缎子道袍,身后背一口宝剑,面上蓄了三络长髯的道士。

  杨临深得到值班将士的通报,赶到行宫大门前阻住老道,「这里是皇上御用行宫,闲杂人等一概不准随意进出!」

  老道阴恻恻地说:「三清教刘全真奉皇后銮驾亲命,前来收拾媚上作乱的妖妃!」

  杨临深拔剑出鞘,直指老道咽喉,「我乃皇上亲口授命,务必护卫媚娘娘的性命安全,即使是皇后亲来要人,我也不给!」

  「里面的那个,可是只道地道地修炼成精的千年九尾狐啊!」老道猥琐的口气意有所指地说:「莫非你也被那狐媚子给迷惑了?」

  杨临深气极,就算媚娘娘真是千年妖狐又怎样?两年相处下来,他知道她可比一般尘世中人来的纯真无邪,比起后宫那群整日只会钩心斗角的后妃们,这里的才真是一朵洁不染尘的莲花!

  剑一挑,老道的三络长须再也不能潇洒地飘于胸前,他却不怒反笑,「这妖狐的媚人功力太过厉害,还是不与她面对面的好。」

  老道退后几步,从怀中摸出一道符,口中念念有词说了些什么,然后面北将这符给烧了,天上立即传来霹雳一声,行宫上方乌云密布。

  杨临深脸色大变,喝道:「你做了什么?」

  「这可是我花费十年工夫炼制而成的‘天斩雷劈霹雳轰,五雷八卦天师符',就算是千年修行的妖狐,也会在神符的驱动之下,三刻之内被天雷所殛......」

  杨临深愈听愈愤怒,吆喝左右,说:「来人,把这妖言惑众的老道拿下!待皇上回朝亲自问罪!」

  两旁的卫士立即蜂拥而上,欲待捉拿,老道却手一挥,捏了个诀,口中念道:「飞砂走石穿山林,翻山入水怒涛惊,急急如律令!」

  不知从何处刮起了一阵大风,夹带着鬼哭神嚎的呜咽声,挡在老道跟那群卫士之间,盏茶时间过后,风砂散尽,老道人也不见了。

  见发生的一切事情透着蹊跷,杨临深心觉不妙,立即赶入行宫内,来到平日媚娘娘最爱游憩的花园内。

  还未找着人,半空中光亮一闪,一道雷落入娘娘居室上头,这时杨临深也顾不得嫌了,几下窜跃,扑入娘娘的寝室内。

  娘娘抱着孩儿匍匐在地下,动也不动。

  杨临深心下大急,正想扶起娘娘,她却于此时抬头,慌急地道:「杨统领,你别过来!」

  见她虽然脸色惨白却未受伤,杨临深暂时放心下来,却见房顶已被适才的落雷打穿了一个洞。

  「娘娘,你没事吧?先让属下护着你出去避难!」说完,他举步轻轻靠近。

  「杨统领......」

  媚娘娘似乎起不了身的样子,光洁细致的额上泌出细细的汗滴,「五雷八卦天师令压得我......无法动弹,恐怕......今日终将丧命于此......」

  「娘娘,莫胡说了,我先扶你起来。」

  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他却有不好的预感,心下大乱,不顾一切要揽起娘娘及小孩,手指却在触到娘娘的瞬间被某种力量弹开了。

  火光再一闪,媚娘娘收心摄神,口中念咒曰:「各方使者,立荡乾坤,敷散干灵,撼动雷神,列阵布营,九天敕命,敢不从命,破灭汝形......」

  咒词刚念完,一道雷恰于此时穿过房顶破洞,本应直击地下人儿的方向,却意外地偏往一旁的床柱,霎时天雷勾引凡火,精雕的床柱、房梁立即起火燃烧。

  纵是杨临深见多识广,面对千军万马面不改色,也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情绪如惊涛骇浪般起伏,只傻怔怔站在该处,直到媚娘娘虚弱的声音再次引起他的注意。

  「我的驱雷咒只能再挡一会......若非生子让我元气大伤......师父亲传的驱雷咒......不会只有这点威力......」

  「娘娘,别再说了,先离开......」听到外面卫士仆从们匆匆高喊失火了,杨临深更是焦急。

  「不,我天命已尽......今日注定被天雷殛毙......」媚娘娘垂下眼泪,如此地晶莹剔透,揪紧杨临深的心,「杨统领......我求你一件事......」

  他扑跪向前,「娘娘你说,属下一定尽力办到!」

  媚娘娘将怀中小儿推向杨临深,他立即伸手抱起,三个月大的小儿,不哭不闹,只睁着一双晶亮的大眼望着他。

  「带着我儿回到蜀地青丘山......找到唯一的亲人......我的孪生哥哥白狐......我本名为玉狐......告诉他今日发生的一切......」

  杨临深默默地将人名及地名熟记脑海。

  「还记得......上次我一时兴起......随意乱写的涂鸦之作?」

  「记得,就是后来皇上高高兴兴拿走,说要裱过后再带回来给娘娘的春山图罢。」抱紧怀中小儿,杨临深沉痛地答。

  他知皇上极爱娘娘,拿到她不甚高明的画作却也如获至宝似地,硬要拿回宫里给匠师裱过,打算挂起来。

  「那其实是我故居......青丘山的地图......找到那幅图,就能找到青丘山......见到我哥哥,以及......我的师父流水真人......」不知为何,她提到流水真人四个字时,脸上泛起莫名温柔的颜色。

  娘娘失了会神,忽又喃喃道:「时间......来不及了......」

  硬是撑起那无力的娇弱身躯,闭起眼,抚住心口,不一会,一颗鸽蛋大小的圆润白珠由娘娘口中吐出,落在手掌中。

  「杨统领,将我儿抱近......」

  杨临深依言将襁褓中的小孩捧到娘娘身前。她十分不舍地看着自己与人间男子婚配后的骨肉,将掌中玉脂般的润珠往小儿口中一塞,那颗珠子随即化为一道气,钻入小儿的心口之处。

  「这是含有我元神及千年道行的真元之珠......暂时寄放在我儿体内......以压抑体内一半的狐性......」

  听到娘娘谈及狐性,杨临深确定了她的确如老道所言,是个修炼千年的狐怪,可是不知为何,他一点也不会害怕讨厌这样的媚娘娘,反而还对她起了大大的怜惜之心。

  「......在我儿十八岁之前......一定要找到我哥哥......请他取出这颗真元之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杨统领,求你......一定要帮我......世上之人除了皇上外......你是我唯一能信任的......」

  杨临深胸口一热,道:「娘娘,你放心,拚着一死我也绝对不负所托!」

  媚娘娘释然一笑,见身周火焰大起,道:「快走吧......我已油尽灯枯......你一定知道我其实......是只九尾狐......在我现出原形前......离开好吗......」

  杨临深抹抹眼泪,抱紧小儿起身,立即转身踏步朝外奔去,就在远离娘娘寝居有十丈之遥后回头,却见炽盛的火光闪过,一道几乎划破天空的响雷直奔娘娘寝宫,偌大的居室立即灰飞烟灭,四周也燃起熊熊大火。

  据说那把火烧了三天三夜,整座夏宫付之一炬,什么东西也没留下。民间传说狐媚事主的媚娘娘因作恶多端以致遭到天打雷劈,被天火烧到尸骨不剩,不过这流言也许是后宫方面特意传出的。

  话说皇帝自从失去了媚娘娘,变得不茍言笑,整日郁郁寡欢,不但从此不再行猎,连后宫也不再去了,每日埋首国家大事。

  至于原本奉命驻守夏宫的禁军统领杨临深,听说也陪着媚娘娘与新生小儿葬生于大火之中,被皇上下旨厚葬其衣冠,封为义勇将军。

  无福消受将军头衔的杨临深,自天雷降下,受托遗孤那日起,便改名换姓离开了京城,抱着小孩来到杭州,投靠年轻时结拜的义兄韩秀飞,两人后来合创了风云堂,成为统领江湖一方势力的组织之一。

  襁褓中的小儿在化名杨犹劲的杨临深百般疼宠下长大,拜在号称扁鹊再世欧阳宇星的门下,学习医毒双术,后改名飞花,接任风云堂执法一职,成为江湖中最年轻、最美艳的新生高手之一。

  十七年多的岁月眨眼即逝,二当家看着灯火下的白狐,有着与媚娘娘同样冷然艳绝的气质,只是媚娘娘多了一分春酣娇态,白狐则添几许潇洒风韵。

  这样两个人间难寻的仙姿佚貌,唯有传说中仙界里极希罕的九尾狐一族,方能孕育出这样销魂蚀骨的美貌吧!

  漏敲二更,白狐离去。

  一只蛾义无反顾地扑向红艳艳的灯焰之中;轻叹一声,拿根针剔火救了飞蛾。当年的自己在初见媚娘娘时,就也成了奋不顾身的蛾一般,唯有焚身才能止住一身不该有、也不配有的情欲。

  第四章

  听了二当家述说十几年前的往事,白狐步出书房门,鬼魅似地再次行走于风云堂起伏的内院房进间。

  风云总会里不是没有巡夜的弟子警戒,这些久受前禁军统领训练精良的弟子,即使连一草一木的动静都不放过,却在白狐逛大街似地游过来又游过去时恍若未觉─这许是妖狐的另一项本事吧。

  不过,都已是二更天的时光了,他不回房睡觉还逛个什么街?

  大概走得烦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随手折了只小鸟,对之念念有词一番,突然间纸鸟振翅飞起来。

  纸鸟高高低低飞,白狐也就亦步亦趋地跟,直至来到某间女眷的闺房前才停下来,在房门处盘旋着。

  白狐以一根手指轻点纸鸟的头,说:「辛苦你了,纸使,待会还要再麻烦你另一件事。」

  话说完,白狐以手在虚空处一挥,房门无声无息地自动开启,彷佛有生命似的,在他幽幽地步入房间之后,再次轻巧合上。

  飞花正熟睡在床上。

  看着与妹妹玉狐一模一样的容颜,白狐脸上交织的情绪既是悲也是喜,有愁骚纷纷,也有凄凉万种。

  「玉狐,这就是我占卜数千次的答案吗?‘虽死犹生',肉体虽已香消玉殒在妖人布下的天雷大火中,你仍然保存一点真元未灭,藏在骨血相连的孩儿体内,护着她长大成人?」

  白狐痴痴站在床前,凝视桃花般的美丽容貌。

  「我与你自小一起广求仙道,直到师父进驻青丘山,我俩拜在门下,终日潜心修道不问世事,只盼炼尽狐身,名登仙箓,从此消遥......可是为何你会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夜坚持下山,游历人间?

  「我不懂,真的不懂,这世上你与我最亲,同时出生,相伴成长,一千年来不离不弃相依为命,这样的你却在心中藏了事不与我明说,离我远去,如今再见却是阴阳相隔,我......

  「你究竟想着什么不能跟我说?是我无能为你排忧解烦吗?当年你选择离去是为了逃避,还是寻找些什么?或者我得等到你的真元破出之日,才能亲口问出答案?」

  将双手手掌伸在飞花心口上方,不过几个弹指之间,底下的飞花已冒出满身大汗,双眉缩拢,像是昏迷之中犹忍耐着某种痛楚。

  收回掌,白狐有些失望,轻轻地说:「还不行,这孩子还承受不了真元破体而出时对自身带来的负担。得再等上几天,再

  几天......」

  看着飞花脸色已恢复正常,沉入酣睡的甜梦中,他也如释重负地吁口气。

  「乖乖睡吧,飞花,说起来你也是命途多舛的人......有一天,当你明白自己拥有半身狐血的命运时,你会选择留在人世,还是随我回到青丘山,过红尘不扰的生活?」

  时机未到之前,答案谁也不知道。

  走出飞花的闺房,纸使犹等着主人的命令。白狐伸指轻抚纸鸟,说:「纸使,我心情糟得很,带我到那双碧眼的房间吧,只有在他身边,才能让我这厌倦于浪迹人间的狐狸有了依归的感受......」

  纸鸟再度启程,一禽一兽前后来到青风房外。

  白狐的脸色放松了,伸出右掌让劳苦功高的小鸟停栖其上,说:「纸使,可以休息了。」

  纸鸟瞬时失去了生命力,不再有动静。白狐向之吹一口气,纸折的小物立即燃烧,成灰扬向空中。

  同样手一挥,青风的门开启,白狐可不怕吵醒他,毫无顾忌地长驱直入,身后的门也在这位窃玉偷香者进入后自动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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