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公子(卷一)————紫陌
紫陌  发于:2010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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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怦然一跳,不由得恍惚起来。原来自己心里,竟然是爱着他的。他一时惊讶懊悔,痛楚苦涩,竟连父亲在身旁也忘了,缓缓流下泪来。
      程老爷似乎并没有看见,只是看着窗外,温言说道:“我少年时曾与一个女子倾心相爱,但她出身贫寒,你祖父十分不喜,我二人便没有成亲。后来她悒郁成疾,病逝此地,又没什么亲人,我留居于此,也正是为了每年给她扫墓。你若是喜欢谁,不必怕我囿于门户之见,不让你们在一起。”他叹息一阵,说道,“但是情深不寿,用情太深的人不会长命,你病成这样,我很是担心……”
      程净昼听闻父亲往事,又惊又奇,心中暗道:原来娘并不是爹爹最爱之人。一阵惆怅,正犹豫该不该告诉父亲并非因门户之故忧烦,忽然被父亲后一句惊得失魂落魄。
      情深不寿!自己用情再深,也不及那人万分之一。此时乍闻如此谶语,不知是否不祥之兆?
      程净昼浑身一震,心中像是撕裂一般疼痛,脸上神色却是十分木然。程老爷虽然不知实情,见他如此,也毫无办法,只能长叹一声,起身离去。
      众人睡下之后,程净昼半夜起来收拾好一个包袱,便留书离开。他心中忧郁,行走匆忙,竟然没听到路上有人叫他。那人只得拦住他道:“程兄弟!”程净昼一惊望去,只见那人月白衣衫,唇色暗紫,竟是风凌玉。此时只见他脸上毫无往日似笑非笑之态,神情却是十分凝重。程净昼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颤声问道:“难道……这竟然是真的么,风大哥?”
      风凌玉点头说道:“为兄正因此事而来。”程净昼只觉得喉间涌起一阵腥甜之气,身子微微一晃,勉强才能站稳,低声说道:“他现在如何?”
      风凌玉犹豫一阵,又道:“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程净昼只觉得天旋地转,心中一阵尖锐痛楚袭来,慢慢说道:“我今生今世不会原谅自己。”他以为还有相见之期,还可仔细思量,谁料那次一别,竟成永诀。不知如何,手忽然抖得厉害,他微微一笑,已觉得十分勉强,“风大哥,我还能见到他么?”
      风凌玉长叹一声,说道:“我本不该来,为人属下,公然违抗教主之令,着实犯上。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来了。”程净昼低声道:“原来他到最后一刻也不肯让我见他,竟是不肯原谅我么?他说不会怨我,以他教主之尊,不会说谎,自然是不会怨我了。定是不想让我为他伤心……”
      可是他此生是注定伤心的了。程净昼静静立着,只觉得此夜侵寒,偏又如此漫长。
      风凌玉摇头说道:“情人口角,当真是让人莫名其妙之至。教主虽说不愿见你,但未必是真的不愿见你,我也只好拼着被教主责罚来找你了。你该不会也不愿见他罢?”
      程净昼微微一震,问道:“他没有死?”惊喜交集之下,连这个一直压在心底的字也说了出来。
      风凌玉十分惊奇,说道:“你听谁说的?教主福大命大,自然会长命百岁。”程净昼泪水登时涌出,低声说道:“我听闻他身受缧绁之苦,被人折磨……”
      风凌玉说道:“这是坊间传闻罢?已经是几天前之事了。自接讯后,我教中之人便重入中原,将教主迎回,跟几个秃驴大打了一场,真是爽快!要不是教主严令不准多杀,不知死多少人。”他摇摇头,似有憾焉,“程兄弟,自从教主认识你之后,很有你一点拖泥带水的毛病,这是瘟疫么?”
      程净昼听出风凌玉揶揄之意,脸上一红,低声说道:“滥杀无辜总是不好的。”风凌玉说道:“冒犯我教教主,已经不是什么无辜了,何况还害得我教中的兄弟折损不少。这些人恃强凌弱,以众欺寡,可笑还自命侠义之道……”程净昼即使有些不以为然,也不敢打断他,等他说完,才小声道:“他……无恙么?”他脸上泪痕未干,问出这句,又忽生红晕。
      风凌玉奇道:“他是谁?”程净昼心知他戏弄自己,低声说道:“自然是贵教教主……”风凌玉笑道:“你说的是敝教教主啊,他很好啊,就是身体不大好。”程净昼气急,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只道:“他……他……”
      风凌玉忽然正色说道:“教主身受重伤,行止不便,又不肯让人服侍,身后伤处自己无法上药,已然脓血不止,连换下的衣物也沾上了。虽然可以点他穴道,为他更衣换药,但教规有令,教主法体不能让人任意碰触,即使仙逝之后,也只能让下任教主放入棺木中。程兄弟不是我教中之人,所以我左思右想之后,便决意来找你。”
      程净昼约略一想,已然心知风凌玉言下之意。其实情急之下,即使教规也只能从权,而且教外之人也不止自己而已,风凌玉来找他,实是因为以那人心性,宁死也不会愿意让人看到他行止不便之状,若是事事必须仰仗于人,更令他难以容忍。那人骄傲,着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程净昼忍不住微笑,又轻声一叹,心中只觉得无限爱怜,却又难以宣泄。
      程净昼低声说道:“既是如此,风大哥,我们即刻启程如何?”风凌玉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教主正在襄阳府养伤,几日行程足矣。不知程兄弟会不会骑马?”
      襄阳虽是虎踞要冲之地,但于来去自如的江湖中人而言,天险也如平地一般,何况此处北临少林,南面武当,在斯地养伤,星云教可谓肆无忌惮之极,连程净昼也无言以对。但那人身体既弱,不堪车马劳顿之苦,此时自然不会出关。也不知他身体到底如何。想到此处,心中又有些惴惴。
      程净昼不谙马术,风凌玉便与他共乘一骑,寻常马匹吃不住二人之力,几个时辰便要换一匹,风凌玉担心他不惯颠簸,便缓辔而行。
      襄阳千年古城,位于汉水之滨,中原腹地,兼之钟灵毓秀,地杰人灵,自是名闻天下。而于东南之侧的鹿门山,林木参天,苍崖碧涧,更与吴楚烟花之地大不相同。程净昼一进入此处,便觉天高地阔,仰可观浮云荡荡,俯可见清泉泠泠,竟是不带一丝俗气。
      缥缈之间,一阵箫音远远拂来,似自山中的一声叹息,程净昼不由得一震,仿佛极钝的声音,却已将心洞穿。风凌玉似觉有异,问道:“程兄弟,怎么了?”程净昼恍惚说道:“此音……伤心已极。”
      风凌玉笑道:“弄箫的是我教中一个兄弟,自言平生最得意的便是这观心箫音,但凡听者心有所感,便加意所觉,快乐之人闻之,越觉自身幸运,伤心之人闻之,越觉痛苦之极。我看他是胡吹大气,哪有这么神奇,这箫声也不过平常而已。”程净昼微笑说道:“风大哥襟怀开阔,无牵无挂,自然不受此音影响。”
      渐渐说着,两人从一块巨石边的小径绕过,便见一座竹屋精舍现于眼前。精舍之旁石桌石椅宛然,一个面覆玄铁面具的白衣男子放下手中紫箫,缓缓站起,轻声说道:“风堂主,程公子。”说完之后,便已住口不言。程净昼只觉得此人气度高华自许,常人万万难及,心中有亲近之意,却是自惭形秽,揖身为礼,便已满面羞红。
      风凌玉说道:“苏堂主,教主这几日还好么?”那苏堂主想了想,点了点头。风凌玉见他一时也不说话,便道:“你要回总坛去了么?”那苏堂主说道:“是。有劳两位。”拱了拱手,拾起桌上紫箫,便缓缓去了。
      程净昼低声说道:“这位苏堂主谨言慎行,好生清雅高华。”风凌玉笑道:“程兄弟别介意。苏堂主向来如此,倒并不是谨言慎行之故,而是苏堂主此人不大勤快,说话时能不说便一个字也不会多说。吃饭时最喜欢的菜是肉糜,即使是炖烂的排骨他也是嫌麻烦的。还听他随身小侍说,他睡觉时从不转身侧卧,就连睡不着也是一样。这次竟然肯千里而来,不知吓傻了教中多少兄弟。”
      程净昼不禁微笑,低声道:“这位苏堂主真是一位妙人。不知教主现在……现在在何处?”一路行来,他即使心中担忧,也不敢出口相询,风凌玉也避而不谈。此时听风凌玉主动说起,程净昼便忍不住问了。
      风凌玉说道:“他在内室,我们一同进去罢。”语毕,缓步走入精舍之中。那精舍中物器皆由竹木所制,再漆上一层清釉,丝毫不减幽深碧绿之意。
      一个青衫少年上前行了一礼,风凌玉略一颔首,说道:“教主今日如何?”那少年答道:“教主早膳时吃了一点,现在睡下了。”风凌玉微微蹙眉,说道:“你去命人烧些热水来,教主醒来时沐浴要用。”那青衫少年说道:“教主现在还不能起身,真要烧水么?”风凌玉点头,又道:“再命人炖些清补之物。”那少年也不再多话,应声答是,随即退下。
      二人掀帘走近内室,只见内室昏暗,只在一壁上嵌了颗夜明珠,但这光亮十分黯淡,只约略看出床上躺卧一人,但这人面目如何,却是看不清。
      程净昼只觉得心中剧痛,万般欢喜,不由得热泪滚滚而下。这个他心中辗转想了千遍,梦里依稀见了万遍的人,此时真的出现于眼前,他却觉得似近实远,似乎只要轻轻走近,便好梦惊醒,再也不能碰触。
      程净昼缓缓立着,只觉一阵酸楚。眼睛渐渐习惯黑暗,已然看清那人脸颊苍白若雪,比之一月以前更为憔悴,但眉飞入鬓,俊美难言,不是屈恬鸿又是谁?
      程净昼走到床前,慢慢低下身,看见他青白的脸色,心中又是一疼,握住他略显冰凉的手,不由得微微一静。这般的温柔甜蜜,爱怜横溢,他此生再也不会对第二个人如此了。可笑他以前,竟然不明白。
      程净昼只觉得心中柔软一处慢慢溢开,只想低下头去吻一吻他的眉角,但风凌玉就在身后,实是大为羞惭。犹豫一阵,那人似已惊醒,想挣脱他的手,一时竟也不能,随即厉声喝道:“大胆!本座之令,竟敢不尊?”他声音虽然严厉,但十分微弱,程净昼虽近在身旁,也是勉强才能听到,他从未听过屈恬鸿如此语气,一时呆住,登时明白过来,苦涩中却有些甜蜜,低声说道:“我是程……程净昼。”
      他自觉此时再以兄弟相称,十分不妥,而且自己也很是不愿。但若太过亲昵,又为风凌玉所笑,期期艾艾憋出这一句,风凌玉却已笑出来,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教主,属下先行告退。”
      屈恬鸿颔首说道:“你下去罢。”风凌玉应声答是,便已转身出去,顺手带上房门。
      二人四目相对,程净昼只觉得屈恬鸿毫无喜悦之色,神情万分平静,不由得心中微微一惊,低声说道:“屈大哥,我很是想你。”他从未说过情话,此时一句,已令他满脸红晕,所幸光线黯淡,看不大出。屈恬鸿说道:“多谢程兄弟挂念,我已好多了。程兄弟远道而来,定是十分辛苦,已经安顿好了么?”

      听他说话淡漠疏离,程净昼不由得心中凄苦,低声说道:“屈大哥,这几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恨不得代你受这所有的苦楚……那时我才知道,我心里是喜欢你的。以前不知,平白害得你伤心。”
      屈恬鸿淡淡一笑,说道:“我其实也没受什么苦楚,习武之人,一点小伤是常有的事。也不必……不必……”程净昼连忙说道:“我不是可怜你,我以前是有些同情,但后来便爱多于怜,屈大哥,我没见到你时,千百遍想的都是你,想着要跟你说什么才好,现在见着你时,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心里好生欢喜。”他忽然情动难耐,忍不住低下头去,亲了亲屈恬鸿的鬓发。
      耳鬓厮磨,只觉万般柔情,这一生一世也用之不尽,程净昼心中无限温柔,只觉身下的身体微微发颤,还道他也是一般情动,却听屈恬鸿冷冷说道:“你勉强自己这般对我,才更是辱我百倍。”
      程净昼心慌意乱,却见屈恬鸿面如寒霜,清冷无情,不由得微微一惊,说道:“屈大哥,我并无半分勉强,你若不信,我定会慢慢让你知晓。”屈恬鸿却不回答,只是沉吟不语。
      程净昼只见他长睫低垂,肤色白皙,虽面容憔悴,但看在自己眼中,竟是说不出的妩媚可喜,忍不住想去亲一亲,又觉太过唐突,心中怦然直跳,此时门外忽有扣门声,程净昼不由得慌忙坐起,两个青衫小僮先后而入,将一盆温水和换洗衣物置于案上,说道:“这是教主擦拭法体用的。”屈恬鸿眉峰一聚,程净昼便已说道:“有劳了,你们先出去吧。”两个青衣小僮应声退下。
      程净昼低声说道:“你不信我,我只能尽心服侍你,让你相信。”屈恬鸿轻声一叹,说道:“我身体已然污秽不堪,不想让你厌恶。”程净昼说道:“我怎会厌恶?欢喜也来不及……”他说到后来,声音已然细不可闻,面上忽生红晕。也不敢多说,垂着头,伸手去解他衣衫。
      已经不是第一次解他衣衫,但这一次他却心跳如同擂鼓,觉得自己十分轻薄无行,目光竟不敢稍稍斜视,但越是这般,便越是忍不住,略略飞快的看一眼,只见这人中衣未解,但显然已经形销骨立,全然不似一月前的修长刚劲,心中猛然一阵抽痛,泪水便已滑下。
      屈恬鸿微微一笑,说道:“你看,已经丑得不能见人了。”程净昼泪如泉涌,说道:“即使再丑,我见了也是一般的欢喜……”屈恬鸿也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目光中有些怅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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