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季子
季子  发于:2010年0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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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主……」
  各怀心事的三个人一下子沉默了下来,特别是向来被高捧在云端上的皇帝!
  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任性贪玩、总是腻著自己撒娇的小女孩,几时竟长成如此识情解语,美丽而令人折服的慧黠女子?
  究竟是什麽改变了她?那个始终冷著脸,忠心耿耿守在门侧的侍从?还是……?
  「罢了!通通退下吧!此事暂且搁下,朕不想管了!」
  「皇上,微臣……」
  「呆子!皇帝哥哥都说不管了,你还不走?」
  「啊?谢……谢谢皇上!微臣谢谢皇上!」
  「将军!将军请留步!」
  才退出偏殿,亦槐难掩面上喜色,急著便要赶出宫去联络各路人脉眼线,全力寻他那命运乖舛的恋人,不料却听得身後传来呼喊,回头细看,正是尾随著他出来的承贤郡主。
  「家父久仰将军威名,特意嘱咐即使做不成半子,也定要邀您过府一叙,或可结为忘年知交……将军在京里也没个固定的宅邸,不知是否愿意赏光至寒舍盘桓几日?」
  「王爷盛情,在下理当专程拜访!只是……」
  虽说亲王相邀,不宜推辞。更何况光就那献计解危与今日说服皇上两事,於情於理他也该亲自登门,答谢这位郡主的救命大恩!
  然而……眼下,他实在无心,也无力去顾及这旁的许多。
  「将军该不是真恼我刚才唬弄我皇兄的那些个混话吧?你我虽无缘作夫妻,难道也做不成朋友?」
  「不!不是的!实不相瞒,下官……急著寻人……」
  「这就是了!有王府帮忙,将军还担心找不著谁吗?」
  「这……」
  「是男人就别这麽罗哩罗嗦的!走走走!本宫叫你来你便来就是了!」
  * * * * * * *
  时间,刚过二更……
  简洁古雅的厢房内,除了窗棂间隐隐洒落的如水月色,只馀不胜酒力的王府贵客稳定而平缓的鼻息。
  紧闭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抹月白色身影悄无声息的跨进房内,步向榻上犹自沉眠的男子。
  「槐……」
  来人怔怔的端坐床畔,只是安安静静凝视著榻上剑眉紧拢的睡颜。迟疑了半晌,好不容易犹豫著伸出了手,却在指尖还不及触碰到肌肤的刹那,又忙不迭收了回来。
  他多想碰一碰他,确认他的体温与呼吸,确认他真的平安无事,却又担心自己的触碰会唤醒他敏锐的知觉……盈著薄雾,温柔目光甫落到锦被上那柄被粗厚大掌牢牢握著的摺扇,凝在眼眶里的泪,便不听使唤的顺著脸颊滚落。
  万般缱绻的扬起了笑,他柔柔倾身,在那温暖而乾燥的唇上细细啄吻,轻似羽絮抚过,随即咬牙直起身子,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
  与君别,但求今生无恨……来世无憾……
  「这样就满足了?」
  叹息,透过子夜湿冷的空气幽幽传来,才打厢房里仓惶逃出,只见水溶溶的月色里,承贤郡主不知何时已早早等在檐下。
  困窘的模样被当场撞见,殷珞连忙别过脸,仓促拭著颊上未乾的水痕。
  「你啊!撑著病体不要命的趴在桌上熬夜摹图,明明虚弱得气都喘不过来,还千叮万嘱的只唯恐我救援的步骤抄写得不够周详、不够清楚!殷珞……你辛苦挣扎著要好起来!要救人!为的难道就只是这麽偷偷摸摸地见他一面?」
  郡主一双眸子亮得惑人,坦白直率的态度逼得心虚气弱的殷珞一时吐不出只言片语,他默默低头绕过,只打算尽快离开此地。
  「不准走。」
  见殷珞一声不吭绕过自己往前走,向来要风得风、被高高捧在掌心里的郡主不禁大为光火。
  简直岂有此理!她机关算尽、用心良苦,连日来所做的一切全只因为对这人莫名的心疼与心急,好不容易一切打点妥当,连人都帮著拐骗回来了,当事人却不知还在纠结什麽,硬是要将到手的缘份生生打散?
  不甘的怒气在心底反覆翻腾,承贤忍不住上前将他扳转过身,强迫他看著自己。
  「不准走!我帮著你献计救人,帮著你隐瞒身份摆平我那糊里糊涂的皇兄,难不成接著还得帮你再变回孤伶伶的一个人?这算什麽?我花了这许多心思,可不是为了里头正呼呼大睡的那个傻子和什麽笨蛋将军府!我为的是我的兄弟,那位温文良善、我最最喜欢的无心啊!」
  原盼著殷珞见到朝思暮想的恋人,必会一时心软,舍不得离开,再让将军大人对著他倾诉一下相思之情,然後就可以开开心心迎接破镜重圆的美好结局!无奈这死心眼的!竟只打算把人救回来,连话也不说一句就要远远的逃开,再做回那郁郁寡欢、如行尸走肉一般的骆无心?
  无力感顿时充斥全身,殷珞的消极与逃避让她觉得那个主动退让、还镇日在旁替他们操心瞎忙的自己,简直像个傻子!
  「郡主倾心相待,殷珞此生无以为报。」
  望著眼前为了自己心焦心急,气得只差就要抡起袖子来揍人的娇小身影,殷珞只觉得满心的欠疚。
  这个最最有资格心怀怨怼的女子,却是少数真心待他好的性情中人。对於郡主,他只有感恩、只有抱歉……
  「我生性是个怯懦的人,有些事只能选择最不会伤害人的做法。今日即便没有赐婚一事,老夫人也是容不下我的,我既不愿大哥因我而舍弃母子亲情……再见面也只是让他为难,徒增彼此的痛苦罢了……」
  轻声说到这儿,殷珞邈远到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眸里,竟意外的泛起了一抹云淡风清的浅笑。
  「经历了这许多,我的心愿始终只有一个!我只要他一辈子平安幸福,好好的过日子。所以郡主,请您转告大哥……就说月前在城郊找著了相似的尸首,已经做主埋了。这世上……从此再无殷珞此人……」
  只要他在,夫人的怨恨就不可能终止。
  这是父亲欠下的债,没有谁对、谁错,有的只是……谁愿意为谁承受?
  「你胡说什麽!难道就不怕那傻子心一横,索性也随著你去?」
  「肩上担著寡母、弟妹,他不会这麽做的!也许会心碎、会心痛,待得日子久了,痛苦自然也就淡了……」
  淡淡颔首,殷珞留下呆楞在园中的郡主,一个人安静的离开。
  确定亦槐平安无恙,他心愿已足。
  如果必须有人来将一切的混乱、是非带开,那麽就让这些纷扰随著自己的名字,一同埋葬……
  (待续)
  下回最终章~

  落红(18)(尾声)

  (十八)
  几件简单的袍子、一副空盪盪的躯壳,这是他全部的行囊。
  将包袱收拾妥当,殷珞沿著床缘坐下,怔怔环视这意外寄居了月馀的房间。
  结束了……亦槐平安归来,左丞相伏法,皇上应允退婚、赦免了将军府的滔天大罪,现下又有承贤郡主在一旁尽心尽力护持著。
  他本是为了救人,因为担心那人的安危,才迫著自己好好活下来,如今否极泰来、雨过天青,他责任已了、心愿已足,再无强留下来的理由与藉口。
  原以为可以平静度日的村落,在闹出那样的风波之後,是万万回不去了!只不知自己这随水飘零的浮萍,明日又该何去何从?
  将整张脸深埋进掌中,死寂的房里只馀殷珞自嘲而粗哑的苦笑,兀自回盪……
  敲门声突兀响起,殷珞愕然抬起头来,听得门外环翠轻响,料想是郡主不肯死心又来相劝,只得无奈的起身相迎。
  「郡主?夜深了,还有事吗?」
  「既然坚决要走,至少让我送样东西留念……」
  甫移开门栓,雕花木门倏的被撞开,一堵坚实而温暖的臂膀迎面袭来,将门後惊讶的人儿密密实实圈住。
  「这东西本宫用不著,你收著吧!」
  「郡主……」
  门外承贤一付偷袭得逞的模样朝他坏笑,随即甩著袖子离开,显然气得不轻。
  门内亦槐使劲儿将门踢上,双手紧紧困缚住他,彷佛只要他稍动一动,就要消失。
  错愕、慌乱,继而是无所适从的被傻傻抱著……让再熟悉不过的气味与体温牢牢围裹,殷珞只觉一股久违的热气自灵魂深处迅速蔓烧全身,溶化了自以为变得坚硬的心,也溶化了虚伪的沉静与淡漠。
  他眼眶热热地泛潮,却仍虚弱的挣扎著,想强迫自己将那眷恋不舍的胸膛推开。
  只有被亦槐这样耗尽全力的拥抱,他才感觉自己是真正活著,真正有血有泪的存在著,可正因为如此……再栈恋下去,他只怕那好不容易才封闭起来的情感,又要沉沦在这摄人心魂的温暖里,再不舍离去。
  「别动!珞……拜托别动……」
  越是挣扎,吸盘似的手却像是唯恐宝物要被夺走般,越是抱得死紧!
  亦槐是铁了心不肯放手,天知道这次若又让他逃走,自己还能不能再如之前一般保持理智?
  当郡主一桶冰水将他泼醒,告诉他再不赶过来殷珞又要永远消失时,那种整颗心砸在地上碎掉似的惊慌与疼痛,即使现在已将他扎扎实实地抱在怀里,仍然无法平复。
  「你又要逃走了?又要撇下我逃得远远的了?明明清楚我会如何的心痛著急,你怎麽狠心一再的丢下我……」哽咽到再说不出口,亦槐索性不再说下去。他使力圈抱著殷珞明显纤瘦的腰,埋首在他颈项之间,只是顺应本能拼命吸吮著那令他魂萦梦系的馨香,彷佛那是世上最最珍贵、唯一能救命的氧气。
  「不许再丢下我……」面对怀中渐渐不再挣扎的人儿,亦槐只将未尽的话语悉数化为深吻,一下又一下,不断以温热的唇熨上殷珞的耳後、颊畔、发际、双唇,以确定他真的就在怀里,不是作梦也不是幻想。
  承接著亦槐骤雨般不断落下的吮吻,殷珞用力摇头,他不是有意要丢下他!他也不想让他难过痛苦!
  「对不起……我……对不起……」
  反手回抱身前高大的躯体,亦槐的不安、激动透过肌肉的力道与身躯的颤抖,全数传达到殷珞心底,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更没办法再推开他。
  好不容易缓过气,亦槐捧起殷珞绯红而神情迷乱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
  「大哥真的那麽不值得信任吗?逼得珞珞得用一次又一次的牺牲来守护我、守护大家?」
  「可你不明白!我唯一要的只是在一起,一起生活、一起吃苦、一起开心的笑,无论发生什麽事都在一起!」
  发自肺腑,亦槐激动的表白著这段日子在心底反覆了千百遍的话。每每想到殷珞留在扇面上的那行字,他就一阵的心惊胆颤。
  什麽落红?什麽春泥?他才不要什麽天杀的、该死的牺牲奉献!他要的只是他心爱的殷珞可以一直陪著他,同甘共苦、彼此扶持!
  「你希望我平安幸福,我又何尝不是?珞……我的心愿,和你是一样的!你明白吗?」
  纤长的睫毛轻轻颤著,殷珞静静望著眼前激动到声音嘶哑的男子,凝在眼眶里的泪终於不听使唤夺眶而出。
  感受到亦槐灼热的唇再度熨上他的眼、他的唇、他颊上渐次下滑的水珠,殷珞用力咬住下唇,想强迫自己不许哭出声,岂知泪却是掉的越发无法抑止。
  亦槐全都知道,他在想什麽亦槐全都知道!只是他自以为对亦槐最好的方法,其实却是伤他最深。
  「别哭……我不是要惹你哭的……」
  粗糙的指腹在颊上胡乱拭著,被眼前这个大个儿半是紧张、半是怜惜的模样弄得心里一阵酸软,殷珞忍不住轻叹出声,伸手抚摸那棱角分明的脸庞。
  「傻瓜……你不也在哭?」
  泪与泪、唇与唇最细微的触碰,酸涩、苦楚、热辣、甜美……万般滋味如野火燎原,他们不断不断亲吻,以肌肤的触碰确认彼此的存在,两具躯体义无反顾交缠。
  身,似飞蛾扑火无力抗拒,狂烈的彼此需索。
  心,却是一方云开月现,澄净清明。
  久违的温暖……
  榻上蜷曲交缠的爱侣,细细回味著甜美而危险的馀韵。
  「珞……你可愿意,我们一起去见娘?」
  昏倦欲睡的人儿错愕的睁开眼睛,倏然僵直的光裸肌肤,显示著殷珞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在害怕!任谁都感觉得出殷珞的惊惶!他怕再心碎一次,怕承受不住再一次被推落地狱。
  心疼恋人的惶恐与无助,亦槐给了他一个沉稳而安心的笑,将他抱得更紧,大掌顺著他的肩颈、背部一下一下抚著。
  「迟早要说的!我既想贪心的拥有你,就该有坚持到底的勇气。你若信我,该给我机会,换我来守护你。」
  「别忤逆夫人……她表面严厉,心里其实比谁都苦……」
  「我明白,所以我更希望她能接纳你!只有宽容,娘才能快乐!」
  自幼失怙的殷珞,真心的渴望能拥有一个母亲,即使这个母亲并不喜欢他。
  明白殷珞的心思,亦槐只觉得心底一阵暖意……他善良的恋人,何时才能学会自私一点,多为自己打算一些?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让人爱他爱到无法自拔吧!
  「知道吗?小槿怀了身孕,与君亭马上要办喜事了!娘现在的心情好得不得了,整日只叨念著她们母子平安,还有将来要如何照顾孙儿……我想,她暂时应该没有兴致为难我们。」
  「况且……我已在皇上面前夸下海口,发誓今生除了让我抗旨的那个人再看不上其他,也不纳妻妾。你拼著性命好勇敢把我救了回来,却又不肯随我回家去作夫妻,难道就忍心陷我孤老终身?」
  「什麽夫妻?你……你混说什麽……」
  被长串似是而非的歪理弄得不知该怎麽回应,殷珞红著脸躲进被窝里的羞赧模样,诱得亦槐心脏一阵狂跳,忍不住将他整个人连著被子紧拥入怀,在他耳畔慎重轻喃著。
  「答应我,未来是苦是甜,我们一起嚐?」
  「嗯……」
  破晓天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花丝丝曳落,为遗落在榻下的摺扇映出满窗草叶金灿。
  落红不是无情物!
  只待得一树新绿……再逢春……
  (尾声)
  依旧是樱落似雪,自在飘舞的时节。
  南疆的春天来得早,泣血似的樱早已落尽,换上鲜嫩嫩的新芽在枝头绽放,洁净剔透得宛如他琉璃珠般的眸子。
  我的恋人。
  在华盖也似的树荫下,一字一句领著营里那些个大字不识几句的武夫,摇头晃脑打发著戍扎异乡的寂寥。
  「人之初,性本善、人之初,性本善……」
  融融春阳不安份地滑进他薄薄的月白衣领,衬得那微带绯红的脸颊薰人欲醉。
  按捺不住的冲出屋外,藉口要勘查地形扯著他便跑,换来的是身後此起彼落的抱怨与口哨声。
  可恶!真是该死的受欢迎!
  发自内心笑著的他,人缘好到让我颇不是滋味!
  君亭总笑我像个保护过度的醋罈子,殊不知一直以来,其实是他在静静的维护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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