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征住,好一会儿才能发出声音:「你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不用!」连清篱坚定的摇头:「这就是我的要求,我希望你能做到!」
石头虽然觉得他放弃这么好机会有些可惜,但看连清篱一脸坚持,他还是点了点头:「我会的。」
此刻他才悟到,连清篱的冰冷不是针对舒庆,而是针对他们这种身分!
正经良民,恐怕都不会想跟自己这种人打交道吧?
第二章
周围的气息太过熟悉!
烟味、灰味还有久不见阳光而特有的霉味,重重混杂,萦绕鼻间,不用睁开双目,舒庆就知道自己现在正躺在他自己的床上。
气味不算好闻,但习惯了也就无所谓。
这栋三居室的豪华公寓刚住进来还是新崭崭,亮堂堂,可是那种光鲜的面貌也只不过维持了几天。
他不喜欢旁人进到家中,所以打扫收拾全交给石头,而那个粗线条的家伙,没用垃圾将两人埋掉,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睁开双目,果然就是那片熟悉的蜘蛛网,吊在刻花石膏吊顶的转角处,黑糊糊一片,如同破旧的渔网。
石头弄死了蜘蛛,却没有将蛛网清扫,就这样挂在那里已经很久了。
正自发呆,石头的大脸便无声无息的挡在他与蛛网之间!
想也不想的一拳挥去,石头嚎一声捂住脑袋,缩了回去。
而他也因为那一下大动,扯痛了伤口,立刻便是一阵的龇牙咧嘴。
「你他妈不声不响的钻出来,想吓唬谁啊?」
他没好气的骂道,用手支撑着身体想坐起来。
「唉,庆哥,你小心点,身上还有伤啊!」
石头忙扑了上来,伸手去扶,嘴里还一边念叨着:「庆哥,你还是多躺一下比较好!」
「老子饿了。」
舒庆瞪了石头一眼,理所当然的说──别想让他肚子饿的时候躺在床上!
他向来不怎么怕痛,所以除了脑袋晕晕,肚子空空,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还没挪动身体,石头却一下子扑了上来,抱住他的大腿,哀哀的哭出了声:「庆哥,还好你没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石头也不活了!」
被石头夸张的言行气得青筋直冒,舒庆屈起手指,一个爆栗便敲到石头脑袋上:「你他妈哭什么丧?老子还没死呢!活的不耐烦了是吧?直接说出来,老子现在就给你个干脆!」
「可是……呜呜呜呜……庆哥,你真的……呜呜……吓死我了……」
石头正哭的欲罢不能,卧室的门突然被轻轻敲响:「庆哥,你醒来了么?」
是熟悉的声线,舒庆浓眉一挑,道:「罗成,进来。」
室内垂着厚厚的窗帘,光线阴暗,门一开,客厅的灯光便从罗成身后射了进来,正照在石头颤动不已的背脊上。
罗成一怔,显出想笑又拚命忍住的滑稽表情。
「过来,把这个神经病给我扔出去!」
舒庆指着腿上扒着的壁虎,板着脸道。
「是!」罗成弯腰应道,随即又加上一句:「青爷在外面等你!」
客厅的状况也不比卧室好多少。
木质地板早已被厚厚的污垢掩去原先的色泽,设计师苦心设计的时尚造型,也被随处乱扔的杂物和厚厚的灰尘彻底掩盖。
炎青坐在客厅正中的摇椅上。只有他那张椅子没有灰尘,也没有随处乱扔的内裤背心!
电视上播放着无聊的综艺逗趣节目,他聚精会神的看着,时不时发出「呵呵」的笑声。
他看上去大概五十多岁,但是实际年龄已超过了六十。
宽宽的脸庞,厚厚的下巴,笑起来眼睛眯成两道小缝,看上去像个和气的商人,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
尤其是此刻。
但是不会有任何人认为他无害!
三十五年前,将七个小帮派联合起来,创立青红。短短十年间,青红便与龙漕帮、天下盟三分天下。
炎青狡诈、练红狠辣,在两人合谋之下,天下盟解体,而唯一可与其实力抗衡的龙漕帮这些年也渐渐有了衰退之象,青红俨然成为关中第一一大帮,身为青红的老大炎青怎会是个简单人物?
见舒庆出来,守在房间周围的数个男子恭敬的弯腰,齐声叫道:「庆哥。」
而站在炎青身后,一脸冷肃的瘦高男人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整个房间的人都看着舒庆,包括炎青,可是舒庆的眼睛却只看着他那张沾满污垢的纯天然大理石餐桌。
或者该说──只看着桌面上摆满的各式各样的食物。
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孔,此刻只见一副垂涎不已的夸张表情。
石头红着眼圈站在他的身后,向炎青鞠躬道:「青爷。」
炎青没有看他,只冲着舒庆微笑:「你就饿成这样了?」
彷佛此时才醒悟过来,舒庆抬起头,挠了挠纠结的短发,「嘿嘿」笑道:「大哥,你来了?」
薄薄的嘴唇掀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我能不来么?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把小命要了!」
炎青冷哼一声:「吃吧!小心一会儿饿出毛病来。」
舒庆欢呼一声,直接在桌旁坐下,搂过一个保温盒,便揭开了盖子。
鱼翅!燕窝!
还真是应有尽有!
「真是知我者大哥也!」
「吃你的吧!」
炎青笑骂。
舒庆不再客气,将桌上的食物以惊人的速度填进嘴里。
炎青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如同慈祥的长者。
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他转向石头:「咱们可得好好谢谢那个救了舒庆的人,你去问问他要什么?只要我炎青能做到的,一定为他做到。」
「是。」
石头连忙点头。
舒庆颇不以为然的道:「不就是被砍了一刀!什么救不救命的?」
他的嘴里塞满食物,说起话来含含糊糊。
「你还敢逞强?陆大夫说,如果不是治疗及时,你早见阎王老子去了!」
炎青不悦的叱道。
「哎呀!大哥你也太夸张了,我哪是那么容易死的?」
懒得再理舒庆,炎青只是叮嘱石头,让他不要忘记这件事。
舒庆也乐得可以放开大吃。
风卷残云一般的吃法,没过一会儿,满桌的食物已少了一半。
看他肚子填的差不多了,炎青示意将电视关掉。
房间立时静了下来,只余舒庆吃东西时发出的呼噜声。
他侧头看了看舒庆,沉思片刻,缓缓的道:「吴劲的尸体我已经叫人运回来了,跟他伙同的四人,死两个,还剩两个活口,我已经交给老刘去审问,按帮规,背叛是五马分尸的重罪,这吴劲跟了你五年,竟然一出手便想杀你,更是罪无可赦!让他就这么死掉,还真是便宜他了!」
炎青眯起双眼,眼神森冷阴沉,让人不寒而栗,刚刚的和善模样早已看不到踪影。
「那大哥你想怎么办?」舒庆从饭菜中抬起头来。
炎青淡淡一笑,悠然道:「他虽死了,可他家里人却没有!」
石头露出惊恐之色,舒庆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再看了眼舒庆,炎青欠了欠身子,表情又变得温和起来:「总之这件事不用你管,你安心养伤,其他的我自会处理!」说着他站起身来:「我带来的补品记得要吃,还有要按时吃药!石头,这些事就交给你了,如果舒庆不按陆大夫说的去做,你尽管告诉我,我会亲自来盯着他。」
「知道了,青爷。」
「大哥,你这就走了?」舒庆也站了起来,顺便用手背抹掉嘴角的油渍。
「你都没事了,我还待在这儿干嘛?吃你的饭吧!不用送了!」炎青笑道。
「那你等一下,石头跟你一起走。你要的帐本我已经拿到了,昨晚情况紧急,被我顺手藏了起来,石头知道地方,让他带你去取。」
这本帐册其实就是昨晚的任务,只是没想到吴劲会趁机设局,出手暗算他。
炎青一愣,随即皱起眉头,似乎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舒庆,你怎么……」
舒庆笑着打断他:「大哥交代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耽误过?」
他一脸狂傲,黝黑的眼眸晶亮锐利,一点也没有大伤过后的虚弱。
炎青有些无奈的道:「舒庆,你说我是该骂你还是该夸你?」
「随便。」
舒庆笑嘻嘻的道。
炎青瞪了他一眼,突然伸出手握住舒庆的肩头,肃然道:「舒庆,我再说一次,你的命是最重要的!下次再敢这么胡来,我定会给你一顿好打!」
「知道了。」
舒庆随意的说道,但只看他漫不经心的眼神便知道有几分诚意。
炎青只得无奈的摇头。
遇到舒庆之前,他从不知道这世上会有什么人是他控制不了的,可是这个家伙却轻易做到了。你硬他比你还硬,不想两败俱伤,他只有妥协。
「帐册的事不急,让石头画张图,我另找人去取!免得你受伤没人照顾!舒庆,我看还是再找几个人过来……」
「大哥,石头就可以,人多了我嫌烦!」舒庆连忙反对。
「也好!其他人我也不是很信任……对了,要不要让炎莉过来?她好歹还能打扫打扫房子……」
炎莉是炎青的乾女儿,也算是舒庆的女人,炎青显然在给炎莉制造机会。
「不要!绝对不要!」
舒庆一点也不给面子的道。
「你……」似乎还想说什么,炎青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随你吧!」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炎青刚一离开,舒庆便又扑回桌边,大吃起来:「石头你也来吃一点!味道还真不错!」
石头愁眉苦脸的摇摇头,犹豫半响,才小心的问道:「庆哥,青爷真的会把吴劲的老婆孩子抓起来啊?」
「你说呢?」
石头沉默。
虽然外界都认为练红毒于炎青,但是事实却不是那样,炎青只是更善于伪装罢了。
毫无疑问,如果吴劲的家人真的落在炎青手上,五五马分尸之刑是绝对少不了的。
虽然石头极恨吴劲背叛一事,但吴劲已经死了,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也不该迁怒于吴劲的妻子孩子──何况,吴嫂又是那么温柔的一个女人。
石头坐在那里不住的唉声叹气。
「你还让不让老子吃饭了?」舒庆一筷子敲到石头脑袋上。
石头幽怨的看了眼舒庆,没有说话。
舒庆皱了皱眉,低下头,扒了几口饭,突然道:「吴劲其实是自杀的!他当时刺我那刀虽然被我闪过,但是他如果紧接着再发动攻击,我未必躲得过去。可是他没有,反而主动撞在我的刀上……他其实并不想杀我,显然是有人逼他。
吴劲跟了我五年,一直忠心耿耿,逼他的人必定是控制了他最重视的东西。」
「你是说吴嫂和小劲?」
石头一脸惊吓。
谁都知道吴劲最爱妻儿!如果用那两人做人质,让吴劲自杀都成。
舒庆点了点头,道:「所以你不必担心他们会被大哥抓住,吴劲任务失败,那两人恐怕早被杀掉灭口了。」
石头握紧双拳,一脸激奋:「是谁这么恶毒?」
「石头……」舒庆似笑非笑的道:「你该问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庆哥指的是──红爷?」石头冲口而出。
舒庆脸一沉,一巴掌拍到他的脑袋上:「你他妈不想活了?话是可以乱说的么?」
「可是……」石头一脸委屈,看着舒庆欲言又止。
「没有可是。」舒庆端起保温盒,将最后一口鱼翅倒进口中,抹了抹嘴巴,才道:「你只要记住,没证据就没有说话的资格!随便乱说小心被人搣掉!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牙签。」
他伸手。
将牙签放进舒庆手中,石头不无庆幸的嘟嚷道:「多亏我没有老婆孩子。」
舒庆不置可否的瞪了他一眼,开始专心剔牙。
石头在桌上找了半天,终于找到那个不起眼的保温瓶,他打开盖子,放在舒庆面前。
「庆哥,喝点汤吧?」
酸酸辣辣的味道随着瓶盖开启,慢慢的扩散开来,舒庆吸了吸鼻子,凑了过去,只看了一眼,他便抬起头瞪向石头,神色间有种说不出的阴郁:「这是什么?」
「酸辣汤啊!」
石头老实的答道。
他根本没觉察出舒庆异样的表情,更没想到舒庆接下来的举动会是──大手一挥,将整个保温瓶扫了出去。
保温瓶掉在地板上,撞出嘶哑的闷响,鲜红色的热汤混杂着银色的碎片,刻在乌黑的地板上铺散开来,那种蜿蜒的艳丽色泽,看上去刺目无比。
石头不知所措的瞪大双眼:「庆哥你……」
刚一出声,肩膀便被舒庆一把抓住,饶是石头皮糙肉厚,也痛的直裂嘴。
「谁教你弄这个的?」
舒庆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一双黑眸幽深冷厉,令人无法逼视。
石头咽了口唾液,才战战兢兢的道:「……是陆大夫……他说你要喝点发汗的东西……」
舒庆眯起双眼,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将手松开。
石头揉着疼痛不已的肩膀,不用怀疑,那里一定瘀青一片。
庆哥这是怎么了?
正满心纳闷,便见舒庆一把撕开了覆住伤口上的敷料,有着无数条黑色长脚的蜈蚣立时狰狞的袒露出来。
石头大惊失色的喊道:「庆哥,你干什么?」
「果然伤的很重。」舒庆无所谓的笑了笑,放开手。
石头蹲在他身边,仔细将敷料再次包好,又急又气:「庆哥,你想吓死我啊!」
舒庆不语,垂头看着石头,面无表情。
感受到了舒庆的注视,石头一抬头,满身的汗毛立时竪起:「庆、庆哥,你干嘛这样看我?」
「石头,昨晚救我的人是谁?」舒庆沉声问。
「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是个内科医生……运气真好是不是……随便一抓就是个医生……」
石头竭力让自己的表情语调自然一些,虽然那很难!
「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长什么样?」舒庆不耐的打断他。
「是男的……长什么样子我还真没记清楚,反正就是一瘦老头……」
石头谨慎的答道。
「老头?」
「是啊!头发白了一半,不是老头是什么?」
舒庆不再说话,怔然半响,突然站起身子大步走进卧室,「砰」的一声,将门拍上。
石头连忙追了过去,却发现门已经上了锁。
「庆哥,你还没吃药呢!」
他拍着门板大叫。
很快,从门内传出一声低沉的怒吼:「滚!」
石头一缩,退后几步,不再吱声。
舒庆显然心情极差,而一旦舒庆心情不好,躲远点才是明哲保身的道理。
至于让他吃药这回事──还是做白日梦还比较快!
看了看紧闭的门板,再看了看地板上已经开始变凉的红色汤汁,石头一脸困惑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整个脑子都混乱不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关上门,房间便一片黑暗。
左胸下方那块巴掌大的地方,不断的抽搐,又闷又痛。
舒庆只得用力卷紧身子。
腰后的伤口被重重牵拉,立刻就是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可是这种痛却可以弱化胸口的烦闷,所以舒庆反而更用力的让那疼痛再锐利一些。
他很少回想关于那个人的事,如果不是今天石头拿出的那碗酸辣汤,他原本可以很成功的度过没有回忆的一天。
他用力的想将那个人驱离脑海,可不知为什么,平日得心应手的事情今天做起来分外的吃力。
他睁开双目,没有足够的光线,他依然可以清楚的看到那片蛛网。
只要看到那个,他就可以确定,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而不是那间简陋小屋的单人床。那人极爱干净,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房子有一丝一毫的不洁。
他总喜欢煮各种各样的汤给他喝,最多的,便是酸辣汤。总是在他打架或淋雨后,逼着他喝下一大碗,再怎么反抗,都没有用……
胸口又是一痛,他吸气,吐气,强迫自己不再回想。
他终究是要找到他.只是时候未到,他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如果不想重蹈吴劲的覆辙,他必须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