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庆不答,突然弯身,抄起倒在地上的矮几照着墙壁砸了过去去。
那天之后,不再有鲜花,不再有粉红色俗不可耐的情书,连清篱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开始拼命的接工作。
以前他觉得商业案、刑事案牵扯众多,暗中的钱权交易纷繁复杂,所以他很少涉猎,可是此时,他也闯头接下,来者不拒。有两个案子,七查八查,竟发现与青红有关,他便移交给卫空远,再不过问。
卫空远知道他不擅长处理这种黑暗内幕,也没多想,他郤不由自主的开始留意起有关那个帮派的事情,然后发现其间真相混浊不堪,黑暗可怖。
他变得异常忙碌,没有午休,每天加班到十点,回家收拾完毕,倒在床上便能立刻沉沉睡去。
晚上总会被冻醒,他把空调调到最高温度,盖两条棉被,然后紧紧蜷成一团,半梦半醒直到天亮。
他从不多想,依旧很少做梦,偶而会梦到自己在寻找什么东西,然后大汗淋漓的醒来。这样过了几天,他开始呕吐。
不是每天,也没有任何规律,突然便会觉得恶心的要命,然后趴到马桶上,一直吐到胃里再没任何东西。
他没有去看医生。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每当压力超过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就会出现这种反应,所以他现在最需要的只是时间。
卫空远很快发现了他的异状,以为他是因为跟何筝分手才会这么痛苦。虽然当时什么都没说,郤硬是拉着他喝了一夜的酒。两人最后喝得酩酊大醉,醉意朦胧时,卫空远大骂何筝见异思迁,水性杨花。他直接将酒瓶塞进他的嘴里,郤无法说出真相。
第二天早上醒来,满身的酒臭熏得他头晕眼花,他在浴缸里泡了半天,然后将同样染上味道的床单被罩全部洗了一遍。从那天起,他呕吐的症状奇迹般的消失了。
很快到了农历新年。
他没有亲人,更不需要拜访亲戚。一想到他要一个人在那所空洞清冷的房子里待上七天,他就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于是打点了行装,在放假的第一天便坐上飞机,直飞海南。
很美的地方,蓝色的天,蓝色的海,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很多的人。
他虽然喜欢清静,但是这一次,他郤觉得置身于嘈杂的人群也是个不错的体验。
他住的饭店离海滩不远,每天傍晚他都会坐在沙滩上,看着大海。
每天也都会有小姑娘邀请他跟她们一起联欢。被他温柔的拒绝,便会红着脸,笑着跑开。
他已经三十二岁,早过了任性妄为的年纪,如果换做十年前,他或许会去凑个热闹。
他闭上眼眸,似乎聼见耳边有谁有说话。
「等我以后有钱了,带你去看海吧!」
「不去!」
「海里有鱼,有螃蟹,又大又鲜,很好吃哦!」
「老子要去看海!」
他睁开双目,看向周围,远无的,几个孩子在岸边拣着贝壳,不时发现清脆的笑声。
「舒庆……」
嘴唇蠕动,如同有自己意识一般叫出这个名字,他一惊,浑身僵硬,脸色变得如雪一样白。
乍暖还寒,新年一过,便是春天。树木抽出嫩绿的新芽,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欣欣向荣。
第一天上班,看到分别七天的同事,大家都显得异常兴奋,凑在一起,谈论着新年的趣事。
「阿篱,早上好!」何筝笑着将一只胖胖的小猪扑满捧到连清篱面前,道:「猪年快乐!」
「猪年快乐!」连清篱从包里抽出一只穿着草裙的小猪玩偶。
「好可爱!」何筝将其抱在怀里。
「有我的么?」卫空远也插了进来。
「有。」连清篱又抽出一只。
「阿篱,你过年去哪儿了?我打了好多次电话都没人接。」卫空远问。
「去海南了。」
「海南好玩儿么?」何筝问道。
「景色很好,我拍了许多照片,改天拿过来让你们看。」
「好!」
何筝重重的点了点头。卫空远也笑了起来。
「我过年后就要去美国上学了!你们可要记得想我!」何筝突然道。
「手续全办好了?」卫空远问。
「嗯!」何筝点头。
「自己保重。」连清篱叹道。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就不行的事情,再深刻的伤痕也有痊愈的时候,时光流逝,记忆也仅仅是记忆。
对何筝,对他,都是这样。
两个男人是不行的!他无法像舒庆那样任性!他只是个性格怯懦的普通人!
他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等待时光流逝。
「连清篱,连先生?」
拦住他的男人有着他陌生的面孔。身材魁梧,穿着普通的衣服,有着普通的脸,但是气质郤一点也不普通——是黑道人特有的戾气。
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是我。」
「请跟我走一趟。」
「如果我说不呢?」
男人面无表情的道:「除非你不想见庆哥最后一面。」
连清篱在一套布置豪华郤脏乱的公寓见到了炎青。
如果不知道那是炎青,他会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中年人。
他眉毛很长,一直垂到眼角,一双眸子偶尔会闪过精芒,这时的他,看起来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冷酷之色。
舒庆四肢大张的躺在卧室的大床上,他什么事也没有,只是烂醉如泥。
他瘦了很多,脸上有显眼的瘀青,发丝凌乱,遮在额头,胡子似乎很久没刮,足有一寸长。
只看了一眼,连清篱便转开视线:「如果你想找醒酒的药方,请去问医生」
他对炎青说。
「年轻人,胆子很大嘛!」
炎青身后的几个男人,都显出一脸怒色,本人郤哈哈笑了起来,他饶有趣味的看着连清篱,道:「已经很多年没聼到有人这样跟我说话了!」
不待连清篱出声,他语气一转,接道:「我可不是因为他醉了就专程把你叫来,而是因为,你今天很可能是见舒庆最后一面。」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连清篱眼中已有了怒意。
「让石头告诉你。」
此时连清篱才注意到石头,他一直站在床脚,同样一脸青紫。
「连先生,你、你救救庆哥吧?」
走到连清篱跟前,石头竟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连清篱脸色一变,急忙闪开。
「你给我站起来说清楚!」
他沉声道。
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石头擦了擦眼泪,依言站了起来。
炎青则舒舒服服的坐在身后的沙发上,接过属下递过的雪茄,抽了起来。
「自从你那天跟庆哥闹翻后,庆哥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整天喝酒打架,还不让我跟着。每次兄弟们找到他的时候,都是一身的伤。青爷生气了,把他关在房子里,可是不管怎么关,他都会跑出去,我们要花好长的时间才能找到他,前几天,还因为酒精中毒被送进医院,可是医生还没让他出院,他就又跑出来喝酒……连先生,我知道这样说很强人所难,但是石头求求你,不要离开庆哥好不好?庆哥真的不能没有你啊!」
石头说着说着,便又哭了起来。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连清篱咬牙避开石头的视线。
「当然跟你有关系!连先生,你明知道庆哥对你……对你……」石头硬咽不能语。
连清篱僵硬的站着,不言不动,整个人就像大理石雕成的石像。
「石头,算了,你就别为难连先生了!感情是不能强求的!舒庆喜欢上这种人,只能算他倒霉。遇人不淑,怨不得别人。」
炎青名为劝解,实为讽刺。
「喝喝酒,打打架,死不了人!」连清篱冷冷的回道:「舒庆一向都是这样,没什么稀奇。」
「连先生如果这么认为,可就错了……」吸了口烟,炎青悠悠的道:「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舒庆的命么?他虽厉害,但双拳难敌四手,喝了酒,双甩掉石头,舒庆这样做根本就是在找死!如果不是石头带人及时赶到,他至少已经死了两次!为了个男人,弄成这副模样!简直是孬到了极点!」炎青一脸不悦的冷哼。
连清篱沉默不语,表情显得越发僵硬。
「如果可以选择,我千百个不愿意让舒庆跟你在一起!像你这种自命清高的人又没什么本事的家伙,不但帮不了舒庆,反而会扯他后腿……」炎青沉下脸,瞪了舒庆半天,才又转开视线。
叹了口气,他无奈的皱起眉头,道:「可是骂也骂了,关也关了,几乎什么手段都用遍,他就是只要你,所以,我只好请你来一趟,连先生,怎么样?表个态吧?」
没有回答,炎青也不介意。
「当然,感情上的事,实在不能强求,连先生若执意不从,我总不能用刀子逼你……」话锋一转,炎青突道:「舒庆的葬礼,可需要通知你?」
连清篱全身一震,还没说话,石头先喊了出来:「连先生,你不要让庆哥死啊……」
「石头住嘴!」炎青喝道,然后转向连清篱,眼神灼灼:「连先生,你的意思是……」
连清篱握紧双拳,突然转身看向一脸憔悴的舒庆,眼神也无法离开。
炎青会意的一笑,向站在身边的男人低语几句。
男人跑了出去,很快提了一桶水进来。
炎青将烟一扔,提着桶走到床边,手腕一翻,将整整一桶凉水,全沷到舒庆身上。
「你干什么?」
连清篱来不及阻止,瞪着炎青,一脸愤怒。
炎青挑了挑眉,笑道:「你难道不想跟这家伙谈谈么?最好让这家伙乖乖放弃你!」
连清篱正想说话,手已被紧紧拉住,他回头,舒庆大睁着双眼,一脸如在梦中的恍惚。
「连清篱?」
他仰头看他,试探的唤道。
他此刻一脸濡湿,睫毛上也是水渍,透明的水滴自发间流下,流进他的眼中,他只是皱了皱眉,郤怎么也不顾眨眼。
这一会儿工夫,炎青已经带着众人走了出去,然后传来锁门的声音。
连清篱浑身一震,神色复杂的瞪着舒庆,一动不动。
「连清篱。」
舒庆再唤,大手用力,将他拉进怀里。
他用力一挣,没有挣开,瞪着舒庆,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弄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为了区区一个男人!你到底疯了还是傻了?你就不怕被人耻笑么?你……」
「连清篱……」
舒庆则只是紧紧的抱着他,一脸无辜,如同被主人责骂的小狗。
「别再叫了!你以为你这个样子我就会同情你?舒庆,你看着我!」
他一把捧起舒庆的脸,满粗硬的胡茬刺得掌心生痛:「你看清楚没有?在你面前的是个男人!一个既普通又无趣的男人!这个男人胆小、自私,这个男人无法给你家庭,无法给你孩子,他什么都没有办法给你……你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男人把自己弄成这样?不值得的!真的不值得!他甚至没有勇气承认,他喜欢上……」
喉头一哽,他几乎说不下去,深吸了一口气,他才接道:「舒庆,拜托你清醒一下好么!你有那么多的选择,为什么不忘了他?忘那个叫连清篱的男人,舒庆相信我,用不了多久你一定会忘记的!一定会!」
「我只要你!」舒庆突然口齿清楚的道:「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不能没有你。」
说完,他一把将连清篱拉下,吻住他错愕的唇。
「连清篱……」他咕哝道:「我只要你……就算我是垃圾,就算我是渣滓,我就是要你……」
「放开我……混蛋……」
他在他唇间怒吼,郤被抓住手压在床上。
舒庆的眸似醉非醉,燃烧如黑色火焰,他心中一阵惊跳,忍不住逃避般的侧过头去,灼热的唇带着酒的味道顺着他的颈项滑下,他一阵战栗,心跳的几乎要穿出胸膛:「舒庆……你放开我……」
他在他身下挣扎,郤更加密实的贴上他热度惊人的身躯。
「连清篱……连清篱……连清篱……连清篱……」
他一句一吻,粗糙的大掌,顺着他的腰线滑下。
「放手……不能……」
臀部被用力掐住,舒庆手指在他的股间游移,他又惊又怒,郤被他再次覆上来的唇吻的浑身发软。他不知道自己的酒量竟然这么差,只从他口中尝到一点酒味,便头晕乏力如同醉了一般。
理智提醒他要将舒庆推开,可是,他郤找不出一丝反抗的力气。
皮带被抽开,长裤被拉下,脖子被咬的又痛又热,他皱紧眉头,愤怒的低吼:「你这个混蛋……放开我……」
可是聼在耳中,郤如谄媚的呻吟。
整个人被牢牢困住,他只能言语抗拒,下一刻,他的股间已遭长指侵入。
「痛……」
他拼命吸气,指尖深深陷入他的手臂。
「不痛不痛……」
他低喃着,缓慢郤坚定的推进他的身体:「我喜欢你……」
他低哑的道。
连清篱一抬头,就看见屋角那片蜘蛛网,破烂不堪,集满灰尘,让他有种立刻将它扫掉的冲动。他低吟一声将手遮在脸上,讶异自己在这种时候竟然会想到这么无聊的事!
勒在他腰间的手臂,用力到几乎将他折断,两人背腹紧紧相贴,呼吸时胸膛起伏的动作都那么鲜明,让他连逃避都做不到。
他做事向来干脆,一但心里有了主意,便不再多想。可是惟有与舒庆,分分和和,犹犹豫豫,不知耗费多少心力。
当年他离开那个小镇,来到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他原本以为自己与舒庆再无瓜葛。十年间,他很少想过舒庆,只要脑中动念,他便逼自己转开念头,他以为不想,便会慢慢淡忘,此刻想起,竟觉往事历历,清晰如发生于昨日。
那孩子双手叉腰,嚣张跋扈——连清篱,老子喜欢吃你做的饭!
然后他的餐桌上便多了一人,三餐宵夜,从不缺席。
那孩子呈「大」字躺在单人木板床上,笑容无赖——老子喜欢住在这里,你别想赶老子走!
然后他简陋狭小的小屋便多了一名住客,从此平淡生活离他远去,他心甘情愿的任那孩子将自己的天地搅的天翻地覆。
那孩子如无尾熊般巴在他的身上,神情凶狠,眸光闪烁——我喜欢抱着你睡!你自己选!是乖乖让我抱还是让我把你敲晕了再抱!
然后他忍受了数日的辗转反侧,不得安眠最后终于可以在那孩子的搂抱中,沉沉睡去。
十后后,再次相见,孩子长成了大人,郤依然会缠着他、赖着他,然后他说——他喜欢他……
他不觉叹了口气。
微微侧过头,那张憔悴的面孔便呈现在眼前。
高耸的眉骨上有处新添的伤痕,显然没有经过处理,敞着大大的口子,虽然已经不再流血,边缘郤红肿起来,似乎有些感染的迹象。
颊上有块瘀青——他探手摸去,朦胧的感觉到证实,果然有个隆起的大包。
他看起来如此的狼狈,可是郤一副心满意瞳的模样,紧紧的抱着他,仿佛抱着什么稀世的宝贝。
真是败给他了!他无奈的牵了牵嘴角,伸手撩开他额前的湿发,烙下一个轻吻。
酗酒、打架,醉生梦死,如此疯狂的舒庆,他怎么可能放得下?不管自己的意志多么坚定,在舒庆面前,总是会脆弱到不堪一击。
他再次叹气,忍不住低低的道:「你真是专门生来克我的。」
虽然身体疲惫的连动都不想动,但是他郤无法任自己就这么一直躺下去。
先不说床单枕头散发出的刺鼻异味,只是想起门外还有一群看热门的人,他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没花多大力气,他便从那双手臂中挣脱出来,太过顺利,以至于他瞪着那个仿佛醉得一塌糊涂的男人许久,才转开视线。
吃力的挪到床边,站在地上,喘了口气,他俯身抽下湿漉的床单,换上乾爽的棉被。舒庆赤裸的胸膛黝黑刚健,湿泣的肌肤散发着诱人的色泽,让他的脸上止不住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