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月————绯灵飞翎非泠
绯灵飞翎非泠  发于:2010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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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店老板突然弯腰,靠近玄的耳边耳语。我不知道他说了什麽,但是玄的颤抖确乎是逐渐平息了。

看到眼前的场景与其说是忌妒,不如说我只觉得悲伤。

生与死,不就是如此吗?在深的感情,不能言语,无法安慰,不能碰触,就无法表达心意。

不忍再看,我知道有周渊,甚至,还有茶店老板。

我在玄的心里,可是,我已经不该在这里了......

泪水呢?泪水呢?我试图碰触,手却经意地穿透自己的脸。

「玄.....」我轻唤。

玄对我的呼喊没有反应,茶店老板的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朵,张口闭口,气息吹动了玄鬓角的几丝黑发。

玄不再说话,身体还在发抖,泪水一滴一滴,从眼角滑落。

我知道,玄没事了......而安慰他的人,没办法是我。

转头,我再次飘离病房。

太阳已经几乎要下山了,各栋大楼下方的香案也早就分别撤去,我经过刚刚看到那对鬼子人母的地方,已经没看到人了。

路上很多开心到不行的鬼魂在嘻闹著,数量比人还多。

我想到自己答应玄要去看妈。

幸好鬼日行百里,我并没有花上大半天,才回到家。

天还没黑,我就回到家了。

我听到厨房传来煮菜的声音。

来到厨房,却不是妈,一头发丝尽白,那是,我爸。

熟练地将菜铲起,放入盘中。关上炉火、关上瓦斯,饭桌上只有一样青菜,一个炒蛋,还有一个烧猪肉。

我不知道爸会做饭。

我伸手,想碰触父亲,可是,当然什麽也碰不到。

我不知道爸的头发已经白了。

自从上大学,我就一直粘著玄,三过家门而不入,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每次和玄吵嘴,他就赶我回家,我突然有点明白。

树欲静而风不止吗?我一直以为,等到他们老了,给他们饭吃,就是我的孝顺了,我没想到自己竟然连这个也无法作到。

父亲打开电锅,添了两晚饭。

他的脸上几时有了这麽多皱纹?我活著的时候就有了吗?还是我死掉之後,悲伤得长出来的呢?我不知道。

父亲添好饭,走到主卧室,打开房门。

妈在床上,是在睡吗?

父亲坐在床沿,轻轻叫唤母亲的名字。「吃饭了。」

母亲揉揉眼睛,望著父亲,叫:「小纬,你回来了?」

父亲捏捏她的手,「你犯什麽糊涂,起来吃饭了。」

从床上坐起来,我才发现母亲瘦了一大圈,我记忆中,那个年轻的、很多人都说长得和我相像的母亲,看起来,眼窝凹陷,整个人几乎是皮包骨。

「小纬今天要回来吃饭吗?」母亲反握住父亲的手。

父亲摇摇头,「你别发傻了,你明明知道的。都快一年了,老婆,你要学著往下走。」

母亲没有哭,她只是哽咽著:「小纬爸爸,我当了二十五年的妈,突然说没了就没了。我真不甘心,我真不甘心那个肇事者逍遥法外!有钱买不回我的宝贝儿子,买不回我的心肝。」

「好了,吃饭了。」父亲没有接话,只是半推著母亲下床。

「今天普渡,你说,我们中午祭拜的那些东西,小纬有没有吃到?」母亲一边下床,一边又问。

「我怎麽知道?你也知道,这个儿子,比嫁出去的女儿还粘著那个周家的二儿子。」父亲的口气有些不耐烦。

「讲到周玄,我打他手机怎麽没开机呢?初一那天他说有是不能来,今天十五打他手机和家里电话都不通。小纬爸爸,如果他肯拜拜小纬,我想小纬一定会回来的。」

爸有些不高兴,「你还真当人家是你女婿吗?不过就是个小时後的玩伴,人家总有自己的人生的。」

「如果小纬是女儿,他早就是我们女婿了吧......」妈一边被父亲推著往饭厅走,嘴上又叨念著,「小纬爸爸,你说,小纬是不是气我没把他生成女儿,或是气我没让周玄来烧香,所以,才都不来给我梦?」

「你别乱想。」父亲将碗筷递给母亲,「反正那孩子本来就少回家来,你别老是放不下,这都是命。」

母亲拿著碗筷,却一口也没吃,她继续说:「你有梦过小纬吗?这孩子,真的好狠心,一次也不来给我梦。他如果有去你梦里,你叫他,偶尔也来给我梦一梦好不好?」

「吃饭。」父亲夹了一筷子菜进母亲碗里。

将菜夹在筷子上,母亲说,「你说,那周玄有没有梦过小纬?」

父亲脸色有些难看,「你快吃饭,你自己知不知道小纬走了之後,你瘦成什麽样子?一个这麽不肖的孩子,连死了都把你折磨成这样!」

「不准你说小纬的不好!」母亲生气地将饭碗摆在桌上,「他又不是自己不肯活,是那个年轻人开车不长眼,害死了我的儿子!我跟你说,我听说,南部有个律师对於这种官司很厉害的,我们找时间下去拜访看看......」

母亲三句话不离我,可是,却连一口饭也没有吃。

那麽瘦、那麽苍白、那麽憔悴......

我不忍心再看。

56 转念

母亲三句话不离我,可是,却连一口饭也没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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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在炼狱受苦,想著玄,慰藉悲伤的时候。妈妈,你在人间活受罪,是什麽让你支撑下去的呢?

我不忍心看,可是,我也走不开。

我看得出来父亲其实不太想谈我,也是,谈我作什麽呢?死都死了,何况也不是生前多孝顺的孩子。

可是,妈妈却一直把我当宝,反覆说著我小小的好,反覆说著我怎麽不肯到她梦里让她看看,反覆说著,一定要让那个肇事者受到刑罚。

我望著父亲和妈妈,却不知道今夜入梦,我应该要对两个老人家说什麽。

说对不起吗?

我欠这对夫妇的,又岂只是对不起而已?

只生了我这麽一个儿子,什麽最好的都想捧到我面前给我,什麽苦也没让我吃过。我却找了周玄来让我自己吃苦头,还为了周玄,连家也不想回。

生前虽然没惹什麽大麻烦,可是老是跑得不见人影。死後,只要和玄有关,我还是说撇下就能撇下。

养儿防老,可是,养到我这种儿子,大概只有欲哭无泪吧。

我第一次为了自己的不愧,感到抱歉,也是第一次为了自己总是将玄排在第一顺位,感到羞愧。

我听著妈妈一相情愿地和父亲谈论我,一顿晚餐,在父亲的提醒和半强迫之下,还是吃不到几口饭菜。

妈妈食量有这麽小吗?我不记得了。

吃过晚餐,两个老人家坐在客厅看电视,电视任何一个片段,都能惹得她谈起我,後来,父亲有些不高兴,直接转到动物频道。

动物频道今天播的是大象的聚落和亲子,妈妈看著,竟然红了眼框。

「怀孕的大象看起来也没有特别胖耶......我那时候怀小纬,胖了好多,你记得小纬是不足月生的吗?」

「你看,那只小象,站起来了、站起来了。小纬爸爸,你记得小纬几岁学走路的吗?他比其他同年龄的孩子都要来的快学会走路,真的,好聪明.....」

「你说那豺狼会不会吃小象?我看难说,虽然妈妈顾著,可是顾得再严实,小纬小时候也受过几次好重的伤呢......跌倒撞到桌子那次啊......」

「小象活不成了,没有水草了......我可怜的小纬......」

父亲叹了口气,把电视关掉。

「你怎麽关电视呢?」母亲有些责怪,但是其实并不真心,沉默了一下,「小纬爸爸,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假装小纬没有死,不知道会不会比较好过一点?反正,小纬以前也很少回来......可是,没办法,我就是知道他已经死掉了。我到现在,闭上眼睛,彷佛都还听见,小纬在医院,哭喊的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他到最後一刻,还在喊,『周玄,我痛』......」

「老婆,我下个月排休假,我们出国去走走,好不好?」

「你排休假,我们去找那个好利害的律师吧,先找那个律师......」

那天夜里,父母合衣入睡,妈妈还在念著,「小纬爸爸,你说今晚小纬会来梦里吗?不知道我今天中午拜拜弄得,他满不满意......」

折腾了许久,妈妈终於睡下了。

父亲睁开眼睛,爱怜地碰触母亲的脸。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妈妈的梦里见她了。在梦中一见,又能如何呢?

我在床榻边,守著父母,一夜天明。

早上,闹钟还没响,父亲就起来了。

我印象中,以前总是母亲比较早起,她会起来作早餐,偶尔,也会帮爸爸和我作样式繁复的便当。

父亲总是要母亲一喊再喊,还经常赖床。

是什麽时候开始,父亲变得比较早起床了呢?我发现我也不知道。

父亲自己刷牙、洗脸、作早餐、换衣服、打领带,打理完毕之後,顺手帮母亲丢了两片土司下去考,然後进到房里,对著半睡半醒的母亲,提醒她要记得吃早餐。然後,提著公事包出门。

我本来预定,昨晚看了爸妈,入梦去交代应付一下,就要回去找玄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麽,我一回来,却离不开了。

父亲去班之後,妈妈又在床上躺了好一会。一直到快中午,她才终於起床,看了一会电视,父亲打电话回来,提醒她中午一定要吃饭,她跑去拿早就冷掉的,父亲早上考的吐司,咬了一口,就搁在一边了。

然後,她拿著抹布进到我的房间。

房间维持的很乾净,好像我随时还会回来住一样。

窗明几净,可是,母亲仍是仔细地将每处细节都擦拭过一遍。

妈妈在我房里一呆,就是到天黑。每个小东西,都可以让她发呆很久。她没有掉眼泪,可是,那种以瘦弱的脸陷入回忆的表情,让我愧疚欲死。

父亲下班之後,就会回家做饭,然後哄妈吃饭,听她不停地谈论我。

我在家里一呆,就是五天。

这五天来,我哪儿都没去,也没有进入母亲的梦境。

我甚至连开口说话的意愿都没有。

直到第六天,农历七月二十一日中午,道士来按我家的门铃。

57 转机

我在家里一呆,就是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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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声响的时候,妈妈正在看电视。

她愣了一下,走到对讲机边,「找谁?」

「找言敬纬。」道士的声音从对讲机里头传来,我忘了一眼墙上的日历,如梦初醒,竟然,剩下不到十天了。

妈妈听到我的名字,整个人几乎要跌倒。她撑著墙,身体有些发抖,「请问你是哪里找他?」

「我是他朋友。」

「朋友......」妈妈愣了愣,按了一下楼下大门的开门纽,然後走到门边,打开里面的这扇铜门,等待那人上楼来。

看到西装道士的时候,妈妈的表情很明显有些惊讶,「请问,你是小纬哪里认识的朋友。」

道士看到我了,他呼了口气,一副幸好我在的样子。

我怕他搞怪吓到了妈妈,连忙开口:「你别跟我妈说我在,我不想惹哭她。编几句话,帮我哄哄她。」

道士本来想回答我,硬生生吞了回去,他转向妈妈,说:「其实,我是周玄的朋友,周玄生病了,我帮他来跟你说一声。」

妈妈有些讶异,「啊,他生病了......难怪我打他家电话,那麽多天都没人接,我还想说,他真的不想在管我家小纬的事情了......」妈妈连忙把铁门也打开,请道士进来坐。

我看到是一脸有话想跟我说的样子,我作出拜托的手势,「请先帮我安抚妈妈,我这几天跟在她身边,看她这样,真的很难受,有什麽话,晚点再说,你帮我这次,要我做什麽,我都听你了。要我出让周玄还是出卖周渊都没有问题......」

叹了口气,道士专心帮我安抚妈妈,「怎麽会,周玄和小纬那麽好。他出了点意外......是车祸。」

这道士,什麽藉口不好编,居然编车祸!猪脑袋!

果然,妈妈一听是车祸,整个人都傻了,紧张兮兮地问:「怎麽又是车祸?周玄那孩子还好吗?严不严重?他在哪家医院?状况怎麽样?开车的人有没有抓起来了?算了,算了,我收拾一下去看他。你等等我......」

看我妈那麽紧张,道士显得有些尴尬,「没事啦,就是一些小外伤而已,今天已经出院啦,而且,他哥哥也回来照顾他啦......」

「周渊从国外回来了?」妈妈惊讶地看著道士,「不是听说他国外的工作很忙,要回来一趟很不容易的吗?」

我似乎看到道士的脸红了一下。

「你说周玄今天出院,那,我跟你去他家看他一下好了。」妈妈说著,又要起身,对於周玄,她一向本著爱屋及乌的心情在疼爱著。

「玄出院了?他伤那麽重,可以出院吗?」当然,最紧张的,其实还是我。

道士望了我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但是他不望要先帮我安抚妈妈,「那个,其实,我来主要是想要找小纬......」

「你既然和周玄碰过头,难道他没跟你说过?」妈妈不解。

「说过什麽?」这个智障,果然又搞不清楚状况了。

我已经死了,他说来找我,是要吓死我妈,还是要帮我妈官落阴?

「我们家小纬,已经过世了。」妈妈眼眶一红,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你这智障,你神经不要这麽粗好不好,你是要帮我安慰人,还是要帮我弄哭我妈呀!」

他本来似乎想反驳我,大概终於有想通自己的行为很离谱,终於没有直接反驳我,他对著妈妈改口,「我是说,我想找你拿小纬用过的东西。」

「小纬用过的东西?」妈妈有些发晕。

不只是妈妈,我也觉得莫名其妙,「你拿我用过的东西作什麽?」

「超度法会要用。」

「什麽超度法会?」

「超度法会。」道士点点头,「言敬纬的超度法会,超度完之後,他就能够走出眼前的痛苦了。」

「你是说,小纬的鬼魂现在在受苦?」妈妈听到痛苦这个关键字,担心的要命,「小纬去给周玄托梦了是不是?这孩子,怎麽不早托梦跟我说呢?」

「你这个神棍,别吓唬我妈!」我有些生气。

突然想到,「啊·给我妈吃那种吃了可以看到鬼、碰到鬼的符水!」

「没有那种东西啊。」他理直气壮。

现在是怎样,给周渊吃,就不能给我妈吃了吗?

妈妈被他说的话有些搞糊涂,「什麽东西?拜托你告诉我,小纬怎麽了?怎麽会痛苦呢?是灵骨塔住得不舒服还是我烧给他的东西不够用?」

「不是啦,我是要说,没有那种事。讲太快,所以你听含糊了......」

「如果没事,怎麽会说要超度?」

58 法会

言敬纬的超度法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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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看看我妈,又看看我,最後对著我妈说:「应该说,有个机会,可以让小纬早登极乐。」

「你是说,我们家小纬会变成神?」妈妈惊讶不已。

「呃,您要这麽说大概也可以吧,不过,又不完全是......总之,超度法会之後,他也不用回鬼界了,以後也不用当鬼,这是很难得的机会。很多人没有因缘,盼也盼不到的。」

「啊,那、那需要小纬的什麽东西?」

「生前穿过的衣服、用过的东西,还有......」道士列了一堆清单。

妈妈听到之後,便急忙进我房间去张罗。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讶异的望著道士。

「是真的,那天你走了之後,我想到师父之前交代过,我心爱的人,和我一样都具有看见鬼神的能力,他的潜力甚至比我更好。不过,因为没有开发,所以刚见面的时候,他可能连看都看不见鬼。

师傅给过我一道灵符,说,等我遇到命定的对象,就会自动浮出字来,只要给那个对象喝了符水,他所有的潜力就可以被唤醒。那天周渊来了之後,灵符上,果然有字了......」

道士说到这里,像个害羞的小男生般脸红了。

所以,周渊就是道士找了半天的什麽命定的对象了,原来,那道符并不是什麽可以看见鬼、摸到鬼的好东西,只是催化周渊潜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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