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为名(出书版) BY 米洛
  发于:2010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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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外面热着呢,王妃每天都来找您,若不见,可汗……」

「说了不见就不见!娜仁,你到底是谁的奴才?」那海极恼火地道,「我讨厌他!父汗是被他骗了,我才不要奸细进我的帐子!」

孩子气的声音传到毡门外,尹天翊黯然神伤,他的手里抓着一个纸鹞,听说大苑的孩子都没玩过纸鹞,所以特地带来给那海。

前些天,他还亲手做了陀螺、毽子等等玩意儿,都是金阈孩子爱玩的游戏。尹天翊和别的皇子不一样,除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没人照顾他,平日的消遣,就是自己做些玩具了。

尹天翊七岁就会扎纸鹞,但是皇宫里,没有皇帝的准许是不能放纸鹞的,他只能挂在房里静静地欣赏。

可是到了踏春的季节,真能放纸鹞时,皇帝的身边有皇后,有太子,还有那贴金的巨型龙头纸鹞,他永远是站在御花园的一头,羡慕地看着。

十九岁以前,他几乎无人理会,从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十九时,又作为和亲的对象远「嫁」草原。听不懂异族语言,举目无亲,从一个懵懂的少年到铁穆尔的王妃,其实,也就过了三年而已。

尹天翊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男人该做的事,骑马、射箭、练武,他一样都没落下,天天跟着铁穆尔学。

王妃该做的事,比如向各族长辈请安问好,长途跋涉体察民情等等,他也做得很认真,宝音和巴彦都觉得他太辛苦了,每日五更天起床,亥时才睡下,为了能真正帮到铁穆尔,为了能得到其它族人的承认,尹天翊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但是,宝音和巴彦虽然看着心疼,却没法出手阻止,因为他们只是贴身侍卫,有些事情如果不是尹天翊亲自去做,就没有意义了。铁穆尔也明白这一点,因此一直在背后支持着尹天翊,用他自己的方式疼爱着他。

「奴婢看着,王妃也不像坏人,他还送『黑熊』给您呢……」

娜仁小心翼翼地说,她觉得尹天翊比草原上的贵族老爷们好多了,从不乱发脾气,也不端王妃架子,甚至,比塔娜还要和气呢,当然这些话,她一个奴才是不敢说出口的。

「哼!黑熊本来就该是我的马!要不是他多管闲事,云海会死吗?」那海怒气冲冲地说,「把黑熊送给我,那是他假惺惺,做给父汗看的!」

尹天翊眼眶泛红,云海是那海的爱马,赛马会上的常胜将军,由于马童没照顾好,被野狗抓伤了前蹄,得了恐水症,在赛马会上差点害死那海,是尹天翊先发现异常,奋不顾身救了他。

宝音听不下去,想进毡帐找太子理论,尹天翊一把拉住他,摇摇头,「算了,别和他计较,我们回去吧。」

「可是……」再怎么说,尹天翊都是那海的长辈,长辈亲自来问候,也不见一下,太无礼了。

见尹天翊无奈的眼神,宝音轻轻叹口气,只得从命,「是,殿下。」

尹天翊在毡门旁边放下纸鹞和线桄子,看了毡帘一眼,转身走开了。

踩着满坡的野花,尹天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天空蓝得刺眼,有时候,会让尹天翊想到过去。他是一个没什么势力的皇子,资质也平庸,大部分时间,不是在角落里呆呆地站着,就是坐在冷清的「宜阳殿」里,望着天空。

这种寂寞、孤独,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的感觉,尹天翊非常清楚。

那海其实也是孤独和不安的,他是太子,铁穆尔对他寄予厚望,小小年纪就肩负重任,偏偏身边,没有最亲密的人疼爱,有的只是将军、侍卫、太子傅,铁穆尔对他太严厉了。

在空旷处倚着圈圈草坐下,尹天翊怔怔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流,沉思着。

宝音知道尹天翊心里难过,不想被人打扰,就和巴彦一起在远处守着。直到侍卫来找他们,说扎木合部落的夫人来向王妃请安,尹天翊才拍拍身上的草屑,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走向远处的帐篷。

火在堆栈得高高的树枝上点燃。

八月,蒺藜长出硬刺,野兽跑不远路,是追猎的季节。

因此一日收获颇丰,打了几十匹狼、上百沙狐、旱獭等野兽。众人围着篝火,兴致高昂地喝着马奶酒,男人们捋起袖子表演摔角,衣着鲜艳的侍女们则手拉手,满面笑容地载歌载舞。

换上浅青色薄缎长袍的尹天翊坐在铁穆尔身旁,喝着图古勒汤。铁穆尔用金雕沉木鞘的匕首,削下手里香喷喷的羊排肉,放到尹天翊碗里。

尹天翊的面前,像小山一样摆着纯金的盘子,从烤馅饼、奶酒、到驼肉、乳羊、炸鹌鹑,到中州特色的糕点,琳琅满目,香气四溢,尹天翊已经来不及吃了,可铁穆尔总觉得他吃太少似的,亲手削羊肉给他吃。

「我自己来啦!」尹天翊害臊地说,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双眼睛瞧着,铁穆尔还是一点都不收敛,我行我素,尹天翊的脸颊越来越红了。

「你就让她们看着嘛,看习惯了,也就不再看了。」铁穆尔故意低头,在尹天翊的耳边说话。

「你离我远一点!」听见女眷们的笑声,尹天翊脑门充血,拼命往嘴里塞肉吃,头也不抬。

「小心噎着。」铁穆尔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脊背,两人贴得更紧。

「都说不要靠……啊?」尹天翊顽强抵抗,手肘猛撞到铁穆尔的腰部,听到他闷哼一声,就知道大事不妙,立刻挪开一些距离。

「小混蛋。」铁穆尔痛得弯下身子,篝火的对面,贵族女眷们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铁穆尔觉得没面子,偷偷掐着尹天翊的腰,「待本王回去,好好整治你。」

「我才不怕你!」尹天翊被弄得好痒,一边笑着,一边挪到一旁。

「那你躲什么?」铁穆尔更是无视周遭的人,揽住尹天翊的腰,抱在怀里。

好在大苑民风强悍,当众打情骂俏算不上什么,女人们的眼里,羡慕之情也大于讨厌。

铁穆尔英俊不凡又充满霸气,少年时就以种种事迹扬名草原,更是第一个让金阈皇帝求和的可汗。大家都敬畏他、崇拜他,称呼他为苍狼之王。铁穆尔喜爱的人,必定有他的理由,再加上,除了格尔查等对汉人格外仇视的部落以外,大部分人都能接受尹天翊。

尤其近几个月,尹天翊凡事亲力亲为,不辞辛苦地拜访各个部落,解决纠纷,获得不少贵族的好感。

尹天翊和铁穆尔十分亲密,一直小声说着什么,吉达看到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吃着自己的食物。

他是一个稍显内向,举止稳重的孩子,个子比那海高一些,手脚都挺长,将来一定是一位又高又壮的王子。他还有一双继承自他母亲的,灰色的眼睛,就像是草原上的狼,非常特别。

一旁,那海闷声不响地坐着,他从不和吉达说话,即使在宴会上也是如此。他讨厌吉达,更讨厌尹天翊,总觉得别人都在嘲笑他,他有一个汉人「父亲」,而且,因为他不合铁穆尔的心意,铁穆尔才会另外收养一个儿子。

随着一壶壶奶酒端上桌子,宴会的气氛越来越热烈,不少人站起来加入安代舞中,那海却放下杯子,站起身,穿过篝火照不到的黑暗处,往马厩的方向走去。

瞥见那海一脸不快的离开,尹天翊有些担心,就借口解手,跟着往那个方向走去。

铁穆尔一直望着尹天翊的背影,这时,阿尔布古的长老来敬酒,他便收回视线,招待老人一同喝酒。

营地四周有上千赤军驻守,因此宝音他们,并没有跟着尹天翊过去。

尹天翊尾随那海来到马厩,发现他翻出一件藏好的厚实披风,穿上,又拿上长弓、套马杆和镶铁皮的木棒,准备打开「黑熊」的围栏,即刻问道,「那海,你上哪儿去?」

那海没有理睬他,把这些东西统统放上「黑熊」的挂袋,并把马牵出围栏。

尹天翊拦在他前面,「你不能一个人去打狼。」

白天狩猎时,听说白狼王就在十几里外的山坡上卧着,此外还有二、三十头巨狼,那时,那海就自告奋勇想去追猎白狼王了,但是铁穆尔不许,因为嘎达斯山谷狭窄而险峻,是猛兽和盗匪蛰伏之地。

它唯一一条进山通道蜿蜒曲折,即使能在傍晚前赶到,天色一暗,猎手就变成了猎物,人、马和猎犬都极易遭到狼群的突袭。

回到营地之后,那海就一直闷闷不乐,他从未亲眼见过白狼王,不相信牠真的像传说中一样凶猛,就算牠力大无比,也只是一头狼而已,又不会武功,那海觉得自己能捕获牠。

据说,父汗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就一人横穿大戈壁滩,打死一头大野狼了。

「你要去,也应该叫上侍卫一起去!」尹天翊伸手抓住黑熊的缰绳,不退让地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冒险的。」

「你凭什么管我?」那海凶恶地吼道,从腰间抽出马鞭来。

「我也是你的父亲。」

「呸!汉人也配做我的父亲?」那海嗤之以鼻。

「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就算你讨厌我,也不要拿你的性命冒险,铁穆尔……你的父汗会很难过的。」

「说了不用你管!滚开!」那海凶神恶煞地推开尹天翊,毕竟是从小练武的孩子,又长得和牛犊一样壮实,尹天翊被他一撞,竟然跌坐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那海跃上马背。

「那海——!」

尹天翊拦不住他,也冲进马厩跨上白音,大力挥鞭,追逐着那海而去。

营地门口放哨的士兵,见到太子殿下驱马疯狂地冲来,哪里敢阻拦,赶紧抬起栏栅让开,尹天翊只能拼命地追着那海,两人一前一后,宛如一阵旋风,往山谷的方向狂奔去了。

士兵们不知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怔立了半晌,才想起该去通报可汗一声,急急忙忙跑进去了。

苍茫的夜色,远远近近的景致显得朦朦胧胧、浑浑沌沌,一眼望不到边。

尹天翊跟着那海也不知奔驰了多久,渐渐地,快到一个山谷口了,那海的马明显慢了下来,尹天翊乘机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你跟来干什么?」那海见尹天翊居然能跟上他,很不快地说道,「你担心我射杀了头狼,抢了父汗的宠爱吗?」

「就算你没有杀那头狼,你的父汗依然喜欢你。」尹天翊说道,一边牵正马头。

那海狐疑地看着他,然后「驾」地一声,策马缓缓走进山谷。

尹天翊不敢放松,紧跟在他身后。

荫绿的山谷,峰峦陡立,峥嵘险峻,比想象中的更加可怕,就像行走在悬崖底部一般,到处是阴森森的。

尹天翊抬起头,从浓密的树梢缝隙望见一小片星空,勉强定了定神,耳边,静得碜人。

没有狼嚎,也没发现其它野兽,白音和黑熊竖着耳朵,机警地倾听着四周的动静,若有危险,牠们一定会拼命地警告主人。

那海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他认定狼群应该在更深的山谷里。

一阵阵凄风从两侧的密林刮下,尹天翊身上全是冷汗了,若真的能听见狼嚎,他反而能够冷静下来,可现在的状况,就像走进一团雾里,分不清危险在哪?

尹天翊还担心迷路,就是熟悉山路的樵夫,也有失足从山上滚下去的事情,更何况他和那海,一点都不清楚山谷的情况。

忽然,在前方繁茂的林子中,隐隐有什么东西蛰伏着,那东西黑黑的一团,个头不大不小,大概是一匹打前哨的狼。

黑暗之中,两颗眼珠子幽幽地发光,那海精神一振,驱马往前快走,尹天翊的汗珠却是滚下脸颊。

因为他曾经在苇荡见过,被狼群袭击的人的尸体,残肢遍地惨不忍睹。在狼的眼里,人也是食物,和牛、羊没什么分别,只是,人有武器,又聚居在一起,一般情况下,狼不会主动攻击人,但现在只有两个人,两匹马,尹天翊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

「那海,我们还是回去吧。」尹天翊极轻地说,刚才瞅见的一匹狼,一眨眼就消失在密林里了,就算再努力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一片幽暗的丛林。

「少啰唆,胆小鬼。」那海利落地下马,从马背上拿下长弓和箭袋,「你害怕就自己回去!」

「那海。」

尹天翊也下了马,想拉住那海的手,那海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瞪他一眼,然后转身走进密林。

到处是潮湿缠脚的杂草,细细的叶尖上蓄着苍白的月光,尹天翊屏住呼吸,那海蹲下身子,似乎是发现狼的行踪了。

从蹄印看,这是头两、三岁大的狼,还年轻着呢。

狼藏身在几十步远的树干旁边,露出尖碗形的耳朵,警惕着人的靠近。那海见状,就偷偷摸摸地抽出箭枝,搭在长弓之上。

尹天翊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狼是群居的动物,既然骑兵说看见了二、三十头巨狼,那么,这头狼可能只是一个散兵,在山林里巡逻的。如果那海打草惊蛇,如此,狼群将会从山上急窜下来,疯狂地报复。

嗖——!

耳边一声尖啸响过,尹天翊还不及阻止,那海就一箭射出去了,百步穿杨的技艺,尖锐的箭头,直贯穿狼的腹部,扎在树干之上。

「嗷嗷——」

狼的躯体剧烈挣扎了几下,血液涌出,显然没预料到会被一个人类孩子突袭,牠长长的嘶鸣,凄厉的吼声让人毛骨悚然,尹天翊的脸色都白了,那海收起弓箭,正得意洋洋时——

「呜噢——」

山谷深处传来粗重、威严、余音袅袅的狼嚎,惊得山里的鸟儿都飞起,紧接着,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互相辉映,绵延不绝,有的远,有的近,虽然看不见,尹天翊却能感觉到,狼群在向这边集中。

「那海,走!我们快走。」

尹天翊一把拽住那海的手,疾步跑向丛林外面。可是天色太暗了,树林又茂密,就像钻进了迷宫,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进来的。

总之,到处是根茎错综复杂的大树,烂泥坑和带刺的荆棘,两人一前一后跑得跌跌撞撞,脚步凌乱。

那海还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被胆小怕事的尹天翊硬拉着跑,他很不高兴,当脚下突然踏空,头晕眼花地滚下一个土坡时,他非常生气地,甩开尹天翊的手!

「跑什么?!有什么好怕的?」那海坐在地上,衣袍、裤腿上都是泥巴、草屑,手肘上的锦缎还划破了一个口子,好在,人没有受伤。

「不能停,我们到山顶去。」尹天翊气喘吁吁,刚才站在高处时,他看到那边的山顶上有几株特别高大的古树,为防万一,尹天翊想爬到树上去。

「我才不去!几头狼叫就把你吓成这样了,真不知道父汗喜欢你什么?!」那海鄙夷道。

衣服破了,毡靴湿了,头发里沾满了泥浆,他堂堂大苑的太子,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更何况,他打的狼没了,刚才尹天翊跑得太快,他都没来得及把狼头给砍下来!

尹天翊没有说话,不远处,一头骨架宽大结实的狼伫立着,那发出绿色幽光的眼睛,试探般紧盯着他们,在那头巨狼的背后,尹天翊还看见了更多双犹如鬼魅般的兽眼。

狼群已经到了。

那海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也看到了狼。

只是,他不曾想过这头狼是如此巨大,锋利的尖牙就像两把匕首,血红色的舌头微微外露着,蓄势待发。

情急之下,尹天翊倒越发镇定了,他知道狼都害怕火光,从地上捡了一段枯树枝,拿匕首划开自己的毡靴,撕成毡布条扎在木棍上,然后,取下火镰子,手指夹紧火石,劈啪用力撞几下,把火点燃了。

一看见燃烧起来的火把,狼王进攻的架式显然踌躇了,不过,一支小小的火把,还不至于让牠就此望而却步。

「那海,快站起来!」尹天翊一边挥舞着火把,恐吓着狼群,一边拉起那海,紧紧握着他的小手。

面前的十几头巨狼,可以把他们当作纸片般撕碎。

但是,那海站在尹天翊身后,望着那一头格外威猛的,毛发犹如盔甲一般闪闪发亮的「白狼王」,又犹豫了。

「传奇」、「荣誉」和「汗位」近在咫尺,就这样灰溜溜地逃回去吗?还不落人笑柄?

也许他会受伤,可是,说不定拼得过呢?他有一把长弓,十多枝鵰翎箭,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再怎么样,也得宰杀了头狼再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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