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还是这样胡言乱语。”陆雨千起身整了整衣摆,又问:“若不嫌弃,便移步到陆宅看看吧,钟鸣鼎食虽无,饱暖却是有的。”
苏念起身笑道:“如此便已感激不尽。”
“我看你倒是随遇而安,恐怕倒在意那一方卧榻。”
陆雨千又笑言:“这样看来我倒像是兄长了。”
陆宅不远不近,只是隔了大理寺几条街。繁华之地遍地黄金,陆宅倒还朴实。宅子不大,主仆共才不到十人。相处了几日,陆雨千说话言笑之间也不像当初那般腼腆,倒多了几分爽朗。陆雨千父母早亡,余下一弟一妹,说是资质平平,只是看来倒不尽如此。
陆雨千唤来二人,请了苏念上座。
后堂一前一后走了两个人来,苏念坐在堂上就着烛光看去,昏黑的屋内倒看不清神色,只看后头那人似有不甘,走得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雨风、雨凤拜见大哥吧。”陆雨千也提摆坐下,唤他二人道。
苏念就着微弱的烛光看那二人,竟生得十分相似。两人也都是十六、七岁的光景,眉眼之间有八成相似,倒是妹妹像哥哥多一些,少了几分女子的娇羞,多了几分男子的俊气。倒是哥哥有几分倔气,像是对谁不满。
陆雨千看出他心中疑惑,解释道:“他二人是同胞所生,相貌也有几分相似。”
“都是好相貌。”苏念夸道。
陆雨凤毕竟是女子,经他淡淡一夸也红了脸。陆雨风倒是满目鄙夷,哼声道:“此等心胸龌龊之人怎配做兄长?!”
苏念被他骂了倒不生气,只看那张俊脸憋得通红,恐怕也是耿直的豁达性子。只拿他是小孩子打闹,不同他一般见识。
陆雨千从旁说和道:“雨风!你打架闹事便不是龌龊之事了?不修其身反倒来辱骂他人,这是为人处事之道吗?!”
陆雨千并非严厉的兄长,如此一骂倒让陆雨风不能适应,愤愤看了苏念几眼便夺门而出。
“哥哥!”陆雨凤唤了一声还是不放心,叹了一声跟将出去。的
“哎。”陆雨千叹道:“雨风甚是顽劣,也怪我疏于管教。”
“不碍事。”苏念低声念道。活了数百年,苏念头一遭见着了寻常人间的亲情所为何物,虽谈不是有何感慨,倒觉胸中泛起异样的情感。
“你且住着,想是稍过时日便会好转。”陆雨千道。
不出三日,桑泷来了书信,只催促苏念速往王府,说是落非不日将至王府小住数日。苏念接了书信就往外跑,正累得停下喘气,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打的正是你!”
“你以为你哥是大理寺少卿便可狗仗人势……”
苏念皱了眉头看过去,还未想起声音的主人是谁,倒闻出了端倪。这味道如骄阳当头,热血沸腾般灼热,正是陆雨凤。他此刻挥拳抬脚,将二个泼皮打得抬不起头来。看他一脸跋扈,倒比那二人更像泼皮。
苏念忍了半晌,还是过去叫道:“陆雨风!”
陆雨风愣了一愣,被人乘机打了一拳,他又重重一脚回过去,一边打一边朝苏念喊道:“你若是看热闹就滚到一边儿去,打到你我可不负责!”
苏念苦笑到将包袱提到肩上道:“我只是担心陆兄又为你忧心罢了。”
陆雨风看他要走却又吼道:“你站住!”
苏念拱手道:“恕不奉陪。”
陆雨凤紧跟上前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包袱。”
“该不是偷了我陆家的东西吧?”陆雨风尖刻道。
“我有要事在身,不想与你纠缠。”苏念对他爱理不理,步子也越发快了。
“哼,想是又去做什么坏事吧。”陆雨风嘴上刻薄,脚步却跟得紧。
两人正斗着嘴,桑泷也从前头气喘吁吁的跑来,看见苏念正是高兴,又看陆雨风一脸警惕,倒觉奇怪了。
“他现下如何了?”苏念急问道。
“还能如何,自然是好得很,刚到了王府,说是要住上几日。”桑泷道。
“那就好,那就好……能不能安插我进去住上几日?”苏念又问道。
桑泷面有难色,“能倒是能……只是……这位公子是?”
“陆雨千的二弟。”苏念只草草介绍,连名也未提,只用“陆雨千的二弟”几字,这令陆雨风颇为不悦。
桑泷向他点了点头,转身对苏念道:“你去吧,此次是大好的机会。”
“他若还是想不起我来……我真是要疯了。”苏念黯然说道。
原来是为了女人,陆雨风心道。
“你回去吧,告诉雨千近日我就不回去了。”苏念原本想拍陆雨风的肩,却被他闪身躲开。
陆雨风冷哼一声,也说好坏便径自离去。桑泷望着他背影担忧道:“你与九殿下已是千丝万缕,切莫再生其他。”
“除了落非我哪里还容得下旁人……”
“有一事你要心中有数。”桑泷突然道。
看她眉头紧锁,定知不是好事,苏念急忙问她,“请讲。”
“九殿下,恐怕是想不起你来了……”
苏念一个踉跄,险些撞倒了身后的货郎。
“什么?!”
“也是从安顺口中说出,他若是再想起你来,便是对你生情,若是他待你如常,那便永远忘了天庭一切……”
“即使说……若非让他再与我互生情愫,我二人日后便是那老死不相往来的人了吗?”苏念脸色惨白。
桑泷安慰道:“天庭之上九殿下看得上你,下了界恐怕也差不了多少,若不是三殿下使了什么遗心的咒,让他见了你也会忘,哪会如此折腾!”
苏念捏拳道:“越是如此我定越不让他得逞。”
“去吧,九殿下等着你呢……”桑泷呜咽道。
到了安顺王爷府门不远,老远就看见楚双寻站在门外,苏念走上前去行礼道:“王爷。”
“不必多礼,说起来你也算是长辈了。”楚双寻俊朗不凡,却不招苏念喜欢。
苏念正要接话,却见落非从门内走来,边走边说道:“你府中那做点心的丫头倒是手巧,回头我带进宫去……”
苏念脑中惊雷般炸响,忽然想起二人初见之时,只听见嗡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口中突然喊道:“落非……”
安顺何等人也,立刻接了他的话说:“九弟,这人不能给。”说话间还护到了苏念身前。
落非先是疑惑后是奇怪,但脑中却突的闪过什么,像是见过此等场景,怔怔的竟喊了一声:“五哥……”
第十五章
落非先是疑惑后是奇怪,但脑中却突的闪过什么,像是见过此等场景,怔怔的竟喊了一声:“五哥……”
苏念见此招见效,也大胆上前去抓他手腕唤道:“落非,落非!”
不想落非反手捏他腕子道:“你方才试了什么法术!”说罢又朝旁喊道:“来人,给我抓住他!”
桑泷护“主”心切,急忙劝道:“殿下息怒,他也是无心冒犯。”
落非眼角一挑,冷言道:“我教训奴才有你说话的份儿,滚下去……”
见势收不住,安顺才慢悠悠出来劝道:“太子殿下消消气,这二人皆是我府上的,卖我几分薄面还不成吗?”
“不成。”落非答得也利落。
落非一声令下,安顺王爷求情也不成,苏念还未挣扎便已被几人按倒在地。
“押到后院,本殿亲自教训这奴才。”
楚双寻还想去劝,却被桑泷暗地拉住。二人只看着落非领着一群人押着苏念进了安顺王府,这阵势看上去如在太子殿中。
苏念不吵不闹,只怔怔望着落非出神。落非挥手谴走一干人等,作势就要打过来,苏念正觉奇怪,却见落非眼神不大对劲,恍然之间,落非就已扑将过来把他抱住……
“落、落非……”苏念不可置信的叫了几声,声音却哽在喉咙。
落非却是从未有的温柔,将他紧紧抱在怀中不肯放开,半天才喊道:“小念,小念。”
“落非!果真是你吗?!”苏念挣扎起身,抓着他的肩膀问道。
“自然是我。”落非道。
“你忆起来了?你当真忆起我来了?”
落非捂住他的嘴道:“别叫,我说你听,你直管记牢了。”
苏念急忙点头。
“大理寺见你之时我便有些许记忆,只是碍于旁人不便声张。”落非接着说道:“我脑中混混沌沌,像是被人关在屋内,时而才能出得来。恐怕……这当中有人在施法作怪。”
“莫非又是炎衍从中作梗,他为何如此难缠,真是堪比地府恶鬼。”苏念眼露凶光,愤愤然道。
“你身边的人也都信不得,连桑泷也不可信。”
“楚双寻自然是有怪,连桑泷也?”
落非手下一紧,叮咛道:“信不得。”
“小念,撑下去!”
“你当我求的是什么?事道如今你竟还怕我撑不下去吗?”
落非轻点头又说道:“那楚双寻与伏桓倒是有七、八分相似。”话中倒似有所指。
“他们是父子自然……”
落非打断他的话,“你要是敢给我弄出什么妖蛾子,才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苏念失声笑起来,不想他翻了醋坛子,旋即倒揶揄道:“九皇子千秋万代,奴才哪敢抗命。”
“你且笑着,日后再来收拾你。”落非轻声道,言语间温柔尽露。
“你不打我,出去他们见了恐是要生疑的。”
落非无奈笑道:“如今再也下不去手打你了。”
“那倒好,骗他们说是内伤更省事。”苏念半开玩笑道。
“我实在放不下心……”落非扶头靠后,脸色也略有变化。
“几百年了,我终归还是活着,落,你等我便是。从前总是你处处护我,如今也是我出手之时。”天上人间走了一遭,苏念倒也不像当初那般不谙世事。
“你直管活着……”
落非寂然倒地,苏念耳旁似万籁寂静,只看得见落非缓缓坐下,平静得如同初生孩童一般。
“连你都忘了我,我活着又有何意义?”
“苏念!”桑泷一脸慌张从前院奔来,看见落非昏坐在地更是惊奇不已。
“这里就劳你和安顺王爷费心了。”苏念道。
安顺从外而来,也问道:“你不是一心念着他,怎么这就要走了?”
“你要走?!”桑泷惊道。
“方才出了何事?”楚双寻一把拉住苏念问,桑泷也满脸关切。
苏念斜眼看去正好与楚双寻四目相接,他淡笑道:“我看我再留在此处对安顺王爷也是大不利。他想得起便好,想不起便罢。”
“你这是什么话?这就放弃了?”桑泷有些愤慨。
“他想不起我总也不能逼着他,二位若有法子送我进宫那是最好。”苏念道。
桑泷迟疑片刻,问道:“你的意思是,若是他想不起你来,你便要在宫中长伴左右?”
“是。”苏念答。
楚双寻似有深意般笑说:“伴君如伴虎……”
“我天上人间跟了他数百年,还怕他吃我吗?”
“我劝你一句,此事就此作罢为好。”楚双寻总是嘴角带笑,眼中却觉寒光阵阵。
苏念也回笑看去,头也不回的朝门边走去,临行倒还不忘挥手道别,只是脸上早已没了笑意。
“你可算回来了。”陆雨千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苏念,再加之又听闻他只身前往王府,不免有些担忧。
苏念拍了拍他肩头,安慰道:“还有大事未成,为兄的自然会保重身体,你无须担心。”
苏念生就一张娃娃脸,说起这话毫无说服之力,倒有几分揶揄感。当初结拜之时,陆雨千想他年幼,不同他计较罢了。陆雨千不禁失声笑说:“雨风这孩子说是厌恶你,私下却紧张得很,若不是他说在街上看见你,还不知你竟敢独闯王府。”
苏念道:“只是去看个故人罢了。”
“故人?”陆雨千皱眉又问:“听闻太子殿下如今身在安顺王府,你莫不是和他……?”
苏念不想明说,却也不愿瞒他,敷衍般答道:“是有些渊源。”
陆雨千是个知情识趣之人,也不再多问,转了话头道:“雨风尚且年幼,听了案子的事始终有些介怀,却不想那些恶人作恶多端应得此报,若是日后他又拿那些事与你纠缠,你就当作小孩子打闹,莫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