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白衣书生扬声,老船家猛然自白日梦里惊醒,原来不知何时,船上多站了两个汉子,手持钢刀,面容不善。
「这船,咱兄弟俩租下了!闲杂人等给老子下去。」其中一名穿着藏青锦衣的汉子瞄了瞄白衣书生两眼,咭咭的笑了起来。老船家很心急,江面广阔,这两个人不知是怎么上船的,既然上得来,就代表本领很大,他担心那个白衣书生吃亏。
「公子……这……两位爷,还是让我先送这位公子上岸吧!公子,你那金子我不要了,你拿回去吧!」老船家好心的想退还租金,那白衣书生却苦笑起来,这不就明白的告诉那两人,他身怀巨款?果然,那两个恶汉眼神不善的在白衣书生身上溜了溜。
「长得的确好模好样,这样吧!把金子留下,哥哥我就不为难你!」两人说着说着竟贼笑起来,白衣书生摇头叹息兼苦笑着,他竟然也会有这一天?总算明白那人为何动不动就想刨人眼珠、割人舌头,原来让男人调戏很不好受啊!
那两人还想再说,却突然紧捂着肚子倒地哀叫,吓得老船家直跪地,莫不是得罪了神仙遭难了吧?那两人的确得罪神仙了,不过不是白衣大士,而且是宁惹如来佛、莫犯小仙女的唐门小仙女,一袭香风扑鼻,黄衫、黄靴亭亭而立。
「你们知不知道他是谁?竟敢如此放肆!」唐欣儿冷笑,她老远就看到有两个汉子自江边掠上小船,只不过那人正在修身养性好脾气,她却是一口恶气咽不下。
「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那两个恶汉认不出白衣书生,但却太清楚这位黄衫姑娘是谁,江湖里在唐欣儿手里吃过大亏的人多不胜数。
「要我饶命?连乘云飞龙戚夏欢都敢得罪,我哪来这么大本事饶你们性命?」唐欣儿哼哼两声,那两位恶汉魂都飞了,他们怎么晓得乘云飞龙会是这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成名极早,抗辽杀敌威名远播,打死他们也不相信,戚夏欢会是眼前这个白衣书生。
「戚……戚大侠?你不是死了?」那个藏青锦衣的汉子艰难的问着,唐欣儿不知下了什么毒,腹痛如绞。
「我死了?」戚夏欢好气又好笑,他不过到关外溜了一圈,竟然死了?真是可怕的江湖传言。
「谣传顾迎秋杀了您,夺走映雪残……」另一名汉子说着,瞄了瞄他腰上的宝剑,果然不是映雪残。
「杀人夺剑?你们真是会冤枉他,理直气壮哩!」戚夏欢笑着,可以想像那个让人冤枉的家伙如今铁定是横眉竖目,直嚷着就真的杀人夺剑,称了他们的心、遂了他们意。突然眼神又是一沉,若没发生那些事,或许他真的会,可如今……戚夏欢又是一叹。
「滚!」瞧见戚夏欢神色不对,唐欣儿手一扬,那两人不知让她用什么手法给扔下船沉入江中。
「我早叫你别穿成这模样,别跟那人交换宝剑,你偏不信。」唐欣儿白了戚夏欢一眼,原本威风凛凛的乘云飞龙,突然没了火气,愈想她是愈不高兴。
「二小姐……这里是南方啊!你要我怎样?」戚夏欢苦笑,一路上他是领教了唐欣儿的不讲理,不管做什么她都不顺眼,偏偏又一路尾随不放。
「总之我就是不喜欢!」唐欣儿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掠回自己那艘船,反正顾迎秋喜欢的,她通通讨厌。
第三章
管槐世赶着马,听着车厢里安映春和唐漠那一大一小的笑声,心情不由得跟着好起来,过了太久刀口舔血的日子,他几乎都快忘了平凡单纯的日子过起来有多香甜,跟着安映春护送唐漠回唐门,那知足常乐的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总能让过于严肃的管槐世打从心底笑起来。
马车急停,安映春连忙抱起唐漠一个翻身,两人差点就翻出车去,安映春狐疑的探出头,一名灰衣年轻人枪杆似的抱剑站在路上,若不是长相并不好看,他差点以为是四师弟。
「二师哥?」安映春低声的问着,管槐世不是个大惊小怪的人,不可能没来由的将马车以如此凶狠的方式勒停,果然地上一道剑气。
「暗箭伤人,非君子所为。」管槐世将安映春拦在身后,冷冷盯着那个灰衣剑客。
「庄主有令,请顾公子过府一叙。」灰衣剑客冷冷的命令,安映春皱起眉,人长得不好看,连声音听起来都阴阳怪气。
「你们认错人了!」管槐世眼观四方、耳听八方,来拦路的不只这个灰衣剑客。
「你不是顾迎秋?」灰衣剑客有些吃惊,江湖传闻,顾迎秋长得和另一人很像,若不是顾迎秋,便是那人,而那人却又比顾迎秋来头更大、更不好惹。
「是啊!我不是那个病鬼!」安映春大咧咧的笑了起来,阳光灿烂。
「是也罢、不是也罢,总之庄主有令!」一剑刺出,快出闪电,安映春手上还抱着唐漠,眼看就要命丧剑下,可他是安映春,他强的不是双手,而是那双快腿。剑一动,他腿便踢出,剑尖至,他足抵剑尖腾空而起,剑再追至,眼看他气势将尽落下时,安映春却不可思议的再一翻身避过,一连三个起伏掠到管槐世身边。
「三师弟又精进了!」管槐世微笑,从灰衣剑客出手后,管槐世便站在一旁观战,他不插手便是对安映春的莫大信心,安映春若不想死,天下间就没有从能追到他的命。
「二师哥在一旁休息吧!」安映春笑笑的将唐漠交给管槐世,风一扬,人影不见,他不只和灰衣剑客敌对,甚至顺便料理那些伏兵。管槐世摇头苦笑,这世上有一种人,闲得发慌时会去撩拨人打架,戚夏欢是这种人,安映春也是。
不过,安映春只是惹事,并不喜欢伤人性命,他一向热爱生命,所以他常常在嘻笑中办案,有点不正经,有点好玩。
但总有时候玩笑会开过头,当管槐世情急要扬声阻止时,安映春已经一脚踹在那个灰衣剑客屁股上,有些人,是士可杀不可辱,那个灰衣剑客便是这类人……。
顾迎秋一行人无风无浪的来到扬州,过劫谷的子弟几时见过如此宏伟、雕梁画栋的青楼,各个站在销金窟前发起傻来,顾迎秋叹口气,他竟然会带着过劫谷的山贼跑来逛窑子?早两年说出来他打死也不信。
「顾……顾大夫……这……这……。」霍玉海咽咽口水,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自然也在这种地方遛哒过,可扬州销金窟的金碧辉煌直比皇宫。
「来得早了!」顾迎秋轻笑着,大白天的,红灯笼仍未挂起,销金窟前冷冷清清。
眼神示意,一个过劫谷的子弟兵机灵的伸手拍门,一名样貌清秀的小姑娘拉开些门缝,一见到这么大的阵仗,吓白了俏脸。
「客……客倌……。」小姑娘一见到站在一旁的顾迎秋,又是一吓,她还没见过模样生得这般好看的年轻公子,不由得有些结结巴巴。
「女老板是谁?我有事找她。」顾迎秋温柔的问着,他待这些姑娘们极好,自小在这种地方长大,见多了这些命运乖舛的姑娘,若不是千百种理由、千百种不幸,谁会到这种地方任人糟蹋。
「老板?……红柳姐姐……可她正在休息……。」小姑娘呐呐的回答,头也不敢抬起来。
「这给你,去告诉她,说她小弟来找她。」顾迎秋塞了枚小巧的金元宝给她,那姑娘惊得杏眼圆睁,她长那么大还没见过金元宝,而这个年轻公子只不过要她传个话,就送了一枚给她。愣愣的发了半天傻,见顾迎秋也没要将元宝收回的意思,深吸了几口气,小心的将金元宝放回怀里,快步跑去找老板,财主上门了。
红柳快步走近门口,香风四益,一袭红绛纱罩得她似画似仙,随意的挽个髻,几许发丝垂在耳边,清丽中有股说不出的娇媚,红柳瞧清楚了来人,俏脸上血色俱退,眼神无限恐惧。
「小弟……。」红柳惊呼,那个当年让自己赶出门自生自灭的小小孩,如今文质彬彬的站在眼前,气宇轩昂。眼神又是一变,先是阴狠后又平静,最后堆满了笑意,亲昵的挽着顾迎秋。
「看见小弟这模样,姐姐不后悔当年做的决定,相反的,还挺高兴!」红柳笑得极甜,可亲切的话语背后是多么的惊天动地,她一直都知道顾迎秋迟早会胜过她,所以她必须在事情发生前先扼杀掉顾迎秋。
「我知道,所以我对姐姐只有怨,没有恨。」顾迎秋笑着回望她。怨,是因为让她赶出门后,一个十三岁大的孩子,餐风露宿确实受了不少苦;不恨,若是她没将人赶走,或许他一辈子就毁在这里。
「怎么这么好,来探望姐姐?」红柳笑眯了眼,顾迎秋一生坏事做尽,可唯一不会招惹的便是这些苦命女子。
「来帮衬你!」顾迎秋低声笑着,他身后跟了这么大群血气方刚的男子,多大一笔生意。招招手,獠牙摸不着头绪的跟上前去,顾迎秋接过药箱,竟是满满一箱金砖,众人看傻眼。
「这些都给你,我和这些朋友们都在这里住下等人,你招呼他们!」顾迎秋轻描淡写,可众人还是回不过神来,他知不知道自己出手多阔绰?那箱金砖别说要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没问题,要买下整座销金窟都有可能。宋之旋和霍坟海则又横了獠牙一眼,这家伙是乐过头太得意忘形了吗?背了这么一箱金砖他竟然没察觉?不嫌重?
「小弟,你……你哪来这……这些金砖?」红柳深吸一口气,惊恐的望着顾迎秋。
「打家劫舍!」顾迎秋顽皮的眨眨眼。
销金窟内有八栋楼舍,四栋大楼春夏秋冬和四栋小楼梅兰竹菊,里头住的当然是凭着资色各据一方的姑娘,销金窟内鼎鼎大名的八位名妓,可真正让人不惜千金只为搏君一笑的仍是花魁,立于八栋楼正中,众星拱月般的艳冠群芳,很俗气,却也很直接。
顾迎秋站在楼高三层的艳冠群芳之下,神游太极,不管是好的、坏的、开心的、痛苦的回忆通通都发生在这里,嘴角扯过一丝浅笑,没想到有一天他还会回来。
「姐姐……我想住这儿,请她让给我!」顾迎秋轻声问着,红柳扬扬眉,她明白顾迎秋心里所想,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对顾迎秋而言,艳冠群芳曾经是家。
「跟着上来吧!介绍吹嫣让你认识。」红柳笑笑的挽着顾迎秋上楼。
柳吹嫣,销金窟花魁,天下第一名妓,侧着身子倚着窗,斜肩细颈,长发随意披散着,一种闲适恬静的美。顾迎秋望着她,论容貌,她是不及虞明彦那样倾国倾城,可是她有种柔,发自骨子里的酥柔让男人总会忍不住的多瞧她两眼,光是那份柔,便得以补足她的不及与虞明彦分庭抗礼。
「吹嫣,这位是小弟,姓顾!他会在这里住上几日……用不着伺候他!」红柳先是介绍着,随后瞄了顾迎秋一眼补上一句。顾迎秋一直低着头暗暗笑着,红柳那一声一句的小弟,叫起来竟真的像亲人般让人心暖暖的。
「顾公子……」柳吹嫣垂下眼行礼,随后略为一惊,那微颤的表情让人心动。顾迎秋任她直勾勾的瞧 着,有时戚夏欢也会这样什么话都不说的只盯着他看,让人看久了,他渐渐就习惯了。
惊觉自己的失礼,柳吹嫣垂下头去,她从没见过有男子能生成这等模样,整个人像烧瓷般白晰无瑕,剑眉星目一点点倨傲、一点点柔情,几乎过腰的微卷长发披散,一袭青衣闲适的站在那里,倒有点不真切了。
「诚如姐姐所言,柳姑娘不必招呼我了!」顾迎秋微笑,柳吹嫣年岁不大,可眼神里的世故、老练,让她看上去,却比顾迎秋更成熟几分。
「我差人搬到春字楼与华姐姐同住可好?」柳吹嫣柔声问着红柳,男人要什么,她便给什么,从不多过问。
「不必这样麻烦了!他只是来借住个几日等人,你挪到楼下去就好!」红柳轻笑,挽着柳吹嫣离开,离顾迎秋独自一人。
这里变了许多,屋内的摆设变了,就连香气也变了。
柳吹嫣是个柔情的女人,所以一切看来都是温柔小巧,香气淡淡的甜腻;刀恋住在这时,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霸气十足,香气似剑般冷冽,想起刀恋,顾迎秋嘴角轻扬,不知道他娘这回跑哪去逍遥了?
过去,顾迎秋一直对自己的出身很自卑,但曾几何时,他可以重回这里,重提一切却不自伤自怜。
这一切真是归功戚夏欢和刀恋,三人在大草原上闯荡时,刀恋清楚的显露,她不是个低贱的女人,更甚者,刀恋是个神祗般的女人,她不过只是栖身于青楼而不是沦落至青楼,她单纯的去享受那份让男人捧在掌心的滋味,若不是她后来疯得一走了之,顾迎秋日后性格不会这般扭曲。
至于戚夏欢,光想起他顾迎秋就不由得发自心底的笑起来,他真的很有耐性,一天天的念着、一天天的赞着,总之由他顾迎秋去自卑自大、偏激不讲理,他就一直缠他、烦他、念他、赞他,直到顾迎秋相信他是戚夏欢最在乎的人为止。
「傻子……。」顾迎秋抚着映雪残轻笑,半年之约就要到了,他深信,没有天大事是他顾迎秋解决不掉的……。
戚夏欢捡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要了壶酒和几碟小菜,南方的风土民情和北方真的很不一样,想找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地方都不容易。
唐欣儿坐在戚夏欢对面一脸不善,已经到了扬州,接下来的地方她就不便跟下去,一想到这里,俏脸上满是怒火,这两人是存心约在那种地方。
「二小姐不跟了?」戚夏欢深深的酒窝忽隐忽现,既得意又挑衅。
「用不着如此得意,本姑娘想跟,你甩不脱我!天下间也只有你才会信他,巴巴的赶到这里相会,说不定那人现在正在别处乐得轻松,少了你在一旁这不许、那不可,不知有多逍遥哩!」唐欣儿冷哼。
「怎么?二小姐还没听说吗?昨天有个人在销金窟一掷千金,普天下能挥金如土又不担心财帛外露,张扬成这般德性的还有谁?」戚夏欢一直低声笑着,顾迎秋这半年来交待行踪的方式直接、简单到让戚夏欢很傻眼,一个散财童子大江南北的到处乱跑,戚夏欢想不知道他的消息都不容易。
「招摇……。」唐欣儿暗骂一声。
「的确是死性不改,不管做什么事,不弄得人尽皆知不罢手似的。」戚夏欢摇头轻笑,不过心底不无感动,这半年来顾迎秋转变之大,让他很佩服,当初不过只是个玩笑话的赌约,顾迎秋倒是真的很认真遵守,要这种脾性的人半年不染血腥,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倒是快胜了那个赌约,当心他要你去杀人放火、作奸犯科。」唐欣儿冷笑的警告着,也只有戚夏欢这种人才敢跟顾迎秋打那种赌,谁输谁便听谁整整一年不得反悔,这完全是在便宜顾迎秋。
「这种事干嘛找我?他熟练得很!至于他想干嘛……都由他!」戚夏欢耸耸肩,他倒是没想过结果会怎样,不过这的确是约束顾迎秋最好的方法,毕竟,他守约守得很起劲不是吗?
「二小姐,我要动身了,你还要跟吗?」戚夏欢沉声笑着,扔下一锭金子。叹口气,这种交待行踪的方式还真累人,看来散财童子真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夜晚的销金窟莺声燕语好不热闹,顾迎秋一直待在三楼的暖阁里,看着大堂里酒客、姑娘们来来去去,觉得很有意思,有点像小时候的情景。
「顾公子想吃点什么?」柳吹嫣一直陪着他,她的身份地位不同,自然用不着招呼其他人,而顾迎秋又不需要她来伺候,生活意外的悠闲。
「不饿。」低头剥着栗子,顾迎秋的双手指节偏瘦修长,在柳吹嫣看来,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一点也不像戚夏欢嘴里的爪子。
突然间,大堂一片寂静,柳吹嫣既狐疑又好奇的踱到栏杆边,大堂里多了个人,一颗芳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那是怎样的一个白衣书生,俊朗高挺,宽肩窄腰,身上挂了口宝剑,脸上带着抹浅浅的笑,深深的酒窝很吸引人,虽是书生打扮,仍是掩盖不掉其龙腾虎跃的傲人气势,像只神龙暂潜,等待时机一飞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