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这家伙特别阴沉！
可走了两步，又踅了回来。
他在维特身边的地上仰面躺下，翘起二郎腿，不经意地问：「为什麽你都只画素描？我怎麽没见过你画过有颜色的东西？」
维特沉默了好久。
维特近来开口的次数多了些，至少和自己在一起也都算是有问必答。
所以这沉默时间不寻常的久，陈笕薰都觉得身体有点躺不住了。
「我看不见颜色。」好半晌才启口。
「啥？」陈笕薰半晌才反应过来，摸摸脸，「色盲？」
「嗯。」
「你身体的毛病真多。」脱口而出的陈笕薰马上就後悔，恨不得甩自己一个耳光。
维特倒并不太在意自己身上这个缺陷，转头朝地上的他一笑，「你知道吗？世界上大部份的动物都是色盲。」
「真哒？」
「不是全色盲……不过能看到的大多只有黑白灰。」
陈笕薰完全不知道怎麽接话，安慰人这种事太肉麻了，他也不懂安慰人。只得爬起席地而坐，讪讪地笑著问，「这个……治得好吗？」
「可以。」维特一点也不在意，反而神秘地一笑……「可是要特制的魔法药。」
魔法药？
陈笕薰突然额上冒出三条黑线。
这小子也会讲冷笑话啦？而且这似乎是第一次看到这闷葫芦开朗的笑容。真是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个屁啦！
陈笕薰举起手就想朝那耍人的後脑勺给用力拍下去。
可脑袋是这麽想，手却怎麽也打不下去！
这家伙如果是笨熊还是阿勇那一挂的，他绝对是不会客气的！
但是看见这张温和清秀的脸，看见那温和的微笑，他就是下不了手！
恨啦！
为什麽这个人就非得这麽「娘」……也不对，该怎麽说！斯文？文艺？还是根本就是软弱？
哎！词穷了！
总之，就是让人打不下去就是了！
还是可以随意地打打闹闹的比较自在。陈笕薰望著夕阳，心想。
维特沉默地望著陈笕薰那看向夕阳的双眼好一会，才重新滑动手上的炭笔，神情饶是认真，「我不是在开玩笑。」
「德国有魔法吗？」
「有啊！」
陈笕薰很敷衍地一笑，「哈！」
最好有啦！那他也可以找找有没有那种可以让人游得比鱼更快的魔法！
少年维特的烦恼《7》
《7》
从浴室洗好澡出来的阿勇，只穿条短裤，肩膀上披著条毛巾在擦湿发，看见刚结束游泳练习回来的陈笕薰，立即拉开嗓门，「喂！星期六清晨我们要直接杀到垦丁参加春呐，民宿也都订好了，！」
小杜也朝闷在书桌前画画的维特招手，「还有维特，你要不要也去？我们还有票，房间的床位也还有剩。」
阿勇也兴致高昂地帮腔，「你一定没去过垦丁吧？那很好玩！」
「垦、丁？」第一次听到的名词，维特缓慢地重覆。
「就是位在台湾南部的海边，呐，在这里。」小杜拿出抽屉里的地图摊在桌上，指著地图上的垦丁位置。
「海？」
陈笕薰帮著解释，「对。现在台湾每年都会在垦丁举行春浪音乐节。很好玩。有很多国内外的知名摇滚乐团都会参加演出，还有很养眼的比基尼女郎。」
想起他的惧水症，陈笕薰不太确定地问：「你要不要一起来玩？不要太靠近海边应该就没关系吧？」
维特毫不考虑地立即摇头。
虽然不太意外，但陈笕薰还是觉得挺失望了。
「你呀！」戳著他的胸口，「明明就才十七岁，别像七十岁的阿北（阿伯）一样，整天窝在房间里，简直比宅男还宅，除了画图还是画图，你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也不是长得妨碍观瞻、有害市容，怕出门惊到人……好啦！我知道你听不懂。」
陈笕薰劈哩啪啦地说得太快，又是国台语交杂，维特真的是有听没有懂。
「我不想去。」
「拜托你别再闷在角落耍自闭了。」
一点也不青春、一点也不热血，他这样还算是年轻人吗？
「我没有自闭。我只是喜欢安静、一个人。」
「你这已经和自闭差不多同等级了！你和我出去玩一次，以後保证你天天求我带你出来漂泊风神！」
维特微微皱起眉头。
「呃……就是出去玩兼耍帅的意思，应该是这样啦。」陈笕薰发现自己又不小心说了他不懂的语言了。
陈笕薰喝了口泡沫绿茶，正经了许多，也拍胸脯保证，「那种地方没啥好怕的，我说过会罩你就是会罩的。而且我有考上救生员证，有我在，安啦！」
维特紧闭双唇，双手绞著2B铅笔，对著陈笕薰沉默了好久，又被三双期盼的目光盯得耳根子都红了，才显得为难地点头。
维特的惧水症是心理因素，这种症状应该是可以慢慢克服。
大海有时虽然可怕无情，但同时也是世上最奇妙最美丽的地方！陈笕薰觉得错过这样的地方太可惜了！
前往垦丁春呐的结伴队伍里，除了三一五号宿舍的成员全数到齐外，还有游泳队的队长李鸿錡、奶昔和大熊都来了。
清晨起个大早，早餐都来不及吃就赶著搭上春呐专属巴士，抵达垦丁时已经是中午，当务之际自然是解决午餐问题。
到海边的首选自然是吃海鲜了。但是──
「我对鱼过敏啦！」陈笕薰第一个反对。
他一碰到鱼就会全身起鸡皮疙瘩。
「知道啦知道啦！」大熊往他肩膀拍了下，赏了他个白眼，「知道你不吃同类的啦。」
「我也不吃海鲜。」出乎意料，维特也投下第二张反对票。
「你也对海鲜过敏？」小杜歪头问。
维特语焉不祥地点点头。
但在两票不敌五票的情况下，他们还是前往了鱼港寻找最味美价廉的海鲜餐厅。
陈笕薰果然对所有的鱼料理敬谢不铭，虾蟹倒是来者不拒。
但维特对鱼的过敏症比陈笕薰更加严重千百倍，从坐到餐桌前，端上第一道的冷盘开始，维特就像屁股著火了般坐不住，谁都看得出他是强行克制自己逃开的冲动，而当第二道清蒸鱼上桌时，睁著凸眼的鱼头正对上维特的目光，他终於再忍不住，几乎是逃命地跑到餐厅外，蹲在路旁不停的乾呕。
其间陈笕薰和小杜因为不放心还跑出来看了他好几回，只见他脸色苍白，不停呕吐，却因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胃里空荡荡，唯一呕吐物只有胃酸。
最後陈笕薰甚至就在一旁陪著他，也没回到餐厅内。反正里面有一半以上的菜色也是他碰不得的。
跟店家借了厕所漱口洗脸，又喝了陈笕薰买来的热饮，反胃的情况才好转许多，但那苍白的脸色却有很长一段时间始终见不到血色。
而从这之後，果然没人再提议要吃海鲜了。
离开了海鲜餐厅，也正式开始今日白天的行程－－搭游艇出海赏飞鱼，及到外海浮潜。
这一趟垦丁之旅，维特绝对是个麻烦人物，因为他的状况太多了。
就如此刻要搭游艇出海赏飞鱼，所有旅客都已上船，游艇也要开驶了，维特还在僵持著不肯上船。
「我在岸边等你们。」这已经是维特重覆第十次相同的话。
「是在船上又不下水。」
维特坚决地摇摇头。
陈笕薰忍无可忍，捏著指节嘎嘎作响，「你真的很他妈的很婆妈耶！」
向来温和细语的维特，音量难得拔高，「我本来就不要来的！」
「上船会要你命喔？我说没事就没事！」
「你又不是我，怎麽知道……」我心里的恐惧！
「你们再不上来，船要开了！」游艇上的李鸿錡朝两人大声催促。
「妈的！拖拖拉拉的耍什麽大牌！要全船的人等你们两个吗！？」一个穿花衬衫的同船年轻旅客等得不耐烦，竟然将手上的菸蒂丢向两人的方向。
「少年仔！要就快上来！没时间等你们！」游艇司机也发出最後通碟。
陈笕薰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出游泳健将的超强臂力拽著维特的胳臂，不顾他的反抗硬将人半拖带拉丢上游艇。
少年维特的烦恼《8》
《8》
上船的时候，之前朝两人丢菸蒂的家伙还瞪了他们一眼。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应该也只是个高中生。
陈笕薰还觉得这个人好像似曾相识。
「就说没事吧。」
陈笕薰话说得满，但也许是怕人真的会晕倒，手臂始终搭在他肩膀上，也不和其他游客挤到栏杆边去争看海面上跳跃的飞鱼。
「你们不过来看吗？今天有很多飞鱼，机会难得。」阿勇一手趴在栏杆上，一手朝他们招手。
陈笕薰没跟他们提维特有惧水症的事，所以其他人对维特不能太靠近很多水的地方这事并不知情。
上船後，陈笕薰也觉得自己是冲动了点，不知道这样会不会真的给维特带来困扰。可是船都上了，那有半途下船的道理？
而且陈笕薰也不太甘心上了游艇还无缘看到飞鱼，便拉住维特的手，回头徵询他的意见，「靠近一点看没关系吧。」
维特紧闭著唇。
「会怕吗？」陈笕薰难免有所担心地看著同学一直以来苍白的脸色。
维特只是摇头。
陈笕薰不知他到底是逞强还是真的不怕了？但他真的很想去看看飞鱼，也希望这远道而来的同学别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维特抬起头，望向那一片无际的蔚蓝大海，神色复杂。
与其说那神色是恐惧，更像是徬徨夹杂著矛盾的期待。
「走吧。」反握住陈笕薰的手，让他拉著自己，跟著他的脚步迟疑地缓慢地移动步伐。
「真的耶！好多飞鱼！」陈笕薰一手按著栏杆，一手搭著维特的肩膀，兴奋地很。
他之前也来过一次，但当时飞鱼很不赏脸，只来了小鱼两三只，败兴而归呀。
「这鱼真的挺可爱的耶！」
「嗯。」维特抬眼迅地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飞鱼怎麽都跑到这里了？」
被李鸿錡这一提醒，大家发现果然原本分散四处的飞鱼全聚集在同一处，而且数量比原本多了至少一倍，就像被什麽召集令一起召集而来，也就是维特和陈笕薰的前方海面上不停跃出水面绕著圈圈滑翔。
「因为飞鱼看我长得帅呀！」陈笕薰老王卖瓜。
「根本是因为你和他们是同类吧，这叫物以类聚呀。」大熊瞟了他一眼，打趣道。
搭在维特肩上的陈笕薰的胳臂很明显感到他的身体突然颤了下。
「你不会真的……」要晕了吧？
「没事。」维特用手掌抚著额头，摇摇头，整个身体差点倾倒在陈笕薰怀里。
「晕船吗？」奶昔担忧地望著维特苍白的脸。
奶昔话一出，整艘游艇突然剧烈摇晃。
风浪来得突然，游艇上的人根本站不住脚，纷纷摔成一团，惊慌失措、尖叫连连。
接著一个三楼高的骇浪猛地打上船身。
等不及船身平稳，靠近船缘的陈笕薰突然脸色大变，抛下背包、极快速度脱下黑色T恤，踢掉鞋子，迅捷地纵身跳进海里。
「阿薰你干嘛！」看见这一幕却不明究里的大熊大声喊叫。
跳入海中的陈笕薰很快冒出了头，仰泳的姿势，胳臂里还拖著一个人。
「快！有人落海了！」阿勇立即跑去通知船主。
陈笕薰很快游到游艇边，攀上绳梯将人救回甲板上。
「你没事吧？」
跪坐在甲板上，受了不少惊吓的维特很快就镇定下来，摇摇头。
还好陈笕薰的动作够快……
就在他们顺利回到游艇後，身边围了一群好事的人在指指点点。
「那就好。」陈笕薰松了口气，然後环视怒瞪那些好事的人，「又没死人！有啥好看的！」
一下就把所有围观的旅客骂跑了。
「阿薰。」李鸿錡发现他的脸色不对。
陈笕薰愤怒地跳起来，充满怒火的眼神四处张望寻找，「那家伙太混帐了！我去找他算帐。」
他亲眼看到是那个丢烟蒂的人将失足跌倒的维特推下海。
而现在，那人不知躲到那去了。
「算了。」维特拉拉他的裤角。
「怎麽可以算了！？差点闹出人命！」
他潜入海里，发现维特的那一刻，他的身体正不断往下沉。
他的意识应该是清楚的，却没有像一般溺水的人会惊慌地用手拍水或用脚踢水让自己浮起来，也不企图去抓任何东西！
他真的是只旱鸭子，而且掉进海里连一般求生的本能也没有。
如果当时没人发现他落海的话……
陈笕薰不敢去想像那後果。
「没关系，我也没事……」
陈笕薰却发现维特对他说的话心不在焉，飘移的目光只一直盯著他自己那双湿漉漉的脚，眼神中彷佛还带点担忧。
「怎麽了？难道脚抽筋了？」
「不……不是。」维特抬起头，表情和语气表现出少有的惊慌，「可以请你帮我拿条毛巾来吗？」
「没问题！」
陈笕薰以为是海水太冰他怕冷，用最快的速度从自己的背包里找一出条乾净的毛巾。
可是他不懂为什麽明明全身都湿了的维特，却只拼命要擦乾脚而不管其他地方，都快被他擦掉一层皮了。
陈笕薰像看不下去了，一把扯过毛巾，蹲到他身後改帮他擦乾头发。
「是我不好，不应该硬拉你来的。」纠结了许久，终於说出心中的满满歉意。
依旧是低垂著头摇了摇，「是我自己没用。」
陈笕薰接不上话，只觉得心头很是闷郁。
少年维特的烦恼《9》
《9》
「你不跟他们去玩吗？」维特盘坐在沙滩上，双手抓著脚踝，不解地问。
看著同伴们一一换好潜水装备，兴冲冲地随著潜水教练潜入那个拥有世界最美丽的珊瑚礁海域里。
而这个仰躺在自己身边，用双臂交叠脑後当枕的少年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从海鲜餐厅及落海事件後，其他人虽然对他也多投了点担忧的关注，但一说到玩这件事，爱玩心性的少年们一个跑得比一个快。而陈笕薰则有意无意地总是绕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深怕他会再出意外般。
「我对浮潜没兴趣啦。」陈笕薰装得不在意地说。
「你不是喜欢游泳吗？」在广大无际的美丽海中游泳远比在人造狭小的游泳池里游泳更让人快活。
喜欢游泳的人都是喜欢大海的吧。
「浮潜和游泳不一样。而且我对鱼过敏啦！不只吃到鱼肉会起鸡皮疙瘩，只要碰到鱼，不管是活鱼还是死鱼，就会浑身不对劲。一下到海里，一堆鱼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那还得了！」
对陈笕薰的话也不是没存疑，只是不想去戳破这只会一肠子通到底的男孩难有的体贴，「可是大熊不是都说你就是鱼吗？」
陈笕薰瞪了他一眼，「你不是真那麽白痴吧？那只是玩笑。」
「可是我觉得你很适合，就算是鱼，也不一定能像你游那麽快。」
「切！游得快就可以当鱼吗？」
维特也学著他在沙滩上躺下。短T短裤，大部份肌肤就直接暴露在夏日阳光下，有点刺眼有点灼人。
「你不想当鱼吗？」转头看他的眼神尽是疑问。
「当鱼很好吗？除了可以游很快以外。」陈笕薰也偏头看著他反问，没等到他回答，又突然想到自问自答起来，「应该也很自由吧？大海很广阔，爱去那就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