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定和他有关,除了他外,那两个天南地北的男人根本没有交集。
委托杨旸照顾的应该不是陆晋桀,否则他不会连自己未死都不知道显得那么惊愣,所以照理说,他应该也不会知道有杨旸这么个人。
意思是--杨旸主动找上陆晋桀的?
什么时候?除了昨天下午他们一直都在一起......难道因为他迟迟未归,所以杨旸跑去找唯一还算跟他有关系的人问答案?去楚氏吗?还是直接上他家?
糟了!
猛然掀被爬起身,楚枫之头晕地晃了晃,却是咬牙撑着床头柜站起,步履虚浮地走到橱柜前找着衣服换。
不管是在楚氏还是在他家找着陆晋桀,杨旸一定都知道了,知道另个「楚枫之」的事,知道老头过世的事,所以昨晚才会到楚家墓园找他,才会一点都不过问他的不对劲,那般纵容着他的任性......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老天保佑,千万别出事啊!
惶急地套上衬衫和牛仔裤,楚枫之连扣子都不及扣好便抓着车钥匙冲出房门。
依杨旸的性子绝不会这么简单就善罢罢休,尤其昨晚又看到了他那副死样子,尽管那男人嘴上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头一定已经算盘拨得震天响。
旧怨加新仇,这笔帐只怕全算在陆晋桀头上,问题是......
拉开车门窜进驾驶座,楚枫之连安全带也顾不得系上,就猛踩油门冲上车道,车子几乎是飞出坡道跳到了马路上,吓得后头几辆车纷纷急剎,一时间刺耳的煞车声此起彼落。
疾速一路狂飘,楚枫之完全把交通规则抛诸脑后,只在心底不住祈祷着杨旸别意气用事胡乱来。
只因为他想碎尸万段的男人一点也不如外表的阳光正派,陆晋桀可是在道上混过的,骨子里邪佞狠戾的那面自己算领教过了,哪怕说是曾杀人放火都不会觉得意外。
杠上那男人的代价,绝不是平凡如他们能够承担得起。
更何况,他也还不想毁了楚氏。
如果这李代桃僵的秘密公诸于世,首当其冲的就是楚氏核心,那替身势必无法再控大局,群龙无首董事会上虎视眈眈的旁系绝对争得你死我活杀红眼,那些豺狼才不会考虑如此争斗对公司的伤害。
再者消息一曝光,别说公司声誉大受影响,光是背信赔偿之类的官司只怕就打不完,更别提合约作废的损失有多少,连带惨的还有股价,那些票券恐怕跌到废纸一张送人都嫌占位。
油门踩得更大力了些,楚枫之紧握方向盘的手冷到有些发颤,对于经营他虽然是个门外汉,但光按常理想就觉得不妙,楚氏只怕过不了这一关内忧外患。
即使与它再无关系,但那毕竟是老头穷其一生的心血,是老头的骄傲......
再多怨怼再多愤懑,哪怕是再多无法释怀的痛,他也从不曾想断了这份唯一的牵系。
第十章
楚氏大宅,平时上班日倍显冷清的客厅此刻灯火通明,沙发上静静坐着四抹人影,包括理应在公司里的两位男主人。
欠身送上饮料和点心,管家林桑不待陆晋桀示意便悄然转身退离,不仅是基于管家的职业规矩,更因为大厅里的气氛实在沉肃地叫人待不下去。
中午才过不久,通常不到晚上八、九点不会出现的少爷和陆秘书却一反常态地突然返家,两个人都是一脸的凝肃,尤其陆秘书的脸色更是难看。
不一会儿,从老爷过世后就许久不曾造访的柴爷竟也来了,不过表情不若少爷他们那般凝重,一贯笑嘻嘻地和蔼可亲,还跟他闲聊了两句家常,倒是陆秘书不知为何,看到了柴爷后那脸色比刚进门时还要铁青三分。
就在他一头雾水准备着下午茶点时,门铃又响了,这回是那个昨天来访的陌生人。
不是他认人的功夫一流,虽然那男人的外貌举止的确也很出色,但叫他印象如此深刻的理由主要还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实在特别--有谁会在深夜十点的时候上门拜访的?遑论人还是他从未见过地陌生。
他还记得少爷跟陆秘书看到人时也是一脸困惑,诡异的是这男人明明就对着少爷说话,却莫名其妙地问:「楚枫之在哪儿?」
一句他完全听不懂的话,少爷和陆秘书却让人进了屋还叫他去休息不用招呼,身为管家这么多年他当然懂得什么是本分,不过好奇心还是让他稍微留意了下动静,似乎谈不到十分钟那奇怪的访客就离开了,只是没想到时隔一天又见到了这男人。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管家林桑还是恪守本分地回到自己房间里候传,也吩咐其它人去后头的园子里收拾别靠近主屋,省得撞到不该看不该听的自找麻烦。
二十几坪的大厅里,就剩四个人各自喝着手上的饮品,静悄悄地连天花板上的叶扇声都嫌吵。
「你想怎么样?」
先开口的是始终沉着张脸的陆晋桀,不是他沉不住气,而是平日总啰哩八嗦到他受不了的柴行云这回居然学乌龟缩头,吭也不吭一声,不但连自我介绍都省了,还给他瞇眼咂嘴地摆出一副品茗的享受状?
再不开口,他第一个就先被这只老狐狸气死。
「想怎样?我以为我昨天说的够清楚了。」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杨旸也是一派轻松的悠然神色,仿佛浑然不知道自己的收购所为已经让早上的台北股市高潮迭起。
「不过四个百分点而已,紧张什么?再说有我这么捧场,以后日日涨停的话你们应该也能赚不少吧。」
赚?是啊,把公司切着卖人了怎么能不赚?瞇了瞇眼,陆晋桀越发觉得面前衣冠楚楚的男人有些地方实在像极了自己初识时的恋人,都有着让人气到拳痒的欠扁特质。
「杨先生,争夺楚氏的经营权并非这么容易,就算你收购了散股也还行百分之六十九在楚家手里,单是爷爷留给我和槿之还有柴老的就有四十,所以即使你财力雄厚只怕也很难入主楚氏,这样不计一切代价地买股并不是聪明的做法。」
相较于脾气快要发作的陆晋桀,身为台面上公司负责人的楚悠显然冷静许多。
这男人既然选择用收购的方式而非揭破他替身的身分来替楚枫之出这口气,就表示某种程度上还算是个理智的人,没打算闹的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既是如此就大有转圜的余地,更何况,他从来就没视楚氏为自己的囊中物。
从一开始就是迫于无奈的交易才答应做人替身,而后则是碍于盛情难却才答应楚任瑜在他身故后继续挑起这担子,如今既然知道正牌的继承人还活着,他无论如何都会交出这位子。
「呵......这么有把握吗?」望着杯里黑漆的咖啡,杨旸毫不掩讽意地笑了笑。
有钱人只论利益的无情嘴脸他已看得太多,他才不相信利字当前还会有什么亲族情谊存在。
「『你』真了解『你』那些平空冒出的『叔伯阿姨』们?就这么确定利字诱惑下那些姓楚的不会倒戈?我可以用翻倍的市价去买那关键的百分之九。」戏语调侃着这顶名的替身,杨旸一点也不意外马上射来两道灼欲噬人的视线。
老实说,他并不讨厌这个看起来干干净净没有点市侩气息的「楚枫之」,他甚至可以相信这男人有其不得已的理由,但基于戳一戳人就可以叫某个他非常看不顺眼的浑蛋咬牙切齿,他当然乐得逞点口舌之快,反正也不花什么力气。
「姓杨的,是楚疯子叫你来的吗?有本事干嘛自己不露脸?还是只有躲在人屁股后头时才不是哑巴?」以牙还牙,即使对昔时旧人存了份淡微的愧意,口头上陆晋桀依旧毫不留情。
「晋桀!」不表赞同地皱了皱眉,楚悠覆掌按上身旁的膝头制止着人再口出恶言。
他怎么也忘不了昨天楚枫之乍见他时的落寞表情,尤其当看到陆晋桀如此护他后更是惨淡的可以,才想解释点什么人就突然跑了,害他担足了一整晚的心,到有人上门要人时忧虑更是到了极点。
就怕人一时想不开,若是真有个什么万一他绝对会懊悔一辈子,寝食难安。
「楚叫我来?哼,你觉得那家伙有这个脑袋吗?」状似奚落的言词却满溢着任何人都看得出的疼惜,杨旸面上完全看不出有被人激怒的样子,虽然心里头是挺不高兴这浑蛋居然跟他有着同样的联想。
枫之,疯子......他发誓以后绝对只叫他「楚」。
「那小子根本大脑少了一堆回沟,笨的要死,要能有点聪明的话,凭你的差劲手段还能追得到他?除了笨蛋外大概就剩视力很有问题的才会买你的帐吧。」
一报还一报再加利息奉还,杨旸也不是易与的角色,一语双关,连带把那个和陆晋桀关系暧昧的「楚枫之」也拉下水一块损。
「杨先生,你难道不担心挹注这么庞大的资金会血本无归?」赶紧抢在陆晋桀前开口把话题拉回正题,楚悠实在羡慕极了一旁只顾着喝茶看戏的柴行云。
一个存心撩拨,一个存心滋事,他纵使再高竿也挡不了在红布跟斗牛间吧。
「楚氏虽然是间绩优企业,但你这般炒作已远远超过它的行情,如果这些股你握着想争经营权,争夺中楚氏恐怕会先令杨先生损失不小。」
「无所谓,我没想过要赚钱,就算全赔了也不过归零而已,反正那些钱摆着也没什么用处,省得我每年还得付银行手续费。」好整以暇地细品着口中甘醇,不用看杨旸也能想象面前这票人的惊愕傻相。
旁人也许羡煞了他有父母留予的庞大遗产,殊不知因为这笔钱他小时候吃了多少苦头,那些所谓的亲戚个个像鲨鱼嗅着了血味般争食他这香饵,装可怜的扮慈爱的更有直接论拳头大小的,那些威胁利诱虚情假意扰得他差点没命。
好在他不笨,他早逝的父母也相信他不笨,不但把监护人的权利留给他决定,甚至早在他们离开人世后不久部分动产就依遗嘱转到了瑞士,一个不受法律规范的自由国度,没让这些钱财锁着等他成年才能动支,他才有办法在律师的协助下把自己卖到澳州躲起来。
大概没有人能够想象七、八岁的小孩被迫一夕长大后性子会变得有多极端。
整整一年,他在那些势利的「亲朋好友」间挣扎求生,所以在逃出生天后他也备了份厚礼报答--走时顺手把他名下资产全数抽离。
除了不动产外他把所有的价券全换成了现款转出,各个公司的起落存亡根本不在他眼里,哪怕那曾是父母的心血,而这次回来,他连不动产都处理成了现值,那些以为他早遗忘这些事的叔伯阿姨们现在大概全气得吐血了吧。
毕竟一觉醒来不是公司大楼易主就是家没了,想想大概没人还笑的出来。
老实说他还觉得自己太仁慈了,这些房产本来就是他的,不闻不问任人使用二十年没收利息,怎么算都叫做大方吧。
「杨先生,其实你毋须这么大动作。」略为思索片刻,楚悠打算道出自己的决定,顾不得眼前时机对是不对,怎么说都比再让对方误会继续争斗下去来得好些,至少楚氏不会因为经营权的争夺而元气大伤。
「我没打算霸着楚氏不还,这本来就不是我该得的,总裁这位子楚先生随时可以接手,楚爷留予的股券我也愿意无条件转让。」
「悠!」低喝了声,陆晋桀拧紧了双眉,并非他贪图楚氏的财势,而是......
「晋桀,你还心有不甘吗?爷爷都已经......」以为人还计较着楚任瑜负欠他的不愿放手,楚悠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在他想来人死债销,何况楚枫之根本不在他们的恩怨纠葛里。
「去他妈的心有不甘!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个楚疯子是块什么料?」没好气地出口成脏,骨子里陆晋桀却是没太在意情人的误会。
反正他对楚氏心存怨怼这是事实,要不是楚悠该死地答应了姓楚的臭老头,他才不在这儿忤着替它卖命,但就算他对楚氏怀有怨念,也看不得辛苦建立起的成果让个外行到没脑的白痴胡乱糟蹋。
「别提什么营运行销的高深问题,那家伙连一加一答案是不是二我看都还要打问号,叫这种天兵接手,除非跟以前一样只接头衔,否则十个楚槿之相乘帮忙扳都没用,你也别指望这个姓杨的,看他对钱的概念就知道也没比那个少爷天兵好多少去!」
「噗!」忍不住发笑的是一旁静默已久的柴行云,只是当见六道目光朝他扫来又连忙低下头猛灌茶。
同样想笑的其实还有杨旸,想不到这姓陆的居然这么了解那位投错胎的大少爷。
可惜眼下不是个适宜的时机,害他只能努力地扳直面孔装漠然,不过心里头倒是对这叫姓陆的混帐减了几分憎恶感。
至少某些事情上,这家伙还是对楚用了点心思,不全然是拿人当死物利用。
「我想由谁接手暂不劳陆秘书费心,毕竟我还没拿下足以跟你们抗衡的百分点,两位可以不必这么急着打算。」
「你什么意思?」
这下子不只陆晋桀懵了,就连楚悠也陪着愣在一旁,都说拱手相让了怎么这男人还在原来的话题上打转?
「我说过,楚氏的一切只能由楚枫之说不要,由不得你们『给』或『不给』。」一字一顿,杨旸又是悠然呷了口咖啡品尝,文明衣着下隐隐显现出种野性的傲然霸气。
「懂了吗?选择权在楚手上,不是你们。」
「哼,杨先生可真是财大气粗好气魄啊。」黑了张脸,陆晋桀就差没卷袖子改以拳头论输赢,这个穿的人模人样骨子里却臭不可闻家伙神气个什么屁?有钱很了不起?去他妈的!
「杨......」才想开口缓颊些僵凝的气氛,却见人摇首表示无意再谈,楚悠不禁为这棘手难解的死结叹了口气。
「老先生,我们见过面对吧?」
一句话,问话的才刚说完答话的都还不及回应,就见另旁脸黑到跟锅底有得相比的男人突然叩地一声仰脖把脑袋撞在沙发椅背上,睁着两眼直瞪天花板。
「晋桀?」
「别问,这一回狐狸肉更不够分,三个、嗯,连楚疯子也算一共是四人份。我他妈的怎么就这么笨!?」
抬起手啪咑一声大力捂在眼上,陆晋桀完全不介意在个不对盘的敌人面前承认自己的智商低弱,如果让这姓杨的知道被人落了套,保证也会像他一样恨不能再多长点心眼聪明些。
这只姓柴的死狐狸,究竟还有多少把戏藏着?竟让他一次又一次替人跑龙套被耍的团团转?
「你是说......」熟悉的说辞让楚悠陡然记起上次某人也说要大啖狐狸肉的始末,不由地也跟着慢慢瞪大了眼。
「对,从现在起我们两个可以闭嘴别浪费口水了。」
冷眼看着人大演双簧,杨旸戒慎地瞇了瞇眼,他怎么也听不懂怎么突然离题说什么狐狸肉的,他只能猜是个很大的shock,否则那气焰不小的家伙可不会当着他的面承认自己笨。
和他也有关吗?他怎么突然觉得那个「楚枫之」望向自己的目光带了点......同情?
「老先生就是托付楚给我的人对吧?」搞不清楚状况,杨旸只能就着自己想知道的重拾话题。
昨晚太暗加上他又心急如焚,没看清楚老者的脸容,而今他敢百分之百肯定这一身唐装的五旬老者就是当初与他接头的人,应该也就是e-mail中向他出价一千万的人。
「小朋友,别叫我『老』先生,叫我柴叔就好,我老柴是楚爷的朋友,勉强也算是这两只兔崽子的长辈,今年八十有七,尚未娶妻,当然下头也就迸不出兔崽子,一生孤苦寄人篱下......」
「别又来了......」把手捂得更紧,瘫在沙发的陆晋桀喃语已近呻吟,猛地一个仰身坐起直朝兀自喋喋不休的人吼去:「臭老头,有屁快放!再啰嗦罪加一等,看我等会儿怎么跟你算帐。」
「还有姓杨的,给你个良心的建议,有话要问就快点问,跟着这贼老头绕保证你晕头转向连姓都忘了。」
才叫这位养生有道的老人家唱戏般的自我介绍给唬着,接着马上又被互看不顺眼家伙的好心给吓着,杨旸实在被搅得有些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