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说要我只能看着你

要我只能爱着你

那你呢？

将我关在一个名叫绝望的笼子里

失去了自由

失去了思绪

只能沉沦在你给予我的温柔与残忍

你说我不是你的唯一

却是你的最爱

或许……真要等到失去

你才懂得……什么是爱……

十七世纪─

柔和的光轻轻照在义大利素有优雅城市之称的米兰，在街上走动的人们，个个穿着光鲜亮丽，脸上的开朗微笑，衬托着今日显得格外晴朗的好天气。

一名大约三十岁的男子静静走在街道上，他长得极英俊，每一个轮廓细节，都像是神所细心雕刻出来的完美作品，窄而挺直的鼻，薄却不显无情的唇。

尤其是那双忧郁的绿眸，似乎将他整个人衬托得更完美、更让人无法忽视，那随风飘扬的黑发，仅用着一条黑色发带束着，简陋却依旧高贵。

虽然男子长得煞是迷人，可是街上的人们仿佛没看见他似的，自顾自与身旁的人谈起话来。

也莫怪他们会如此，男子虽然英俊，却也苍白得吓人，那股忧郁冷然的神态，让人们更不敢妄自攀谈。

男子似乎也对自己被漠视感到习以为常，迳自低垂着头，走进一座有些老旧的教堂，默默地走到圣台前跪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低着头，双手紧握地低声呢喃祷告着。

时间有如过了一世纪般的长久，男子只是跪在那里虔诚的祈祷着，可是推门的声响却打断了他的祷告。

一名穿着似是法国服饰的妇人走进来，风华依旧的美丽脸孔布满怒气，走上前便将跪在圣台前的男子拉起来。

“伊曼！你有空在这里向上帝祷告，怎么不赶快将我交代你买的饰品先送来？”

“母亲……”被称作伊曼的男子显然有些无措，绿眸的忧郁更深了，“真的很抱歉，这是您要的饰品……”

妇人冷哼一声，一把将伊曼手上包装得完好的饰品盒抢过来，“你呀！别整天在这里耗！快点回去吧！你父亲想见见你。”说完，妇人一个甩头，神情傲慢地离开这座老旧的教堂。

伊曼目送妇人离去，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他才回过头看向圣台上的耶苏雕像，轻叹了声，缓步离开这座唯一能让他寻回心灵平静的地方。

伊曼并没有直接回城堡，只是毫无目标地在街上游荡，回想着他从小到现在的日子，看着枯黄的落叶缓缓自树上轻摇、掉落……

他，伊曼，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义大利人，他父亲原是法国贵族之一，因为家族渐渐没落，这个贵族的头衔也等于是空有其表，到最后，父亲为了维持外表的虚荣华贵，将所有家产尽数变卖，转而来到义大利。

来到义大利，父亲依旧挥霍无度，使得本来就艰苦的日子更加难过，身为长子的他，空有满脑子的抱负理想，却无法为这个家做些什么，加上三个弟弟也如同父亲一样的爱慕虚荣，更让一向追求平凡生活的他，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

到后来，他的存在对他们就如影子一般可有可无，可笑的是，弟弟们看见他，竟然称他作幽灵伊曼！

他不否认自己的行为的确有如幽灵一般，常独自一人坐在树荫下沉思是他的习惯，默默看着众人的喜怒哀乐是他的兴趣，他不想也不愿意去参与他们的生活，他只想躲在教堂内过着清淡的生活。

渐渐的，这个城市的人也如同他的家人一样，逐渐忘了他的存在，纵使他从人们面前经过，他们也像是未曾看到过他般地迳自笑语。

停止如潮水般不断涌上的思绪，伊曼阖上眼静静享受黄昏的到来，那黄澄的夕阳照在他身上的温暖，让他裸露在衣外的白皙肌肤看起来显得有活气多了。

等到夕阳完全落下，街上燃起了一盏盏灯火，伊曼这才睁眼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暗，缓缓起身，走回那虚荣的城堡……

第一章

走了颇长的一段路，伊曼总算回到父亲在义大利所买下的城堡，他抬眼望着荣华依旧，却显得孤寂的城堡。回绕在耳边的，是宾客的欢笑声，还有柔美的音律。

十几年了……来到义大利也有十几年了，父亲依旧喜欢在外人面前炫燿自己的财富、高贵，难道他不会倦吗？不怕哪天所有的资产全被挥霍光了，那仅存的尊严也将碎落一地吗？

到那时，才喊着悔不当初又来得及吗？他不懂，也不明白，抑或父亲根本不懂得后悔两字怎么写，只要能够维持那外表的虚荣，或许叫他去死他也愿意吧？

思及此，伊曼那双绿眸再度盈满忧伤，他走上前，轻轻推开铁门，赫然发现延绵至门口的石道上，停有三辆豪华的马车，看来今晚似乎来了身份特别高贵的宾客。

向来对财富不感兴趣的伊曼，也没将眼神停留在那三辆马车上多久，迳自绕路走进城堡。

避过喝得醉醺醺的宾客们，伊曼直接走上楼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可是才刚上楼没多久，母亲的哀求声与父亲坚决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自楼上的宾客室传来。

伊曼本想什么也不理会地回到自己房间，可是当泪流满面的弟弟们，从宾客室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时，他却走不了了。

大开的门扉，让他清晰地看见里头的一切，里头并没有骇人的事物，只有母亲抱着父亲的大腿，不断地哭泣。

而宾客室里头还坐着两个人，两个皮肤比他还要苍白的一男一女，横隔在父亲与他们之间的桌子上，摆着两箱足以让他们挥霍一辈子的珠宝钻石。

那一瞬间，伊曼隐约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他开始感到不安、焦急，甚至有股绝望的感觉跃上心头……

攀在父亲腿上的母亲似乎没发现伊曼的存在，仅是哭着哀求说∶“求求你……别将我的孩子卖给别人呀！”

“可是你看看！这些钱……这些珠宝……足以让我们一辈子荣华富贵呀！只不过是送一个孩子去服侍公爵大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别一副很舍不得的样子了！”

父亲显然是见钱眼开，此刻恐怕连自己姓什么也忘了，只不过是一个孩子，对他而言也算不了什么吧？

“为什么一定要我的孩子不可？难道伊曼不行吗？”

闻言，伊曼要不错愕也难，眼看母亲指着他哭喊，他不禁悲怆的苦笑，母亲会这么说，无非是因为他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他只是父亲在外风流时意外的产物，所以他不怪她无情，甚至可以体谅，毕竟他的到来，让她受了许多折磨。

“他太老了！公爵喜欢的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父亲仅仅是瞄了他一眼，随即反驳道。

听父亲这么说，伊曼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感到庆幸还是难过，一双墨绿的眼眸却蒙上了更深浓的忧郁，或许……他应该要回房间了。

一直冷眼看着两人之间对话的客人，似乎对来不及离开的伊曼起了兴趣，其中一名美艳的少妇轻摇着羽扇问∶“这位是……”

讶异于少妇的问话，父亲像是急着巴结似地，朝门外欲离开的伊曼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即使不愿意，伊曼依旧听话的走过去，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希望自己是个幽灵，至少这样……就可以不必让自己像个展示品一样，展出在众人面前。

“这是我的长子伊曼。”父亲简短一句地介绍。

两位客人在见到伊曼瞬间，扬起了只有两人明白的笑容，尤其是那名少妇，她似乎很喜欢伊曼，一双纤纤细手轻轻抚上他的英俊脸庞。

“啊……多么完美的人呀！这双忧郁的眼眸……告诉我孩子，你觉得寂寞吗？”

伊曼忍不住轻轻发颤，好冰！他连忙别开脸躲过那双触摸他的双手，属于女性的淡淡清香回绕在鼻尖不去，柔柔的嗓音，像是在赞美他，又像是在心疼他，可惜这些都不是他需要的。

另一名还未曾开口说话的男子起身，被头发半掩住的俊美脸孔露出淡淡的微笑，“如果你们不愿意以你们的孩子做交换，不如就用他来换吧！”

“可、可是公爵不是喜欢年轻的孩子吗？伊曼他……会不会过大了点？”父亲显然有些惊讶，可是语气却透露着喜悦，不论牺牲哪个孩子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只是有些讶异，为何他们会选上他最不重视的伊曼罢了。

若说伊曼在门外时还处于茫然状态，那么此刻，他已经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何种情况。

父亲会为了钱卖孩子他可以了解，那些位高权重的贵族们，喜欢亵玩年轻男孩的风气他也知道，他只是不懂，为什么是他？

他是长得英俊没错，可是比起少年时期的男孩来说，他的确早过了贵族们会感兴趣的年龄与样貌。如果说父亲要将他卖给贵族妇人当男宠，他还能了解一些，对于此刻发生的事，他是怎么也料想不到。

一直在旁边哭泣的母亲一听，随即站起身说∶“就伊曼吧！反正他留在这里也只是浪费粮食，让他去服侍公爵也好。”

“那就这么决定吧！”父亲怕两位客人反悔，连忙点头道。

伊曼静静看着双亲擅自决定了自己未来的命运，说不难过是假的，见到他们这么急着将他卖给别人，对于这个家还存有的一丝盼望，也随之熄灭。

少妇笑着点头，转头看向没什么反应的伊曼，柔声说∶“那么我们走吧！”

“离公爵回来的日子也不远了，我们得赶紧回去才行。”被头发半掩着脸的男子冷然地说着。

伊曼幽幽地抬起眼眸，“请让我……回房间收拾一些东西好吗？”他认命了，所以只能顺从。

“你去吧！”少妇苍白的脸上，依旧维持着那温柔的笑容，点头轻声应允。

男子则是没意见地站在少妇身旁看着他，反正该说的他都说了。

伊曼礼貌性地朝两人行礼，随后才离开宾客室回到他的房间。

房内的东西寥寥无几，他简单地将几本自己平时最爱阅读的书籍，和几件衣服放进有些破旧的行李箱里，等一切都收拾好，也不过花了短短的几分钟。

轻轻阖上门，他知道，自己再也不用看见这座孤寂的城堡，不必听着每天每夜都会扰得他无法入眠的欢笑声，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失去了自由……

车轮辗过石路的声响唤醒了伊曼，他紧抱着自己的行李看着一片漆黑的车厢，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个昼夜。

打从他进到这个车厢开始，就没有再见过任何人，除了上次在宾客室见过的那名少妇，他记得……她的名字似乎叫做艾蜜丽。

她似乎很喜欢找他谈话，每当他醒来，见到的一定是她那美丽的脸孔，与柔柔的嗓音，当然，还有一些美味的食物。

她总是在他吃东西时对他说一些有关她的事，有时候也会谈起公爵。

让他最不明白的是，她常常说一些他不懂的话，那些语言，似乎是很古老的语言，每当他问起那是什么意思，她也只是笑而不语，深蓝的眼眸，载满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忧愁，同他一样，却又不同。

想着想着，伊曼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食物怔了一下，随后他伸出手拿过那盘香味依旧的食物，抬眼看向艾蜜丽。

“吃吧！孩子。”艾蜜丽柔柔地笑说着。

伊曼永远也不明白，为何艾蜜丽总是可以出现得这么突然，让他怎么也察觉不出，她究竟是何时出现在车厢里，还有她的话也常让他摸不着头绪，仿佛眼前看似仅有二十来岁的她，比他还要年长似的。

“我不懂，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唤我？有时候我总觉得你比我年长，可事实并非如此。”

艾蜜丽轻轻笑了。

“孩子，我比你想像得要来得老多了，但是别猜想我究竟几岁了，那是你永远也猜想不到的，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几岁了。”

又一句他听不懂的话，伊曼选择沉默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不再理会艾蜜丽那看着他的温柔眼眸。

“伊曼……你知道吗？你的眼像是盛满了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忧愁得教人移不开双眼，却又高贵得让人不敢接近，这样的你……是这么吸引人，我想他也会喜欢你吧？”艾蜜丽的眼眸直直望着伊曼，仿佛在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话。

又一句让伊曼似懂非懂的话，每次艾蜜丽与他说话时，总是带点神秘的色彩，语意也常让他捉摸不清，那个他，指的是公爵吧？

“唉……”艾蜜丽轻叹一声，“睡了这么久，他总算要醒了，等待多年，我等的就是这一刻，哪怕他醒来后依旧周旋在男男女女之间，只要能见到他、看着他，我也甘愿。”

伊曼见艾蜜丽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他不敢打扰地坐在一旁静静吃着东西，望着她再度露出哀愁的表情。

“伊曼……你知道他有多无情吗？”沉静好一会儿的艾蜜丽忽然问道。“在无情的时候却又多情地对待你，让你想恨……也恨不了。”

伊曼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回半句话。

“他常对我说爱我，可是我知道我不是他唯一的爱，就连最爱……也称不上，虽然如此，但哪怕我只能得到他一个眼神盼顾，我也愿意呀！”

艾蜜丽越说越哀伤，眼眶盈满了泪水，可是她似乎怕被伊曼瞧见，连忙将眼泪擦掉。

伊曼不懂艾蜜丽对他说这些话做什么，但他依旧静静听着，隐约间，他似乎能感觉到她心里的哀伤，那种爱……真的很痛苦吧！

“imio amore……”

艾蜜丽忽然又冒出了一句伊曼听不懂的话，哀伤的眼神，仿佛这句话对她很重要，也是她伤心的主因。

“什么？”这次伊曼不再沉默地问，这句话像是义大利语，可是他从来没听过，似乎是……很古老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