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亭的声音平淡得仿佛在叙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我父亲一手把我养大不容易，不过好在他的生意越来越顺……具体过程就不和你说了，反正是标准的白手起家故事。”孟晚亭冲我潇洒一笑继续说。
“这些年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我大学毕业以后也渐渐开始接触家族的产业。”
“皇硕？”我插口问道。
“对，我那个死鬼老爹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我们都一样，没什么读书的天分，只对做生意感兴趣。”
“没有人能十全十美。”
孟晚亭闭上一只眼睛冲我举起大拇指：“这话说得好。”
“我高中毕业的时候，老爹顶着一张大红脸来找我，说是跟我商量个事。”孟晚亭说到这里噗嗤一笑：“他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女人，想再结一次婚，来问我同不同意。”
“老爹这么多年不容易，孤身奋战，还有我这么个不听话的儿子。我和那个女人见了一面……她很温柔，那时候老爹40岁，那个女人30岁。我觉得很好就同意了。”
“她就是馨馨的妈妈，我叫她阿姨。后来我就上大学了，去了上海……”
“孟先生你念的是哪所大学？”
“叫孟晚亭就可以了……我读的复旦，然后每年放假都回家去看他们……”
我苦笑着说：“孟晚亭你不是说你对读书没天分吗……”
“所以没考上牛津哈佛啊！普通的本科而已……他们生活得很幸福，后来我接手了企业，他们就乐得逍遥自在。”
“可是他们一直没有生孩子，说是怕以后有人和我争财产。”
孟晚亭低下头，前额乌黑的碎发挡住同样黑亮的眼睛，“我不在乎财产这种身外之物，其实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男人……”
不是吧……我心里默默地想，但是不敢开口。
“一个女人不能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所以我和老爹都劝她生一个。”
“林落夕，你是医生，我不是，当时的我不能理解一个高龄产妇会遇到什么危险。她生馨馨的时候人差点没了，我们父子在门外后悔得要死。”
“可是，当我看到馨馨的时候，忽然觉得这种风险是值得的。”
孟晚亭抬起头来，刚毅的脸上写满了回忆的温情。
“那时候我已经25岁了，馨馨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个妹妹……长兄如父，况且我们相差这么多……”
“我能理解。”
“但是因为阿姨生产的时候年龄过大，馨馨的身体一直就不太好。”
“后来我父亲和阿姨遇上车祸，只剩下我和馨馨，我又因为一点别的事被判刑了，只好暂时把馨馨和产业交付给一个信得过的人。监狱是什么地方，我不想让馨馨到那里看我，整整两年，我连一眼都没见过她，可是……”
孟晚亭叹息一声，不再说下去，我的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林落夕，我出来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去墓地看馨馨，而是看你的资料。你给人的感觉根本就不像一个高明的医生，你太年轻，太耀眼……太漂亮。”
“所以我才会……”
“别说了孟先生……”我咬住嘴唇，用疼痛驱赶脑海中不堪的影像。
“林落夕，现在我觉得我可能是误会你了……”
孟晚亭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我却已经听不进去了。
无论是不是误会，馨馨都是死在我的手上。也许晚一天手术，也许换一个医生，也许换一种药物，也许换一个手术方案，也许……
馨馨的死确实是个意外，但是我依然觉得罪孽深重。
“爸爸，馨馨呢？馨馨呢？为什么馨馨还不来？爸爸你不是说要治好她吗？呜呜爸爸骗人，骗人……”
我的耳边再次环绕着女儿在馨馨死后的哭声，那是我最宝贵的女儿，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得接近死亡，是她要好的朋友，也是她一向信赖的父亲的病人。
我的身体轻颤着，孟晚亭发现了我的异样，将我按倒在床上，沉重的身体压着我，让我连颤抖的余地都没有。
“林落夕，每次看到你任命地接受惩罚，坦然地面对羞辱……还有你在谈到馨馨时样子，让我没办法不认为是你害死了馨馨。”
“是吗？”我艰难地说。
在孟晚亭的眼睛里，我看见自己无助的倒影。
“你的表现让我认为你是罪有应得。”孟晚亭死死盯着我。想从我的软弱中看出什么。
“但是。”他忽然转变了口气：“我还是愿意认为你是无辜的……即使知道了你的无辜后会让我很内疚。”
“孟晚亭，如果那次手术真的是个意外，你是不是就可以放我走了？”
孟晚亭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然后恢复了冷冷地口气：“就看那是不是个意外了。”
很难得，孟晚亭没有索求，只是占据了床的一大半睡觉，把我挤在一个小小的角落。
心里还是很紧张，害怕最后的结果。
如果真的是因为我，孟晚亭会做出什么反倒无所谓。
最可怕的是自己良心的煎熬。现在尚且如此，如果……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再想下去。
已经过去的事，现在担心也没有用，索性听天由命。
“睡不着？”孟晚亭问我。
寂静的夜里他忽然说话，吓了我一跳，“嗯……你也没睡？”
“我也睡不着。”
孟晚亭的声音很低沉，听上去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我大胆地问：“孟先生，我肯定不会逃跑。可以让我看妻子和女儿吗？”
孟晚亭好久没有说话，我摒着气紧张地等着。
“你很喜欢你老婆啊。”调侃地口气。
我长舒一口气，道：“嗯，他们是我的家人。”
“睡觉吧，两个大男人半夜谈什么心啊，明天还有那么多事呢。”说罢不屑地笑笑。
“知道了。”我闭上眼睛缩在自己的小角落，为明天去看小静作打算。
我偷偷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眼睛的孟晚亭。
安静的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这个男人的情绪变得太快，太快，快得……
算了，都与我无关。
我也没心没肺地闭上了眼睛。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小雪，是我。”我拿着手机给小雪打电话。
“老公！”惊喜的声音。
“老婆，今天中午可以一起吃饭吗？”我隐隐地笑着，想象着老婆在电话另一边的表情。
“老公几点？在哪里？”小雪幸福的声音从听筒里逸出来。
“今天中午12点，在老地方。”
“知道了老公！我还有份材料要处理，就这样，中午见！”
和小雪的第一次约会是在学校附近一个连锁快餐，虽然便宜，但是整洁舒适，里面永远放着轻柔的音乐，掩盖两人之间的低语，让羞涩的恋人可以在里面自在地谈话。
那个地方，相信是很多清贫学子约会地点的首选。
结婚后，虽然在经济上有了很大的自由，但是每当到了重要的日子，我们还是选择去那里。
毕竟，那里承载了我们太多美好的记忆。
很幸运，小镇上也有这家快餐，我坐公交车来到这里，上面三个醒目的黄色卡通字体“悦来客”格外醒目。
自在地站在马路边，看着路上匆忙过往的行人，竟也十分惬意。
已经算是深秋，而我的身上还穿着被带到别墅那天的衣服，冷风吹来，不禁有些寒颤。
“老公！”妻子在马路另一边就大叫着，跑过来后一下子扑到我怀里。惹得路上的行人纷纷注目。
“对不起，我来晚了！”小雪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怎么会。”我笑着说：“我也刚来，咱们进去吧。”
像学生时代一样，我和妻子手拉手来到餐厅，选了一个最角落的座位，并排坐在一起。
小雪的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袋子。
“老婆，你拿的是什么啊？”我好奇地问。
“你不冷吗？你看看你身上穿的是什么。”老婆娇羞的一笑。
我拿过袋子，里面装的是几件衣服，都是这个季节要穿的。
“老婆……”我感动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嘴表达我的感激。
小小的角落里一片温馨。
下班后我拿着装衣服的袋子美滋滋回到屋子。
孟晚亭不在，只有周锦华坐在一楼客厅等着我。
“大哥。”我向周锦华点点头。
周锦华笑笑说：“今天大哥回不来，让我陪你一起吃饭。”
他看看我：“怎么今天这么高兴？”
我把手里的袋子拿起来在他眼前晃晃：“老婆今天给我送的衣服，天气凉了，怕我冷。”
“……先去吃饭吧落夕。”
没有孟晚亭，我们两个毫不拘束，精美的饭菜就摆在眼前，两人边聊边吃。
“落夕其实你挺开朗的。”周锦华盛了一碗汤递给我。
“谢谢大哥……今天孟晚亭不在，感觉气氛轻松了好多。今天中午又和老婆一起吃饭……”
周锦华用手肘碰碰我：“你真行啊，老婆这么漂亮！”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周锦华忽然正色对我说：“落夕，知不知道大哥最近在干什么？”
“我只知道他在找人重新评估馨馨的手术。”我老实地回答。
周锦华楞住，我小心地问：“大哥……怎么了？”
周锦华摇摇头：“我以为大哥不会告诉你的，大哥他……”
周锦华适时地闭上了嘴。
两个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闷头吃着饭。
回到孟晚亭的卧室，我小心拿出袋子里的衣服，铺平放在床上。都是平日里穿惯了的衣服，素色轻柔，有着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
“这些是什么？”
我苦笑着转过头：“孟晚亭，你总是这么悄无声息的，太吓人了。”
孟晚亭不以为意的走到我身边：“今天见梁雪了？”
“……嗯，你知道的真清楚。”连我老婆姓什么都知道，孟晚亭你这个……
孟晚亭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爽朗一笑：“放心，我对你老婆无意，新聘的员工总该知道叫什么吧！”
确实，以孟晚亭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
想到这里，我自嘲一笑。把床上的衣服一件件收起来。
“什么破衣服？”孟晚亭皱着眉翻弄着小雪给我的衣服。
“这是给我御寒的衣服，天气越来越凉了，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我轻描淡写地说。
孟晚亭随即大笑：“衣服？这两天我比较忙，周末我陪你去买不就行了，这种没有牌子的衣服以后不要再穿了。”
“……不用了，如果结果出来了与我无关，我也不会追究你做的，那是我的报应，只求你还我清静……眼镜已经让你破费了，怎么能再让你花钱？”
我不去看孟晚亭，不客气地拒绝着。
污了我的身子，也好，我欠你们孟家的，就算还了……
我留下明天要穿的衣服，剩下的还装回袋子放到屋子的角落。
“放在这里可以吗？”
“可以。”孟晚亭的声音平淡，而我也已经不在乎。
反正马上就要走了。
一个暖洋洋的身体忽然贴上来。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今晚有兴趣吗？”
“孟先生……”
“我说过了，叫我名字就行。”魅惑的声音，带着危险的气息吹到我的耳朵里。
“孟晚亭，我们都不是同性恋。”
孟晚亭放肆地笑：“不和你‘恋’，只是做。”
我轻轻挣脱，“孟晚亭，既然不把我当成你的囚犯，就尊重我的意愿，可以吗？”我沉吟半晌，道：“馨馨是我亏欠了你，但你做得也已经够多了。”
孟晚亭眼睛里的火光渐渐熄灭，歉意一笑，说：“对不起，一切都等评估结果出来。”
我心中一紧，然后点点头。
孟晚亭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红酒，“落夕，去拿两个杯子来。”
落夕两个字听上去极其别扭，但我已经从心底怕了孟晚亭，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孟晚亭优雅地倒了两杯红酒，然后自己拿起一杯自言自语：“这两天太累了……”
“男人嘛，累点也是应该的。”我平淡一笑，拿起另外一杯浅酌。
孟晚亭一仰头喝光杯子里的酒：“商场上的勾心斗角不是你们可以想象的。”
“得到的越多，花费的越多。”
孟晚亭笑着放下手中的酒：“今天的你怎么这么理性？”
我也笑着回应：“我什么时候不理性？”
早上醒来的时候，孟晚亭早已离去，身边是冰凉的被子。我懒洋洋爬起来，穿好衣服走到客厅。
早餐已经摆在桌子上，我安逸的吃着精心准备的小吃。
习惯了，已经习惯了这些。
已经快两个星期了，孟晚亭没有再碰我，虽然两个人还是不明不白地睡在一起。
习惯了，这个也已经习惯了。
习惯，真是很可怕。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气氛怪怪的。
我来到医院，发现每个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昨天轮休，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拍拍李颜：“小李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李颜的眼神闪烁：“没有啊老师，你怎么这么问？”
看出了她的躲闪，我摇摇头：“没事，你去看看47床的病人。”
李颜逃一般地奔出了我的视线。
我坐在椅子上摩挲着下巴。
又是孟晚亭？他虽然神经质了一点，但是……
“嘭嘭。”敲门声响起。
“请进。”
头发被风吹得有些零乱，牛仔裤和夹克让他显得很年轻，朝气的脸上带着飞扬的笑。
“你又怎么了？”我转着椅子笑看着剑平。
“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知道主动来看看我，害得我要跑来找你。”剑平不满地嘟囔着。昨天接到剑平的电话，我才恍然想起，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和他联系。好在小雪和他说了我的情况。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药递给他：“没办法啊，我是结了婚的人，当然要以家庭为重了。”
“所以你就重色轻友。”剑平毫不示弱。
“结了婚就不叫‘色’了。”我心虚地纠正。
“小雪不容易啊，一个女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昨天听说家里的保险丝坏了，我本来想去帮忙的，结果人家自己换上了，真是厉害。”
我无力地笑笑，谁让自己没本事呢，出了这样的事。
“还是不能回家？”剑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