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轮椅上,一身黑衣的青容望着远处阴沉沉的,夹带着片片乌云的昏暗天空,仿佛听到了即将从天际那边传来的雷声。
孟雪的葬礼在他回国后一个月举行,被炸的尸骨无存的女子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凭吊的东西,所以下葬的只有她身前最喜欢的一套习武时穿的大红色功夫衫。
看着孟云帆亲手捧着装有妹妹衣服的骨灰盒,缓缓地蹲下,小心翼翼地放进那个用水泥砌成的,不足半平米的盒子里,谢青容突然感动一阵难以言语的悲痛袭上心头。
黑色蛙镜几乎占据了男人的半张脸,谢青容看不到孟云帆的表情。
但是他知道这个男人的心痛——唯一的妹妹,最后的血亲就这么舍他而去,他如何不痛!
青容曾经以为这个男人会报复他,因为当自己从昏迷中醒来后,当时在病房里,孟云帆的眼神几乎要将他烧成碎片——那是 赤裸裸的仇恨!
他恨他!他恨他和孟雪结婚!他恨他没有照顾好孟雪!他……他恨他,因为他谢青容竟然可以活着回来!
谢青容的存在就是孟云帆恨的理由!为什么活下来的不是孟雪?哪怕是刘小羽也好啊!
为什么是谢青容?谢青容他凭什么活下来?凭什么!
谢青容知道,孟云帆恨不得杀了自己……
但是,孟云帆没有。
自从医院一别后,谢青容几乎以为他已经被世人遗忘了。除了自己的主治医生,那位总是把他当做小孩一样看待的方医生还会三五不时地来照看一下自己,再也没有人前来探望他。
大学的同学在毕业之后各奔东西几乎没有联络;在曜庭上班没有几天,根本就没有相熟的同事;打工地方的老板倒是很熟,可惜老板不知道自己住院;唯一名义上的“大舅子”孟云帆,在足足消失了一个月之后,推着一部轮椅走到病房里,扔给他一套全黑的西服,告诉他下午参加孟雪的葬礼……
第4章
“轰……”
远处传来一声闷雷,一道白光划过天际,在一马平川的郊外天空显的格外耀眼。
“讨厌啦!要下雨了,我们快点回市区吧!”
一身素色套裙的乔安娜撒娇似的嘟起了嘴唇,“这里都是泥巴路,等一下雨就惨了,人家的高跟鞋没有办法走啦!”
又尖又高的女声在旷野中无比刺耳,眼尖的青容在一瞬间捕捉到了孟云帆的嘴角不悦地一抿。
乔氏兄妹会出现在葬礼中也合情合理,毕竟乔安娜也算是孟雪未来的嫂子,不管出于什么乔家确实应该派人前来尽一份心力,只是这位乔小姐从刚开开始就抱怨不断,几次都几乎惹恼了孟云帆,但是出于对孟雪的尊重,所以他到现在一直隐忍不发,倒是乔致远看出了“妹夫”已经快要对自己的妹妹忍无可忍,急忙上来打圆场。
“云帆,快点让工人盖棺封水泥吧!眼看要下暴雨了,要是让小雪淋湿就不好了!”
趁着孟云帆发飙之前,乔致远急忙拉开了成事不足的乔安娜。
“嗯……”
实在没有精力和任性的未婚妻纠缠,孟云帆点了点头,示意等在一旁的工人上前。
于是在众人的目光中,冰冷的水泥盖子一丝丝地合拢,最后被调好的水泥完整地封上,象征着一条鲜活的生命从此与世长隔。
“孟雪……宝宝……”
墓碑上,照片里的孟雪顾盼生姿,下面的人名除了爱妻孟雪之外,还有一行小小的名字“爱子孟宝宝”,青容缓缓地念道,“永别了……”
孟宝宝——孟雪肚子里那个还没有来得及来世上走一遭的孩子。
因为当初孟云帆执意让谢青容入赘孟家,所以将来孩子姓孟,原来想好等孩子出生之后根据八字再好好地选一个名字。如今自然是不可能了,于是就取了宝宝这个名字,不管它是男是女,它永远都是孟家的宝宝,是孟雪最爱的宝宝……
“青容……节哀顺变啊……”
搭上轮椅的后架,乔致远轻声地安慰道。
“谢谢……”
谢青容低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面目面对他们——本来他是孟雪的“丈夫”,名义上和这些人还是亲戚,如今孟雪不在了……
“回去吧……雨越来越大了……”
雨点越来越大,渐渐地将整个地面打湿,受不了阴阳怪气的孟云帆,娇滴滴的安娜早就拉着乔致远冲到了等在墓地门口的自家轿车上,谢青容无言地做在轮椅上,对着孟云帆身后低声说道。
“回去……去哪?”
雨滴迎着狂风扑上脸颊,孟云帆低沉着落寞的嗓音说道,“父亲母亲……还有小雪都走了,我还能回去哪里?呵呵,我是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董事长……啊!你怎么了?”
从不知道一向强硬的孟云帆竟然会说出这般颓丧的话语,谢青容不禁抬头关切地看去,谁知到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孟云帆双腿一软,整个人笔直向后倒去的景象。
一把托住了孟云帆差点倒在地上的身躯,拉下男人仿佛保护伞似的一直架在脸上的墨镜,却发现这个永远不在外人面前示弱的男人,此刻竟然憔悴到了差点走形的地步。
深深凹陷的眼眶和青白的脸色,加上整个身体完全不符合他高大身材的重量,谢青容完全可以想象在孟雪过世的这短短一个月里,孟云帆过的是如何生不如死的日子——现在孟雪下葬了,最后支撑这个男人最后的信念也不复存在,生无可恋的他才会倒了下来!
都是自己的错!
如果他当初没有答应孟雪那个荒唐的提议,那么就不会有什么婚礼,更不会碰到什么恐怖分子!
谢青容自责地几乎想要现在就一脑门子碰倒在孟雪的墓碑上,以死谢罪。
看了看身边昏厥过去的憔悴男人,谢青容咬着牙摇了摇头——要死也不是现在,他不能在对不起孟雪之后再害了孟雪的哥哥!
用尽全身地力气将孟云帆拉到自己原本坐着的轮椅上,摸边孟云帆全身,青容总算在他西服内侧的口袋中找到了手机,在上面找到了孟家司机的电话号码,告诉他快点从陵园门口进来接他们。
做完这一切,谢青容已经疼得整个身躯蜷缩在地面上,刚才他伸手去托孟云帆,却忘记自己身上的伤也没有完全愈合。勉强自己的结果就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己肋骨和手臂骨头裂开的声音,钻心的疼痛再一次袭来,再也坚持不住的他到在了轮椅旁。
等到孟家司机老张从陵园门口打着伞,火急火燎地感到大小姐所在的墓地后,看到的就是狂风暴雨中,大少爷孟云帆仿佛死去一般地睡在轮椅上,而本来应该坐在轮椅上的新姑爷则痛晕在地上,生死未明。
“臭小子!你醒啦?”
老顽童般的声音从头顶上想起,孟云帆眨了眨眼,慢慢地支起身子,却感到一阵晕眩袭来,不由得用手撑住脑袋。
“晕吗?晕就对啦!”
依然是方老伯方医生,此刻正吊儿郎当地坐在孟云帆的病床对面,拿起放在孟云帆床头的香蕉,细条慢理地开始剥皮。
“整整一个月都不好好吃饭,胃袋里除了一些垃圾食品,就是高浓度的酒精,你撑到今天才晕算你有本事!我说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寻死啊?如果真的想死的话,不如现在就写好遗嘱,等你死了,把曜庭集团所有的财产都捐献给红十字如何?也算是为了全人类的发展做点贡献啊,这样的话,阎王爷知道了说不定下辈子让你投一个好胎哦!”
如果有可能的话,此刻的孟云帆实在是很想让眼前这位呱噪的老头子闭嘴——如果他不是跟自己的爷爷是同一辈人,而且从小看着自己和孟雪长大的话。
“是乔安娜把我送到医院的么?”
抬头看了看正在输营养液的吊瓶,孟云帆算了算时间,自己应该已经晕了快有一个小时了。
“拜托!小孟啊,你做梦么?”
吃完香蕉,方老伯又向桃子发起了进攻,用手小心翼翼地剥起了桃子皮,“据你们家司机张师傅说啊,那个那对乔家的兄妹在陵园外面等了不到五分钟就走人了,后来他是接到了新姑爷的电话,知道你们在上面出事了,才冒雨跑到小雪的墓前把你们给接到医院的。等着你那个未婚妻来救你,你现在老早就站在奈何桥上了!”
“新姑爷……”
孟云发皱眉,“是……那个姓谢的小子?”
“除了他还有谁哦!”
方老伯吃的不亦乐乎,“人家为了救你啊,现在把自己搞的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两条腿还算好啦,肋骨和手臂原来都开始愈合了,现在弄到全部错位,没办法只好把骨头打断重新上石膏,真是活活地在遭一次罪!”
“他……”
想起那个坐在轮椅上,脸色蜡黄,一脸病相的青年,孟云帆困惑地摇了摇头——他为什么要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我说臭小子!”
突然,方医生的脸猛地凑到了正在发愣的孟云发眼前,绕是见惯风浪,孟云帆也被这个无厘头的老顽童给吓得猛地往床后一缩。
“喂!这不是你新的折磨人方法吧?”
眯着眼睛,方医生狐疑地说道,“你是故意把他搞成这幅样子,让他重新再骨折一遍的是不是?这是你想出来报复他的方法?”
“拜托……怎么可能!”
孟云帆苦笑不得地摇头,“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报复他啊!就算我要报复他,也没有必要把自己也搭进来吧?亏本的生意我从来是不做的。”
那天青容醒来的时候,自己承认自己是有点火大,一想到为什么三个人出去之后一个人活着回来,就让孟云发揪心不已,差点又做出了过激行为。
好在他的脑子还算清醒,知道处理孟雪的葬礼和身后事是第一位的,所以立刻匆匆离去,不想再看到这个男人。
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他都在忙孟雪的丧事和处理曜庭中国区的业务,一直到入殓那天才算是第二次看到谢青容。说实在的,自己都差一点要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他没事害他干嘛?他自己都快忙死了,哪里有空来害人!
——何况自己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希望他替孟雪陪葬。
“唔……有道理,你这小子吃什么都不会吃亏的……”
点了点头,方医生算是勉强接受了孟云帆的解释,“那个倒霉鬼就住在你隔壁房间,等你吊完营养液就没事可以出院了,那个叫啥……谢青容还要重新开始住院,等你再过一个月再来接他回你们孟家吧!”
“现在就出院!”
打断了老头子的唠唠叨叨,眼珠子一转,孟云帆定定地说道,“我现在就派人给谢青容办出院手续!”
“什么?你现在就准备赶他走?!”
方老头子气的青筋直跳,“你不打算让他回孟家就算了,现在连病都不让他看了,你是不是打算让他带着上曝尸街头啊!你这小子真的算为富不仁了嘛!好啊!!我现在就去你爷爷的牌位前告诉他啊,老孟家出了这么一个不肖子孙!老孟头啊,老方我为你心痛啊!!”
“你胡说些什么东西啊……”
孟云帆一阵头大,“我的意思是说让青容回到孟家养病,我会请医护人员来看护的。孟家的环境总比你这冷冰冰的医院好吧?”
“啊?”
一颗桃核堵在方老头的喉咙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让老头子的一张老脸憋的通红。吓的孟云帆急忙按下床头的呼叫灯,招呼护士快来救命。
看着房间里一阵兵荒马乱,一群人围着躺在自己原来躺的病床上接受抢救的方大夫,孟云帆一手握着挂盐水袋的支架,缓缓地摇头。
既然知道那个姓谢的小子为他受伤,而且他怎么也算是自己的“妹夫”,就算是看在小雪的面子上,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医院里!——孟云帆心中暗想。
这家伙全然忘记了自己一个月前是怎么把那个垂死的病人扔在医院不闻不问,最后还是方医生通知他病人快醒了才跑来应付一下的了。
第5章
“哥……帮我照顾好小羽的父母……”
一身红衣的女子笑的可亲。
“好……”
孟云帆微笑着点了点头。
“哥,帮我照顾好青容……”
女子的嘴唇在红衣的映衬下娇艳欲滴。
“这个……”
孟云帆为难地皱了皱眉头。
“哥……你要是欺负他,我就和爸爸妈妈一起来找你……”
红艳的嘴唇勾起美妙的弧度……
某年某月某个周末,孟云帆董事长在房间内午睡的结果,就是大叫一声后,顶着比鸟巢还要造型丰富的发型冲下客厅。
在客厅呆立了许久总算回过神来,孟云帆整了整头发,笃悠悠地往厨房方向走去。
时间就这么一晃而过,自孟雪过世后,转眼已经过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而他和谢青容一起的“同居生活”也已经有了三四个月。
看着窗明几净,整洁有序的自家别墅,闻着从厨房里传来的阵阵饭香,孟云帆真的不得不欣赏自家小妹选择夫婿的眼光——这个谢青容,真的是一个几乎快要绝种的好男人!
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每一样都做的那么有条不紊,虽然孟家不缺料理家务的下人,但是自己的家当然还是自己人照顾起来更加用心。
自从孟雪死后,十几年来一直负责照顾孟家和孟雪的老妈子经受不住打击,申请退休回到乡下去养老。于是在那之后的一个月,从来保持着君子远庖厨原则的孟云帆一则因为伤心过度,二则也是因为实在不会也无心打理自己的生活,导致严重的营养不良和失眠,最后丢脸地倒在了孟雪坟前不说,还把谢青容害的半死。
不过也托这次事故的福,让他对这个不起眼的青年有了极大的改观。没有想到自己在生死关头的一刻,前来解救自己,守在自己身边的人不是他的未婚妻,而会是这个让他确实一开始就心存芥蒂的谢青容,他的“妹夫”。
再伤愈后,青容就主动担负起了所有家务,让他这间几乎要被自己糟蹋成垃圾站的别墅重新焕发了生机,也让他重新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
孟云帆缓缓地踱到开放式的餐厅,看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四菜一汤,今晚吃的是椒盐鳝背、豆豉鳕鱼,蚝油生菜,香菇菜心和火腿冬瓜汤——呵呵,这么快就摸清自己喜欢吃鱼多过吃肉的口味了么……一阵暖意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