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婴瞥了一眼黑朦朦的天际。远处雨中白雾腾腾袅袅瘴气上升,碧绿的凤兮山在雨线中近在咫尺,他想了想还是同行人一块下了旅行巴士。几个人不想就此打住,相互鼓气的向北邙山上爬去。导游无可奈何,只好换了一位年轻的男孩陪着这几个有兴致的观光客象山上走去。
虽然打过伞了,但是雨却连绵不绝,仿佛隔了一层薄雾。相里婴不停的前后看着。这凤兮山虽然山势不高,却也连绵不绝树木枝繁叶茂殷殷黯黯,颇有几分阴翳之意,众人观赏完了山上几件人工雕凿的景观庙宇临山旅游小街之后。慢慢的向山下走去。大家才发觉腿脚又酸又痛,原来已经不知不觉走出数里之遥了。
相里婴不住地回头看着凤兮山。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着第一次亲眼目睹这凤兮山有着极眼熟,似曾相识的感觉。自从在旅游杂志上无意翻到,这古色暗香的凤兮山时,竟有轻微的恍惚。细细回想起来却又恍然若失说不出什么意味。就这般怅然若失恍恍惚惚。这次路过大陆旅游,中途决定拐来洛阳,就是要亲自看看这不知名山水。但今日雨中观景,竟却是这般平淡无奇,禁不住有些失落。
他收了心事。猛然抬头竟然发觉寂寂山路上竟然是无有去路。方才一同谈笑上山的众人此刻都变了颜色,不约而同的纷纷回身快步走回。但竟然方向渺然分不清归路。顿时,众人包括导游都大惊失色,相里婴也出了一身的冷汗。眼看的天色越来越黑,周围山路崎岖草丛密林中蛙鸣鸟叫,一派毫无人烟的景象。
竟然跟着导游迷路在这中原腹地从山峻岭之间。众人都哭笑不得。相里婴拨弄手机,却是毫无信号周围了无人迹。天色阴霾暴雨滂泼独自站了森林中,不知道何是归途。说起来也颇为可笑。众人一面相互安慰着一面搀扶着向山路深处行去。
几乎是走的精疲力尽力竭欲亡。相里婴自从出生以来大概是没走过这么长的路。众人都感觉两条腿灌铅全身汗水岑岑而下,夹杂了雨水泥沙简直脏的像刚从阴沟里滚过上百回。但是依然辨不清东南西北,大家正欲放弃等待他人营救时,却突然眼前一亮,在眼前漆黑一片蓦然抬首,竟然发现一处灯火闪动。
这就是所谓的,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吧。
前面山势顶端树林的背后,竟然有一处空地的所在。古旧的院墙青色的砖石结构,门头上竟然还有昏黄的灯火在闪动。那竟然是一盏昏黄的电灯。相里婴不由得大喜过望。有电器的地带就不是幻觉。众人爆发出一声欢呼着,就连滚带爬的跑过去,近前来仰着脸看去紧闭着的朱木门扉顶端,一行写意的大字牌匾,横书着“容容观”三字。
————容容观。
一处平淡无奇残败的道家庙宇。相里婴抢上几步拍门求助。出家人慈悲为怀,一定会网开一面暂且收留他们。明日清早再下山,这一行人也免得在山中乱闯出了意外。毕竟在大陆不比台湾。他拍门拍的寂静山中空洞回声阵阵,但却半晌才听到有人不耐得说到:“是谁?”
门开了条缝隙,有个年轻道士打扮得男子侧出半拉脸,相里婴忙大声求助,但是那人略微上下打量相里婴,竟然不悦的皱皱了眉。“这里是私人地产,孰不接待访客。”
竟然这般见死不救?!相里婴忙连声表白自己是台湾游客,但是那人竟然翻了翻白眼,“台湾人有甚么了不起,不行就是不行。赶快走不然就不客气了。”竟然这么拽?!这一行台湾客无不大怒。无论是金钱开道还是同胞情深,只要是回大陆观光的台胞身份一但说出,在大陆无论是官方、民间、相识、陌生人们,都是所向披靡笑脸面对礼貌接迎。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拽、神气的大陆人,而且还是个道士。有年轻气盛的已经欲开口痛骂。
相里婴忙拦住,转而温言解释,旅伴有体弱多病之人,途经暴雨又夜深迷失方向,只是找一处避雨的地方天亮即走。香火礼金绝不敢轻酬。孰料这一番话外带金钱攻势根本未打动那道士,“少废话滚蛋。”道士几乎要脱口大骂。相里婴沉得住气,他身边的有气性大的游客已经开始嘴巴不干净了。
这一行人争吵的声音慢慢嘈杂了起来。突然,青色道观中有一中年人匆匆赶来解围:“不就是一些游客吗?避雨也无妨,只要不打扰寺院清静即可。”相里婴连忙多谢。这一些人终于被放进了这残破道观。
道观内青砖地面,大堂简单旷阔,普普通通供奉着三清上人诸神像。但是地面胜在干净清洁。游客们喝了一些热茶,擦干抹净雨水之后,好奇心渐盛。但是瞧了几个送水送衣服的道士,一脸不耐烦不情愿地表情,纷纷打消了观光寺院的想法,安静的在大堂里休息。静候着雨歇天明。
那道士大刺刺的面对着众人不客气地言道:“今日是因为天降暴雨才收容施主们来此歇息,请不要乱行乱走,以免破坏了本观的规矩。”
众人心下均大怒,忿忿想到:“谁稀罕你这荒山破庙,光看你这赶香客的架势,多大的庙也叫你败光了。”
廊下一偶。
相里婴捧着热茶,和衣而卧。耳听得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由得痴了。雨点点点滴滴散落在殿外的芭蕉叶上,如玉珠在不断的滴落玉盘,石玉琴瑟之音滴滴透心。突然没来由的想到母亲的叮咛嘱托,“等你长大成人到可以走天涯、行天下的时候,就一定要回返中国,居住生活在中国的土地上。”
“……那阿婴要去哪里呢?”
“………中原……洛阳。”
就是在这里罢。在洛阳的郊外山野,寂寂古寺耳听着芭蕉夜雨,瑟瑟大珠小珠落玉盘?眼望着窗外天色慢慢银辉透白,雨声渐渐凌落,雨后的清冷空气中慢慢升起薄雾,相里婴恍然惊觉竟是胡思乱想,一夜未阖眼。他看了一眼周围游客沉沉入睡,鼻息悠长睡意正浓。于是偷偷爬出薄毯子,伸了懒腰走出大堂。
轻抬足缓着地,踩过罗曼露珠的青草,相里婴绕了寺院慢慢踱步,不敢走远。天色将明未明,小路曲径幽深,山峰穿透密云直入苍天,眼前满坡的灌木更显得苍翠欲滴。墨绿浅碧新翡翠色点点渲染了眼前浓墨山水,沐浴着百雾露水,相里婴被这难得一见的景致感染,在现代都市那里看得到眼前的生态美景。他绕过层层山水画,耳听得潺潺流水声越来越近,竟有些温热气息迎面传递而来。
仿佛就像预料中的良辰美景一般,相里婴不加思索的走了过去。
也就是无数次梦幻中设想过,他静静的被震撼了……
湖光悦鸟性,水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但余波磬音。温热的泉水在石中树林下自然而成一个碧色深潭,青色的石上斜靠着一个人,背对着池边长长的绢丝般的黑发披洒在青石上,上身半躺在石上,面向上双眼微阖,任由一片片野桃红花瓣,片片飘凌面上,身上,石上,水上。半身侵在乳色的温泉中,一只赤裸的脚竟然闲踏在对面突出水面的石礁上面,端的自在逍遥。
相里婴往前走了两步,想看得更仔细。
自他的角度正正可以看到那人的右足。他仔细的看去。那人右足上有一只碧绿晶莹的翡翠镯环,通绿的玉石映照着肌肤翡蓝一片。脚趾修长细腻,脚裸圆润雪白,一滴碧水缓缓自脚尖慢慢淌下,滚过脚背,脚腕,玉镯,寸寸肌肤,膝盖,只到滚落心际,只跌入碧水深谭中。望着那水珠,就如同在悬丝上绷系着一颗心,悱恻忐忑莫名不安。
层层汗水涔涔落下。
于寂静处感受震耳欲聋的惊雷。
惊雷震心!
嘴唇干涸,手指微颤,眼睛只是定定的望定了前面的方向。虽然眼前事实太诡异不能接受,脑子里竟然生生的只有一个念头,“让我看看你的脸?!”那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长相呢?竟然满脑子中都是这样无聊的念头?!
如果看不到你的话,我说不定会死!!
竟有这疯狂的念头!
我一定是疯了!
易经看得多了,果然整个人都是疯癫的。
那日记忆中最后的印象依稀是,他呆呆得站在水里,呆呆得惊愕的看着那人的脸,呆呆得看着对面那人黛眉微扬比他更要惊骇的表情。呆呆得看着那人站在水中用双手捧着他的脸。
“…………你……终于…回来找我了吗?”
“……慕……容……容…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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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终于回来找我了吗?”
“慕容……容……容……”
少年不识人生百味,为赋新词强作愁颜。
此时的少年相里婴依旧处于眼望前路不知未来的境地。虽然粗通易经,洞察微观人心宏观天相,颇能知古博今、惊天伟地才学。也曾经自嘲曾与神灵对话,极尽玄妙扑溯迷离之能事。但是,也不过是个凡人,自身尚且处于无法看透自身未来走向,参悟不透自身所背负遭遇的运命与未来。于是面前竟然愣愣的望定眼前那个人,有种浑然失觉的状态。
对面玉人在水一方屹立在泊泊碧波微澜中,稍觉幼稚的鹅蛋脸上,眼瞳乌黑润泽宝光灿烂。只是他脸上颜色慢慢转变,惊喜、迷茫、乃至失落。
神色慢慢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虽则外貌身体之间数米的间距,他坦然望着惊现的人。但是比深潭还要深千尺的黑得发蓝的瞳孔却直直穿透亿万的尘埃、皮质表面、肌肉、骨骼、血液以及不可眼观存在的层层隔膜、生疏、憎恶、冷漠、羞怯、乃至矜持,直朝向来人的心脏位置,疾射而来。
相里婴的心慢慢直坠如冰水中,甚至背后可以感觉到有丝丝阴冷传递而来,面前站在水中的年轻男子竟然问道:“你,为什么面色这样难看?”相里婴面色苍白,喉头哽咽住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竟然无法抑制的心神俱颤。他暗自定了一下心神,想了想才说道:“看到了不好的东西,当然会心有余悸。”
“哦?”
那人疑惑的神色在相里婴面上来回看着,终于笑道:“你的意思可否是说看到了我,会有不祥之预兆?”
竟然灵敏如斯,相里婴怦然心动。对方无声的笑笑说道:“不打紧,我经常遇险一般都能化险为夷。”他竟然反倒安慰起相里婴来。他正在温泉中侵浴,周身都是水,白露水珠慢慢顺着肌肤滑落水中,那丁冬落入潭中的水声竟然有如琴瑟般的悠扬,仿若世外仙人般的不落尘俗。
但这次……相里婴心中繁杂不安。自小明台清明气爽神凝,虽达不到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麋鹿兴于左而面不改色的地步,但也是气质涵养心神仪态一向都相当豁达开阔。但是现在不知怎的竟然心烦意乱起来。对面那人不露颜色,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转身取了岸上白衣披在身上,伸手拢了散碎的长发。顺着右手长长的黑发一半依旧散在白水中,五官魅惑标志,体态曼妙如天外飞仙,容光丽色出画气质咄咄迫人。其实这人外表并不是绝色的那型,但气质神行,太太超越凡人令人不得不仰视。相里婴也并不是以貌取人的人,脑中忽忽想起街市上邂逅的那长身玉立的美男子,竟而与眼前这人相比,就像是三岁孩童之与青春少年相提并论般妙不可言。
自惭形遂。
太丢人了。
忽的望望一边树林中雾气渐消,竟然心神沮丧不想开口说话,匆匆转身就走。但是被那人看着相里婴走了几步胸口愈加忿闷,就这样吗?一惊而退。他猛然间站住,抬首望天顿了一顿,终于回过身来,
相里婴右手打了手势,恳切的说道:“请赶快离开此地,否则就有无妄之灾降临自身。远远避祸或许会能够化险为夷,遇难呈祥。”
对面那人哑然失笑:“不,我不会离开此地。”
相里婴忽觉自己话已说的太多。
他回身就走。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站在水潭浅处。方才是忘我的为那人的精彩灵魂出鞘。此刻竟然回身分开碧水跋涉上岸,不知觉中,竟然心神恍惚,或许温泉中,或许是白雾露珠打得竟然面上潮湿一片。
无非是偶遇陌生人,怎会心弦震荡。
无非是看透凡人祸气罩顶执迷不悟,竟而锥心般怜悯。
白衣那人,目光敏锐已看见水中相里婴一脚踏上园鹅卵石,他嗯了一声,本待上前伸手欲扶但是却突然缩手。眼睁睁的望着相里婴突然立足不稳,“啊呀……”一声直向水中倒栽去。他微微一笑,轻轻跃到面前,伸长臂一把揽住相里婴的腰肢,口中笑道:“小心,不要溺住水了。”
相里婴面前灰蒙蒙雨天升起白雾,微恍碧水眩晕转动。他身体一轻被那人拦腰揽住,他心中顿时狂跳出来,心脏几欲脱口而出。其实那人也未做什么过分的言行举止,但是目光相接,竟令相里婴心中羞愧。只是自己心猿意马,原本无事的也凭空臆想。
那人只是上下打量他数眼,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相里婴勉强挣扎,但是对手手腕犹如千斤之重,纹丝不动。他强自镇定道:“相里婴。”
“非常荣幸,鄙人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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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就是中原墨家三千五百年来一脉单传的当家人。
这个人名声称不上好,也称不上坏。武功可以列入中国当代武林高手前三甲之列。金钱财势因为幕前有代理人静叔同在代为运营,在中国和海外都颇为豪富。为人不喜抛头露面,但是以墨家钜子之名,在海内外武术界都堪称威名赫赫的人物。
相里婴心中大震。
这个人,就是墨家矩子安然。
他虽出生在台湾,但是家中老人颇能谈论民间逸事武林野史。倒是对中国江湖人物如数家珍。听说,历代钜子都是中国武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因为墨家钜子不是世袭制,而是由墨家贤者相互转让而成。这就从根本上杜绝无能平庸之辈成为钜子的可能。而且墨家组织纪律严密,是中国最最侠义的团体。号称“孔子之徒为儒,墨子之徒为侠。”!据说“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食“藜霍之羹”,穿“短褐之衣”,足登麻或木制的“歧矫”,是一群深为战乱所苦、决心在艰苦的生活方式和严密的准宗教团体中实现人生价值的重气轻命的人间“游士”。
但就是这样的墨家“功成不受赏,施恩不图报,极其简朴艰苦,严守纪律,勇敢善战”为宗旨而闻名于世的中国武士的当代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