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被拜托,而且又被小公主拉着手指撒娇,男人便答应了下来。而且现在他的确没有去处,如果出去身无分文的他不被饿死也会被冻死。
在段家安顿下来的第二天,男人打算去公司收拾一下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但他要把手上的工作交给其他人,还要整理一下工作报告。这是他最好的一份工作,他也在做这份工作的时候取得了一定的成绩,这就足够了。曾经有一件事他做好了,这就是他心里的安慰。
但是,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天天见到夏翾城了。他还记得那天说过的话,现在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那么坚持地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但显然夏翾城对他近似于表白的话没有丝毫反应而且觉得他麻烦。他不想拖任何人的后腿,更不想给他爱的人带来麻烦。
男人从进公司大门开始就被一种诡异的气氛笼罩。所有人都不怀好意地看着他。那天酒后的丑态已经被公司上下添油加醋地宣传遍了。男人想,即使不被辞职,自己再也呆不下去了吧。
硬着头皮走进广告设计科,男人走到自己的工作办公桌前,发现文件早就不在了。看来已经有人拿走,而他只在这里做过一个多月的事实也会很快地随着谣言的消失而被人们遗忘。总是这样,他从来都不会被重视,也只有当大家想找一个人玩弄的时候才会发现他的存在。没有人在意他的心情,因为他很傻,傻到人家在讥讽他在骂他他即使不能傻呵呵地笑,也只会红着眼睛任由别人欺侮。
其实他自己知道,他不傻的,他只是太懦弱,打骨子里就有的卑贱懦弱的性格导致了他现在的这种境况。
不过一想起段家人对他那么热情,他感到很温暖。那是和夏翾城给他的不一样的温暖。夏翾城的安慰来自于他对他的索求,而段家人的温暖是发自内心的,不需要他的回报,他们每个人都把他当作真真正正的人,而不是可有可无打不会还手骂不会还口的消遣物出气筒。
领了薪水后将自己的东西用纸盒子装起来,抱着盒子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跟他打招呼。即使是对着电脑屏幕也在打量着他的眼神让季凡咬了咬嘴唇,向各位同时深鞠一躬算是道别。
通过一排排办公桌之间的时候男人不知被谁伸出一条腿绊倒,不知谁又恰巧将杯子中刚泡好的热咖啡从男人的头顶浇下,又不知谁踩过被咖啡溅湿的地板后又一脚踩在男人因为摔倒而飞出去的白色背包上,那是今早段子星送给他的礼物,总之男人此刻是非常的狼狈。
他将背包捡回来,想擦去污渍却是徒劳,白色的布料被咖啡浸染,赫然一个男人四十多码的鞋印。头顶麻麻痛痛的,肯定被烫出一片水泡了吧。
那些像孩子一样任性恶作剧的家伙不知悔改地嘻嘻笑着,男人抹了一把脸,默不吭声地捡拾着散落在地板上的东西。
一个人恶意地踩在男人的手上,用力地碾了几脚:“恶心的同性恋,变态!你怎么还有脸来公司,嗯?舍不得你那点工资吗?为了钱连脸面都不要了吧,啊哈哈~”
所有人都唯恐他听不到一般大声地猖狂地笑着。男人不为所动,但紧紧抿起的嘴唇一片青白,整个脸上也没有一丝的血色。
他收拾好东西,摇摇晃晃地继续走他的路,他什么也不想听但恶毒的句子却一字不落地传进他的耳朵里一直尖锐地扎进心里。“恶心”、“变态”、“下贱”、“卑鄙无耻”……所有不堪的词语都被用在他的身上。他也知道自己很下贱,但他们凭什么说他呢,就因为他喜欢上了同性,就因为他怯懦,就因为他说不过他们?他人格如何凭什么要他们来判断?
他们喜欢看别人被欺侮被压迫,他们喜欢将别人逼得走投无路将他血淋淋的伤口撕扯得更大!
男人好想现在有一个人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像是童话里的骑士一样站在他面前拿着剑指着众人说,不准你们欺负他,我会永远保护他!
但男人知道自己不是公主,他也不是能做这种梦的年纪,都已经快四十岁了居然还会像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样像这种荒诞的事?他怯懦他卑微,所以他有梦想,但那梦想在他自己看来都那么可笑,又怎么会有人为他实现?
但凡是或许只要诚心祈祷就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男人在辱骂讥讽中落荒而逃的时候,一个人抓住了他颤抖的胳膊,将他带入自己的怀里。季凡听到段子星清脆爽朗的声音从自己的头顶传来。
“你们在欺负我最爱的情人吗?”
季凡猛地抬头,看到的是段子星带笑的眸。他用手指梳了梳他湿湿的额发,垂下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所有的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男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来到了人最多的大厅。他刚才一直埋着头走路,何时走到这里都不知道。
段子星摸摸他的头,将他手里的东西一只手拎着,另一只手揽住男人的肩膀,稍稍垂下头在他耳边用不大不小但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亲爱的,我还在想你怎么还不下来,谁欺负你了吗?我让我老哥给你报仇哦~”
男人的脸上窜起一片红晕。不是害羞,是被吓到了。
18
世界上的人,谁离开谁不能存活?季凡并不是离不开夏翾城,他只是不舍得而已。当然离开之后,活下去了,还是要分活的如何。是逍遥快活,还是永难忘怀。
男人会发呆很久,看着段彩颍小学三年级的课本有时候会觉得那好似天书,一个个奇怪的符号在白色的纸上爬,他想看清楚那是什么,眼神却无法聚焦。
段彩颍摇着他的手:“季叔叔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小叔小叔,季叔叔他——”
“别叫了颍颍,我很好,”季凡被段彩颍的紧张兮兮唤回了心神,摸摸她的小脑袋笑,“你小叔昨天回来那么晚,让他多睡一会儿,工作太累了也要让他放松一下啊。”
“可是季叔叔你看起来很不好呀,身体不舒服你告诉颍颍哦,你那天出去一整天,回来之后都很奇怪,颍颍和爸爸妈妈小叔都好担心季叔叔哦。”
男人放下手上的书,双手环抱住段彩颍,和她一起看着落地窗外庭院上方淡蓝色的天空。他们是在一楼的起居室,干净的地毯软软暖暖的,他们就席地而坐,一大一小两个人相互依偎着。有个孩子多好,像颍颍这样贴心的小孩,他也想有一个。但是这辈子恐怕是不可能了吧,他早就打算好单身一辈子。喜欢夏翾城的自己已经没了给任何女人幸福的资格。
他还记得那天去公司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生的那件事。
段子星亮亮的眸子看着他,眼睛里都带着宠溺的微笑,那一刻他知道他心疼自己,他在帮他,但那不是爱。男人在将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带回家,在十几年后他从他那里得到了救赎。如果那一刻没有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将自己抱在怀里挡开所有的责难,他不敢想象在那样的嘲弄讥讽下他的精神是不是会崩溃。
夏翾城没有出现,陪伴在他身边的却是那个虽然微笑如阳光般温暖但却带着几分忧伤的孩子。他一定知道自己会面临着什么,却毫不在意,让他被众人耻笑辱骂。难道他就没有做错什么吗?让他变成这种恶心人的,是谁呢?
在段子星的陪伴下毫不胆怯地从夏氏离开后,男人并不想即刻回段家,两个人就坐在温暖的咖啡座里聊天。虽然是狼狈不堪的人,但因为有了身边这个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相当出众的男子,咖啡厅里的客人对男人的狼狈反倒不甚在意。
段子星忽的握住了男人放在桌子上的手,他温暖的手心紧贴着男人瘦弱冰凉的手背。男人抬头,看到他暧昧地贴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可以算是近在咫尺。
段子星的眼睛还是那么亮,他说:“小凡,让我喜欢你爱你吧。”
男人歪了歪头,忽然笑了。原就看着他们的店员顾客都被那抹笑容震撼了心。平凡无奇的一张脸,看不出年纪,似乎是二三十岁的样子但那神情间的沧桑却像是四十多岁的人。男人有着一张比起实际年龄要小得多的脸,虽然平凡,但当他笑的时候,弯弯的睫毛轻颤,那不应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纯真笑容能够打动所有的人。
“不好。”男人也伸出双手,将段子星的手包进手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想把自己心里所有的想法都坦然地告诉他,或许是因为他正是那个愿意聆听自己的人吧,男人心里想,“喜欢和爱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爱情是最纯洁无暇的。子星,你对我并没有爱情,所以我不能让你爱我。而且,我不能骗自己的心,我爱上了那个人,永远不会变,而我也希望你能遇到真正能被你爱而且爱你的人。”
段子星有些委屈的撇了撇嘴:“我就没有我老哥好么。我知道你爱的是他。”
男人愣了愣,但很快地就放松下紧绷的身体,抬手摸了摸像是弃犬一样不满地抱怨着嘟着嘴小孩子一样的段子星:“谁更好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到底喜欢谁。子星,给我讲讲你的心事吧,我知道你和我一样……”
和你一样……是啊,我和你一样,从窥探到你的秘密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是不会被爱着的人爱上的人。即使爱,也不是自己想要的爱。
段子言扯了扯嘴角,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啜饮了一口香浓温热的咖啡,有点坏笑地别开头:“才不告诉你。”
并没有看到段子星脸色的男人缩了缩脖子,将握着对方的手抽回来,有些尴尬地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他知道自己并不讨喜,还以为段子星不一样,其实他也瞧不起自己。他季凡算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问人家隐秘的事?就是这样,他就是这样。别人对他稍稍好一点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夏翾城只不过是可怜他,他就以为自己有机会。段子星也是可怜他而已,他却妄图从他那里听到对方的私事。
眼角视线扫到男人佝偻着后背落寞的表情,段子星怜爱地轻轻搂住他的肩膀,让男人直起腰和他对视。“不要总是这么卑微,你不比任何人差。小凡,我们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我们有骨气有志气。来,像我这样,把后背挺直,毫不胆怯地看着所有人的眼睛,用眼神告诉别人,我不比你们差,我是和你们一样的人。”
什么时候夏翾城也曾经这么对他说过,但夏翾城从来没教过他到底该怎么做。他会害怕,他本就不适合做和他们一样有着骄傲的人。眼神挣扎着,他悲哀地闭上了眼睛:“对不起,子星,我做不到……”
段子星叹了口气,轻轻地拍打他的后背安慰说:“没关系的,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小凡,不要害怕,你还有我呢。”
那天,段子星给男人讲了他的故事。
他爱的是他的哥哥,但他会就这样默默地喜欢着,直到有人能将他从这场苦恋中解救。
和自己一样呢,喜欢上不能喜欢的人。男人心里为段子星难过的同时却还也雀跃着。终于有人肯交心般告诉他自己的秘密,他也有朋友了呢,从此他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有一个人愿意与他交朋友,毫不在意他的卑微。
段彩颍摇摇男人的手臂,疑惑道:“季叔叔,你在想什么?季叔叔你笑起来好漂亮哦,季叔叔应该多笑的。”
男人害羞地红了脸。
刚睡醒从房间里出来的段子星看到他们二人坐在落地窗前就走过去,听到段彩颍的话笑了:“你看我没骗你吧,小凡你的笑连半大小孩都为你倾倒……”
“你……你少胡说八道。”男人的脸更红了,咬了咬嘴唇大着胆子瞪他。
天啊……段子星在心里感叹了一番。老哥,你到底放弃了怎样一个人啊。为什么你就没有发现他的好呢?和年龄不一样的拘谨害羞和纯真,这已经是这种污浊的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了。但是有些人,却一直没有发现。
19
段子星最近出差了,季凡和段家人把他送走后的第三天,夏翾城造访。当时段子言在公司,柳箐接段彩颍放学,家里只剩下他和几个保姆女仆。
夏翾城在段家和段子言、段子星他们在夏家主屋一样,没有人会把他当作客人,所以他来了女仆也只是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就坐在起居室沙发上随手拿了一本财经杂志看。
白天男人偶尔会出去做点兼职,但很多时候他都会在楼上不下来。他怕自己碍手碍脚妨碍到大家,也不想晃来晃去地惹人烦。虽然这一大家子人从主人到下人都是发自内心的亲近他,但他就是觉得别扭。不想呆在家里却他没有工作,出去也只是在路边坐着,还不如在房间里看看书打发时间。只要不要妨碍到别人就好了。
因为口渴想喝水,男人就从楼上下来倒水,结果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等人的夏翾城。夏翾城显然也看到了他,挑了挑眉毛放下了手里的杂志。
男人攥紧了拳头,后退不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心在跟着脚步颤抖,似乎一下一下地踩在心脏上,生生的疼。心里竟会有隐隐的期待,在想他是不是来找自己回去,自己应不应该跟他走。但夏翾城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男人隐隐的期待,并且伤人伤于无形,让男人在温暖的室内也感觉到如寒风凛冽处的寒冷。
“原来公司里的传言是真的。哈,你用对付我的手段又跟子星了?”夏翾城嘴边的讥笑渐渐收敛,换成了警告的神情,他站起身走向男人,将他堵在墙上,食指和拇指捏着他的脸颊卡住他下巴,“你找谁都没关系,但不能找段子星,他是我最关心的弟弟。季凡,你不就是出来卖的吗?为什么不回魅力之夜找何翌?离开子星。你想要钱对吧?要多少我给你,你不能住在这里!”
男人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翾城继续他残忍的句子,他不知道他的几句话比刀刃还要锐利,正在凌迟着对面这个男人的肉体和心:“或者说你不仅要钱而且需要男人?不如我给你找一个有钱有权的人,比子星也不差,如何?”
“夏、夏翾城……你不要……因为我不反抗,就、就欺负人……”男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了夏翾城,赤着脚就一路跑了出去。
冬天的室外虽然艳阳高照但仍然冷的吓人。男人没有穿鞋子,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家居服,冷风扑打在脸上他却恍然未觉。一旁收拾庭院的工人们大喊着让他回去他恍若未闻,只想马上离开这里。离开一切羞辱,他不能再让夏翾城瞧不起他。他是没骨气,但并不是对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没骨气。别人说他他尚且能忍受,但那是他喜欢着爱着的人啊,他怎么能让他那样想他,怎么能让他觉得自己只是贪图钱财才住在段子星家里?
凛冽的寒风、脑子中夏翾城无尽的谩骂、心中隐隐的耻辱让男人痛苦地狂奔,想逃开一切,是不是直接死了比较好?
可是他不甘心啊,不甘心没有被爱就离开这个人世,而且他还有需要他的人,他怎么能因为在夏翾城那里受到的挫折就舍弃自己的父母?他这一生受过多少挫折,但没有一次让他这样撕心裂肺地痛。爱上了人爱惨了就注定了会输……
不知何事下起了雪,这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雪来得太快来的太突然,毫无防备的男人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站在市中心最大的天甫广场里,仰着头看天空上一片片雪花飘落,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和雪花一起冰冻在眼角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