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贤那神情头一回那么僵硬,
——心虚?不是吧?可多多少少有点。
——紧张?没有吧?可多多少少有点。
在台下,程安朔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笨蛋,没事儿吧?一会儿可别出洋相了。”
“谁?你喊谁笨蛋呢?今个比赛,化学的题你还都得以我的意见为主,你得意个屁!”
一上场,那什么紧张什么害怕全没了。尤其是程安朔,游刃有余,抢答器按得那是又狠又准,只可惜不知道怎么的,组委会像是在和苏贤作对,一道化学题都没涉及。气啊,咬牙切齿,可只能等待时机,一鸣惊人!孙扬和他两个人合作得那个好啊,那些个数学物理题全不在话下,一会儿就比其他三组选手高出了五十分左右。可惜在倒数第二轮的必答题环节里,那道数学题,因为孙扬一时疏忽,漏了个小数点,前功尽弃,一下给第二组追平了!苏贤那个气啊,恨不得当场把孙扬给打一顿,你说你怎么就在节骨眼上犯毛病?
终于决定胜负的最后一轮高风险题出来了,苏贤定睛一看,差点没笑的跳起来!化学!是化学!顿时热血沸腾,脑门发紧。三个人一块儿埋头,在底下算。苏贤写着草稿,三两下就算出了答案,兴奋地就冲程安朔咬耳朵,“A!准选A!”
“胡说八道!”程安朔拍桌子,皱着眉头反驳,“你怎么算的?那么简单的题,明摆着是C!”
“什么?”苏贤一听他那答案和自己有分歧,怒了,“这,化学题!你敢不听我的?”
“错了就是错了,你个笨蛋!”
“妈的!你个化盲!”苏贤一把揪住孙扬的衣服,“你说!到底是A还是C!”
“我?……”孙扬无辜,被苏贤那吓人的眼神一唬,说话都结巴了,“我……我咋知道……我化学……不行……不过我,我觉着还是信安朔的好!”
“狗屁!”苏贤当时气得,脑子发热,一下子就按了抢答器,喊了一声,“A!”
——结果?你问结果?
结果,就输了。主持人宣布,答案是C。
白白扣了一百来分,把第一名让给了别人——这也就是几秒钟里的事情。
苏贤傻了,孙扬腾地就摔倒在了地上,两眼发直。程安朔抱着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突然,谁都吓了一跳,苏贤哇地叫了一声,就跑了出去。程安朔也是一愣,但立马拔腿去追。
——这小子,就是笨蛋,可别干出什么傻事儿来。
跑出去没多远,那时候参赛的选手还有观众什么的都撤干净了,程安朔拐了几个弯,才在一个黑咕隆咚的巷子里找着苏贤。
那小子蹲在墙角,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干什么,一声不吭。
“喂!蹲在这儿干什么?输了就输了,那可是你自己按的抢答器,谁都没拦你!”
“……”
“现在知道难过了?你当时什么样?谁不听你的你不服谁,你不是觉得自己特能嘛?”
“……”还是不吭声。
程安朔沉住气,三两步走到他跟前,“喂!干什么呢?一句话都不说,躲这儿干什么呢?”
抓着他的肩膀死命一扳,苏贤那脸一转过来,安朔也吓了一跳,“靠!怎么这一会儿功夫你这脑袋就开花了?”
再抓住他的手一把把那小子拖起来,拽着他就跑厕所。
“犯得着嘛?输了就输了,你玩自杀?”程安朔开了水龙头,就把苏贤那脑袋按了下去。
“混蛋!你干什么!”苏贤被水呛得不行,“你疯了!”
“你才疯了!”
“谁……”苏先被水得呛得直咳嗽,“谁要自杀了?”
“你没自杀?你没自杀没事儿去撞墙?流点血心里头舒服,踏实?”
“我……妈的,我不正找厕所嘛?谁知道这地方七扭八弯的,怎么也找不着,不知道怎么的就跑那巷子里头了,灯都没一盏,我哪儿知道那里头是死胡同,就一面墙?哎哟……撞得真他妈痛!”
“…….”程安朔僵了脸,感情这小子没半点后悔,自己瞎操心了半天?也是,他苏贤是谁?他能承认自己错了?他就是一无赖!
苏贤照着镜子,揉着自己那脑门,嘴里嘀咕,“有病!你真他妈才有病!拿水冲?你想害死我?!”
站在他后头的人不出声。
皱了皱眉头,就看见那镜子里头,那小子纹丝不动站在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你贴我那么紧干什么?”
“脑袋真痛?”
“屁话!”
“知道疼,你就不能少逞点能?”突然伸手,揉着苏贤那发疼的脑袋,“也不知道小心自己,小心撞成三等残废。”
“我的事儿你少管!和你在一起没天好日子!!尽倒霉!”苏贤那真是痛急了,脑门上火辣辣的,呛着眼睛,疼的就快冒眼泪了。
安朔一愣,突然觉着有点失落,“是嘛?你就那么不乐意和我在一块儿?都那么些年了,你也没少和我作对吧?”
苏贤瞪着镜子里头的两个人,觉得怪别扭的,“姓程的,你那表情别那么恶心行不行?好像我那话对不起你似的,我看着想吐。”
“……”
“混蛋!你掐我脑袋!我告你谋杀!程安朔!”
事后,学校也没说什么,原因是程安朔主动承认说话,说自己大意失荆州,硬是要求同组队员听从自己的答案。苏贤听说了之后,有点不舒服,并且非常的,过意不去。头一回觉得,自己干了一件不那么光明磊落的事情,而且还是程安朔替他背的黑锅。
三十、
高一转眼就过去了,苏贤觉得也就自己一眨眼的功夫,时间过得飞快。高二刚过一个月,他们学校就开始发挥自己“不务正业”的优势,说是要提高学生的整体素质,不能只专注於课本学习,要同时在实践中得到提高,於是一次轰轰烈烈的南京爱国主义考察活动开始了。
在车上颠了四个小时,王超觉得无聊就在最後头唱歌,从陈百强唱到周杰伦,从甲克虫乐队再唱到F4,总之是人唱的歌,他都唱了一遍。程安朔在一边看他的大学微积分,旅游车里放著新片,苏贤起先看得带劲,可不一会儿越看越无聊,你说现在的文艺片怎麽就那麽矫情,害得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程安朔本来坐的好好的,後来觉得这身上是越来越沈,侧脸一看,苏贤那家夥倒好,无聊无聊,就这麽睡过去了,还把自己那肩膀当枕头用了,你说你睡就睡吧,还尽流口水!想抱怨,想一拍他脑袋就看见他那被惹急的脸,可始终是没忍下心去。
等王超唱的嗓子都快哑了的时候,这天也黑了,车也开到了南京。苏贤也醒了,揉著眼睛四处张望了一下,看见程安朔衣服上那滩水渍,“你流鼻涕?忒恶心了吧!”
“滚!还不是你的口水!”
学校就是学校,说什麽出来考察活动,找的那住的地方还是人家南京军校里的。各自提了行李下车,王超有气无力的跟在後头,後边还拖了个孙扬,你说这够倒霉的吧?老太太打那回军训结束之後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遇著活动就把孙扬往他们那组推。进了预定的房间,苏贤第一个开了灯,小,是小了点,可怎麽看也能算是个招待所了,再一看屋子里只有两张床,大惊失色,“哇靠!这怎麽睡人?”
“那简单,苏贤你和安朔一个床,我一个床。”王超嘿嘿一笑就把行李箱往一张床上一放,孙扬一听,急了,“那我怎麽办啊?”
“你?!”扬了扬眉,“压地板!”
“啊?超哥……你太法西斯了吧!”
“王超,你他妈的只会出馊主意!程安朔他睡觉流鼻涕!”可苏贤这刚说完,就觉得自己的手给程安朔狠狠掐了一下,“我再说一遍,那是你的口水!”
谁都不想让谁占便宜,苏贤死活是不肯住这地方,嫌这地方太小,硬是要程安朔去想办法。结果安朔也没辙,吃饭的时候也就跟老太太这麽一提,老太太原本挺为难的,可不知道怎麽回事,吴倩路过听到了,抓住老太太的手就说,咱们这五楼的宿舍有四张床,就我们小组两个人。这是好事,老太太二话没说,便同意让安朔吃完饭就带他们小组的和吴倩他们换房间。
吃罢饭,苏贤动作最快,拎了行李就往五楼冲,吃饭的时候他都听说了,五楼的屋子最宽敞,虽然上楼下楼不方便,可住的舒坦就行。王超和孙扬也不慢,背著包就上来了。吴倩和他们班另一个女的早就站在五楼楼梯口,见三个男生上来了,也不含糊,“苏贤……我们好心和你们换房间,你们得帮我们把东西搬下去。”
苏贤一听,笑了两声,“和你们商量的那是程安朔,你们要搬东西找他。”说著指了指跟在最後面的人。
程安朔不跟他计较,接过吴倩手里的旅行箱就又转身跑了下去。王超挠了挠头,一把抓住苏贤,“苏贤……你这样太狡猾了点吧?要换屋子的可是你……到头来什麽事儿都踹给他做?”
苏贤听罢,得意地一扬眉,“王超,你太落伍了吧?我上初中那会儿咱们班的至理名言可是,有困难,找干部。安朔不是班长嘛?还是咱们宿舍长吧?他不干谁干啊?”
把刚才从安朔手里抢过来的钥匙往门上一插,迅速开了门闪了进去。
那头程安朔把吴倩她们那两个行李箱给扛回二楼,累的跟滩烂泥似的,再跑回楼上的时候,在过道里就听见苏贤的声音,“妈的!坑人!没见过这麽坑人的!!那药罐子压根是居心叵测!”
──这小子,给他换了屋子还不安分,程安朔也是一气,摔了门就进了屋子,“吵什麽吵?刚才吃饭前要换屋子的也是你吧?你吼什麽,走廊里都听见你那声音!”
苏贤那表情都扭曲了,指著屋里四个床垫,“这叫床?拿个床垫搁地下,你叫它床?那拿个鞋垫摆你面前,敢情你还叫他鞋了?下回我给你搞一双来,你穿著试试?”
王超也出来插话,“哎哟!安朔,不是苏贤乱喊怨,我们这回真叫是给药罐子坑了!下面那地是小了点,可也有个正儿八景的床啊!你看看,原来那彩电二十一寸,现在小了一圈!!还有,这墙,下边那可是涂料涂的,咱们这是什麽?毛胚!”
“爱住不住!”程安朔火大地又摔了门,那声音响的外头其他宿舍的也探出了脑袋。王超这回可是给震住了,这安朔生气的功夫可不多。苏贤也傻了,看著正光火的程安朔直吞口水。
顿时屋子里又没人敢吭声了,最後还是孙扬打破了僵局,“超哥……苏贤,我说一句,这里的面积据我目测是二十个左右,下边那只有十五,我们还是赚了。”
“滚!你少在这儿插嘴!”苏贤随手,扔了一带方便面。程安朔慢慢坐到中间那床上,确实,这床垫是不舒服。苏贤咳嗽了一声,王超识相地帮苏贤把面给捡回来,尴尬一笑,“呵呵……都别不高兴,别为那麽点小事儿生气。咱们兄弟仨不能伤了和气。苏贤是不对……安朔,你也不对……你们别瞪我啊!最不对的那个是我,成了吧?”
苏贤僵著个身子站起来,拿了脸盆和毛巾,“那个什麽……我先去洗澡。”
这回,待苏贤看完了那锁不上门,只有一个水龙头,外加一面镜子,一个恶心得要命的马桶之外什麽都没的厕所,什麽都没说。
外头终於清静了,王超递了水给安朔,“别生气……苏贤也不是有意的。”
“他知道什麽?他哪回能想到别人了?只知道抱怨这抱怨那,一出事就找人给堵上。”
“话也不能这麽说……他就嘴巴利点……”
这王超正劝著安朔,忽然就又听见苏贤那杀猪般的声音,“哎哟!水!烫!烫死人了!”
三十一、
抬眼一看,安朔那脸色又不好了,王超赶忙回话,“怎麽烫了?水都不会开了?!你自个儿捣鼓捣鼓!”!
──你说这苏贤怎麽搞的?人家刚还说他那什麽,就又出事儿了,蜡烛不点它还亮?!
“不行!烫死我了!怎麽拧都只有热水!”
程安朔蹙著眉头,一动不动。
王超又吼,这好人还是得自己来当,“你傻子还笨蛋啊?!开冷水!”
“没冷水!王超你别在那儿幸灾乐祸,说现成话!快进来给我看看!”
“……”王超挠著头,看了看安朔,“我进来?不好吧……”
“妈的!你个忘恩负义的!让你帮我办点事儿比谁都逃得快!”
孙扬听不下去了,“超哥……我去吧……”
“你?开玩笑!一边凉快去!”王超没辙,拍拍屁股站起来,“苏贤啊,别急……我就来了。”
才走出去几步路,腾地就给程安朔拉了回来,“别去!急什麽?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别管他!”
“程、安、朔!”厕所里传来苏贤发了疯的吼声。
摔了毛巾,砸了脸盆,乒乒乓乓。
──程安朔,一王八蛋,死猪?谁死猪?你他妈的才死猪!说我不怕开水烫,我烫死你!
盛了满满一盆子水,哗啦一声,带著快气炸的情绪,苏贤把水往厕所门上一泼。
──吱呀一声。
门?门怎麽就开了?苏贤也傻了,那水,好死不活地泼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而那个人恰好就是,刚被自己挂在嘴上,诅咒的。
水烫得什麽感觉都快没了,程安朔浑身都湿透了。厕所里的灯暗的连他的脸都看不清,只听见沈重的呼吸声,苏贤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安朔,没事儿吧?”传来王超担心的声音。
水龙头还是没关,哗啦啦地流著滚烫的热水,这次苏贤没有躲,即使那水烫红了他的胳膊。蒸汽很大,弥漫在整个厕所里。程安朔缓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把水给甩干,“没事儿……水好像还是不行,超子你出去问问。”
转身又把门给关上。
那声音很低沈,敲在苏贤的耳朵里有点重,“安朔……没,没事儿吧……我,不是那什麽,故意的。”
程安朔不出声,苏贤见他脱了衣服,走了过来。
瞧著那危险的眼神,心有点发虚,“安朔……有话好好说……不过,你……你要是先动手,我也不给你好脸色看!别以为我不会干架!”
还是没说话,忽然转身,把水龙头一拧,关了,“你还真死猪不怕烫了?”
“我……”苏贤这才回过神来,“谁死猪了?!你还不是一样!泼了那麽烫的水连吭都没吭一声!”
“笨蛋!就不能把龙头给关了?”程安朔一手挨著墙壁,凑近了苏贤,另一只手又拽起他那发红的胳臂,“胳膊没烫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