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夜松开手,颓然的坐到椅子上,沧澜绝对没有看到,重夜的双手,在颤抖。
他有想过再将沧澜重创一次,让他昏迷不醒。可是不能,会破损沧澜的筋骨,就算用这个办法能熬到重夜等的那一天,却再也不可以将沧澜体内的魔性驱除,否则他会死……
不能重伤他,又不能用魔法,因为现在任何魔法对沧澜都没有用,所有的魔法到了沧澜那里,都会被他吸收,转为己用……
重夜默然的在椅子上坐了半个时辰,才将沧澜从水中捞起来,小心的抱在怀里,为他擦干身上所有的水,用自己的衣服将他包裹住,好让他早点暖和。
破魔雪的雪水比雪花的功效强上不止十倍,长时间的浸泡能将他皮肉里的魔力全部毁掉……
只要沧澜体内的魔力连他自身都不能支撑,红魔石的魔性就无法苏醒。
看似很简单的事,做起来却是如此这般……
要克制沧澜体内魔力的增长,谈何容易?红魔石的魔性不会苏醒,但不代表红魔石就不发动功效,就算重夜没有给沧澜治伤,还每天都用雪水给他浸泡,沧澜身上的伤还是愈合了,并且苏醒过来……
红魔石……
重夜已经不记得这已经是第几世了,却依旧没能把它从沧澜的体内驱除……
他把沧澜抱到早就弄暖和的床上,伸手抱在怀里。
沧澜消瘦了不少,惨白的一张脸,就连唇上都没有了血色。
重夜用指尖划过他瘦削的脸颊,微微的压在沧澜淡粉色的唇瓣上,轻轻抚弄着,最后柔和的一笑,将沧澜整具身体一起拥入怀里,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却是一夜无眠……
在快要天明的时候,沧澜醒了过来。身体已经不再痛,但是那种畏惧却没有办法从他的心上挥走……
只是醒来,身体就开始莫名的害怕。
他小心的睁开眼睛,看见重夜侧靠在床上,一手撑着头,双目微微垂下,像是刚刚睡着一般……
容烟睡觉的时候,总会蹙着眉头,没想到,这个习惯到现在都还没有变。
沧澜小心的盯着重夜蹙起的眉头,小心的往外面移动着……
重夜本就浅眠,沧澜一动,他就醒了,只是没有马上睁眼,而是等着沧澜万分小心的从他的怀里退出去的时候,才缓缓的睁开好笑的眼睛问:“你想去哪儿?”
NO.057
破晨的晓光从窗格子里投入房内,光线依旧有些暗淡,为屋内加入一片朦胧。
沧澜有些惊心的看着重夜似笑非笑的眼睛,这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从前,他还是秋儿,他还是容烟,他依旧会每天想着法子和容烟作对,笑得满天的冬雪都幻化成烟。这样的想法触碰到沧澜心里最深最柔软的地方,似一种疼痛,也似一种不能磨灭的渴望……
沧澜怪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太有人间的感觉,才会令他忘记了颤抖,忘记了疼痛,在重夜幽深的注视下,变得恍惚,变得沉醉……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的懦弱,面对一手将自己养大的人,都会由心的生出一丝敬畏,特别是在漫长的岁月过后,总会觉得当时的身影很伟岸,莫名的能罩住人,让人安心……
重夜并没有动,是沧澜自己缩了回去,贴在自己无比熟悉的胸膛上,听着不知道是谁的心跳。
沧澜的示弱,让重夜的双眸深深的沉下,他了解沧澜,就如沧澜能洞彻他的一举一动一样,在一起的时间太久,让彼此的了解变成最难的交流。
沧澜不会对他示弱,除非是真的害怕了,害怕到没有办法,才会寻找他的依靠。
他明知道,却不能停止让他继续害怕的作为,不想让他预见自己的将来,因此连解释都没有。
重夜从温暖的被窝里捉住沧澜的手腕,让沧澜的身体立即绷紧,害怕的感觉也随之而来。他拼命的缩着自己的手腕,不解的想着他已经很乖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不明白,所以只能挣扎。
冷风钻进他们的被窝,让所有的触觉都变得冰寒……
重夜不去看他的眼睛,也不理会他的挣扎,只狠心的在他的手腕上一划,艳红的血色便马上冒出来。
沧澜感觉着自己体内的力气被一点一点的抽走,随着那些不停涌出去的液体而变得浑身冰冷,就连重夜的怀抱,也不再那么温暖……
他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去看自己流出来的血,大概觉得很恶心,看了会不舒服……
意识渐渐的变沉重,沧澜却强睁着眼睛,坚决不让自己睡去。
他滴落在地上的血很快的凝固成冰,就是在流血的手腕,也在不久后慢慢的结冰。
沧澜流出来的血并不多,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讲,也似流干了一般,脸色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就连寒冷的风吹在他的身上,他也感觉不出冷。
重夜将他抱起来,又给他穿上厚厚的衣服,把他冰凉的双手都埋入裘袍中。
沧澜的眼珠子还可以动,正在吃力的扫视着房间,好像还是他昨天看到的那一间,只是摆在房中央的木桶已经不知何时被抬了出去,让房间变得空旷而更显得简陋……
沧澜看到陈旧的书案,上面摆放着银柄的高脚灯,或许原来是古铜色的,沧澜有些分辨不出来。房间里还有一个破损的香木衣柜,风把柜门吹得大大的敞开,露出空无一物的漆黑……
他们睡的床也是朱红色的,有着古老的雕花,让沧澜觉得怀念……
这里是最靠近风雪的地方,魔界的东西容易损坏,所以置放的,大多都是人间的物品。
只是这些在人间可以用一辈子,甚至几代人的东西到了这里,也抵不过时间的摧残,与日俱增的破旧,显示出岁月的无情。看着看着,沧澜突然想出去走走,看看街道,看看城墙,就是看看雪也好。
他重新把目光放回重夜的身上,睁着没有神采的眼睛试着说:“想去走走……”
沧澜并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因为脑子不怎么清醒。只是好像重夜听懂了,微微的思量之后,便抱着他走出门……
外面天刚刚亮,地上落了一夜的雪比天空更加耀眼。晨风卷着零星的雪花继续洗礼着整个城市,这样的雪,还会一直的下,因为天的最上面,还有无穷无尽的乌云,像是永远都落不完,化不明。
轮换替班的魔战士看到重夜都跪下行礼,看到醒来的沧澜都愣住,重夜淡然的说了些什么,又抱着沧澜继续往外走去。
沧澜没有在听,只是望着天,觉得雪花太明亮,一片一片的纷飞,让他觉得晕眩。在短短距离中,沧澜已经不自觉的睡了几次,每次都是睁着睁着,他就睡着了,然后听到容烟的一声呼唤,他又会醒过来。
他依次看到他们所住的那栋房子,积雪被魔战士们扫得干净,露出用石头砌成的厚壁,很有北方的味道……沧澜还看到街道,因为没有人住,所以道路很宽,这里的房子,都是为了驻守而修建的,所以很简单实用。这里没有草木,亦或则原来有,现在被冻死了。
天上的雪越落越大,沧澜第三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茫茫的城墙……
大雪覆盖了很多地方,但是还是露出了坚硬的大岩石。
重夜一直沿着城墙行走,走在城墙的里侧,让沧澜觉得他们走到了天涯,可是城墙的两端都被茫茫的雪色掩埋,像是到不了最远的地方。
沧澜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他看见了整个魔界,像是巨大的水晶花园,被淡蓝色的结界包裹,腾龙柱清晰可见,高耸云端,不多不少,整好十二根……代表魔界一切安好……
蓦然的,沧澜笑了……像是收到一份最好的礼物,他再无他求……
在沧澜完全睡着以前,重夜都抱着他坐在高高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远离所有的硝烟与尘嚣,纵使天地悠悠,与此处也无过往,把眼一闭,便如同万卷尘事,蓦然成空……
对于重夜来讲,得一人,便得一世界。他所求的,实在不算多……
沧澜并没有睡多久,他醒来的时候,重夜已经带他回了房间。
他躺在床上,看重夜坐在陈旧的书桌旁,处理大大小小的事。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认真的阅览手中的折子。
沧澜一直没有发现,重夜变了很多,变得学会了宽容,对身边的环境,对身边的人,对身边的事,以及对人的心……这么多年的时间,还是有用的……
就像是岁月磨平了沧澜桀骜的心,也改变了重夜冰冷的习性。
沧澜看了一会儿,眼睛望见一只木桶,在冰水的上面浮着大片大片的雪,那种寒意直接袭上沧澜的大脑,让他刚觉得温暖的身体又变得冰冷。
其实他不想怕,他也知道重夜一定是有原因才做这种事。
可是太痛,那种痛一直停留在他的皮肤下,钻进他的心脏,把他想要变勇敢的意念撕得粉碎。
他甚至愿意被人一刀刀的切割也不想泡在里面。
要不就割脉吧?割脉也不会那么痛,也不会那么冷……
沧澜一想,立即在容烟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的摸上自己的手腕,伤口已经凝固起来,而他现在又用不出魔法,所以只能用手指按在伤口上,用力的把快要愈合的伤口掰开……
感觉暖暖的血液流过沧澜的指尖,他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的力量有限,不能把伤口分的很大,所以流了一点,伤口就开始冻结。不光是伤口,还有他流出来的血……
但是沧澜察觉到,他的手是裹在被子里的……是在很暖和的地方……
重夜忽然被惊动,一下抬头,正好撞见沧澜万分惊恐的眼睛。
沧澜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了,但是他的血是冷的,还会结冰……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泡在那个木桶里的原因……
是么?
不是么?
沧澜直盯着那只木桶,像是在惧怕吸噬他生命的怪物。
重夜眼中一沉,再没有心情处理任何事情。他走到床边,试着把沧澜抱起来,可是沧澜一缩,惊恐的望向他,以为他马上就要把他送入那只木桶中。
重夜别过头,能做的只有一把捏住他的手,将他拉进怀里,感受他颤抖的身体,将他抱紧。
沧澜没有挣扎,只是在害怕,克制不住的害怕,其实他很想对重夜说他不怕的,可以的。但是不行,一想说话,身体就抖的越厉害。不能说话,他只能猛的推开重夜,翻下床,疯了一样的拖着两只难以站立的双脚奔到木桶旁边。两手撑在木桶的边缘上,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水面很平静,清澈见底的雪水,倒映出沧澜现在的模样……
沧澜讨厌现在的样子,因为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是他的头发却鲜活的红艳,散发出妖异的光亮,让他觉得自己诡异无比,完全不像个人!
不是人!沧澜望着那平静的水面,完全的否定掉自己,然后一头栽了下去。
重夜被这样的沧澜吓到,他冲过去想把沧澜抓起来,可是却停在半路。
沧澜把大半的水都溅出了木桶,痛苦的在水中挣扎,双手紧紧的抠住自己的皮肤,抓出深深的血迹,他尖叫着,却把自己往更深的水里埋……
这样的场景,让重夜的心都痛死了,他好想把沧澜抓起来,紧紧的抱在怀里,告诉他:我们不泡了,再也不泡了,永远都不泡了……可是,他不能啊……在沧澜没有晕过去之前,他一直站在旁边,睁着赤红的双眸,把沧澜所有的痛苦都尽收眼底,和他一起承受……
NO.058
深夜寒,幽然肃穆,凄冷的萧风卷着雪花,婉转飘落。地上一片雪白,竟在这样的黑夜里银光闪烁。此时此刻,天地仿佛倒置,踩在脚下的才是广阔,压在头顶的让人觉得沉重。那些乌云,聚结了一层又一层,在无边的大地上,看得人心里发慌……
这是一片不得安宁的土地啊,上亿年的光阴都变成萧萧风歌,回荡在整个城里,像是无数的幽灵,无数的亡魂,齐声共颂的诗文……
做了亿万年的战场……应该很累了吧?……
在玄天城外,一个比落雪还白的身影驻足长立,仰首而望,高大的城门顶方赫然刻着三个古老的文字,如同无情的岁月,记载着它的衰老……
其实,我比你还老。诛华心中一叹,默然垂下脸,凝视着地上白雪,散发着如同月光一样的清辉。淡弱的光反照到他的脸上,竟如梦一般。
千秋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不似那城墙,时时刻刻都能提点他人。然而,那些痕迹刻在了他的心上,回首间,早已失了自我……
千千万万年前的他,亿亿万万年前的他,早已变得遥远,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那时的自己是何等的鲜活模样……像是一种哀思,浅浅的划过诛华的双眸……
但是,他没有时间思及自己。
他会来这里,是想找重夜,自那日在溶洞中的一事之后,诛华莫名的对重夜多了一些信任。而就现在的状况来看,他也该要找重夜的。天界已有两个月没有任何行动。这看上去是好事,实则是坏事,反而让整个魔界绷紧,以防他们有什么突然的计划……
诛华不再停留,飞身越过城墙,一路之上诧异不止,因为他并未看到半个魔战士,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不觉间,诛华的眉头微微蹙起。
片刻后,他立于一深院中。
院子里的雪,被扫得干净,反而让这里的夜,看上去更深沉。
巍巍高楼,却只有一盏孤灯,淡淡橘色,是无声的落寂。诛华立在场中央,却有片刻的犹豫,最后,他仍是跨出一步……
重夜并没有睡,也睡不着,他的手指仍然停留在沧澜的脸庞上,却早已察觉屋外有人。
又或者说,从诛华立在城门外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了。只是没有想到诛华会冒着深夜前来,真是一个无时无刻都不闲的男人……
重夜看着沧澜,眼中一笑,很不想起身,又或则想把沧澜抱起来,最后,还是独自下床,在桌椅边坐下,不紧不慢的执起桌上的茶壶,微微一晃,便倒出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一笑说:“既然已经来了,就请进吧。”
不待诛华出手,木制的大门就潸然而开。只是外面天寒,一时间冷风乍起,吹过重夜的俊脸,吹皱了他的眉宇。他微微侧目看向床沿,沧澜仿佛在睡梦中也感受到冷,不由的往被子里钻去。小小的动作将重夜一脸的冰霜全部化尽,即便是这深夜,也多了一分柔和。
重夜一抬手,两道青纱帐便滑下,朦胧的罩住沧澜的睡颜,却也不想再多放。
于是就如此这般的再做了一道结界。
诛华不小心望向床沿,在轻纱中看见沧澜消瘦的脸颊,眼中似乎容进了一些东西,是那么的悄然。他抿了抿唇,不再看沧澜,反看向重夜。这个身为现任魔界的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