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前传————桔子树
桔子树  发于:2010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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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士兵的荣耀

  夏明朗给了徐知着一个选择,他可以选择留下,但他的队长其实对他心存疑虑,而最好的选择是他离开,夏明朗承诺,会给他一份不错的评价。

  徐知着对夏明朗的疑虑表示愤怒,而事实上,他也真心在考虑这个选择。

  离开,或者留下,人生常常会遇上这样的选择。

  他找陆臻商量,而陆臻直接怒气冲冲的找上了夏明朗。

  当陆臻硬梆梆的敲门进去的时候,夏明朗已经明智的开始关闭程序,因为陆大硕士的脸上,怎么说呢,很明明白白的写了四个大字:我有话说!

  夏明朗掏了掏耳朵,有点同情它:兄弟,你要受苦了。

  “听说你想让徐子走?”陆臻单刀直入。

  “嗯!”

  “理由?”陆臻问道,语气有点冲。

  夏明朗头也不抬的答道:“他抛弃了战友。”

  “他可能没注意到。”

  夏明朗从显示屏上移开视线,上下扫了一眼陆臻:“没注意是因为他对那个人不上心。如果是你,搞不好他就能看到了,可现在的问题是,他只拿你当兄弟,那不够。”

  “那是因为你设计的训练根本就有问题,鼓励恶性竞争,鼓励告密,他就没机会跟别人做兄弟。”陆臻已经怒了。

  “所以?他只救兄弟,不管战友?”夏明朗挑起眉:“知道什么叫战友吗?穿着同样的军装,戴着同样的标志,在战场上与你面对同样的敌人,那就是战友,不是由着你喜欢或者不喜欢来划分的。”

  陆臻被他问得一愣,怒气郁在眼底。

  “坐!”夏明朗抬了抬下巴。

  陆臻直挺挺的坐进桌边的椅子里。

  “陆臻,你的忠诚是对着谁的?”夏明朗站起来问道:“我?还是你的这身军装?”

  “当然是国家。”

  “我们是拿着武器的人,我们要有自觉,我们的忠诚不是对某一个人,某一个长官,我们守护的是国家。我不需要你们忠诚于我,我希望你们忠诚于我的信仰,陆臻,我想要的士兵是会在我叛变之后,踏着我的尸体继续前进的人。”

  夏明朗慢慢压低,撑到椅背,陆臻不自觉往后倒,身体僵硬,背脊摩擦着铁枝,硌得有些心慌,然而夏明朗气势磅礴的逼视令他无从躲藏。

  “我明白了。”陆臻垂下眼帘。

  “你在这里烦我,还不如去劝他,人生若只追求一个结果,只在乎赢过所有人,那没意义,反正到最后谁都会死。你让他不要欺人也别再自欺,把你的训练日记给他看。”夏明朗退回去,坐到桌子上。

  “你偷看我们的日记?”陆臻反应敏锐。

  夏明朗点头,很坦然。

  陆臻忽然发现他还真是被虐习惯了,斯得哥尔摩综合症完全体现,听到这样的消息居然也不生气了,甚至脑子里条件反射的就为夏明朗找到了无数个开脱的理由,诸如:为了更好的控制学员的心态,等等……

  但是夏明朗没有辩解,他只是说:“我以后不会再偷看了,我保证。”

  他的表情很诚恳,当然这与他之前说谎耍诈时的诚恳表情一般无二,可陆臻仍然决定要相信他,他忽然想到了刚刚夏明朗对他吼的那句话:我不需要你们忠诚于我,我只希望你们忠诚于我的信仰!

  好吧,虽然这个家伙奸猾似鬼,狡诈如蛇,虽然他们两个之间矛盾重重,观念相左,然而,他陆臻却是真的相信夏明朗所信的,所以仍然会殊途同归的吧。

  就像是镜里镜外的两个人,一切都是相反的,可是,映出的却是同一张脸。

  陆臻整理了一下心情,平静问道:“你觉得他的问题出在哪里?”

  “我不信你不知道。”

  “可是我觉得那是可以理解的,他有局限,但其实我们都有。”

  “的确可以,”夏明朗打断他:“自私,活着就是利益交换,拿你有的换你没的,把身边的人分个三六九等,自己人!外人!这太正常了,普通人都这样,出了这个门,任何一个地方,他都能被接受,只有我这里不行。陆臻,我们不是黑社会,我们不靠义气、人情过日子,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的生死与共,不是靠你我哥俩好来实现的。徐知着,他太看重结果与个人的成就,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我们干的却是件随时都会丢命的事。我们干得是一项事业,只有把自己的人生价值融合到这项事业中,你才能真正平静,而徐知着,他做不到。”

  “那么,对你来说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陆臻盯住他,目色清明而炽热。

  夏明朗愣了一下,神情却变了,而眼睛是亮的,灿然生光。

  “你想知道?那我从头给你说起,究竟有哪些东西比我的命还重要。”他顿了顿:“国家的利益,人民的安全,军人的荣誉,这些都比我的性命更重要。具体一点,就是任务,所有值得去做,应该完成的任务。再往下说,具体到某一个任务!以及在任务未完成之前,你的命。”

  陆臻一怔,有些不自然的动了动:“为什么是我?”

  “这是由职能所决定的。”夏明朗眸光变黯,缁色墨然,阴沉的脸色有种特别的肃穆:“你比我重要,而我比其他人重要,狙击手会比突击手更重要,依次往下。”

  陆臻是技术人员,掌握着最大杀伤力,夏明朗是指挥者,狙击手有远距离保护的支援能力,那么最普通的士兵的确是在极限条件下会最先被牺牲的人。陆臻很快就想通了,但脸上不免带了点恻然。

  “陆臻,当你的手,沾过自己战友的血,你就会明白……陆臻你告诉我,如果我是徐知着,我要怎么说服自己,让别人为我去死?”夏明朗的眼中闪过一道流芒:“你将来就会明白,在战斗中,我们最害怕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辜负,辜负战友。”

  陆臻沉默无言,这次他是真的惊讶了,仓促间甚至有些无措,是的,要怎样的平静与自信,才能坦然的放弃一个队友?

  夏明朗按住陆臻的肩膀:“回去告诉徐知着,我不会要他的,我不想看到他被悔恨压一辈子。”

  “是!”陆臻咬牙,站起来敬礼。

  “回去吧!”

  陆臻深呼吸,空气充盈在肺里,像是要爆炸一样,然后缓缓的吐出,他出去的时候小心的带上了门。

  咔的一声轻响,夏明朗转过头,视线像是能够穿过实木的门板。

  陆臻,我希望你能快点明白,只有无私的人,才真正无畏。

  我希望,我们是一群拥有共同目标的人,因为某一个共同的价值观念而融合在一起,为着这项事业努力,获得肯定,证明自己,得到满足;只有这样,在枪林弹雨生死一线之际你们才不会觉得恐惧,才会有真正的忠诚。

  当黄昏融化了所有的色彩,任何坚硬的冰冷的犀利的一切都会变得柔美。

  陆臻倒挂在单杠上思考,他喜欢这样的方式,当他眼前的世界颠倒过来,他就可以摆正自己的影子,当我们想思考的时候,都应该记得随时倒过来。一开始,他在思考徐知着的去留,他觉得徐子是个好人,不光是好,而且强,简直是个太棒了的人。

  太棒太强的人都会有毛病,骄傲,锐利,犯冲,疏离……徐知着绝不是他看到过的最不上道的人,甚至在大部分时候这孩子看起来简直有点傻。傻乎乎的自以为很精明,其实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想要什么。

  陆臻一直知道徐知着为什么会亲近自己,少校的军衔,他的身份他的资历,即使是这些日子他们寝食同步不分彼此,而事实上,差异永远存在。然而陆臻觉得这没什么,人们喜欢接近用得着的人对自己有帮助的人这很正常,就像人们总是不自觉的对漂亮的人更宽容。

  虽然一开始的目的不单纯,可是相处日久,陆臻相信现在的徐知着对他的情份是真的。似乎总有人觉得徐知着很精明,其实那怎么可能,真正精明的人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徐知着只是一个很可爱的自以为自己很精明的傻孩子。那个患得患失的,生怕别人把他当傻瓜,生怕自己会吃亏的傻孩子。

  就像是记忆中少年的自己。

  思维一旦发散开,就再也难收回,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因为更早熟而比常人更早的陷入迷茫,因为天才而被孤立,因为自信而自卑,也曾经历过试图分析身边每一个人都在想什么,思考他们为什么喜欢或者不喜欢自己的时期,直到慢慢成熟。因为身体上思想上的一些变化,而不得不,学会对所有人宽容。

  考军校,留在陆战队,喜欢上这种单纯的日子,有明确的目标,每一步都觉得很踏实,因为这个,放弃了更为舒适的环境,与父母分离,与亲密的恋人……分隔。

  人生就是如此,有所得,必须会有所失,一个人的优点总是伴随着他的缺点而存在,当陆臻开始学会宽容别人的时候,他也开始宽容命运。

  事实上,他喜欢这里,更高,更强,更单纯,目标更明确的地方,麒麟,他梦想中想要呆的地方,这里并没有让他失望,包括夏明朗。

  陆臻张开手指捂住眼睛,视线从指缝中透过去,融化在火红的金色的熔岩一般的夕阳中,在这片金红色的霞光中他看到有人在跑步,身体的颜色与跑道融化在一起,那条拖把大狗跟在他身边,非常欢乐。陆臻记得那是一只非常骄傲的狗,他曾经试图向它招招手,而它却在他的腿边穿行而过,果然,和它的主人一样,都是个性相当烂的家伙。

  夏明朗的办公室工作比较重,并不能参与所有的日常训练,所以有时候他会在大家都收操了之后在操场上跑步,以保持体能。跑过几圈,大概是热了,上衣被脱下来扔在草地上,皮肤的颜色与夕阳融合得更好,自然之子的感觉。

  陆臻发现他必须要时常调整自己对这个人的定位,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失于偏颇,他在单杠上晃了几下,忽然松开腿,凌空落下,夏明朗在远处站定,双手拢在嘴上:哎?还活着吧?

  陆臻扶着单杠看他走过来,尾音很炫的吹了一声口哨,笑道:“身材不错。”

  很显然,夏明朗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调戏过,于是非常正直的笑了一下,三分得意:“凑和吧。”

  陆臻眨了眨眼,觉得有点儿囧。

  夏明朗在拖把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拖把十分欢快的冲了出去,把草地上的衣服叼了回来,陆臻顿时感慨:“这娃叫什么名字。”

  夏明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娃是谁,于是干脆甩了两字:“发财。”

  陆臻顿时又是一囧。

  夏明朗挑眉毛看他:“怎么了?”

  “嗯,很传统,很民族,很古典。”陆臻用手指托着下巴。

  夏明朗在地上坐下来,拿着T-恤蒙头蒙脑的擦汗,发财完成任务之后得到了一个抱抱的鼓励,十分欢乐的跑去操场上继续打滚。陆臻笑道:“你对狗倒是很懂得怎么搞温情主义的嘛。”

  “所以啊,总不能让你和发财一个待遇吧?”夏明朗的眼睛躲在衣服下面,挑起来看他,一闪一闪在笑。

  Shit!陆臻心里骂了一句。

  “坐,”夏明朗指了指身边:“你好像有话跟我说。”

  陆臻也懒得拿乔,一拎裤腿坐下来:“我想问个问题。”

  “说。”

  “您说有没有这样的人,他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求,很平和,然后他还很努力在完善自己,自强不息……”

  “徐知着?”夏明朗懒洋洋的截住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说的那种人,应该没有,我承认,竞争,胜过别人的渴望,那是我们会进步的基础。陆臻,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进取心,但是他太自我,你明白吗?我把他留下来,他不会快乐。”

  “你把他退回去他也不会快乐。”陆臻激动了。

  “那至少我这儿是安全的。”夏明朗看着陆臻:“信任,我信不过他,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这个世界有的是机会让他现实个人价值,不必呆在我这儿。”

  “可是徐子他喜欢这儿。”

  “陆臻,如果在战场上,生死攸关之际,你敢不敢把你的命交给徐知着?”夏明朗偏了偏头,还是那样有点懒散的神色,却真的有了一丝疲惫感。

  陆臻愣了一下,咬牙道:“我敢!”

  “你犹豫了。”夏明朗尖锐的指出:“连你都犹豫,其实你知道差在哪里。”

  “你眼睛真毒。”陆臻黯然。

  “诚蒙夸奖,不胜感激。”

  “你很善于评论别人,却从来看不到自己!”陆臻愤然:“所以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我也不敢把我的命交给你。”

  “为什么,因为我骗过你?”夏明朗失笑。

  “我无法信任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哦?夏明朗挑了挑眉,眼睛慢慢的眯起来,陆臻不自觉全身僵硬,一级战备。

  正常人都会有一个接触安全区,于是在日常的交往中,很少有人会突破这个范围过份的靠近他人,因为这是一种犯冒。但是夏明朗喜欢,慢慢的靠近会带给人一种强大的侵略感,然后挟着这股尖锐的气势停在别人耳朵旁边说话。

  “没关系,我能相信你,等到了战场上,我会把我的命交给你,帮我守好它。”声音很轻,但是清晰,一字一字。

  陆臻已经不自觉保持了僵直的姿势,全身的寒毛都乍了起来,目光平视前方。

  威胁?

  为什么一个人在说承诺的时候都会有这样大的胁迫感?陆臻听着那一个一个的字被吹进自己耳朵里,个个都像是有实体,四角方方的,刮得耳膜生疼。

  “对不起。”夏明朗轻轻拍一下陆臻的肩膀。

  “哦?啊?”陆臻正忍得牙齿酸痛,冷不丁被拍这一下,差点倒下,却不得不把视线调了回来,在十厘米的距离与夏明朗对视:“你对不起我什么?对不起骗了我?”

  夏明朗皱眉。

  “要不然,难道竟是因为对不起没骗倒我?”

  “对不起,”夏明朗点点头:“这是我的失误。”

  陆臻一时气结。

  “很快你就会明白的,记得我已经道过歉了,”夏明朗挑眉一笑:“相信自己是没错,但在这里,我希望你还能相信我。”

  陆臻本欲反驳,但是张了嘴,到底还是没有能开口。

  夏明朗沉默了一会,在暮色四合中,眼中的光彩变得更加幽深而亮,他说道:“当然你现在可以不信任我,没有关系,将来如果你再失望的话,可以更不信任我,但是,我相信,你应该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陆臻怔怔然,夏明朗笑着直起身,退出陆臻的安全区:“现在,回到原来的话题,徐知着。”

  陆臻悚然一惊,真是见鬼,为什么一看到他就会不淡定,思路完全被带走,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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